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五日一大早,內務府派來為攝政王一家搬家的宮便盡數到了。
忙活了一整日,日落日分,才算是收拾停當。
瑞安宮裡,慕嫣然四處張望了幾眼,頗有些感慨的說道:「自那年出宮就藩,我從未想過會有回到都城的一日,如今,兜兜轉轉了一圈,卻又回到了一切剛開始的地方,真是造化弄人啊。」
笑呵呵的看著慕嫣然進出出的打量各處,賀啟暄走到她身邊低聲說道:「你放心,應承過你的,我必不負你,總有一天,都會實現的。」
賀啟暄的話,慕嫣然自然深信不疑,可如今新帝年幼,賀啟暄攝政,別說是出外雲遊,便是一家六口如從前一般出宮踏青郊遊,怕是也沒那麼簡單的。
可賀啟暄的一片拳拳愛護之心,慕嫣然哪裡又有不清楚的?
點了點頭,慕嫣然應道:「好,就像你說的,等孩子們大了,便讓他們各自去闖蕩,咱們攜手笑傲天地。」
兩人說著話,外頭小平子進來回話,說內務府總管趙勝到了。
進來磕了頭起身,趙勝恭敬的說道:「按說攝政王和王妃都該住在乾安殿的,如今這樣,著實有些簡陋了。」
要求搬進瑞安宮,是賀啟暄的意思,即便泰和帝是他的兒子,終歸他如今是新帝,該有的體統還是要有的。
笑了笑,賀啟暄揚聲說道:「日後·皇上就照舊住在乾安殿暖閣,本王和王妃就住在瑞安宮好了。本王成年前,瑞安宮是本王的寢宮,又何來簡陋一說?」
自知失言,趙勝有些惶恐的低下了頭,見賀啟暄和慕嫣然都未怪罪,便將旁處的佈置都簡明扼要的稟明了一遍。
珠兒已經十二歲了,眼看便要及笄,自然要有自己的宮殿才是。
賀啟暄便讓內務府把與瑞安宮一牆之隔的芷蘭閣修繕一新·讓珠兒和蕾兒姐妹倆搬了進去,而肇哥兒最小,便跟在慕嫣然身邊,歇息在瑞安宮東配殿。
雖仍舊是瑞安宮,可想到之後的十幾年,甚至幾十年興許都要住在這裡,慕嫣然一時間又有些恍惚了,身上疲憊至極,可兩人躺在床上,卻無一絲睡意。
「瑜哥兒以後就跟著你上早朝了?那麼小·朝中的那些事,他聽的明白嗎?上書房的功課怎麼辦?」
慕嫣然碎碎念的問道。
展顏笑著,賀啟暄伸手將慕嫣然攏在懷裡,面對著她說道:「耳濡目染,長大後才有為君的氣度。孩子的心裡是什麼樣兒,誰能知曉?你覺得他聽不懂,說不定他有自己的一番見解呢。至於上書房,只有等早朝結束,抑或下午時分再去了……」
呵呵的笑著,賀啟暄歎了口氣道:「不過說起來·也確實有些心酸。我那麼大的時候,還成日滿宮竄著找好玩又沒人發現的地方呢,瑜哥兒這麼大點就要擔起這麼多責任·我一想起來,這心裡就···…哎……」
千言萬語,都化作了一聲心疼的歎息,賀啟暄和慕嫣然久久不語。
忽的坐起了身,慕嫣然疾聲說道:「瑜哥兒一個人在乾安殿,不曉得會不會怕,我去看看……」
動作輕柔的將她拉著躺倒,賀啟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這些日子·我在御書房批閱奏折·有時候就直接在軟榻上休息一會兒,乾安殿暖閣那邊·一直都是他一個人。我去瞧過一次,跟在家裡一般無二·所以,你就別擔心了,他總要自己學會忍受孤獨······」
「忍受孤獨,可他才是一個六歲的孩子啊······」
喃喃的說著,慕嫣然的心中愈發不忍。
吸著鼻子,慕嫣然再未說話,一旁的賀啟暄知曉妯心裡難受,卻也未出言勸慰,只輕拍著她的背,如哄小孩子一般哄她睡覺。
過了一會兒,慕嫣然轉移著話題問道:「那咱們什麼時候去通州別院接皇上和皇后回來?」
似是早已計劃好了,賀啟暄輕聲應道:「明兒我把朝堂上的事都交代下去,後日一早咱們出發,午時便能到別院了,恰好能在晚上趕回來。
落山別院那邊,也修葺的差不多了,到時候皇兄若是不想在宮裡住,便依舊住在落山別院好了,也方便咱們去看他們······」
「都已經一個多月沒見他們了,也不知曉他們的身子有沒有因為這次的顛簸而受到影響,但願一切都順利,他們也平安無事。」
慕嫣然關切的歎了口氣。
「通州別院那兒守衛森嚴,煥王的人也決計想不到皇兄他們藏身在那兒,所以,除了剛去的那夜怕是受了些驚嚇,這些日子,估摸著無事。你放心吧。」
似是有些倦意了,賀啟暄打了個哈欠,給慕嫣然和自己掖好了被子,「睡,後日從通州別院回來,你也有的忙了,這宮裡還一大堆◆等著你處理呢,養好精神才行。」
