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娃他們自恃力大,各自將一筐三件套提到桌前,這倒也省了些力氣,但是他們沒有「拎金鉤」的本事,少不得多彎幾次腰,圍著桌子多轉幾回。
適才挑擔的兩名漢子這時又出來,手裡卻各提著四柄罐好開水的茶壺,在旁侍立,隨時將搽茶師們用後的空壺換下,又去右耳房中灌注開水。
小蘭小花兩人自行去竹筐中拿取茶碗和茶托茶蓋,每次均作「金鉤狀」將八副三件套拎過,然後才提著茶壺摻茶。一筐拿完之後,便去張家娃三人的筐中拿取。張家娃等人見苦連天,卻是無可奈何。小蘭小花兩人動作熟練之極,半柱香不到已為三十來桌客人摻好了茶水,最後一次出來,兩人都換了長嘴的紫銅大茶壺。
這次擺放茶托茶碗沒有不同,但摻茶卻大不一樣,只見兩名女子擺好茶碗各自後退一步,站在離桌一米開外,提起茶壺,右手臂伸直,一米多長的壺嘴越過眾人頭頂,「哧哧」聲中,壺嘴一點一收,好似蜻蜓點水,注滿茶水之後,在眾人的喝采聲中,兩人開始表演起新的花樣來——將大茶壺別在身後,身子一躬,茶壺嘴已不偏不倚對準桌的茶碗,茶水凝成一根渾圓的水柱,臨空注入茶碗,隨注隨收,轉眼間已將眾人面前的茶碗注得滿滿當當,更無半滴溢出。
有自稱去過成都的好事者便興高采烈的給院中的客人解釋,說適才兩人的動作叫作「蘇秦背劍」。小蘭和小花兩人此時大開大合,將長嘴茶壺舞得下翻飛,顛來倒去,眾人眼前只覺一片壺影,唯獨不見了人影。兩人摻茶的動作也變得花樣百出,頻頻以仰身背立、斜身兀立、蜻蜓倒立、金雞獨立等諸般姿勢注入茶水。
好事的人又介紹說這個單手托起五隻茶碗的動作叫「手托蓮花」;那個單手將二十餘隻茶碗茶托一捧而起動作叫「倒掛金鉤」,這個在一米之外將茶水如同流星般射入茶碗的動作叫「仙人擺渡」,那個在客人身後倒茶,茶水越過客人頭頂注入茶碗的叫「雪花蓋頂」,這個手提兩隻茶壺分別給兩隻茶碗摻茶的叫「雙龍戲珠」、隔著一張桌子朝客人面前的茶碗注射茶水讓客人有驚而無險的「海飛虹」、還有「盤龍過江」、「玉女穿梭」、「童子拜觀音」……院中之人本就看得眼花繚亂,給他添油加醋般的一陣解說,更是目眩心醉,個個瞪著眼兒,張大了嘴巴。
張家娃三人雖然拚命追趕,卻仍然大是落後,三人竟然不敵兩個女子。院中好事者都是半真半假的大肆起哄,三名漢子越急越是手慌腳忙,不一柱香功夫,院中數十張方桌已只剩左邊角落裡還有三張桌未有茶水,其中十成倒有七成是由兩個女子擺碗摻茶。小蘭和小花看著眾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相視一笑,回頭看看三個漢子,三人滿臉通紅的拱手道:「蘭四爺和花七爺果然是成都來的茶把式,硬是厲害,厲害!我們幾個輸得心服口服!」
三人畢恭畢敬的動作彷彿是在侍奉主人,似乎小花和小蘭的地位比張家娃和黃三他們要高得多。原來小花和小蘭在成都某碼頭排行第七和第四,袍哥因為當年四排和七排出過叛徒,因此認為男人任此不吉利,轉而安置會中女性。黃三還是個前堂管事,而張家娃和吳ど雞都只是一個純粹的搽茶師。
三人倒也磊落,爽快認輸。小蘭和小花只是微微一笑道:「你們也不撇塞!」三人一齊道:「我們那是干福豆下酒——盡顯牙巴勁咯,跟你們兩個老師那啷個能比塞?」旁邊的人哄笑道:「你們勒幾爺子還算有點自知之明。」李涵芳滿面春風的迎了去道:「兩位姐姐辛苦了,我帶你們切歇氣。」領著兩人去右的廂房中休息去了。
這當兒馬大麻子一直坐在條凳,等著摻茶的女子「叮噹」一聲把面前的茶碗蓋好,一雙小眼盯著那女子背影好一陣子,才回過頭來將茶碗又盯了有四分之一柱香,終於下了決心,慌裡慌張的揭開茶碗,端起茶水三口兩口喝完,連茶碗裡的茶葉也撈將出來,一齊塞進嘴裡嚼了吞下肚去。彭文龍此時與他坐在一起,見他好似老牛嚼牡丹,完全不懂得品茶之趣。既好氣又好笑,罵他道:「你跟老子硬是餓嗦?連茶母子都一哈吃球了嗦?」
馬大麻子道:「老子兩哈喝了好讓她們再給我倒一碗……野!給老子恁克逗回切了嗦?不回來了?唉呀,安逸了……嘿嘿,彭當官的,你的茶要是喝不完,老給我喝要不要得?」彭文龍罵道:「你爬喲,跟老子盡想好事!」「嘿,跟老子要硬搶嗦,勒是我的!」「拿過來哦!」馬大麻子便要伸手硬搶,彭文龍搶先將茶水傾入口中,連碗底的茶葉也一吞而光,馬大麻子只得干睜眼兒。
張家娃三人目送兩個女子去遠,這才各自去斟最後三張方桌的茶水。這三張桌子有張空著,一張桌旁坐著一個面目清秀的年輕人,另一張桌子旁邊坐著一條精悍的黃臉大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