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之間的通幽曲徑,皚皚白雪覆蓋了淺灰色的泥土,枯枝上也是雪花娉婷,像是盛開了一朵又一朵,梨梅莫辨的花朵。
堯襄亦步亦趨的跟隨在沐兮裳身後,眼中是難以掩飾的疑惑,「若是他當真不死,你真的樂意放了他活著離去?」
「怎麼可能?」沐兮裳嘴邊輕笑依舊,只是眸色中狠厲正濃,「一個與我,有著不共戴天仇恨的人,我怎麼可能容許他活著?」
「那你……」
沐兮裳停下輕緩的步伐,纖長的手指擷去了枝畔的玲瓏雪花,口吻輕巧的說:「只不過給了他些希望,他才會抗爭,才不會這麼輕易地就死掉……那些毒蛇,但凡任何一個,只一口便足以讓他致命,我要他,嘗盡萬蛇食肉之痛而死!」
堯襄心下有些瞭然,語氣中,竟不自覺的多了幾分惋惜,「可惜,他到死,才明白自己終也不過是歐陽延手中,一顆不招人喜愛的棋子!」
「不,你錯了!」沐兮裳輕輕搖了搖頭,糾正道:「那只是他以為的,或者說,那是我讓他以為的!其實,歐陽家的三個兒子中,歐陽徹,是歐陽延最看重的,因為歐陽祈天生體弱,又身有殘疾,且無法生育,縱然身為嫡出,卻不能為歐陽家傳宗接代,而歐陽烈固然天生神力,勇猛剛烈,卻是智謀不足,終是難成大器,只有歐陽徹,既精明,又足夠心狠手辣!」
「可是歐陽延的確上稟皇上,說歐陽徹謀逆之人,死不足惜啊!」堯襄摩挲著下巴,有些不明白的問道。
「這招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只有保住歐陽家,才能保住歐陽徹的命!」沐兮裳眼中閃過讚賞的光芒,「老狐狸果然是老狐狸!」
「所以,你一直在引誘歐陽徹以為,他已經是一步被丟掉的死棋?」
沐兮裳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在最在乎的地方,捅上一道,然後將他極力掩飾的傷疤,揭開來,最是讓人絕望和痛苦的……這種痛苦,不能只有我一個人嘗……」她到如今還記得,自己被囚禁之時,被歐陽徹丟在一模一樣的石洞中,一遍又一遍回顧噩夢的痛楚。
堯襄輕輕地拍著巴掌,勾唇輕歎道:「你,果然還是你……」那個對待敵人殘忍而又冷酷的沐兮裳。
「堯,那一日,你所說的事,我仔細的想過了……」沐兮裳淡淡的開口。
「嗯?」堯襄側過頭,眼神中浮現了一絲疑惑和好奇。
沐兮裳緩步向前走去,她環視著別莊裡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語氣幽幽的道:「果然,我是在害怕,一旦大仇得報,我的人生瞬間便會空了下來,似乎報了仇,就沒有了生存的意義,所以我才一次又一次的逼迫自己,相信宇巽才是罪魁禍首,因為我害怕,害怕突然空曠下來的心和生命……」
「可是你看這一切……」沐兮裳指著雕龍飛鳳的廊柱,簷牙高啄的樓閣,怪石嶙峋的假山還有花開到荼蘼的芙蓉,「無一處,不體現著建築之人的匠心獨運和心思奇巧!」
「聽聞宇巽身邊的太監說,這是兩年前,他不眠不休好幾個日夜,潛心設計的,連圖紙都是他自己所繪!」沐兮裳低下頭,一直存在於眸中的堅定,有了絲絲動搖,「現在真相已然大白,我不應該再任性的去懷疑宇巽,身為帝王,或許也有些難言的不得已……」
堯襄大步走到沐兮裳面前,因為她的釋然,而展露了燦若雲霞的笑臉,「你終於明白了!」
沐兮裳緩緩伸出手,附上了堯襄俊美無儔,但是略顯憔悴的俊臉,「一如你所言,我還有更美好的生活,我……還有你,所以,堯,我們離開吧!」
堯襄用力地覆上沐兮裳的素手,猛力地點了點頭,「好,我們離開這裡!」
隨著歐陽徹的中毒身亡以及曝屍荒野,幾乎所有人在同一時間,都意識到了一個不可避免的事實,那就是,沐兮裳要離開了!
家仇國恨已報,她似乎真的,再也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
只是連沐兮裳也沒想到,第一個來問候她的,竟然會是上官朔衡。
芙蓉別莊的暖閣中,沐兮裳和上官朔衡相對而坐,桌上是幾碟做工精緻的菜餚,還有一壺溫在小火爐上的,上好的葡萄清酒。
「我以為,你會不肯見我……」上官朔衡摩挲著酒杯,率先開了口,「畢竟上次,我那樣絕情的惡語相向……」
沐兮裳自顧自的斟了一杯酒,淡笑著說:「故交好友,各為其主,都難免兵戎相見,更何況你只是為了護住岑王府,而指責了幾句!況且你的話並沒有錯,我的確為了一己私慾,利用了岑王府的身家背景!」她地垂下眉眼,「我,沒有立場怪你!」
「那你可不可以回到岑王府……」話剛一出口,上官朔衡便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他訕訕的低下頭,有些不知所措,「是我的要求過分了,你不必在意,就當從沒聽過!」
沐兮裳輕抿了一口酒液,語氣平淡無波的道:「如同那日我跟王妃說得一樣,我已不再是冷瀟湘,而岑王府也已非我能夠永久棲身的地方,我有自己的家國,還有翹首企盼我歸去的族人百姓!」
「是我唐突了……」上官朔衡囁嚅著,「那你能否在走之前,去岑王府看一看,母妃還有…芊芊,都很想見你!」
「芊芊她……不怪我了麼?」沐兮裳端到嘴邊的酒杯一滯,終是輕抬起了眉眼。
「她哪裡有臉怪你!」上官朔衡的語氣中,竟莫名多了幾分氣憤,「事後父王曾找仵作檢查過雲簫的屍體,他的腿上有傷,且已好了大半,定然是有人悉心照顧……日前,有一個自稱曾照顧過雲簫的丫頭登門,將你如何救了雲簫,並派人盡心照料的事情據實已報,並指出那匹白絹並非雲簫所寫,因為他曾試圖自殺,右腕有傷,根本無法動筆!」
「瀟……不,芙蓉王,是芊芊不辨是非,冤枉了你,她如何有資格怪罪於你?」上官朔衡臉上浮起一絲羞赧,「對不起,是我們對不起你!」
沐兮裳向堯襄投去疑惑的眼神,堯襄微笑著解釋道:「是一直貼身照顧雲簫的杏兒,她因為出門買菜而僥倖逃過一劫,我後來才想到的!於是索性尋了她,讓她前去岑王府,還了你的清白!」
沐兮裳微微一笑,舉起手中的酒杯,「一切過往,就此煙消雲散吧!」
「真的?」上官朔衡猛然抬起頭,眼中呈現出激動的情緒,「你真的原諒我,原諒芊芊了?」
「嗯!」沐兮裳淺笑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