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步走下台階,轉身走了幾步,慕嫣然筆直的跪在了院中,瞬時,永壽宮的奴婢們,盡數低垂著頭忙亂起了手裡的活,仿若眼前並沒有一個大活人一般。要知道,宮裡的主子,可是極要臉面的,便是要責罰奴婢,也都是關起門裡私下處理的,如今日一般,卻還是頭一遭。
「小姐,奴婢這就先回宮裡去了,等殿下回來,也好趕過來。」
方才一直侯在殿外,正殿裡發生的事情,紫雲雖未親眼見到,卻也大致知曉了。此刻見慕嫣然被罰,哪裡顧得了許多。反正瑞安宮的主子奴才都被人當成沒規矩的了,此刻也在乎不了那麼多了。
是故,紫雲說完,便轉身極沒形象的提著裙裾朝外跑去。
可她的腳步再快,哪裡快的過蘇掌事的眼色,和守在宮門口的小太監?
面前一暗,兩個小太監擋住了去路,身後,傳來了蘇掌事平靜的話語:「宣王妃犯錯受罰,身邊的宮婢,豈能輕易免過?紫雲姑娘,你還是好好兒的在宣王妃身後伺候著吧……」
心中一沉,紫雲有些不忿的轉過身,走到慕嫣然身後,輕輕的跪下了。
此刻方過巳時,平日裡,太陽已經灑滿院落了,可今日,卻陰沉沉的只能看到廊簷垂下的淡淡斑駁疏影,慕嫣然的一雙手縮進袖籠裡緊緊攥住,口中,更是滲出了淡淡的腥甜氣息。
人影浮動,卻是煥王妃帶著宮婢略過她身側出去了,想起方纔她大度的說願意太后指個新人到鴻寧宮,慕嫣然的唇邊,浮起了一抹苦笑。
倘若煥王妃心中有煥王,她,是不是也會如今日一般,願意煥王身邊出現個人比花嬌的新人呢?
雖太陽沒有露頭,可空氣中,仍有一絲淡薄熱氣。不一會兒,慕嫣然的額頭鬢間。便暈起了一層薄汗。
身後,紫雲有些擔憂的說道:「小姐,平日裡我們都是巳時二刻就回去了的,一會兒說不定紫月她們會尋了來。」
如此說著,紫雲的話語中。仍舊帶著一絲不確定的忐忑。
慕嫣然歷來隨和,不似旁的主子那般出門時左擁右護的帶好些宮婢,所以每每出門都是帶一兩個人,今日。因為將近中秋,慕嫣然囑咐了她們把瑞安宮裝扮喜慶些,便只帶了紫雲一人。到了時辰若是自己二人沒回去。紫月等人又以為她們去了漪蘭宮,這可如何是好?
有些沮喪的想著,紫雲一邊扭頭去看,卻見永壽宮雖宮門大開,可那兩個小太監。卻是一動不動的站在宮門口,仿若就是為了防止自己逃脫一般。
再轉過頭,慕嫣然仍舊面無表情的筆直跪著,紫雲不敢多言,低垂下了頭。
永壽宮內殿裡。從半開的窗口打量了一眼台階下跪著的那主僕二人,太后不屑的說道:「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那宣王從前就是個沒規矩的,如今又娶了這樣一個王妃,瞧瞧跟在身邊的又都是些什麼樣的奴才?」
斂目站在太后身側,蘇掌事輕聲說道:「奴婢倒不是替宣王和宣王妃說話,只是,方才宣王妃倒是有一句話說的在理,她和宣王如今也算新婚,又沒有誕下子嗣,即便是皇上和皇后過問起來,太后您也占不住理,平白落了口舌。何況……」
「何況那香凝小姐,天仙一般絕色的人兒,做個側妃,倒著實是委屈了她了。」
偷眼打量著太后的神色,蘇掌事揣測的說著。
唇角沁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太后幽幽的說道:「宮裡的皇子身邊,向來都是娶了正妃再納側妃,這雖然不是規矩,可規矩向來不都是人定的?再說了,哀家又沒有說指了側妃進去就要怎麼樣?宣王如今已是龍虎大將軍了,自然身邊要有個妥帖的人照顧著,那慕嫣然向來沒分寸,哀家關心自己的親孫,還要顧及她的感受不成?」
強辯的說著,太后撇了撇嘴角說道:「漪蘭宮那位,從前就是個狐媚子,若不是她,先恆王怎會要休了恆王妃?也就皇后也是她文家的女兒,若是換了旁人家的,指不定現在坐在鳳座上母儀天下的女人是誰了。慕嫣然從一開始,怕就是她相中的吧?不知怎麼的說中了宣王,如今婆媳倆都是一個貨色,偏皇上竟覺得她們都是好的,哼……」
不忿的說著,太后的手下用了幾分力,頓時,擱在案桌上的茶碗便翻了,一碗茶水盡數傾倒,水流順著光滑的桌面汩汩流下,一眼望去,多了幾分凌厲。
「那香凝小姐?」
遲疑的問著,蘇掌事看向太后,卻見太后面上的表情略有舒緩,竟帶出了一絲笑意。
