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情看破,余什麼?」
楚留仙在甘泉山絕頂處閉目沉思良久,從一開始的全無頭緒,到漸漸摸到了門徑。
「每一個人心目中,都有他自己一座甘泉宮!
不假外求便是指的如此。
要想悟出七情看破之後還剩下什麼,還能靠著什麼支撐向前,只能從自身去悟。」
楚留仙一念及此,不由得藉著此前七情考驗,開始回想前生。
他的前半生一十六年,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平平淡淡,乏善可陳,真正論起來,還不足過去半年多的百分之一。
這半年多,則發生了太多太多。
「可親……」
楚留仙想起了那個經常一口一個「留仙哥哥」叫著的小可親,那個編織了花環,站在門口就想讓他看上一眼的小丫頭。
「若不是因為我,她現在估計還在挑選著什麼花才能編出好看的花環吧?不,她早應該玩膩了,或許會學著她娘親做飯,做出黑糊糊一團,然後眼巴巴地想聽我誇聲好吃。」
想到小可親,楚留仙的嘴角先是浮現出了一抹笑容,繼而笑容一僵,化作了沉重。
「現在呢?她的父母死了,她的小夥伴死了,連她養的小笨狗都死了,什麼都沒有了。
不知道失蹤到哪裡去的小可親,估計不可能是原本無憂無慮的樣子了吧?
她可能變得沉默,變得壓抑,變得不再愛笑。
變得,不會再編織花環,歡欣雀躍想要顯擺給我看。」
「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往日裡,壓在心底深處。不願意想,不敢去想的一幕幕,一個個人,從心中不斷地冒了出來。
「一起生活了十六年的村民。少時崇拜我,跟著我屁股後面的夥伴們?待我如父如祖的村長,熱心給我介紹隔壁村小花的嬸子,他們全都死了。」
「因為我而死!」
「如果沒有我的存在。沒有我的不甘於平淡,他們或許還在快樂安康地活著,為著家長裡短吵吵鬧鬧。」
……
「公子,我的兄弟。在忘川咒下,孱弱的我沒有能幫得了你,甚至想要替你去死都做不到。最終只能你來成全我。」
……
「父母。為了我自身,為了我死去的兄弟,我不能讓你們知道,你們的兒子還是你們的兒子,但已經不是原來的他了,我甚至不能讓你們知道我還活著。」
……
「還有楚伯雄,要不是他的一路護送。我到不了天道城,入不得道宗;又因為我的原因,他死到悲壯。」
……
楚留仙拳頭緊握,深深地感覺到了慚與愧!
若不是因為他的存在,他的無能,他的緣故,過往生命中很多人,便可以不用承擔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一切。
對他們,楚留仙有愧!
「我知道了!」
楚留仙豁然抬頭,沒有恍然大悟的歡喜,只有一種透徹,一種明悟,「縱然七情看破,我還有『慚愧』,七情之外的第八情。」
「我對他們有愧!」
「人之所以區別於動物,很大一部分原因,便在這一個『慚』字上。」
楚留仙越想越是清晰,很多東西好像一下子穿透了層層帷幕,看到了真容。
「身為天地靈長,開了靈竅的生靈,之有別於渾渾噩噩的野獸,便是在此。」
「或對族群,或對故舊,或對親人,或對師長……沒有人完美無缺,總會愧對,總有慚愧。」
「所以……」
楚留仙一步,重重地踏出。
「七情看破,尚有第八情,曰:慚!」
「哪怕為了那些人們,只因有慚,知愧,我縱七情看破看淡,依然是人,依然不失本心,依然要奮勇直前。」
腳步落下,或許是話音落下,整座甘泉山開始劇烈地顫動了起來,放眼一片茫茫的絕頂上霧氣升騰,石碑轟然巨響中沉了下來。
雲霧升騰,山體震動,楚留仙依然站得筆直,不為所動。
片刻後,當霧氣散盡,當山體平靜,一座白玉為體,鎏金為飾的龐大宮殿,出現在楚留仙眼前。
絕頂上,奇光綻放,一聲歎息,悠悠地響起。
「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楚留仙既似在自語,又似在對著虛空中那聲飛速消散的歎息主人所說,「不知名的真龍。」
他的話,理所當然地沒有得到回音。
此刻,籠罩在大半座甘泉山的霧氣散盡,那種阻隔內外的作用自然也隨之消失。
第一時間,「轟轟轟轟」的驚天轟鳴聲,黑貓化作無數殘影,以諸般手段不住轟擊著甘泉山的景象,進入了楚留仙的視線範圍。
「好傢伙!」
楚留仙也不由得瞪大眼睛,為山外讓甘泉山龍禁所阻擋的恐怖黑貓驚歎。
它的瘋狂,它的恐怖勢力,在山體顫動,在龍禁明暗中展露無遺。
「好在,短時間內它還攻不進來。」
楚留仙鬆了口氣,向著山下眺望了過去。
「咦?」
「公子燁、王天龍、凰凰兒、鳳岐、別雪陳林……」
「人還來得挺齊。」
楚留仙腦子一動,眼前這一幕的前因後果就差不多分明了。
「不管你們是想禍水東引,還是想要借我之力,總之沒安好心,就讓你們多擔驚受怕一會兒吧。」
楚留仙看眼前情況還不危急,索性暫時任由他們在那呆著,免得回頭甘泉宮中,再生是非。
一念及此,他回過頭來,一步步地走向甘泉宮。
楚留仙心中隱隱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不對,隱隱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只是一時間想不分明,大放著光明的甘泉宮又吸引了他大部分注意力,便略過了。
越是靠近甘泉宮。楚留仙越是能感覺到一種親切的感覺,一種召喚的味道,就好像有什麼,在甘泉宮中呼喚不休。
「不知名的真龍。不知道在你的甘泉宮中,又埋藏著你怎樣的珍視呢?」
「我很好奇。」
楚留仙的雙手,搭在了浮雕龍翔四海景象的白玉大門,稍稍用力。
「轟轟轟~~~~」
塵封了萬年以上的大門。轟然打開。
「嗷~~~~」
在那一瞬間,楚留仙呼吸不由得一窒,有驚天龍吟聲從宮殿中傳來,更有一條七彩的神龍形象。在迎面撲來。
幾乎是以絕大的毅力,他才強行壓住後退的心思,昂首挺胸。直面甘泉宮內景象。
與此同時。楚留仙的乾坤袋劇烈地跳動了起來,似有什麼東西激動非常,就要強行從中跳了出來一般。
「混元一氣化龍缽?!」
楚留仙稍稍一感應,就知道是什麼緣故導致,抬頭向著甘泉宮內看去,更是知道緣由何在了?
