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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 相濡 文 / 醫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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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憂!」見她臉色發白,嚇的沈鐘磬慌忙抱緊了她,「又想吐?」

    這些日子,甄十娘偶爾發起病來,就會吐的天昏地暗。

    「沒事……」甄十娘軟軟趴在他身上,「我是再不能輸血了。」這應該是輸血反應吧?

    自去年冬天臨時配合盧俊作了一個胸腔出血大手術累昏了,蔣衡和褚榆福至心靈,給她輸了一次血,很快就醒了過來,之後她又輸了幾次,就開始掉頭髮、嘔吐。

    一直奢望能靠輸血維持她命的沈鐘磬神色瞬間黯了下來。

    甄十娘只做不見。

    「這彩絲還挺好看呢。」她揚手給他看腕上的五彩線,「只我記性不好,到時你別忘了幫我摘下去?」她一語雙關道。

    也不知她還能不能等到端午節後的第一場雨,到時他千萬別忘了給摘下來,傳說死人身上帶線會把活人也給拽走的。

    「嗯……」沈鐘磬固執地擁緊了她,「下雨時我一定提醒你,到時你親自剪下來。」連同她的霉運,一起帶走。

    洗漱完,沈鐘磬餵她用了飯,吃過藥,簡武簡文早已穿戴齊了圍過來。

    今天臨鎮上有賽龍舟,一早村裡的孩子就跑沒了影,見簡武簡文不是心事,沈鐘磬就讓紀懷鋒帶他們去看,兩人都惦記娘親,不肯單獨去。

    甄十娘覺得身上懶懶的不想動,但見簡武簡文看向窗外的目光全是渴望,就吩咐紀懷鋒準備馬車。

    「你……能行嗎?」沈鐘磬有些遲疑。

    她現在的身體,可是一點熱鬧也不能湊了。

    「路不遠,坐馬車去沒事的……」甄十娘說著拍拍簡武簡文的小臉,「我們現在去,正好看比賽**!」

    簡武簡文早一個高竄到地上。

    看到兒子高興的模樣。沈鐘磬暗暗歎了口氣。

    她是一點也不捨得孩子不快樂啊。

    身體到底是不行了,看了不到兩刻鐘,甄十娘便受不了耳邊雷鳴似的擊鼓聲和熱烈的加油聲,見她臉色發白。沈鐘磬就悄悄囑咐紀懷鋒等人看好了簡武簡文,抱她坐上馬車回了清平小院。

    晚上,簡武簡文一回來就眉飛色舞地講起來。

    甄十娘微笑著坐在沈鐘磬身邊認真聽。

    覺得有些睏,她把頭輕輕倚在沈鐘磬肩頭。

    「……娘又睡著了。」簡文神色瞬間黯下來。

    正講的歡實。簡武聲音戛然而止,烏黑的大眼眨了眨,瞬間泛起一層水霧。

    「別哭……」沈鐘磬輕輕把甄十娘抱在懷裡,「……仔細吵醒你娘。」

    簡文簡武瞪眼把眼淚逼回去。起身躡手躡腳鋪了被褥。

    看著爹爹替娘親脫了外衣,蓋好被子,簡武簡文雙雙圍了上來。和爹爹一起坐在炕邊看著娘親祥和的睡容。

    見她不舒服。沈鐘磬小心翼翼地把甄十娘頭上的帽子摘了下來。

    看著娘親稀疏的頭髮和瘦削的臉頰,簡武簡文陰鬱的大眼霧濛濛的,酷似沈鐘磬的稚嫩小臉過早地雋上了一抹滄桑……

    驀然驚醒,甄十娘怔怔地看著頭頂被窗外星光染了一層清輝的承塵,好半天,才想起來,自己是聽簡武簡文講白天賽龍舟的盛況時睡著了……她真是越來越不頂事了。

    幽幽歎息一聲。瞧見沈鐘磬大半個身子露在外面,就探過身摩挲起來,想拽過被子給他蓋上。

    自己體寒怕冷,她潛意識地覺得別人也怕冷。

    摩挲了半天,碰到褥邊一個硬物,甄十娘手停在那兒。

    這是什麼?

    回頭看看沈鐘磬呼吸均勻,甄十娘悄悄坐起來,藉著半掩的窗簾照進的熹微星光,仔細瞧去,原來是一個長方形的小木盒。

    給沈鐘磬蓋好被子,甄十娘躡手躡腳探過他身子把盒子捧了過來,輕輕地打開。

    甄十娘怔住。

    一尺長半尺寬的黑漆雲龍紋雕花木盒裡,折了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半盒紙鶴,由又大又醜到小巧玲瓏惟妙惟肖……一隻一隻地翻弄著,甄十娘手指微微發顫。

    這麼多?

    難道他也想為她折一千隻紙鶴?

    那天她是為了鼓勵鄭毓勳早日走出心理陰影,才給孩子們講了那個故事,這不過是鼓勵孩子的話,他怎麼也信?

    這一定是簡武簡文告訴他的吧?

    出生在廣島的女孩佐木禎子,從小得了戰爭後遺症「敗血病」,在她病重時母親教她折紙鶴祈福,告訴她當她折出第一千隻紙鶴時,她的病就會好……那天,她沒有告訴孩子們那個故事的結尾。

    事實上,那個故事的結局是,沒有等到一千隻,當那個女孩折到第六百六十四隻的時候,還是死去了。

    如果,沒有等到一千隻,她就去了,他可怎麼辦?

