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香瀰漫的院子裡,春光正好,正房面向庭院的幾扇窗戶都大開著。
方靜宜斜斜地靠坐在床頭,被子只蓋到了下半身,上身披了一件藍色的薄襖子。她的床與別人的閨房擺放的位置不一樣,正對著大開的窗戶,能看清楚外頭院子裡的一草一木。
方靜宜的閨房佈置的很簡單,一套半新不舊的核桃木傢俱,也沒有什麼華麗的擺設。但是庭院裡的佈置卻是十分的用心的。
花木盆擺滿了院中各個角落,四時的草木皆有,這樣每一季都不會單調。除此之外廊簷下還掛了一些銅製的細小鈴鐺,微風下搖出了清脆的聲響。
「秋實,今日給魚兒餵食了沒有?」方靜宜面帶微笑得看著窗外,見丫鬟秋實進來了,便開口問道。
秋實還未言,另一個丫鬟春華就開口了:「小姐您這不是明知故問麼?這丫頭忘記喂自己也不會忘記澆花餵魚的。除了這細緻的性子,也沒有別的什麼優點了。」
秋實聽見打趣,也不介意,朝著方靜宜一笑:「奴婢早就餵好了,這魚食不能多喂的。魚兒都蠢笨的很,有的吃就會一直吃下去,有許多人就是這麼將魚兒給喂撐死的。」
方靜宜點了點頭,依舊是癡癡看向窗外,彷彿怎麼也看不夠似的。
春華見床上的紗帳被風吹得輕輕揚起,又聽到外頭的銅鈴聲響的比剛剛要急了,便提醒道:「小姐,起風了,奴婢去把窗戶關上吧?」
方靜宜忙制止:「不用,這又不是冷天,外面有日頭呢,就算起風了也是暖風。」
春華知道方靜宜的性子,便也不再堅持了。她也順著方靜宜的目光朝外頭看去。這個庭院並不是很大,這麼些年。一直被拘在院子裡,就連牆頭上多冒出來一根草兒,她都能發現,再美的景色她也看得膩味了。是在是想不透,為什麼小姐卻總是喜歡這麼看著。
這時候,外頭有丫鬟稟道吳嬤嬤來了。
不一會兒,一個穿著整齊的老嬤嬤就進了來。秋實和春華很自覺地退了出去,一人一邊,守在門口。
方靜宜從床上下地,吳嬤嬤趕緊上前去扶住了。
方靜宜朝吳嬤嬤一笑:「不礙事的。你坐吧。」
吳嬤嬤卻是堅持幫方靜宜穿好了鞋子才起身。
方靜宜搖頭輕歎:「嬤嬤你呀,什麼都好,就是太過於固執了。」吳嬤嬤聞言頓了頓,卻是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
方靜宜偏頭輕輕揉了揉自己的脖子,這麼些年她不是躺著就是坐著,總感覺整個人像是幾年沒有曬過的棉被一樣,從裡到外都發了霉了。
丫鬟們總是不懂。她為何在寒冷的冬日裡也喜歡偷偷將窗戶開著,不明白她為何總是迷戀小小庭院中的景色。其實如果可以的話她更想多看看別處的繁花綠葉。
吳嬤嬤順著方靜宜的視線看向窗外,眼中帶了些憐憫之色:「這些年苦了小姐你了。明明身體健康,為了保住性命卻不得不成日裡裝出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只為了不礙著某些人的眼。也幸虧小姐你聰明,好幾次都平平安安地躲過了那人的算計,若是換作其他人的話,怕是墳頭都要長草了。」
方靜宜磚頭看向吳嬤嬤,笑著道:「有時候我也會想,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會是個頭。當年太祖母在世的時候,已經幫我想過了,所以她給我挑了李家。我原本也是想著。等我年紀大了,出了嫁,便都好了。可是……」
方靜宜苦笑著搖了搖頭。
「是她們欺人太甚!」吳嬤嬤眼眶泛紅。
方靜宜反倒是柔聲安慰道:「吳嬤嬤是為了靜宜而義憤,靜宜都知道的。當年你是太祖母身邊的人,照顧過我的父親,後來又總是照看我。太夫人走了之後。靜宜也一直承蒙你關照,嬤嬤其實不必為靜宜難過。我雖然也曾痛恨命運的不公正,但是卻從來沒有放棄過。以後……總會好的。」
吳嬤嬤點頭道:「小姐說的是,會好的,一定會好的。以後等大爺回來了,您還要與他父女團聚。到時候太夫人她在天之靈看見了,也會高興的。」
