「沙沙沙~~」
沙石滾落，楚留仙一步踏出索橋，踏上了懸崖對岸。
這個時候，他才發現渾身上下，已然被汗水浸透。
「呼~~~」
楚留仙分不清楚，那粗重的氣流聲，是他的呼吸，還是猶自未曾止歇的山風。
他回過頭來，只見得索橋上綠光褪盡，重回了原本樹根的黯淡，在悠悠地晃動著，上面空無一人物。
目光再向遠方，望到了山腳下，原綠洲現沙地的地方，小胖子和千幻櫻在那裡說話休息。
「他們又下去了。」
楚留仙嘴角剛剛浮現出笑意來，神色忽然一凝。
目光再往遠處望去，但見天邊處，數道寒光閃過，如同天幕為鋒利的刀劍所撕裂，劃破。
在這邊異象的下方，沙漠深處煙塵滾滾而起，若有人在狼奔豕突地逃竄著。
「他們來了！」
「是那隻老貓呢，還是公子燁他們？」
「或者是，一起？！」
楚留仙並無驚奇之意，好像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一般。
他正準備大喊著提醒下面的胖子和千幻櫻呢，發現他們兩個重新爬起來，繼續向前甘泉山上走來。
「好！」
楚留仙這回是真笑了，開心的笑。
「很好，惟有此不放棄心，你們才能一直跟在我的身邊，我們一路走下去！」
「咳咳咳~~~」
楚留仙話剛說完，忽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當他止住了劇咳，以手背一抹，竟是殷紅一片。
他的身體愈發地虛弱了，可他的眼神，卻如洗過鋒的長劍。鋒芒畢露，一往無前。
楚留仙隨手把血跡拭去，昂首向前。
他的背影消失在懸崖處沒一會兒，「彭彭彭」的數聲。小胖子和千幻櫻再次滾落回了綠洲沙地上。
「該死的。」
小胖子蹦躂起來，臉色潮紅，氣息不穩，猶自指天罵地。「我王老二就不信了，你能把我扔一百次？」
說著，覺得有些不妥當，沒啥把握。他連忙又補充道：「就是一百次怎樣？我就不信你能把我扔下來一千次？！」
「哼，要是真那樣，我的姓就倒過來寫！」
小胖子心裡面盤算著：「『王』倒過來不還是王嗎？這買賣不虧。」
他這是跟甘泉山幹上了。正要招呼千幻櫻一起呢。陡然發現不對。
「小櫻？」
「小櫻你怎麼了？」
小胖子回過頭來才發現，千幻櫻竟是趴伏在沙地上一動不動。
要是換了平時，在他指天罵地的那會兒，千幻櫻肯定是「噗嗤」一下笑出了聲來才是，故而小胖子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不對。
他上前一檢查，發現千幻櫻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然昏迷了過去。
「要命……」
小胖子確定她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後，先是鬆了一口氣。繼而苦起了一張臉，真比吃了黃連還要苦，「完了完了，這下成保姆了。」
他望著甘泉山歎了口氣，絕了繼續上山的念頭。
扔下千幻櫻一個人，他自己上山去，別說要是真這麼做了，回頭楚留仙那裡饒不了他，就是小胖子自己，也過不了他心裡那關。
「罷了罷了。」
小胖子長吁短歎了一番，終究是個樂天之人，轉悲為喜道：「那不是還有楚哥在那嗎？得，咱坐享其成吧。」
……
楚留仙並沒有注意到山腳下的這一幕，此刻他另有自己的麻煩。
「七情之『惡』，是厭惡之惡，原來我厭惡這些。」
楚留仙負手而行，週遭是大片大片的污穢之地。有血肉之血污，有腐殖之惡臭，有垃圾之髒污……
他彷彿置身在佛教神話中的污穢地獄，一步一污濁。
