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太后讓煥王帶著卓遠之進宮?」
瑞安宮裡,賀啟暄從紫雲手中接過帕子,一邊擦拭著臉一邊往慕嫣然身邊走,濃眉微蹙的沉聲問道。
點了點頭,慕嫣然遲疑著說道:「你說,卓遠之會不會到永壽宮見了太后以後,把之前說過的話都全盤推翻了?」
似是覺得慕嫣然的問題極為好笑,賀啟暄將帕子扔給紫雲,一邊轉過身問道:「那如果是你,你會如此做嗎?」
即便太后身份尊貴,可她終究只是後/宮中的女人,如何能與永成帝相提並論?卓遠之要是敢在太后面前推翻自己曾經說過的話,不說旁的,只欺君之罪一條,就能立即將他拿下處死。
從卓遠之在永成帝面前否認他是賀啟訣身份的那天開始,卓遠之,便只是他口中那個自幼父母雙亡的卓姓男子,與賀啟訣,與先恆王,都再無一絲瓜葛。
想到此,慕嫣然點了點頭喟然歎道:「梁公公死後,這世間,便再也沒有人能夠證明卓遠之的真實身份了,哎,但願此事能如此塵埃落定。」
「也不盡然。」
對慕嫣然的話不認同,賀啟暄否定著說道:「只太后要見卓遠之這件事,我便覺得沒那麼簡單。卓遠之可以不承認,但是,若是太后認定了他就是先恆王的骨血,那……」
話未說完,賀啟暄又大大咧咧的自語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一個謀逆反臣的子嗣,又能作出什麼亂來?算了,不去管他了……」
總之,如今卓遠之的身份已被識破,有父兄在,卓遠之要想像前世一般作亂,怕是再也不能了,想到此。慕嫣然稍稍有些安心,將心思從卓遠之身上拉了回來。
午膳過後。歇了午覺,慕嫣然跟著賀啟暄一起,打算去給宛貴妃請安。
出了瑞安宮走了沒幾步,便看到煥王和卓遠之遠遠走來,等卓遠之行了禮。賀啟暄和煥王說著話,一邊,慕嫣然卻看著卓遠之輕聲說道:「卓公子春闈取得了成績甚好,在此恭祝卓公子了。」
拱手一拜。卓遠之有些慚愧的說道:「遠之此次的名次,實在當不得宣王妃如此盛讚,遠之深感羞愧。」
按著卓遠之二甲第六名的名次。相比那些考了數次都落榜的學子來說,其實已經算是相當好的了,可卓遠之的才學,慕昭揚心內卻是有數的,再加上他曾親自看過了卓遠之的答卷。若不是犯了永成帝的名諱,定然也是蟾宮折桂之姿。
想到春闈前卓遠之曾到慕府推拒親事,慕嫣然抬眼看著卓遠之揚聲問道:「父親對卓公子,一向高看一眼,卓公子定然心內有數的。我想知道。卓公子考前拒親,究竟是對自己的才學極有信心。還是借此婉拒這門親事,卓公子能坦言嗎?」
明知卓遠之不會坦言,慕嫣然仍舊盯著他的眼睛直接的問了出來。
前一日永成帝面見自己時,身邊跟著的便是賀啟暄,如今慕嫣然能如此問,卓遠之覺得再也正常不過,是故,他拱手一拜,言辭緩和的答道:「宣王妃誤解遠之了……」
抬頭直視著慕嫣然,卓遠之低聲答道:「遠之年少懵懂,當日恩師提起親事,遠之想著都是恩師一片拳拳愛護之心,遠之便答應了,遠之自問,若真娶了三小姐,一定會好生待她。可是,遠之家中無父無母,即便遠之將來能有一官半職,三小姐無長輩關愛,獨自處理家中諸多瑣事,也多有艱難。這於嬌生慣養的她,本身便是極大的委屈了。所以,事後遠之再三考慮,始終覺得,恩師如此厚愛遠之,遠之更要坦誠報答恩師,沒有十足的把握能給三小姐幸福,遠之寧可背負不善的名聲,也不願意娶她過門讓她跟著遠之吃苦受罪。」
一番話說的冠冕堂皇,卻讓人一點兒錯都尋不出來,慕嫣然點了點頭,未再作答,等著賀啟暄和煥王說完,各自朝前去了。
到了漪蘭宮,宛貴妃剛起身服了藥,賀啟暄一邊將盒子裡的蜜餞推過去遞給她吃,一邊埋怨著說道:「宮裡這些御醫不知是幹什麼吃的,咳嗽罷了,怎麼這麼些日子了還不見好?倒不如軍營裡的大夫有本事……」
嗔怨的斜了賀啟暄一眼,宛貴妃打趣的說道:「軍營裡都是年輕人,跑幾步路出出汗,便是有病,也都好了,母妃如今都是老人家了,還能跟你們年輕人比嗎?」
賀啟暄還未說話,一旁,慕嫣然已從丹青手裡接過茶碗遞給宛貴妃柔聲說道:「母妃喝茶。」
一家人和樂的說著話,聊起日常的瑣碎,和小時候的趣事,滿室溫馨。
