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六,天還濛濛亮,賀啟鈞就帶著迎親和送親的隊伍出了王府大門。
賀啟暄和慕嫣然一直送到雲都城城門外,看著大紅車幔和蜿蜒的人群從遠處消失,才戀戀不捨的轉身回到王府。
心裡有些不捨,想及阿尼爾娜昨日說過的話,又有些微微的心疼,整個一晌午,慕嫣然坐在臨窗的軟榻處,都有些呆呆的沒回過神來,仿若身邊還坐著阿尼爾娜,仿若自己還沉浸在那個讓她又是感動又是心酸的故事中一般。
兩個孩子,都乖巧的緊,若不是餓了或是尿了,極少哭泣,連帶著她們的乳母,也說從未見過這般不磨人的嬰孩。
而從前最愛跟進跟出的纏在慕嫣然身邊的珠兒,自從有了一對可愛的弟妹,小傢伙長姐之心氾濫之災,白日裡的大部分時間,竟都圍在兩個孩子身邊,讓本有些嫌她聒噪如小雀的慕嫣然,也頓感不適,晚間在賀啟暄耳邊抱怨,直說珠兒喜新厭舊,倒惹得賀啟暄好一陣笑。
第二日早起,慕嫣然如往日一般,梳洗完拿過王府的賬目冊子看了起來,翻開了一遍,見與上月一般無二,沒什麼大的出入,慕嫣然便順手遞給了身旁的紫雲,一抬眼,卻看見她臉色蒼白,似有不適。
「怎麼了?若是身子不舒服,就回屋去歇著,快去……紫月,你去告訴大全,讓他安排下人去請大夫回來。」
紫雲搖著頭推拒了,一邊俯身坐在了慕嫣然身前的小杌子上,直說緩一會兒就好。
不大的會兒功夫。紫月進來,說大夫來了,跟慕嫣然打了招呼,攙著紫月朝偏房去了。
一炷香的功夫。偏房裡響起了紫月的一聲歡呼,緊接著,紫雲的低喚聲落畢。腳步聲響起,紫月已奔進正屋一臉喜氣的說道:「主子,紫雲有喜了……」
「真的?」
正翻看著花容月色的賬目冊,聽見紫月的話,慕嫣然面上一喜,忙不迭的將手裡的冊子摞下,起身去了偏房。
紫雲去年八月十四出嫁。嫁給了府裡的管事張緒進,第二日中秋,慕嫣然診出有了身子。
體恤紫雲和張緒進,慕嫣然讓蘇管事在外院的宅院房裡,安排了一個小院子給他們夫妻二人住。可過了好幾個月,紫雲卻是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張緒進家裡三代單傳,當日任嬤嬤幫著牽線的時候,就說張家急著抱孫子,可明裡暗裡的提醒了好些次讓紫雲好好調理身子,紫雲都插科打諢的把話轉過去了,直到最後逼急了,她才說慕嫣然有了身孕,若是她也有了身子。就不能盡心的伺候慕嫣然了。
慕嫣然聽到,滿心的感動,一邊,卻掩飾著自己的淚意,嗔怒的怪著紫雲死心眼。
紫雲和紫月,這麼多年跟在慕嫣然身邊。名為主僕,實際上,卻如姐妹一般親厚,小時候被慕依然欺負,大些的時候被沈氏打壓,及至後來進了宮,那些年,再苦再難,想到身邊都有人伴著,慕嫣然便覺得沒有那麼孤單寂寞了。
如今,紫雲已經為人妻,可心裡,卻仍舊把自己放在最前面,這讓慕嫣然怎能不感動?
終於聽到紫雲傳出了喜訊,除了張緒進和張家的人,慕嫣然,怕是最高興的人了。
「以後,凡事都得聽我的……你盡心盡力的伺候了我一年,耽擱了你,如今你若是不聽我的,以後,我便不讓你在身邊伺候我了。」
軟語威脅著紫雲,見她滿臉都是羞紅的緋色,慕嫣然一邊讓紫月去交代大夫開好保胎藥,一邊去小庫房裡取出了好些補品,打包都送去了張家的宅子裡。
「前三個月,是最最要緊的時候,你在王府,雖也能好好養著,可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卻是最清楚的,哪怕讓你躺在床上,你的心也是在一心堂裡,所以,索性你就回家去住著,有你婆婆照料著,我也放心些。你啊,就安心的養胎,等過了三個月胎坐穩了,想回來就回來,不回來就等到生產完坐了月子再來,我身邊,可不缺你一個人。」
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通,慕嫣然的臉上,全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張緒進知曉消息,忙不迭的到一心堂給慕嫣然磕了頭,眼中的喜意,卻是怎麼掩都掩不住,慕嫣然知曉他面薄,也沒打趣他,吩咐了他送紫雲回去,便讓他退下了。