輕聲應著,慕嫣然翻了個身,不一會兒,兩人就沉沉的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慕嫣然再起身,身畔已經空空如也,賀啟暄已經早起去上朝了。
慕嫣然本想再懶一會兒,外頭白薇進來回話,說宮裡有位份的主子娘娘都過來了,賀啟暄前腳走,那些人後腳就來了,等著給慕嫣然磕頭請安。
自打景熙帝帶著皇后出了宮,慕嫣然都差點忘記,宮裡還有其餘一眾妃嬪呢。
急忙起身梳洗,穿戴好王妃的超品誥命服飾,慕嫣然才出了內殿。
在上首處的軟榻邊做好,殿內花紅柳綠的一眾人起身拜道:「臣妾/嬪妾見過攝政王妃,王妃千歲千歲千千歲······」
「都起來吧,賜座。」
叫了起,慕嫣然抬眼看著面前的一眾人,卻發現竟然沒幾個認識
為首的,是華貴妃等幾個昔日宮裡得寵的妃嬪,而坐在後面的那幾十個人,慕嫣然卻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似是看出了慕嫣然眼中的疑惑,華貴妃輕聲解釋道:「在座的,除了先皇的妃嬪,還有些,是太上皇的妃嬪,昨日王妃初搬進宮,臣妾等人便沒來拜見。」
頷首淺笑,對華貴妃表示淡淡的謝意,慕嫣然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方揚聲說道:「宮裡的規矩,想來你們心裡要清楚的多,所以,本妃便不再多說了。這幾日,你們思忖思忖,想好了,便各自過來回話。」
按著大梁宮內的規矩,一旦新帝登基,從前的妃嬪,侍過寢的,要麼全部送往城外的庵堂靜修了此一生,要麼就是留在宮內搬到指定的宮殿內居住,雖比不得從前一般錦衣玉食,可好歹衣食無憂。
兩者各有優缺,一個自由卻清苦,另一個愜意卻孤獨。
相比而言,那些從前自怨自艾無法得見天顏,未侍過寢的妃嬪,不但可以從內務府領到一筆不菲的銀子,還可以出宮回鄉安置,實在是要好的多。
而聽了慕嫣然的話,殿內的一眾人臉色各異,有歡喜的,有頹然的,還有猶豫不知該如何自處的。
一時間,殿內的空氣,也似是停滯了一般,有些肅靜。
這些人中,不乏有從前侍過寢,卻還妄想著能夠渾水摸魚的出宮回家的,原本想著來探探口風,看看慕嫣然能不能通融一二,此刻見她說話擲地有聲,竟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已經有人心內忐忑不安起來。
而慕嫣然,環顧了一眼見未看到玉太嬪,心內,卻暗暗的為她打算起來。
又坐了一會兒,見慕嫣然也沒有要與眾人寒暄的意思,那些妃嬪便齊齊起身,行了禮後退出了瑞安宮。
看著坐在那兒不動的華貴妃,慕嫣然心中頓時浮起了一抹複雜的情緒。
沉默了一會兒,慕嫣然有些歉意的說道:「若不是你,先皇和皇后,也不可能這麼順利的出宮,而我從前卻對你很是敵對,從前的事,對不住了。」
華貴妃本就容貌綺麗,此刻微彎唇角笑開,愈發傾國傾城一般的嬌媚。
搖了搖頭,華貴妃笑道:「換做我是你,我也會像曾經的你一樣,畢竟,這天下沒有哪個母親,會容忍旁人算計自己的兒子,所以,我能理解,你不用道歉。」
原本想著會有些尷尬的場面,因為華貴妃的釋然淺笑,而變得輕鬆起來。
華貴妃摩挲著衣袖邊華麗繁冗的花紋,斂了笑意說道:「入宮五年,如今回頭想想,這五年裡的我,與從前的我相比,竟不似同一個人,好在,終於能開始一段新生活了,所以,我該慶幸才是。」
撇開了從前的是非,這樣的華貴妃,慕嫣然反而有些喜歡了。
可轉瞬想到她也要被送到城外的庵堂裡去,這一世,花朵般明媚的青春歲月,也要在那樣一個孤寂清冷的地方度過,慕嫣然的心裡,便有些晦澀難言的同情。
華貴妃抬眼,正看到慕嫣然滿眼憐惜的看著自己,似是一瞬間就想到了她在想什麼,華貴妃嬌俏的眨了眨眼道:「等我出了宮,你可要好生備一份大禮給我才行。」
神情一怔,轉瞬就被驚喜取而代之,慕嫣然驚詫道:「你···…你沒有?怎麼可能?」
未侍寢卻能做到正一品的皇貴妃,轉而全不在意的出宮尋求屬於自己的幸福,華貴妃,怕是大梁歷史上絕無僅有的一人吧?
一時間,慕嫣然心中感慨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