偌大的甘泉宮中,沒有桌椅。沒有屏風,沒有裝飾,又不顯得空蕩蕩的,因為有一個龐然大物,佔去了絕大部分的空間。
迎門對面,一副巨大到楚留仙無法想像的骸骨,盤踞在宮殿中。
真龍的骸骨!
乍一眼看過去,楚留仙絕對不會將其與骸骨聯繫在一起。
眼前的龍骸,通體上下泛著七彩之光,好像純由彩虹鍛打錘煉而出,才會有此動人心魄的瑰麗。
七彩虹光如有實質,第一眼去,就猶如身著彩虹盔甲的神龍,猶自在翱翔在天際。
此前,楚留仙推門而入時候所見的七彩神龍景象,更多的便是在甘泉宮中被鎮鎖了無數年的虹光向外宣洩而出。
由真龍骸骨散發出來的虹光,萬年積澱,宣洩而出的時候竟然也隱成龍吟聲音。
遠遠地凝望著這具瑰麗龍骸,楚留仙整個人都怔住了,不是因為眼前的美輪美奐,而是腦海中迴盪的如黃鐘大呂一般的聲音:
「彩虹龍,敖世!」
「它是敖世。
是七海悲鳴;
是不屈之龍;
是最後的真龍。」
楚留仙震撼得忘記踏入甘泉宮,震撼得思維得幾乎停滯了。
他早就知道這龍域,這甘泉山,這甘泉宮,是真龍所留,也只有真龍能做得到這一地步。
但他從沒有想到,這條真龍來頭會這樣的大,簡直是如雷貫耳,只當在傳說中出現的存在。
「怪不得了,我怎麼沒有早想到?」
楚留仙猛地想起在水簾洞中,杏果樹下所見的石碑,上面抬頭四字,不就是「世與蓉兒」嗎?
這裡的「世」,不就是彩虹龍:敖世嗎?!
彩虹龍敖世,早就銘刻在歷史的豐碑上,怎樣的塵埃都無法將其掩蓋。
它就是傳說。
楚留仙的念頭不由自主地轉動著,他所知的有關於敖世的傳說,雨後春筍般地不住冒起,壓都壓制不住:
「人、妖大戰的後期,稱霸七海,為妖族第一戰力的龍族退出戰場,自此消失在人間,再不曾出現過。」
「當其時,妖族舉族震怒,視龍族為叛逆,滔天的怒火無處發洩。」
「這個時候,彩虹龍:敖世,橫空出世。」
「此前沒有人聽說過這條真龍,一出現他就橫穿人族疆域,與人族仙人鏖戰十日十夜,強行衝入妖族地盤。
妖族以舉族之力,絞殺彩虹龍敖世。
敖世於妖族之地逗留三月,激戰百日,殺妖族強者無算,甚至引得妖族各族老祖親自出手,追殺其入海域。
在廣袤無邊的七海當中,敖世以最後真龍的身份,以不讓龍王的龍禁修為,引動七海禁制,與妖族頂級強者,與隨後趕來的人族大能,戰於天涯海角!
以一己之力,借七海之威,獨戰兩族強者!
一戰傾世!」
「那一戰後,人、妖兩族皆是損失強者不計其數,沒有人想到,這條此前默默無名的神龍,竟是隱然龍族第一強者的恐怖實力。」
「那一戰後,七海悲鳴,彷彿汪洋也有著自己的意志,知道隨著彩虹龍敖世的隕落,這世上再沒有人能禁制七海,為那:海之主!」
「那一戰後,彩虹龍敖世絕跡人間,只凝固在無上強者的傳說當中。」
「這便是,最後的真龍,七海悲鳴——彩虹龍:敖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