第二日,張緒進的爹娘,也進來給慕嫣然磕了頭叩謝主子的恩德,直說一定伺候好紫雲的身子,慕嫣然心裡高興,讓紫雲又拿了五十兩銀子給他們,才讓他們回去。
五月十二,是宛貴妃的忌日。
午後從軍營裡回來,賀啟暄便帶著慕嫣然和珠兒,抱著一對龍鳳胎進了靜心閣,一家人親熱的說了一個多時辰的話,後來兩個小傢伙肚子餓了,眼看癟著嘴要哭了,賀啟暄和慕嫣然才出來。
都說六月天是孩兒臉,可沒幾日,鄆州的天氣,就變化多端起來。
明明晌午還是艷陽高照,可不一會兒,就陰雲密佈,未等人將半開的窗戶和門前的簾子落下,豆大的雨點子便夾雜著潮濕的泥土氣落了下來,辟里啪啦的聲音,便連朦朦朧朧要睡著的蕾兒和瑜哥兒,也滴溜溜的轉著眼珠朝外瞅去。
大雨接連下了好幾日,賀啟暄的臉色,也一日日的沉重起來。
「如今地裡的莊稼才剛長出個綠苗來,這雨要是再這麼下下去,雨水蓄積起來衝到下游,下游百姓的莊稼地,可就全毀了……」
坐在軟榻上,賀啟暄側頭看著窗外迷濛的雨水,話語中的愁緒,也跟著傾瀉了出來。
「每年到了這會兒,不都是要下這麼些日子的嘛,興許過了明日就放晴了呢……」
慕嫣然寬心一般的勸慰道。
眉毛緊緊的蹙了起來,賀啟暄點著頭應道:「但願吧……」
雨停,已是半個月之後,不說賀啟暄,便連慕嫣然的臉上,也添了幾分憂色。
外書房裡,賀啟暄看著夏侯齡問道:「先生,如今已是六月,從下游處沛城那兒的來的數字,有八成的百姓,農田被毀,便是再種下去,怕是也來不及了,等到秋收的時候,便有八成的百姓沒有糧食,就是把各地官府庫中存著的餘糧都撥出來,怕是也無濟於事啊。」
撫著下巴上的花白短鬚捋著,夏侯齡為難的思忖了許久,才滿面問詢的看向賀啟暄,「宣王殿下,可有想過上書陳情,請陛下從國庫中撥糧救濟?」
似是之前已有想過此事,賀啟暄微怔了一下,旋即,才點了點頭答道:「當日得知沛城報上來的消息的時候,我便想過,可若是開了這個頭,就等於是把難題,都推到了父皇那裡。六月裡,便是南方的雨季了,不說鄆州,煥王所在的賓州,定然也會發生同樣的情形。賓州地產本就不如鄆州豐饒,若是連鄆州都要等著從國庫中撥糧,那賓州,豈不是也要如此?到時候,父皇和太子皇兄,也會跟著為難……」
思慮著賀啟暄的話,夏侯齡的眼中,閃過了一抹希冀的神采,片刻後,卻一點點的黯淡了下去,與賀啟暄一樣,臉上浮起了一抹憂思。
回到一心堂和慕嫣然說起此事,賀啟暄的話語中,有些為難的惆悵,「我本想著,是不是可以從廬王兄那兒借調一批官糧回來,等明年秋收後再歸還於他,可如今賓州仍舊有百姓朝永州遷徙而去,永州各地為了安置這些流離失所的百姓,已經怨聲載道。我若是提出這樣的請求,接受,抑或是拒絕,廬王兄怕是心裡都不好受,所以,便也不想著開這個口了。」
不能上書申請從國庫撥糧,又不能私下裡從其他藩王處籌措,如今的局面,竟似有些身在迷局一般的讓人迷茫,慕嫣然想要勸解賀啟暄,卻覺得無從開口,兩人長吁短歎了一宿,終究都沒有想出什麼法子來。
第二日一早,賀啟暄起了個大早,朝軍營裡去了,連早膳都未用。
慕嫣然起身梳洗完,看著一桌子豐盛的早膳,頓時也沒了胃口,擺了擺手,便讓紫月等人撤了下去。
轉身坐在軟榻邊,看著窗外透著陰霾的天空,慕嫣然的心裡,有些無力的沮喪,好半晌都沒回過神來,直到聽到丫鬟通傳說韓夫人來了,才強打起精神。
「難得不下雨,趕緊來看看王妃表嫂……」
一進一心堂正屋,文雅嫻便親熱的說著,剛說完,便被慕嫣然戲謔的接過話頭搶白道:「是看看王妃表嫂的孩子吧?」
被慕嫣然揭穿,文雅嫻也不羞窘,索性拐了彎兒,直接去了右梢間,不一會兒,便抱著其中一個孩子過來了,身後,跟著另一個乳母。
逗弄著兩個小傢伙,慕嫣然輕歎了一句,文雅嫻面帶不解的問道:「王妃表嫂有心事?」
地方上的事,慕嫣然也不知該如何和文雅嫻說,當即,有些惆悵的歎道:「缺銀子花,卻不知道從哪兒能生出銀子來。」
以為慕嫣然是在和自己開玩笑,文雅嫻不以為然的答道:「借唄……宣王表哥是鄆州藩王,鄆州有這麼多富戶,一家借一點,也能湊出來好多了。」
文雅嫻的話音落畢,慕嫣然頓時眼前一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