方靜宜笑了笑,她的父親,她早已經沒有了印象,想必當年父親在的時候對她這個女兒也不怎麼親。不過周圍的人都說,那是一個除了吃喝玩樂什麼也不會的廢物。雖是如此,但是總歸是她的父親,逢年過節,燒香敬佛的時候她也從來沒有忘記幫他祈禱平安。
只是這些年她都是靠著自己才活到了現在,對於父女能重逢,其實已經淡了期盼了。這些她自然不會與吳嬤嬤說起,在吳嬤嬤眼中,她的父親什麼都好,最多不過是頑皮搗蛋罷了。
「嬤嬤,外頭的那一幅畫像是怎麼回事?」這也是方靜宜將吳嬤嬤叫過來的目的。外頭的動向她一直都有派人關注,太夫人雖然已經不在了,但是卻給她留了許多能用之人。其實方靜妍她們恨她也不是沒有道理的。至少在已故的太夫人那裡,她們是被差別對待的。
吳嬤嬤聞言沉默了,抿嘴不語。
方靜妍又是歎息:「我並沒有責備你的意思,只是這樣的手段對於一個未婚女子而言太過殘酷了。」李圓的那一幅畫確實是她交代人流露出去的,就連李圓的字跡也是她讓吳嬤嬤找人仿的,但是最後畫像上的那一首詩卻不是她交給吳嬤嬤的那一首。
吳嬤嬤抬頭道:「小姐,您就是太心善了。會有今日這結果,明明就是她們自作自受。哪一次我們的反擊不是因為被逼得無路可走?您所求也不過是能有一處容身之所而已,為此委曲求全了這麼些年,結果又如何?她竟然打起了那種齷齪的主意,還想要害得您身敗名裂。若是您再姑息,您可是有想過後果?也幸好每次您都能先算她一步,才沒有著了她們的道,但是老虎都還有打盹兒的時候,焉知哪一次您沒有算計過她的時候會如何?而且奴婢也不覺得二小姐是無辜的,若不是她嫉妒您,故意去結識李公子,而讓李公子對她情愫暗生,我們又怎麼能將計就計?」
方靜宜沒有說話,她心善麼?她也不過是偽善罷了吧?否則,怎麼會在她打聽清楚了李家的現狀和李圓的為人,又知道方靜妍偷偷去看了李圓之後,而在一旁推波助瀾?方靜妍與李圓走到這一步,她當真沒有責任嗎?
她明明做了壞事,卻是安慰自己,方靜妍與李圓郎有情妾有意,她不過是成全了一對有情人。
即便吳嬤嬤不私下裡將那一首詩換成了艷詞,這件事情傳揚了出去之後,她還能有什麼好名聲麼?她從來就不曾心慈手軟,只是堅持恩怨分明罷了。
吳嬤嬤見方靜妍不說話,又接著道:「況且奴婢不覺得二小姐是無辜的,您走到今日這一步,她才是罪魁禍首!這些年,若不是因為她,你又為何時時生病?」
當年太夫人在世的時候,極為寵愛方靜宜這個命苦的嫡長孫女,因此雖然沒有父母照看,方靜宜在府中的日子卻並不難過。可是等到太夫人一過世,形勢就大大改變了。
名義上她是方伯爵和方夫人的長女,方夫人又是一個極為好面子要臉面的人,無論是在府中還是在外頭對她和自己的親生女兒方靜妍都極力維持著表面上一碗水端平的樣子,即便她心中也不樂意。
出門應酬的時候,也總是會帶著她和方靜妍兩人。久而久之,矛盾就出來了。
方靜妍原本就十分嫉妒方靜宜,太夫人去世之後,她以為她終於能將方靜宜踩下去,而成為伯爵福名正言順的大小姐了。可是時時卻並沒有朝她想的方向發展。
在外頭,人人都只認得方靜宜這個才藝出眾,聰慧大方的方大小姐。方靜妍即便容貌不差,可是有方靜宜在的場合,她永遠只能是一個不起眼的配角。人家提起她的時候,很少叫名字,只道她是方靜宜的妹妹。
這樣的落差怎麼能讓方靜妍心中不恨?偏偏這時候的伯爵府,從老夫人到夫人心裡疼的人是她們的親生孫女和女兒,方靜宜在她們眼中不過是寄人籬下。
終於,有一次在去參加一個老夫人的壽宴的前一日,方靜宜病倒了。她從早上醒來就一直鬧肚子,直到身子虛脫,走路都沒有辦法了,這一場病持續了三日,米水難進,差一點就要了她的命。
那一日她自然是沒有辦法跟隨方夫人出門去參加壽宴。
後來她才知道,在她生病的前兩日方靜妍去老夫人那裡哭訴了一夜。
因為這位要辦生辰宴的老夫人與已故的太夫人是故交,又特別喜歡找有才藝的小姑娘讓她出來給大家表演露一露臉,方靜宜是最常被她欽點的後輩,她之前就是在這位老夫人那裡彈琴贏了蘇成之,書法贏了王箏,出盡了風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