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絮,你怎麼說?」
抬頭看了一眼柳氏,慕老太太沉聲問道。
不慌不忙的看著沈氏,柳氏的心內慢慢有了計較,而沈氏的心裡,更是說不出一陣什麼滋味。
到底是希望她接管家事,還是不希望,此刻,連沈氏自己也說不清楚。
「老太太,要不媳婦兒先看看賬本,三日後,若是沒什麼問題,媳婦兒就接手下來,二姨娘日後也可以好生歇著了。」
柳氏說的雲淡風輕,仿若這只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一般,保養的很好的面孔上,帶著一絲端莊至極的笑容,來回轉動時,頭上的金簪還發出耀眼的光芒,愈發襯得她風姿綽約。
沈氏想起自己在銅鏡中看到的那張蠟黃的憔悴容顏,刺目的低下了頭。
慕老太太思忖了片刻,點了點頭應道:「嗯,也好,那這賬本你就帶回去,鑰匙則還是她拿著,三日後交接時再說吧。」
見老太太爽快的應允下來,沈氏頓時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難受,晌午和慕敏然商量了許久才制定出的對策,真到了付諸於行動的這會兒,自己卻覺得渾身說不出的難受。
「昭揚,你覺得呢?」
內宅的事,一向是沈氏或是慕老太太決斷,很少問及慕昭揚的意思,此刻,慕老太太卻是閒聊一般的看著兒子問道。
一瞬間,沈氏抬起頭滿眼殷切的看向他。
看了一眼坐在身旁容光煥發的柳氏,又看了看對側下首處面容憔悴的沈氏,慕昭揚點了點頭朗聲說道:「就按老太太的意思辦吧,後宅的事。還是您說了算。」
一錘定音,屋內再無人說話。
過了許久,輕微的腳步聲響起,卻是傅媽媽得了老太太的眼色,將炕几上的紅木匣子捧過去交到了柳氏手中,轉身,將鑰匙拿過來遞給了沈氏。
「行了,既然沒事,便各自回去歇著吧……」
慕老太太輕聲說道。
站起身,幾人行了禮。各自退出了柏松堂。
邁過月亮門,柳氏屈膝給慕昭揚福了一福,柔聲說了句「老爺好走」,便直起身頭也不回的穿過花廊朝明徽園去了。
而沈氏,一臉嬌弱的看著慕昭揚。不發一言。
「老爺……」
想挽留慕昭揚,讓他隨自己去映雪堂,聽自己訴訴這些日子心裡的苦楚和委屈。可看著面前一臉淡漠的他,沈氏一時卻覺得自己開不了口一般的難堪。
從前自己生病時,慕昭揚是從不等自己挽留的,可如今。自己也要像那些低賤的姨娘們一樣討巧邀寵了嘛?
沈氏覺得,面上透著一股子熱意。心裡,卻是一片冰冷。
「你身子不好,回去早些歇息……」
轉過身看著仍舊跟在自己身後的沈氏,慕昭揚朗聲說完,沖站在前面牆角下的翠柳招了招手。
及至翠柳一臉不安的走過來,慕昭揚看著她沉聲吩咐道:「好好照顧你們夫人,攙著她回屋好好歇著吧……」
說罷,慕昭揚抬腳朝翠竹苑書房去了。
一臉黯然,沈氏靠在翠柳身上,一步一步的挪回了映雪堂。
明徽園內。看著一臉專注表情,微蹙著眉頭看賬本的柳氏,慕嫣然不做聲的挪下炕。走到柳氏身旁輕聲說道:「娘,明兒起來再看吧。反正還有三天,也不急於這一時,您還是看顧著些自己的眼睛吧。」
一臉並不輕鬆的表情,柳氏抬起頭看著慕嫣然輕聲說道:「以她的性子,讓她一下子把當了十幾年的家交出來,她又怎會甘心?若娘沒料錯,這賬本,定是有問題的,只不過,她手段高,料定了娘看不出來這裡面有問題罷了,所以,一旦娘接手,後面可能會出大事。三天,怕是遠遠不夠的……」
幽幽的歎了一口氣,柳氏合上賬本,攬過女兒柔聲說道:「你快些回屋裡去睡吧,別陪娘熬著了,娘再看一會兒就睡……」
說著,柳氏沖慕嫣然笑了笑,揚聲喚了紫雲進來,又喊了趙媽媽,提著燈籠送她們回瀟湘閣了。
夜深了,明徽園正屋內,依舊閃爍著昏黃的燈火,柳氏一臉睏倦的放下賬本,逕自按了按兩鬢,低頭看著那絲毫看不出有問題的賬本,眉頭卻是蹙得愈發厲害了。
映雪堂內,沈氏也同樣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她一進慕府就當了家,這十幾年來除了要在慕老太太面前賠著小心,出了柏松堂的大門,何嘗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如今,沈氏唯恐自己一時不慎,賠了夫人又折兵,若真是讓柳氏當了家,自己以後要低眉順眼的看著她的臉色過日子,那比殺了她還要讓她難受。
又思及慕昭揚的態度,沈氏愈發心裡沒底,長吁短歎的,看著漆黑的夜色發了一晚上的呆。
主子們擔憂,做下人的,又何嘗不是提心吊膽的,唯恐換了掌事的主母,自己的差事也跟著丟了。
