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華宮正殿內,一片靜謐,昏黃的燈火掩映下,坐在上首處的母子二人,竟都是一臉的落寞,氤氳著浮起的暖香,也像是帶著一股傷感一般,讓人心生不忍。
過了許久,太子輕歎了口氣說道:「母后,兒臣只想有個人陪在兒臣身邊,這天下的喜也好,怒也罷,都與她無關,她在乎的,只有兒臣是否喜,是否怒,僅此而已。」
苦笑著點了點頭,皇后幽幽的說道:「我懂,我都懂……」
說罷,她站起身,輕移著步子緩緩的朝外去了,修長的身影照在昏黃的地面上,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淒涼,和落寞。
一連幾日,賀婉茹的小臉都耷拉著,從未見過的低迷。
這一日,繡藝課畢,慕嫣然再也忍不住了,拉著她上了芷蘭閣旁的假山,小心翼翼的看著她的臉色問道:「婉兒,發生什麼事了?」
咬著嘴唇遲疑了許久,賀婉茹眼眶中漸漸的滲出了晶瑩的淚花。
「太子哥哥惹惱了父皇,後來母后去勸父皇,也被父皇斥責了幾句遣回了毓秀宮……」
說到最後,賀婉茹已呆呆的坐在長椅上,兩眼無神的靠在了廊柱邊。
皇家的事,慕嫣然不好細問,只得坐在賀婉茹身側輕聲勸解著說道:「婉兒,你就別跟著憂心了,不會有事的……家裡的時候,我父親還經常會因為哥哥的功課做的不好訓他們呢,祖母又護短,每每聽說父親訓斥了哥哥們,便不問青紅皂白的把父親也怒罵一頓,但是沒過幾天,大家就又都一團和氣的了。所以啊。過幾天就會好了,婉兒……」
低垂著頭用力的搖著,賀婉茹連連說道:「這次不一樣。這次不一樣……」
話語中,已隱隱的帶出了哭腔,顯是已憋悶了許久。快壓抑不住了。
「婉兒……」
拿起手裡的帕子給賀婉茹擦拭著眼淚,慕嫣然覺得心裡也跟著難受起來。
賀婉茹的性子一向大大咧咧的。即便是有心事,沒一會兒也就嘻嘻哈哈的跟著笑鬧開了,可這一回,卻是硬生生的憋了好幾日,若不是慕嫣然看不下去了開口問,恐怕她還要繼續忍下去。
抽噎了幾下,賀婉茹轉過頭看了一眼四周。方拉著慕嫣然低聲說道:「父皇和母后相中了遠東大將軍家的林小姐做太子妃,可是太子哥哥不願意。」
見慕嫣然並不表示驚訝,可見已在宮裡聽說過這種傳聞了,賀婉茹繼續說道:「林小姐跟著她母親去了塵庵許願,父皇讓太子哥哥去接,以示皇家恩寵,其實是想讓太子哥哥和林小姐一起在都城裡露個臉,可是太子哥哥沒去,他不知怎麼的,說動了煥王哥哥去接的。後來等煥王哥哥和遠東將軍府的車馬進了城,太子哥哥才跑去乾安殿跟父皇請罪。」
前一段,慕嫣然在殿試那日早就在乾安殿偏殿聽那兩個小太監的牆角知道了,所以再聽賀婉茹說起。她並不驚訝,畢竟這樣的猜測很多人都已經暗地裡說過了,可後一段,慕嫣然卻是不知道的。
那日的事,慕嫣然以為皇上臨到頭變換了主意,所以改了煥王殿下去接,卻不知,竟還有這麼一個枝節在,一時間,慕嫣然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那現在呢,怎樣了?」
明明知道娶了林沫蘭對自己有怎樣的助益,可他還願意為了秦素兒,也為了自己去爭取,作為一個儲君,他這樣,已經相當不容易,也算盡力了吧?
