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平穩的駛出王府大門,一路向楊柳巷奔去,到了巷口,馬車再進不去了,慕嫣然踩著腳踏下了馬車。
尹宅的大門緊鎖,白薇上前敲了好久,才有一個婆子將門打開一個縫探出頭來看,待到看清站在門前的人是慕嫣然,那婆子滿臉慌張的將門打開跪倒在地,卻是連通傳都忘了。
正屋裡此刻人進人出的,依稀還能聽見文雅竹痛苦的呼聲,慕嫣然只覺得心口一下一下的猛烈撞擊著,那種同為母親,為腹中孩子擔憂的揪心感,讓她每走一步都覺得沉重無比。
宅子裡伺候尹浩武和文雅竹的下人總共也就十幾個,除了廚房和粗使的那些幫不上忙的,其餘人盡數都在屋外候著,見慕嫣然進來,已跪倒了一片。
「你們夫人怎麼樣了?」
看著跪在面前的一個丫鬟,慕嫣然沉聲問道。
「回……回宣王妃的話,夫人從昨夜開始就一直腹痛不止,穩婆說,怕是要到今日才會生,可今兒又痛了一晌午了,夫人還沒有臨產的跡象。」
那小丫鬟顫聲回道。
「你們大人呢?」
男人是不許進產房的,想來尹浩武必定不會在屋內,慕嫣然目光逡巡了一圈,見尹浩武並不在院中,繼續問道。
抬頭看了慕嫣然一眼,那小丫鬟答道:「大人早起去營裡了,說過了午時就回來,方才回來見夫人這邊情況不好,去醫館裡請大夫了。」
深吸了幾口氣,正欲抬腳朝屋裡走,慕嫣然腳下一頓,回過頭來看著院子裡的人問道:「你們夫人的情形,可有派人回文府去說?」
文雅竹即便是嫁出來的女兒,到底也到了臨產的關鍵時刻,文府不可能不聞不問。
跪在院中的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許久都無人應答,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個膽大的婆子梗著脖子說道:「昨兒夜裡夫人腹痛時,大人就吩咐了丫鬟去文府報信了。可……可府裡的人說,等姑奶奶生下了孩子,必定派人來瞧姑奶奶。」
言下之意,卻是不管了。
心中積了一口氣,慕嫣然的臉色已經愈發不好看了,手緊緊的攥著紫月的胳膊,一邊看著院內的人厲聲吩咐道:「去。把門關起來,一會兒等你們大人請了大夫回來,再不許放進一個人來,否則……」
話語一派狠戾,眾人均知慕嫣然發怒了,當下,便有一個伶俐的小廝站起身,跑到門口去關上了門。
轉過身緩步踏進門檻。便聞得一股淡淡的腥氣撲面而來,讓人直欲乾嘔,慕嫣然皺了皺眉。轉身欲進內屋,一身暗紫色對襟褙子的女子迎面跑了出來。
「妾身文徐氏見過宣王妃,王妃萬安……」
女子的話語中,帶著一絲哭泣過後的沙啞,見了慕嫣然,似是有些不敢置信,旋即就跪倒在了腳邊,「王妃使不得啊,產房是污濁之地,切莫因為竹兒而衝撞到了王妃腹中的孩子。王妃還請在正屋坐著,否則,妾身和竹兒心內難安啊。」
昔日在都城中時,也曾說過孕婦之間會有衝撞,慕嫣然雖心中不信這些,可到底身邊的人都是信的。再說進了產房,文雅竹若是心緒不寧,怕是對孩子更加無益,想到此,慕嫣然點了點頭,一邊,讓白薇攙起了徐姨娘。
走到上首處的軟榻邊坐下,慕嫣然看著眼圈紅紅的徐姨娘問道:「竹兒情況如何?」
見慕嫣然問起了文雅竹的情形,徐姨娘的淚水,頓時又如斷線的珠子一般落了下來,「穩婆說,胎位已經順了,可摸著肚子的形狀,卻沒有全順過來,萬一一會兒羊水破了還沒順過來,怕是就是大麻煩了……」
說著話,徐姨娘還不停的抬起衣袖擦拭著臉上的淚水,說不出的忐忑。
欲開口安慰徐姨娘幾句,裡屋傳來了穩婆的話語聲:「羊水破了,快準備接生,否則拖的時間長了,孩子可就悶死在肚子裡了……」
一語成讖,徐姨娘一下子就腿軟的癱倒了,下一瞬,強撐著身旁的錦桌站起身,轉身朝裡屋奔去了。
「竹兒,姨娘在這兒,你使把力,啊?竹兒……」
大聲喊著,徐姨娘緊緊的攥著文雅竹的手,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氣力都傳遞給她。
產床上,文雅竹一頭是汗,汗水浸濕了額發,凌亂的貼在了額頭和臉頰邊,一雙眼眸,也沒了往日的靈動。
