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您就是太好脾氣了,若是在旁的府裡,早不問青紅皂白,將廚房嚼舌頭的那一干人都打一頓板子然後發落出去了,您倒好,還給她們好臉色看。」
跟在慕嫣然身後進了一心堂,紫月一邊取過了扇子給慕嫣然打著,一邊撅著嘴嘟囔道。
還未等慕嫣然說話,身後,紫雲走過來沏好茶端給了慕嫣然,轉過頭斜了她一眼說道:「都打發出去了,日後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紫月姑娘下廚不成?」
遭了姐姐的奚落,紫月不敢回話,縮了縮脖子,那故作委屈的模樣,讓慕嫣然看著發笑不已。
主僕幾人說笑著,簾子掀開,賀啟暄進來了,懷裡還抱著臉蛋紅撲撲的珠兒。
一臉訝異,慕嫣然看著賀啟暄嗔道:「悄無聲息的,竟讓你把珠兒給抱走了。」
笑呵呵的將珠兒放在軟榻上,賀啟暄戲謔的問道:「王妃發威了?」
賀啟暄在內書房自省多日,如今想通透了,心裡自然不再執著於此,這幾日府裡的傳言,他也聽了許多,卻愈發明白了這是永成帝的一番良苦用心,此刻打趣起來,話語中更帶著幾分輕快,幾日來悶在心裡的鬱結盡數煙消雲散。
兩人說著話,不一會兒,小貴子進來回話道:「主子,帖子已經送過去了,文府說,會好生籌備著,恭候殿下大駕。」
再過幾日便是中元節了,第一次到文府拜見三老太太時,她便說要去家祠裡給文府祖先上柱香,賀啟暄心裡有事,未想那麼多,便應下了。那會兒的三老太太,一心想著賀啟暄是文家的外孫,怕是忘了賀啟暄卻是皇子,除了天家宗祠。哪怕文府是外祖家,又豈是賀啟暄這樣身份的皇子可以拜祭的?
而賀啟暄,一心想著在族譜中為宛貴妃添上一筆,兩個人怕是就此想岔了吧?
此時的習俗。家譜一般只記錄族人的女性後代,所以通常意義的家譜中,只會寫到某人有女名何,見識了三老太太對自己和慕嫣然態度,再想起她提及大舅父時一臉不喜的古井面容,而大舅父一家又搬至總督府居住,賀啟暄頓時知曉。三老太爺的原配燕氏,以及燕氏留下的一雙兒女,怕是不得三老太太歡心的。
如今,故人已逝,從前的情形,再無談及的必要,可賀啟暄卻固執的認定,文氏族譜中關於宛貴妃的那部分。卻絕對不能只是文素心這樣一個簡單的名諱。
是故,賀啟暄愈發下定決心,外祖母燕氏。和母親宛貴妃的名諱,必定要是文氏族譜中僅次於皇后的輝煌所在,絕對不容後人小覷。
「到時,三房那邊,怕是又有一場不小的風波。」
慕嫣然輕聲說道。
「該我的,便都要恭恭敬敬的捧給我,不該我的,便是他們敲鑼打鼓的送給我,我也絕不會要的。修完了族譜,我與文府再無瓜葛。從今往後,便只當是一門尋常的親戚吧,不過,舅父……」
提起文嗣逡,賀啟暄的神色中,有些難以捉摸的揣摩。
文府大房正屋內。大老爺看著手中的帖子,臉上頗有些晦暗不明。
「爹,您說宣王此舉,是想做什麼?莫不是真應了咱們從前的揣測吧?」
大老爺將手裡的回帖恭敬的遞給坐在上首處軟榻上的大老太爺,一邊輕聲問道。
渾濁的眼眸在回帖上來回掃視了一遍,大老太爺撇了撇嘴道:「可不就是那個盤算?想為了淑敬皇后,讓咱們重修族譜呢。」
淑敬皇后是文府的女兒,如今又是以皇后之尊葬入帝陵,按說,族中有這樣的女兒,是莫大的榮耀,可大老太爺和大老爺的面色,此刻卻著實高興不起來。
「爹,一門不出二後,這也是當年月兒嫁做正妃後,娘特地進宮和月兒說過的。要不然這些年,三房的素心又怎會一直居於昭儀之位?聖上專寵,素心以皇貴妃之身薨逝,又享了皇后的謚號,可文氏族譜中若是一門兩後,這後上族譜的月兒可不就吃了虧?」
大老爺情急的說道。
「宣王到底年輕,這族譜,可不是說上就能上的。哪家的世家大族,不是恰逢大事變革才重修族譜的?他雖是藩王,可文府之事,卻不是他能說了算的。」
大老太爺眼中精光一閃,看著兒子沉聲說道。
「兒子明白了。」
心內豁然開朗,大老爺點頭應下,閒聊了幾句後退出了正屋。
七月十五當日,晌午時分,賀啟暄一身皇子正裝到了文府,看著烏泱泱跪在門前接駕的文府眾人,賀啟暄未多言,叫了起後,跟著文氏族長,大房大老爺身後去了文氏家祠。
看著身後兩手空空的眾人,賀啟暄掩下了唇邊的笑意,直到大老爺謙讓著請賀啟暄進家祠時,賀啟暄才一臉不解的問道:「族長這是讓本王跪拜文氏祖先?」
賀啟暄的話,頓時,驚愕了身後的一眾人。
時近午時,耀眼的光芒落在眾人身上,說不出的奪目。
文氏家祠前,賀啟暄唇邊噙著一抹淡笑,看著面前有些錯愕的文氏族長,而身後跟著的一群人,則低垂著頭,仿若是守護著家祠的一尊尊雕像。