想到此,慕嫣然的心裡,對太子的怨懟,又少了一分。
搖了搖頭,賀婉茹低聲說道:「我也不知道,這些日子,太子哥哥在正華宮面壁思過,母后去乾安殿,父皇也閉門不見,這次,父皇是真的惱了。」
囁嚅了幾句,賀婉茹臉上顯出一抹驚恐的說道:「我那天聽母后說,父皇的意思,若是太子哥哥不娶林小姐,也就不用做太子了。」
說著,小嘴一撇,賀婉茹又委屈的哭了起來。
此刻的賀婉茹,根本不知道娶林沫蘭對太子而言意味著什麼,她只是單純的覺得,自己的兄長很委屈,被父皇逼迫著要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若是不娶,便沒有了太子儲君的地位。
「哎……」
無奈的歎了口氣,慕嫣然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聽著賀婉茹在身邊低泣,慕嫣然看了看那個冷清的院落,轉過頭扳過賀婉茹的肩膀柔聲說道:「婉兒,天下的父母,總是希望孩子好的,皇上如今雖惱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可過些日子,等他消了氣,必定就不會有事了,別哭了,好嗎?」
「真的嗎?」
心內仍舊一片忐忑,賀婉茹淚眼迷濛,一臉希冀的看著慕嫣然問道。
點了點頭,慕嫣然不再做聲,拿起帕子給她擦乾淨了臉,兩人手牽著手下了假山,回了夕顏殿。
帝后二人心存怨懟,闔宮上下也沉寂了起來,生怕一個不慎觸怒了宮裡最尊貴的兩位主子,而永壽宮裡,卻是一片安順。
太后娘娘一臉舒泰的接過淑妃拿細小的銀簽插好遞過來的新鮮草莓,一邊吃著,一邊面帶笑意的問道:「最近怎麼都沒見智兒,可是把哀家這老太婆忘到腦後了?」
親熱的接過太后手裡的銀簽,淑妃笑道:「太后娘娘說哪裡話,智兒被您從小寵到大,這孩子心裡您可是排第一位的呢,他就是忘了臣妾這母妃,也不會忘了您這祖母的。」
淑妃的話聽著很受用,太后一臉的開懷,一邊卻嗔道:「你們這娘兒倆,慣會哄哀家開心。」
見太后心情不錯,淑妃斟酌著字句,小心翼翼的說道:「太后,如今智兒有事,自己不好意思張口。求到臣妾這兒來了,臣妾瞧著,也就太后娘娘能幫得上他了。所以,臣妾腆顏在您面前開口,求您賞個主意。」
太后已多年不理後gong之事。可唯有淑妃,每每總是拿些事來尋她。旁人覺得大題小做,她自己倒覺得極好,還可以打發日子,是故聽淑妃如此說,她點了點頭柔聲問道:「說吧,不管什麼事兒,自有哀家給你們做主。」
見太后如此說。淑妃心內頓時添了幾分底氣的說道:「智兒那孩子,不知道怎麼的,偏和遠東大將軍府的林小姐看對眼了,他想跟太后娘娘求個恩典,去跟皇上說說,選秀的時候,把那林小姐賜給他做煥王妃呢。」
面色輕變,太后猶疑的問道:「遠東大將軍不是只有一個嫡出女兒嘛?」
聽了太后的話,淑妃面色不變的答道:「是啊,臣妾原本聽皇上的意思。是要賜給太子殿下做太子妃的,可誰知……」
掩著帕子輕笑了幾聲,淑妃故作不解的搖了搖頭說道:「那女孩兒,臣妾見過的。極好的一個孩子,臣妾都極喜歡。可誰知,沒入了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的眼,為著這事兒,皇上已好些日子不待見皇后娘娘了,太子殿下也被罰面壁思過呢。」
臉上閃過一絲怒氣,太后不動聲色的看了淑妃一眼,輕聲說道:「此事日後再說吧,有些事,不是他想要,就能得到的。」
溫順的低頭應下,淑妃的唇角處,沒過了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
待到太子殿下再次踏出正華宮,宮內,已無人再提及林小姐,彷彿林沫蘭做太子妃這樣的傳聞是從未有過的事一般,可明眼人卻能發現,帝后之間,已不似從前一般相敬如賓了。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覺在宮內四處流竄,慕嫣然竟覺得,有些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及至到了六月,離選秀的日子也愈發近了,想到秦素兒即將參選,慕嫣然的心裡,愈發的惶惶不安起來。
如今這種情形,即便秦素兒得償心願被選作太子妃,怕是皇上和皇后心裡也多了一分不喜,將來要如何相處?
怡華宮裡,淑妃聲音輕緩的說道:「如今瞧來,太子不止是有些沉穩,卻是沉穩的有些呆了……」
說罷,淑妃的面容上,浮起了一抹開懷的笑容,似是對太子的作為極為滿意一般。
下首處的紅木雕花椅中,此刻坐著一位面容俊朗的少年男子,正是淑妃所生的煥王賀啟智。
賀啟智今年堪堪十八歲,面如冠玉,一表人才,眉眼間酷似永成帝,卻多了一份稚嫩。相比太子的沉著穩重和廬王的清俊儒雅,他的身上,多了一份精明,眼神轉動間,也露出了一絲與年齡不符的冷靜。
瞟了淑妃一眼,煥王幽幽的說道:「他啊,是在儲君的位子上坐的太順利了……自出生後就被立為太子,這麼多年了,兄友弟恭,一派和氣,只等著父皇百年後他就可以接管大梁,如此順風順水,他能有今日,豈不是再正常不過了?」
朗聲說著,煥王的臉上一派不屑。
「智兒,再過兩年你就要出宮前往封地了,如此時刻,一個不慎就有可能粉身碎骨,所以,萬事你都多和你舅舅商議,莫要義氣用事,可曉得嘛?」
說罷,見兒子有些浮躁,淑妃仔細的叮囑著道:「眼看著就要選秀了,你也不去你父皇那裡使使力,那林家的丫頭若是真做了太子妃,那你這一場算計,可不全都付諸流水了?」
嘴角浮出一抹淺笑,煥王看了一眼淑妃,聲音慵懶的說道:「母妃無需掛懷,舅舅說了,太子妃的人選,不會是那林家的小姐。」
似是對自己的兄長極為信賴,淑妃點了點頭,輕笑著說道:「他日回想起來,不知道太子會不會後悔今日的選擇。」
撇了撇嘴,煥王沉聲說道:「覆水難收,便是悔,怕是也晚了……」
說著,煥王的眼中,閃過了一抹陰鷙。(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