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沈氏帶著慕依然從宋府回來,娘兒倆就有些不對勁,慕嫣然從不在慕依然身上花過多的心思,是故也沒放在心上,直到有一日從宮裡回來,一進瀟湘閣,紫月就拉著紫雲過去咬耳朵,慕嫣然好奇的問了一句,才知道,晌午卓遠之來府裡了,只不過,這一次,卻不是他自己主動來,而是沈氏張羅著請來的。
之後的事,慕府眾人不得而知,不過慕嫣然卻從柳氏口中得知,沈氏有意將慕依然許配給卓遠之,而慕昭揚,略微思忖了一下,也同意了。
對於慕昭揚的應允,慕嫣然並不感到驚詫。
卓遠之的身上,雖有頗多的疑點,可因著這幾年他的恭謹謙和,慕府的人,除了慕嫣然和慕容睿兄妹二人,其他人對他並無懷疑,再加上他學問甚好,即便是慕昭揚這樣不吝贊詞的人,提起卓遠之,也是滿滿的誇獎,由此可見,慕昭揚是個惜才的人。只看前世時慕昭揚會把自己唯一的嫡女嫁給卓遠之,就大致知曉了,對慕昭揚而言,卓遠之是自己平生極為得意的學生。
撇過愛才的緣由,便是卓遠之父母雙亡的悲慘身世了,是故,慕昭揚對卓遠之一向頗多維護,沈氏方一提起此事,慕昭揚的心內,已有三分同意了。
卓遠之今年已經二十四了,換做旁人家的男子,早已有妻有子,而卓遠之,至今仍舊孤身一人,許是他也知曉自己的身份,好人家的女孩兒,是不可能嫁給他的,所以這些年,卓遠之從不妄想婚配一事,一門心思都花在了學問上,只盼著來年金榜題名。
翠竹苑書房裡,當慕昭揚提及親事的時候,卓遠之的眼中。絲毫不見有驚喜,相反。帶著淡淡的躊躇。
心內不悅,慕昭揚不動聲色的笑道:「怎麼?不想給老夫做女婿,還是有什麼別的想法,盡可說來聽聽,婚嫁一事。你家中已無長輩,所以一切都要聽憑你自己的主意了。」
知曉自己眼中露出的猶疑有些不敬之意,卓遠之站起身恭敬的朝慕昭揚行了禮說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學生豈敢不願,只是……」
斟酌著語句,卓遠之暗呼了口氣輕聲說道:「學生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三小姐,唯恐委屈了三小姐,所以學生不敢有此妄求。如今,學生只盼著能好好做學問,他日有了功名。再請恩師為學生打算。」
卓遠之的自謙話語,慕昭揚並未放在心上,仰頭哈哈大笑了幾聲,慕昭揚看著卓遠之沉聲問道:「你我師徒三載有餘,老夫的性子你也是知曉的。既然說出了口,自是對你滿意。如今,只看你的意思。莫要有什麼負擔,你若願意,日後你就是老夫的女婿,從前老夫如何對你,往後只會更好。若你不願意,老夫也不強求,你還是老夫的學生,這不會變。」
見卓遠之微垂著頭靜靜思忖,全然看不到他臉上的神色,慕昭揚慈聲說道:「不礙事,男女婚嫁,自要兩廂情願,老夫可沒有逼婚的意思……好好思量幾日,想好了再回話,老夫也不想耽擱了女兒的幸福,知道嗎?」
慕昭揚說的情真意切,再要拒絕,就是自己不識好歹了,卓遠之一臉淺淺的喜色,站起身躬身行了大禮,朗聲說道:「恩師知遇之恩,學生萬死難報,學生願意……」
欣喜的點著頭,慕昭揚一臉的得色,顯然對眼前的愛徒滿意至極,對這門親事也滿意至極。
晚膳時,慕府的眾人便得知了這個消息,一時間,莫說其他人,就是慕嫣然的心內,也滿是驚詫,她從未想到,事情竟會演變成今日這般。
命運輪迴,幾經斗轉,卓遠之,仍舊是做了慕府的女婿,只是不知道,前世時發生過的事,如今會不會從慕依然身上,再在慕府發生一次。
心內擔憂不已,慕嫣然意味深長的看了慕依然一眼,才收回了目光,一邊在心內暗下決定:這一世,無論如何,她都不會任由卓遠之為害慕府,從前經歷過的慘劇,絕不會再次上演。
至於慕依然……自求多福吧。
沈氏母女幾人,從來都不在慕嫣然關心的範疇之內,所以,她們要怎樣,慕嫣然絕不會多發一言。
過了十月,天氣愈發冷了,每有寒風吹過,院落裡都會飄下一層厚厚的落葉,處處透著一股蕭索。
軒哥兒過了週歲的生辰,已能跑能跳了,每逢出門都裹的厚厚的,及至進了柏松堂的院門,便掙扎著要從乳母身上下來,邁著小短腿朝裡屋走,可每每走了幾步,便被慕容峻從身後抄起來,幾步抱進了正屋。
待到再放下地,軒哥兒咧開嘴笑著,卻是不再急著去找慕老太太或是柳氏了,黑葡萄一般澄黑的眼珠子滿屋子瞄著,到處去尋榕哥兒和詮哥兒,若是看見了,便笑的更加開心,若是沒有,就伸出手朝慕老太太要「抱抱」,那小模樣,極惹人疼。