過了許久,大老爺訕笑著應道:「既如此,那殿下此來……」
拖長了音調,大老爺看向賀啟暄,卻見他站在文氏家祠面前,目光恭敬的看著內裡香案上密密麻麻擺置著的靈位,一語不發,頓時,大老爺頓住了話語未再往下說。
不知過了多久,賀啟暄才回轉過身來,看著大老爺說道:「我想看看文氏族譜,莫非族長忘了?」
「這……殿下有求,文府上下豈敢不應?還請殿下到偏殿稍事休息,族譜稍候就會呈上。」
大老爺的腦海裡,不自禁的浮起了方才賀啟暄說話時幽深的眸色,七月的天氣還很熱,可那一瞬間,空氣像是一瞬間凍結了一般。一股陰冷之氣朝自己撲面而來,仿若自己一個不慎便會落入萬劫不復之地,當日登門那個態度隨和的那個宣王,仿若是眾人的錯覺一般。
態度恭謹的請賀啟暄到偏殿坐下。大老爺忙不迭的招手喚過了管家,讓他帶著鑰匙到宗祠後書房內請族譜出來,一邊,擦了一下額頭上冒出的汗,跟在賀啟暄身後進了偏殿。
家祠的偏殿,是一間佈置的極為雅靜的屋子,除了上首處靠牆的八仙桌。以及旁邊的兩張紅木扶手椅,屋中再無一物,屋子裡瀰漫著淡淡的檀香味,不知道是從旁邊家祠中飄過來的,還是屋內本就燃了檀香。
賀啟暄站在屋中,來回打量了一番,身後,傳來了大老爺的話語聲:「殿下請上座……」
頓時。賀啟暄想起第一次到文府時,被大房拒之門外,而最終見到各人時。他們顯露出來的那份疏離,以及後來他們誠惶誠恐的跪在王府門外的情形。
而如今這樣的態度,是在觀望嗎?
如是想著,賀啟暄無言的看著屋外整齊站著的一行人,以及恭敬的站在自己身旁的大老爺,心中頓現無奈。
大老爺的額頭上,細細密密的滲出了一層汗,看著面色鎮靜的坐在椅中,不知在思忖什麼的賀啟暄,大老爺的心中。又是另一番計較,一邊,卻只盼著管家能早些取回族譜,將這位祖宗送走。
「老爺,族譜請到了……」
門外,傳來了大管家有些輕喘的話語聲。大老爺朝賀啟暄看了一眼,轉身出了門,不一會兒,捧著厚厚的一本族譜走進來,擺在了賀啟暄身旁的八仙桌上。
手還未收回來,又想到賀啟暄必定不會是要看文氏的起源發展,大老爺動作熟絡的將族譜打開,翻到了記載了宛貴妃文素心的那一頁。
果然,極簡單的幾個字,文氏三房嫡長女,文素心。
賀啟暄的眼眸,注視著嫡長女那三個字,一旁的大老爺察言觀色的解釋道:「每逢有大事發生,族中會對族譜予以修撰。永成二年,文府有一偏支子孫沒落,自此之後,文府便沒有了那一分支,是故,族中商討決意修改族譜,所以做了改動。」
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曉了,賀啟暄伸手合上族譜,目光複雜的看著大老爺問道:「那除了新舊交替,分支沒落這樣的事情算作大事,還有什麼情況,文府會重新修撰族譜?」
賀啟暄的言下之意,大老爺心內明白,想及前幾日和父親商議過的決不能鬆口重修族譜,大老爺面顯難色的說道:「修撰族譜是件浩大繁冗的事務,非人力可以抉擇,即便到了不得不修的時刻,也由族中一應長者商議後才可作數。」
修撰族譜,便要祭譜,為此便要舉行長達一月的隆重的儀式,大老爺此話,倒也算是真實。
點頭應過,賀啟暄站起身,伸手摩挲著族譜辯駁陳舊的封面,方看向大老爺沉聲問道:「若無意外,中秋時,族中長者會盡數出府中晚宴,可對?」
神情一怔,不知道賀啟暄又是怎樣的盤算,大老爺猶豫著點了點頭。
「既如此,那便到了中秋的時候再商議吧,總之,重修族譜,勢在必行。」
說罷,賀啟暄收回手,大踏著步子出了屋子。
站在宗祠門外,接過僕從準備好的香燃好,賀啟暄對著文氏宗祠拜了三拜,揚聲說道:「啟暄上拜天地,下拜父皇母后,母后身為文氏女,理應是文氏的驕傲,百年之後,也理應享受文氏香火供奉,否則,啟暄難安。」
說罷,賀啟暄將手裡的香插在門邊的香爐裡,轉身大踏著步子離開了宗祠。
等三房聽聞宗祠中發生的事情後,已是半個時辰以後,三老太太面色雪白,一雙乾枯的手,更是緊緊的攥在一起,喉嚨裡咕噥著斥道:「她要安享文氏子孫的香火供奉,那豈不是燕氏也要如此?他此舉,置我於何地?」
猛捶著案幾,三老太太的眼中,已有幾絲猙獰。
「老太太,上一輩的恩怨,何苦牽絆到孩子們呢?先前的三老夫人命好,誕下了如今的大爺和淑敬皇后,宣王殿下有了這等的造化,豈不是也是咱們三房的榮耀?您何苦……」
喬媽媽的話未說完,就對上了三老太太惡狠狠怒視過來的目光,當即,喬媽媽面色訕訕的退後一步,再未繼續往下說,而坐在軟榻邊的三老太太,喉中發出的聲音,如破敗的風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