這一夜,慕府注定是個無眠夜。
第二日一早,看著銅鏡中略顯青色的眼圈,柳氏心內無聲的歎了口氣,一邊,卻讓春蘭將珠粉敷厚了些,直到看不太出來了,才朝柏松堂去了。
慕老太太正扶著榕哥兒在暖炕上走步,見柳氏進來,多看了她一眼,卻也並未問及,仍舊逗著咿呀學語的榕哥兒玩。
見慕老太太並無提點之意,柳氏索性死了心思,陪著她用了早膳,又急匆匆的回了明徽園,抱著賬本看了起來。
瀟湘閣內,慕嫣然站在書籍旁一排排的看著那些書,一邊思索著自己到底是夾在了哪本書中間,聽到腳步聲,抓過頭,卻是紫月走了進來。
「小姐。奴婢送了盤點心給隨安,那小傢伙防備心可強了,一個勁兒的問奴婢為什麼要給他點心吃。」
隨安是卓遠之從舉生堂門口撿回來的那個小乞丐,現如今是他的隨侍小廝,想起方才自己拿點心給他時他像小刺蝟一樣滿臉探究的看自己的那種眼光,紫雲就覺得有些好笑,才多大的點兒人啊,就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了。
「那也正常,他從前怕是挨了不少打吃了不少苦,見到的。都是互相之間爭鬥搶食的場面,如今有人主動拿東西給他吃,他能不防著些嘛。對了,你問他了嘛?」
慕嫣然的目的,是讓紫雲對他好一點。興許以後能經常從他嘴巴裡套出點關於卓遠之的事,是故,這些日子除了自己要去找特定的書。其它的小事,慕嫣然都盡數交給了紫雲。
進出翠竹苑次數多了,先和隨安混個臉熟也是好的,慕嫣然如是想著。
一抬頭。卻看見紫雲搖了搖頭說道:「奴婢沒問,奴婢瞧著他那麼防備。興許一張口就讓他察覺到了,反而不妥。不過臨走時奴婢問了福伯,福伯說卓公子除了跟著四少爺出去過幾次,其他時候都是在翠竹苑客房裡做學問,沒有單獨出去過,也沒人來找過他。」
隨安,是隨遇而安的意思嘛?卓遠之給隨安起了這個名字,是希望他今後隨遇而安,還是希望自己能有這種心境呢?
好在還有兩年多的時間,足夠自己慢慢查清楚這一切了。
點了點頭。慕嫣然把此事放下不提了,轉而頭痛起柳氏手中拿著的沈氏交過來的那些賬本。
已經兩日過去了,可娘那裡卻一點頭緒都沒有。說翻來覆去的對了好幾遍,可都是乾淨的不能再乾淨的賬。似乎沈氏當家的這十幾年賬務都如白水般清澈,可這句話,任憑是誰,怕都不會相信的吧?是故,柳氏愈發用心的看著賬本,連帶著這廂,何氏和慕嫣然也跟著苦惱。
第三日,慕嫣然到柏松堂陪著老太太用了午膳,趁著老太太午睡的功夫,去了明徽園。
此刻的柳氏,已全然沒有了三日前接過賬本的那份胸有成竹,一臉不甘的看著胡亂攤開在炕桌上的那些賬本,她有些洩氣的說道:「難道菩薩也不肯幫我,一定要她當這個家嗎?」
說著,柳氏臉上的表情,愈發的沮喪起來。
「娘,女兒有個主意,如今看來,倒是值得一試。」
走到柳氏身旁的暖炕邊坐下,慕嫣然神情冷靜的說道。
見柳氏不出聲,慕嫣然湊到柳氏耳邊,低語了幾句,而柳氏,臉上的表情,也從起初的猶疑不決,變成了連連點頭的贊同。
晚膳時分,如往常一樣,一大家子人齊聚在柏松堂,歡聲笑語的用完了飯。
飯後,慕容言帶著弟妹們給慕老太太和慕昭揚、柳氏行了禮,魚貫著退出了正屋,正屋內,如三日前一般,仍舊是慕老太太幾人。
「賬本看的怎麼樣了?」
從傅媽媽手中接過茶水抿了一口,慕老太太眉眼不抬的問道。
一時間,沈氏覺得,自己的心像是提到了嗓子眼處一般,讓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淡淡一笑,柳氏意味深長的看了沈氏一眼,轉過頭看著慕老太太輕聲答道:「老太太,這賬本裡有幾處,似乎有些問題呢……」
「大夫人這話什麼意思?妾身這十幾年當家理事勤勤懇懇,賬目可是再清楚不過了,大夫人莫要冤枉妾身。」
未等柳氏說完,沈氏做賊心虛的大聲辯解道。
似是料到了沈氏會有如此反應,柳氏但笑不語。
「老太太,您可要替媳婦兒做主,不能一味偏頗大夫人啊……」
見柳氏不接茬,沈氏一臉委屈的轉過頭看著慕老太太高聲說道。
「那你打算怎麼辦?」
看了看沈氏,慕老太太轉過頭盯著柳氏問道。
「二夫人定然覺得自己委屈,可這賬目,又確實有問題,媳婦兒覺得,反正二夫人也不打算掌家了,遲早都要交接過來,不若先把這些事都交接了,賬本的事,咱們容後再議,事有輕重緩急不是?這十幾年的賬了,總不能為了一時半會兒沒理清,就讓內宅裡亂七八糟的吧?哪頭重,哪頭輕,還是要先分出來的。」
坦然的說著,柳氏一副悠然自得,把柄在手的模樣。
「不行,我不同意……」
怒目瞪著柳氏,沈氏厲聲喝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