    她死了,他可怎麼活?

    靜靜地看著沈鐘磬沉睡中俊美的臉,甄十娘一陣錐心刺骨地痛。

    這個人啊……這個願意用幾生幾世只換取和她一世情緣的人啊,讓她怎麼捨得死。

    可是,宿命如此,她能奈何?!

    記得前世看過一個故事,男主跨越千年去追尋他的妻子,千年的等待,千年的黑暗,一千年無邊無際無始無終的日子,他就那麼等了,尋了……

    很想啊,她死後也能回歸故里,牽引著他一起回到前世,再續前緣。

    可是,他們又怎麼能夠?

    即便能夠,她又怎麼捨得他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毫無希望地等待千年,忍受千年的寂寞!

    撫著散落了一床的銀髮,甄十娘忽然淚如雨下,她猛一轉身,用被子緊緊地摀住嘴……

    彎彎的月牙穿過重重烏雲爬上高高的星空,灑滿了一室的銀光,淒迷,清冷。

    聽著耳邊的呼吸聲漸漸均勻。沈鐘磬睜開眼。

    緩緩坐起,他呆怔怔地看著睡夢中還在流淚的甄十娘,慢慢地伸出手,輕輕地。一點一點地,擦去她腮邊的淚痕。

    他一直最怕她流淚的。

    一直不捨得她流淚。

    可是現在,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流淚卻無法安慰

    那錐心的疼,她有。他也有。

    原來,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你知道自己將要死去,而是,眼睜睜地看著愛人一點一點地枯萎憔悴。可你卻活的好好的。

    明明牽了你的手,卻不能和你一起偕老。眼睜睜地看著你流淚,我卻什麼也不能做。那是一種怎樣的悲哀?

    如果可以。他寧願不要來生,不要來世,只求這一世與她相守到老!

    如果可以,他寧願甄十娘從來沒有愛過他!

    沒有愛,就沒有痛。

    至少,面對死亡,她不會不像他這般心痛。不會像他這般無助,不會一個人在深夜裡痛哭……想起那一年,甄十娘告訴她自己還有兩年生命時的從容,冷靜,雲淡風輕,沈鐘磬胸口一陣窒悶。

    他忽然轉過身,顫著手打開木盒,抽出底層的彩紙,雙手哆哆嗦嗦地折起來……

    陽光透過窗欞照在被子上,暖洋洋的,甄十娘睜開眼。

    「醒了?」沈鐘磬盤腿坐在炕邊看著她笑。

    「每天一睜眼就看到你的感覺真好。」甄十娘一咕嚕爬到他身上。

    以前他天不亮就得上朝,她一睜眼就是空蕩蕩的半張床。

    「你這麼留戀我啊?」沈鐘磬哈哈大笑,一邊拽過被子裹著她抱在懷裡。

    「……不行嗎?」甄十娘瞪眼。

    「是不是很討厭我上朝?」沈鐘磬寵溺地問。

    「嗯……」甄十娘認真地點點頭,「非常討厭。」孩子似的往他懷裡鑽了鑽,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繼續閉上眼睛。

    沈鐘磬拍拍她屁股,「快起來,吃飯了。」

    「不想起來。」

    「太陽照屁股了……」

    「你幫我穿衣服」

    沈鐘磬笑,「你怎麼越來越像個孩子?」

    嘴裡抱怨,伸了手去拽衣服。

    「誰叫你慣我?」甄十娘把臉埋在沈鐘磬懷裡蹭了蹭,閉著眼不肯穿衣服。

    這也賴他?

    看著孩子似的賴在自己懷裡不起來的甄十娘,沈鐘磬哭笑不得。

    眉毛掉光了,甄十娘又對梳頭女紅這些都不精通,不願喜鵲冬菊等人看到甄十娘這個模樣,沈鐘磬便親自幫她洗臉畫眉。

    「……你畫的越來越好了?」看著鏡中一對纖長輕細的玄月眉,甄十娘讚歎道。

    沈鐘磬就想起第一次把她的眉畫的又粗又重,她也說好看,調侃地告訴他她的額頭就是一張白紙,喜歡被他畫成任何模樣……就那麼頂了一整天。

    這個女人,總是有那麼一股變拙為寶的力量。

    「今天想幹什麼?」他貼著甄十娘耳邊柔聲地問。

    「嗯……」甄十娘看著外面明媚陽光,「我們去釣魚吧。」

    養花弄草,釣魚繪畫最能修心養性,鍛煉人的耐心。

    他脾氣暴躁,生性耿直,萬歲對他的寵全是建立在統一三國的野心上,他日三國統一四海昇平,他若還是這個脾氣,難說哪天不會觸犯龍顏,帶來滅頂之災。

    未來的日子不能陪伴他了,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有限的光陰裡,磨一磨他的性子。

    「釣魚?」

    沈鐘磬頭皮發麻,可一想到總比在家裡剪花弄草好,他欣然點頭,「好,我們就把軟榻搬到溪邊,你累了就躺著曬太陽。」

    她現在的身體,也只能釣釣魚,養養花了。

    釣魚養花,這些對曾經的他來說,都是痛苦折磨。

    可是,還能夠看著她,陪她一起做她想做的事,他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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