——好潔，惡污。
「我只是厭惡，卻不是抗拒，若與大道有益，與生死相關，縱前方是泥塘血池，我亦可匍匐向前！」
「只要向前。」
楚留仙悠悠然的話音落下，一切污穢景象散盡，轉而幻化出許多人來。
「你是什麼東西，敢冒公子之名？！」
「你憑你這點修為，也配站在我面前？」
「你一個山野小子，也敢跟我們並列，還不滾出去……」
「……」
諸般污言穢語，鄙夷輕蔑，如冰雹砸落下來。
「還厭惡這些啊？」
楚留仙還是在笑，「不錯，我的確厭惡所有的鄙夷，所有的輕蔑，所有的侮辱，不過那又如何？」
「有意思，很有意思，不過也只是有意思而已。」
「所有的鄙夷，所有的輕蔑，他們最終都會發現，沒有那個資格！」
「啪~~」
夢幻泡影散盡，楚留仙依然在前行。
……
金山銀山，靈材靈藥，法器法寶……
——財。
親密道侶，生死友朋，能相伴千年，能坐而論道。
——侶。
諸般**，各種神通，能移山填海、出入青冥，能逍遙自在，長生久視。
——法。
洞天福地，時光流嵐。
——地。
除此之外，尚有諸般渴望，仙家瓊漿玉液，天上龍肝鳳髓，這是飲食之欲；絕色美女，紅顏無雙，這是美色之欲……
楚留仙行走在諸般**形成的大道上，所有的一切，俯仰可得。
「這些，的確是我的**啊。」
楚留仙面帶笑容地道：「財侶法地我所欲，華服美食，瓊漿佳人，亦我所好。」
「不過，那又如何？」
「縱是仙人也求長生、自在，佛陀也立大誓大願，無慾無求與木雕泥塑何異？」
楚留仙漫步而行，洒然自若，悠然說道：
「有欲，不為左右！」
「轟~~~~~」
轟然巨響，甘泉山劇震，楚留仙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他已走到了前方無路。
散去手中最後一個龍禁，他放眼山巔。
甘泉山巔，茫茫然，空空蕩絕頂，只有山風在迴盪，再無其餘。
「甘泉宮呢？」
楚留仙愕然，千辛萬苦破盡龍禁，踏上了甘泉山絕頂，竟然沒有那在山腳下都能看到屋簷殿角的甘泉宮。
「這是怎麼回事？」
他猛地回頭，想看向山下，卻發現百八十步外一片山嵐霧隱，目光無法穿透。
這甘泉山巔，儼然是一處遺世獨立的隔絕所在。
正自疑惑間，楚留仙忽覺腳下劇震，連忙後退數步。
「隆隆隆~~隆隆隆~~~」
巨響聲中，甘泉山絕頂上，一座古樸石碑，一寸寸地從地上拔起。
石碑古意盎然，通體遍佈歲月風霜痕跡，如一個老者坐在山巔上，看盡了日昇月落無數光陰沉澱下來的滄桑。
石碑半出地面，楚留仙讀出了其上曝露出來的四個字：
「七~情~看~破~」
絕頂還在震動，石碑還在拔出，其餘的字跡依然隱藏在地下。
楚留仙若有所思地重複著：「七情看破……七情看破……」
一種無法言述的空虛，落寞，蜂擁而上，將他淹沒。
在世為人，努力修煉，與天爭，與地爭，與人爭，到頭來七情看破，竟是落得如這絕頂一般，茫茫蕩蕩一片，無所適從。
楚留仙有點明白了，甘泉山絕頂為何會是如此模樣，沒有草木，沒有宮殿，沒有生靈……
「七情看破……」
楚留仙一字一頓，振聾發聵：「余~什~麼~？」
恰在此時，石碑徹底拔出了地面，巍峨屹立，在「七情看破」四個大字下，一樣有三個字，一個問好，深深地刻在其上。
「余什麼？」
楚留仙恍然大悟，心知沒有自己的感悟，不懂七情看破之後，何所支撐，還是找不到那隱藏的甘泉宮。
山風依然在呼嘯著，石碑沉默地俯瞰下來，楚留仙負手而立在這茫茫蕩蕩絕頂上。
七情看破，余什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