永壽宮裡,太后靜靜的看著跪在殿中的卓遠之,久久沒有說話。
一旁的煥王,早在太后晌午要自己帶卓遠之進宮時,便覺得有些不對了,可任憑他如何打探,都沒有什麼有用的消息,只知道卓遠之身邊的一個僕人被帶進宮處死了,緊接著,便是太后傳喚卓遠之。
此刻,看著卓遠之面色平靜的垂首看著膝下的暗紋羊絨毯,而上首處的太后也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想來不會有什麼事,煥王陪著太后說了幾句話,借口有事,伶俐的退出了正殿。
「起來吧,賜座。」
柔聲說罷,看著卓遠之起身坐在扶手椅中,太后看著那眉眼酷似恆王的面容,心內暗暗的歎了一口氣。
「你是哪裡人,這些年都做了什麼,說與哀家聽聽吧。隨便你說什麼,就當是與哀家閒聊吧,莫要緊張……」
彷彿面前的那個人真的是自己的親孫子,太后柔聲說著,一邊,仍舊不停的打量著他,將他與自己記憶中的那人仔細的做著對比。
「遠之是開泰二十八年生人,父母均是都城中的小本生意人,開泰三十三年都城大亂,父母便過世於那個時候,當時遠之五歲,落到了都城中的人販子手裡,幾經輾轉,遠之流落到了都城南邊。十二歲時,遠之在大安遇到了金老伯,這些年,遠之都是和老伯一起過生活,直到三年前,遠之尋根回到都城,在都城外遇到了恩師慕宰相,被他帶到慕府。這三年,是遠之一生中過的最為安逸富足的三年,而都城,卻是遠之即便在夢中都不忍遠離的地方,這裡,是遠之的根,還有父親母親的屍骨,所以,遠之才奔波回來,餘生,遠之都不會再離開都城。」
平靜的說著,卓遠之靜靜的看著太后,可話語中的孺慕和淡然,卻讓太后的心裡,泛起了一絲波瀾。
曾幾何時,也是這樣一雙平靜的眼眸,看著自己沉穩的說:「母后,兒臣不會讓您失望,兒臣一定會坐上那個位置,讓您做母儀天下的太后,讓天下女人俯首仰望您。」
可是,似乎才是一轉眼的功夫,那個喚著自己「母后」的人,便被葬在了亂葬崗,連宗廟裡,都沒有他的靈位。
每每想到此,太后都覺得心中一片沉痛,再看到那個恭敬的喚著自己「母后」的永成帝,心裡,只有一片無盡的失落。
「以後呢,你有什麼打算?」
原本打算親自確認卓遠之的身份,可這一刻,太后竟覺得一切都已不重要了,眼含關切的看向卓遠之,她輕聲問道。
臉上綻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卓遠之揚聲答道:「再過些日子,遠之就要領了皇命,在翰林院當值了,雖不是什麼大官,可好歹能為大梁出一份綿薄之力,只要遠之盡心,日子總能過的平安閒適。有勞太后娘娘掛懷了。」
卓遠之的話語,說不出的恬淡,可聽在太后耳中,卻另是一番閒話家常的隨和。
點了點頭,太后慈和的笑道:「哀家聽聞,慕宰相要把府裡的小姐許配給你,你婉拒了?」
神情微赧,卓遠之低頭答道:「遠之不敢高攀……恩師對遠之有知遇之恩,遠之無以為報,可慕三小姐嫁給了遠之,若是日後過的不好,遠之更是心中有愧,無顏面對恩師了。」
唇邊浮起了一抹淡然的笑容,太后點著頭說道:「是你的,終究會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也是徒勞,所以,還是放開些吧。」
見卓遠之點頭附和,太后又繼續說道:「哀家甚少與人聊起從前往事,難得與你投緣,日後若是有機緣,便多進宮來陪哀家說說話吧。」
「承蒙太后關愛,遠之定會遵從。」
說罷,見太后面露倦意,卓遠之起身給太后磕了頭,站起身朝外走去。
「等等。」
出聲喚住了卓遠之,待他轉過身看向自己,太后又柔聲問道:「都城裡有個老規矩,孩子的身上,都會有祖父祖母給的銀鎖,寓意平安富貴,你身邊可有這樣的物件?」
唇邊浮起一抹笑容,卓遠之點了點頭答道:「遠之也有,只不過,遠之的是金鎖,母親說,當日祖母給遠之佩戴金鎖的時候還笑談,這金鎖將來是要傳給小曾孫的……」
說罷,卓遠之拱手行了禮,大踏著步子朝外去了,而太后的眼中,則泛起了迷濛的淚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