只覺得腹部一陣陣的刺痛著,下身處也一下一下的收縮著,愈發使得痛意層層疊疊的瀰漫上來,讓她的神智都有些不清楚了。
「竹兒,竹兒……」
依稀聽的耳邊有人在喚自己,文雅竹看了半天,卻都未看清是誰在喚自己,口中,卻無意識的喚著:「娘,娘,浩武,浩武……」
「娘在,娘在,竹兒,娘在身邊陪著你,你不會有事的,一定會平安誕下孩子的……」
一雙手緊緊的攥著文雅竹的手,徐姨娘在她耳邊大聲說著,可文雅竹的眼神,已愈發渙散。
「浩武,我不行了,浩武……」
喃喃的念著,文雅竹的臉已經皺成了一團,那種有心使力卻覺得完全使不出來的感覺,讓她懊惱的有些自責,臉色也愈發蒼白。
大門處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不一會兒,尹浩武拖著兩位大夫進來了,見了慕嫣然,連禮都顧不得行,就進了內屋。
「竹兒,竹兒,我請了大夫來,你不會有事的,啊?竹兒……」
見尹浩武進來,徐姨娘頓時把身邊的位置讓開了,尹浩武跪在腳踏邊,握著文雅竹的手說道。
「夫君,竹兒怕是不能陪著你了……」
轉頭看著尹浩武,文雅竹粗喘著氣說道。
「不,不會的,我們會白頭到老的,一定會的……」
尹浩武鼓著勁在文雅竹耳邊說著,一邊回頭看著大夫祈求道:「大夫,求求您,求求您……」
兩位大夫,一個給文雅竹號著脈,而那位女大夫,從一旁的熱水盆裡淨了手,走到床尾處,逕自掀開了棉被,只看了一眼,眉頭就輕輕的蹙了起來。
及至另一位大夫號完脈,兩人低聲商議了一番,那位女大夫看著尹浩武說道:「如今已經到了萬不得已的份兒上,我們只能兵行險招了,開了大劑量的催產藥,一會兒夫人服下,我們就準備接生了,可保大人孩子無虞。只是……」
沉吟了一下,女大夫繼續說道:「催產藥都是虎狼之藥,怕是會傷及夫人的身子,夫人以後能不能生育,全看天意了,若是大人同意,我們這便開方子了。」
徐姨娘的臉上,一派死灰之象,而尹浩武,卻是想都未想,轉過頭點著頭應道:「只要能保我夫人無虞,一切但憑兩位神醫吩咐。」
點頭應下,女大夫催促著自己的同伴從藥箱裡取出早已備好的藥,遞給身邊的丫鬟去熬了,一刻鐘的功夫,一碗澄黑色的藥便被端了上來。
「竹兒,不管這個孩子是男是女,不管你將來還能不能生下孩子,我尹浩武對天起誓,這輩子,身邊只你一人。」
方纔那位女大夫的話說完,尹浩武頓時覺得,文雅竹原本滾燙的手,一下子冰涼刺骨,知道她心中已有哀意,尹浩武接過墨香手裡的藥碗,沉聲說完,才將藥碗對到了文雅竹口邊。
眼角的淚瞬時滑落,文雅竹仰起脖子,將一碗藥一口飲盡了。
「這位大人,藥力發作很快,一會兒怕是就要生產了,男子在此多有不便,您還是去外間候著吧。」
女大夫走到床前說道。
臉上一派拒絕之意,手中一動,尹浩武低下頭,就看見文雅竹強扯出了一個笑容,「夫君,你出去吧,有穩婆和大夫在,我和孩子,定會無虞的。」
猶豫了一下,見文雅竹的臉上,又浮現出了那種痛楚的表情,尹浩武點了點頭,轉身大踏著步子出了內屋。
「卑職有罪,還望王妃恕罪。」
方才滿心滿眼都是文雅竹,連端坐在上首處的慕嫣然都忽略了,此刻出了內屋,尹浩武走到慕嫣然身前跪下請罪道。
「起來吧。」
聽到了大夫說過的話,想來,文雅竹和孩子不會有事了,至於將來還能不能生養,眼下卻是再顧不得了,慕嫣然心中稍鬆,口中的話語也不禁柔和幾分。
再想到方才尹浩武擲地有聲的那句諾言,慕嫣然對他愈發多了幾分好感,「好人有好報,你和竹兒,會有福報的,耐心等著吧。」
點頭應下,尹浩武撩著衣袍站起身,轉身走到了屏風處。
內屋的呼痛聲一聲高過一聲,聽著慕嫣然和尹浩武都跟著揪心萬分,而尹浩武,更是站在屏風處不停的來回走動,明知道什麼都看不到,仍舊踮起腳尖朝內看著。
屋簾掀起,白薇走進來在回稟道:「主子,文府三房的老太太和二夫人來了,被攔在門外了。」
臉色倏地沉了下來,慕嫣然冷聲吩咐道:「那就讓她們候著吧。」
王府的馬車停在巷道口,想來,文府的人不一會兒就會知道,此刻趕來,算是亡羊補牢嗎?
慕嫣然心中暗氣。
「哇,哇……」
一聲聲嘶力竭的高呼聲後,內屋響起了嬰兒嘹亮的啼哭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