家裡的小孩子多,多添了幾分生氣,慕老太太也總是打趣的說自己比往日有精神了許多,只怕要變成老妖怪了,每每如此說,榕哥兒就歡喜的過來偎在老太太身邊嚷著「太祖母要做老神仙了……」,愈發逗得老太太高興不已。
十月初十,是慕依然的及笄禮,早幾日柳氏就請了手藝好的裁縫給她做了兩身新襖裙,生辰當日,又在府裡擺置了幾桌酒席,請了幾位與府裡交好的夫人,帶著各自家中的小姐,來慕府參加宴席,也算是給沈氏和慕依然母女倆人給足了面子。
過了十月,慕嫣然的心裡,有了些微的期盼,每日進宮的時候,她都想像著賀婉茹能歡天喜地的拉過自己說:「嫣然姐姐,六皇兄回來了……」
可轉瞬,想到遠東大將軍一行進都城的時候,必定會是鑼鼓喧天的熱鬧模樣,說不定,自己還是先知道的呢,慕嫣然就自嘲的放棄了之前的想法。
漪蘭宮裡,宛貴妃每日一見到永成帝,先是心急的問有沒有收到驛站送來的書信,看看大軍如今已到了哪兒,到了最後,宛貴妃更是直接撇過了永成帝,每日翻看著大梁地域圖,估算著大軍的行程,讓永成帝每每看到都要打趣一番。
賀婉茹的嫁妝,皇后娘娘早已打點的差不多了,夕顏殿裡,看著屋內紅艷艷的床套被褥,賀婉茹的臉頰脖頸,也像是被映紅了一般,說不出的可人。
想到出嫁的日子就在眼前,心中又是期待又是不捨,賀婉茹帶著微微的鼻音說道:「嫣然姐姐,我想和南哥哥在一起,可是又捨不得父皇母后,還有太子哥哥,六皇兄,還有你,嫣然姐姐,我……」
走到賀婉茹身邊,拉著她坐在床前,慕嫣然伸手摩挲著紅色錦緞上的鴛鴦戲水圖柔聲哄勸著她說道:「婉兒,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可是,女孩兒大了,總要嫁人的,你不捨得你身邊的人,你身邊的人,同樣也不捨得你啊。所以,你能做的,就是嫁人以後要和從前一樣,甚至比從前更幸福,這樣,皇上和皇后,以及你身邊關心在乎你的人,才會放心啊,否則,若真是永遠的留在他們身邊,他們怕是更要擔心呢。」
思忖著慕嫣然的話,賀婉茹撅著小嘴點了點頭,旋即,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定定的注視著慕嫣然說道:「嫣然姐姐,我們一定都要幸福,一定……」
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慕嫣然緊緊的握住了賀婉茹的手,兩個女孩兒的心,在這一瞬間,貼的更近了。
從秦國傳來的消息,來迎親的隊伍也已在路上了,這些日子,慕嫣然每日裡陪著賀婉茹試穿新衣,佩戴首飾,雖眉眼間儘是倦色,可兩個人的心情,卻都前所未有的歡快。
女孩兒這一生,還能有什麼,比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更為開心的?
挽著慕嫣然的手,一步步的送她到內宮門處乘坐軟轎出宮回慕府,賀婉茹俏皮的問道:「嫣然姐姐,兩年了,你就不怕六皇兄變了,不是從前那個六皇兄了?」
賀婉茹雖說的隱晦,慕嫣然卻一下子就懂了她的意思,搖了搖頭,慕嫣然釋然的說道:「兩年的時間,足夠他成長為一個有擔當有抱負的男子,所以,若是他能想明白自己要的到底是什麼,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緊緊的握了握慕嫣然的手,賀婉茹言語沉著的說道:「嫣然姐姐,六皇兄不會變的,他還是從前那個他,對你的心意,也一定會跟從前一樣的。」
兩年,確實,是一段漫長的歲月……
昔日那個清冷的少年,如今,又不知是何模樣了。
心中淡淡的惦念著,慕嫣然展顏沖賀婉茹莞爾一笑,柔聲答道:「婉兒,不論我們最終是在何處,我們都一定會幸福的,別為我擔心……」
似是對賀啟暄極有信心,賀婉茹抿嘴一笑,鬆開了她的手,看著她坐進了軟轎。
宮門輕輕的打開,又關上了,看著那斜長的影子在地上拉的越來越長,慕嫣然依稀覺得,宮門內長長的甬道內,似乎有個身影在遠處向她招手。
搖了搖頭,慕嫣然自嘲的笑了笑,鑽進了馬車。
馬車在慕府大門口停下的時候,天色已漸漸的暗了,轉身交代了小安子第二日來接自己的時辰,看著馬車緩緩遠去,慕嫣然瞇著眼睛,看了看遠處灰濛濛的天空。
天邊一片昏暗,似是要起風了,而巷子裡,也比平日要寂寥的多,慕嫣然裹緊了身上的披風,轉身邁進了門檻。
身後,傳來了一聲懶洋洋的喚聲:「喂……」(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