「如今龐氏一族在後/宮裡的勢力已大不如從前,皇上登基後選秀多次,可龐家的女兒,卻沒有一個被選進宮的,哀家深知,他心裡,對哀家必定也是有怨氣的。可是,只要哀家是大梁的太后,龐氏一族便絕不會沒落了。皇上不願自己身邊有龐家的女兒,哀家便遂了他的意,可是這一次,即便他不喜,哀家卻也要堅持的。否則,等哀家百年後,龐氏一族在大梁,豈不是無立足之地了?」
厲聲說著,太后的眼中,頗有些怒其不爭的意味。
眼中有些無奈,蘇掌事卻柔聲勸慰道:「太后一心為了娘家,龐氏族人若是知曉了,定會萬分感念太后恩德。不過,太后也莫要太過擔憂了,如今龐氏族人眾多,想來必定會有許多出眾的青年才俊,日後龐家在大梁不會如此不堪的。」
「不會?哈哈……」
冷聲笑著,太后的一隻手攥成拳狀,有些失望的說道:「先帝時,龐府是什麼模樣,你也是清楚的吧?再瞧瞧如今都成了什麼樣兒?父親和兄長們,一心振興家業,哀家做皇后那會兒,怕是龐氏最繁盛的時候了吧?盛極必衰,老人果然沒有說錯,有哀家這母儀天下的皇后在,族中那起子人整日只知道坐享其成,偌大的家業,如今,敗落成了什麼樣兒?」
接過采蝶捧來的熱茶,太后輕悠悠的喝了一口,才舒緩著語氣說道:「前朝和後/宮,歷來都是緊密不可分的,哀家也要未雨綢繆才行啊……如今,太子身邊有了香荷,那雖是個庶出的,可心機卻著實比香凝那丫頭都強,只要太子登基,她必定也是位及四妃的,只盼著龐氏一族能慢慢有起色吧。至於香凝,如今看來,倒也是委屈她了,不過,這眼光,總要放長遠些才是。那宣王,從前看著絲毫不起眼,誰知骨子裡倒也著實有些皇家的狠勁兒,不過兩年的功夫罷了,如今已是龍虎大將軍了,若是不出意外,將來太子登基,說不定,還會大大倚重於他呢。到了那時,香凝,說不定已是宣王正妃了……」
說到最後,太后的話語中,已透出些微的篤定,彷彿已看到了那日一般,眼神中,泛起了一抹成竹在胸的晶亮。
轉過頭又撇了一眼院中那臉色有些蒼白的主僕二人,太后微蹙著眉頭厭棄的說道:「那慕嫣然,沒教養沒規矩,與香凝比起來,簡直就是天壤之別……宣王嘛,半大的毛頭小子,這些年身邊也沒經歷多少女子,這冷不丁的身邊出現了一個,自然當香餑餑一般寵著。等香凝到了宣王身邊,宣王自然分辨的出誰好誰壞,如今,便讓她再安心的當幾日宣王妃吧。」
淺笑著,蘇掌事拍馬的讚道:「太后慧眼如炬……那香凝小姐,真真兒同太后年輕時如出一轍,端的是個風姿卓絕的佳人呢,太后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點頭笑著,太后也出聲讚道:「香凝那孩子,哀家著實喜歡……」
這廂,主僕二人好一番閒適愜意,而院落裡,慕嫣然和紫雲,卻是心內連連叫苦。
這具身子,自小到大就沒受過什麼苦,便是小時候跟著三哥慕容睿爬了狗洞溜出去玩,回府後也不過是挨一頓手板,像今日這般一動不動的跪這麼久,倒是頭一遭。
膝蓋處傳來鑽心的刺痛,慕嫣然不安的微微蹲坐了一下,不動聲色的輕揉著膝蓋,只片刻的功夫,便又如方才一般跪直了,而身後,傳來了紫雲低低的喚聲:「小姐,太后也沒說讓咱們跪多久,這要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兒啊?」
咧嘴苦笑了一下,慕嫣然低聲說道:「只要我現在起身進殿,說願意讓龐府那位小姐進瑞安宮,太后必定會免了這頓責罰。」
「那我們這般跪著,太后就不讓那位龐小姐進宮了嗎?」
有些不明白慕嫣然的意思,紫雲詫異的問道。
撇了撇嘴,慕嫣然冷笑著說道:「自然不是,她如今,定是鐵了心要如此的,不過,我也要表明自己的態度不是?難不成她就以為我是好拿捏的?」
口中強硬的說著,心裡,慕嫣然卻嘟囔著暗叫:賀啟暄,你快來呀,你媳婦兒正被這老妖婆欺負呢,你在哪兒啊?
說曹操,曹操就到,飛奔著邁進永壽宮,卻看見慕嫣然正跪在那裡,賀啟暄心裡沒來由的騰起了一股怒氣。無處可撒,賀啟暄抬腳一腳將那太監飛踹出去,口中厲聲斥道:「沒眼力見的奴才,本王來了,也不知道通稟?」
話語落畢,傳出了那小太監惶恐的通稟聲:「宣王殿下到……」
轉過頭看著賀啟暄,慕嫣然長出了一口氣,心裡,也不由的踏實了幾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