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兮裳心頭一驚,驀地抬起頭來:「妹妹?!」
「唉……」趙晦淺淺的歎了一口氣,「沐澤國主原是有兩個女兒的,大女兒芙蓉公主,喚作兮裳,小女兒未有封號,名字喚作重櫻!殿下十三歲那年,曾經偷偷潛出宮去,跑到山隘上,採摘稀世罕見的藥材焚心草,重櫻公主最是喜歡黏著姐姐的,於是也悄悄的跟著殿下,一起出了宮……」
「父王母后只告訴我,我是因著採藥遇上山難,重傷了頭部,所以不過是忘記了一些記憶罷了……難道……我竟然害死了自己的妹妹麼……」沐兮裳扶著一旁的圍欄,身體輕微的顫抖著。
「那一場山體滑坡,幾乎掩埋了大半個山峰,殿下僥倖被獵戶所救,可是重櫻公主從此便……」趙晦輕輕地搖了搖頭,「下落不明,生死難辨……」
突然得知的殘酷現實,讓沐兮裳有片刻的無法喘息。她撫著自己疼痛欲裂的胸口,不停地吸著氣,悲傷地,似乎連空中的氧氣,都變得稀薄了。
「不……你在說謊,我根本沒有妹妹,我從來不記得……有個妹妹……」
「沐氏一門,沒有男丁,先國主原本打算,殿下嫁於西逞,結兩國之姻親,修雙方永世之好,然後讓重櫻公主的駙馬繼承國主之位,統御並帶領沐澤,走向繁盛……然而,變故已生,國主便思索著退婚之舉,加上西逞先皇突生疾病,不日便魂歸西天,而殿下已過及笄之年,西逞仍未派來使臣洽談和親事宜……」
沐兮裳秀眉微皺的道:「於是父皇母后便隱瞞了此事?」
「不錯!」趙晦點了點頭,「先國主和王后的確是存了私心,想要將唯一僅剩的女兒留在身邊,所以便刻意隱瞞了這件事……」
「你根本不是趙晦對不對?」沐兮裳心頭一震,眼神戒備且飽含殺意的盯著身著太監服飾,手持拂塵的白面公公,「這樣的宮廷秘史,你區區一個奴才,又豈會知曉?說,你到底是誰?到底是誰?」
趙晦突然勾唇笑了。他伸手從臉上慢慢拂過,只見一陣明光閃過,趙晦原本平淡無奇的臉龐,漸漸充滿了超然,灑脫的氣質,他的頭髮也變成了雪一般的銀色。
不多時,站在沐兮裳面前的趙晦,已然變成了另一個手持拂塵,但是鶴髮童顏,氣質超脫的神仙一般的人物。
「乖徒兒,數年不見,倒是認不得為師了……」男人捋著不存在的鬍鬚,輕笑道。
沐兮裳只覺得,一瞬間,所有的情感全都湧向了腦海。是見到親近之人的欣喜?還有看到渺茫希望後的激動?亦或是萬般委屈沖上心頭的悲慟?
不,這一刻,充斥在心房的,只有釋然。
她所經受的痛苦和煎熬,她兩年來的隱忍和狠辣,她每走一步的步步為營,她每說一句話的小心謹慎,到如今,都化作一個釋然的微笑,就算她含著淚,卻依然勾起了唇角。
心頭緊繃的那根弦,「彭」的一聲,斷了……
沐兮裳再也忍受不住,她撲到了男人的懷裡,失聲痛哭,「師父,沐澤國……沒有了,兮兒,兮兒……再也沒有家了……」
不是沒有怨懟的,不是不曾恨過,為什麼在她絕望,在她走投無路,只能拔簪自刎的時候,他不曾出現,可是當他真的站在她面前,露出佛祖拈花微笑一般淡然的容顏之時,她終於明白,卻原來,放鬆情感,竟會如此幸福!
「兮兒,只要沐澤國還有一個人存活,那它就不會滅亡……」天衍師尊撫著沐兮裳的青絲,笑容淺淡的說。
沐兮裳抬起頭,清澈的眸中隱約還有淚花殘留,「可是兮兒已經回不去了……兮兒好累,好累……」
「一國的重任放在一個女子,稚嫩的肩頭,的確為難你了!」天衍師尊低下頭,溫和的眸中,是萬古不化的冰霜和陽光並存,「正因為這樣,你才更堅強!」
「師父說的是真的嗎?」沐兮裳抬起頭,雙眼中是疑問,和些許的期冀,「……重櫻的事……」
天衍師尊緩緩點了點頭,「當年你誤食曼陀羅,又遭逢山難,命在旦夕……我雲遊至此,便施以救治,是你父王擔心你知道重櫻的事情後,心有愧疚,便拜託我,將你十三歲以前的記憶,一併除去……」
「既然如此,師父又為何,要將此事告知於我?」
「你長大了……」天衍師尊抬眸,望向院中盡皆凋零的花朵,「心智也已經成熟到,足夠承受這些記憶,或者說……苦難……」
話音剛落,天衍師尊便單手一揮,一道金光自他的袖中飛出,直直地飛入了沐兮裳的頭部。
瞬間,沐兮裳覺得自己頭痛欲裂,那些被塵封許久的記憶,在同一時間,一併湧入腦海,那種痛,非噬心蝕骨可比。她捂著劇痛的腦袋,顫抖著蹲下身子,蜷縮著靠在一角。
她似乎看到年幼之時面容清麗的少女,背著雙手,一臉撒嬌的瞧著面容如出一轍的兩個青衣少年,她又看到膚色粉嫩,精雕玉琢的小女孩,拉著她的衣袖,聲聲叫著「姐姐,姐姐」。
那一陣鋪天蓋地的疼痛過後,沐兮裳已是淚流滿面,因為那些或美好,或疼痛的記憶,全都停留在了泥石滾落,花草被掩蓋的一幕裡,隨著往事,煙消……雲散……
似乎過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又似乎只是彈指一瞬的片刻,沐兮裳緩緩站起身來,臉上淚痕猶存,但是雙眼中,已經是前所未有的堅定和沉穩。
「徒兒……多謝師父,如實相告!」她躬身一拜,如是說道。
看到她如此驚人的蛻變,天衍師尊滿意的點了點頭,轉身欲離去。
「師父……」沐兮裳猶豫著喊出了聲,「兮兒只覺前途一片迷霧,還望師父能夠指點迷津,助徒兒找到歸去的路!」
「你雖是凰命,終卻不會被困於皇宮……」
「師父——」沐兮裳再次大聲喚道,言語中甚是迷惑,「兮兒不懂,三日之後,宇巽便會昭告天下,七日之後,便是封後大典,一切……仍能有變?」
「變與不變,冥冥中自有天定,你大可不必驚慌……」天衍師尊只留下一句模稜兩可的話,便如雲中清風花中香,悄然無聲的消失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