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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一)


  女秘書打開門:“一封快信。”
  “謝謝。”亨利接過綠色信件說道。他心里在想:“波爾自殺了。”盡管馬德呂斯一再向他說波爾沒有尋短見的念頭,而且差不多已經康复,但眼下在電話鈴聲中,尤其是快信中總潛藏著某种不祥的東西。他好不容易辨清了是呂茜·貝洛姆的簽名,心中的石頭才落了地。“我得立即見您,明早來我家。”他困惑不解地又重讀了這封命令似的短信。呂茜對他從來沒有用過這种口气。若賽特身体很好,對擔任《美麗的蘇索娜》中的角色也很欣喜,今晚還要穿著出自阿瑪麗莉時裝店的一件豪華裙子去花飾盛會跳舞。亨利實在不明白呂茜想要他干什么。他把快信塞進口袋。眼前明擺著是一樁麻煩事,可多一樁少一樁又有何妨?他又想到了波爾,于是朝電話机伸出手去,可馬上又垂了下來:“馬勒伊小姐情況很好。”總是這么一句回話,連女護士冷冰冰的腔調也始終不變。他們禁止他去看波爾,因為是他把她給逼瘋了,對此眾人的觀點是一致的。這樣更好,省得他自己折磨自己,譴責自己。波爾早就把虐待狂的角色強加到了他的頭上,久而久之,他的心變硬了,處于一种類似強直性痙攣的僵硬狀態,再也感覺不到內疚。再說,反正不管做什么都是錯,尤其當您覺得自己做了好事時,反而錯上加錯。自他醒悟到這點之后,他心里感到异常輕松。他就像喝熱牛奶一樣飲下每日少不了的那一份羞辱。
  “我是第一個到的?”呂克問道。
  “你不是看到了嘛。”
  呂克一屁股坐在一把椅子上,他故意穿了件新襯衫,拖了雙便鞋,因為他知道特拉利奧討厭衣冠不整。
  “哎,要是朗貝爾丟下我們,咱們怎么辦呢?”他問道。
  “他決不會丟下我們的。”亨利有力地說。
  “他是百分之百向著伏朗熱。”呂克說,“我肯定正是由于這一原因,薩瑪澤爾才推荐了伏朗熱的那些文章,其目的在于拉攏朗貝爾,把我們孤立成少數派。”
  “朗貝爾對我許過諾,一定給我他那一票。”亨利說。
  呂克歎息道:“那個爵士音樂迷,我真不明白他在耍什么花招,別人要是處在他的位置上,早就甩手不干了。”
  “我想他遲早總有一天會走的。”亨利說,“可他決不會算計別人,我信守諾言,他也不會食言。”
  不管在任何場合,亨利總是當著呂克的面袒護朗貝爾,當著朗貝爾的面又護著呂克,這已經成為他的一种習慣。但是,事實是情況不明朗,朗貝爾不會繼續一個勁地投違心票。
  “安靜,敵手到了!”呂克說。
  特拉利奧先走了進來,身后跟著薩瑪澤爾和朗貝爾,朗貝爾滿臉陰郁。除了呂克,誰的臉上都沒有一絲笑容,惟獨他一個人對這場交戰各方的精力尚未耗盡的消耗戰感到高興。
  “在討論我們今天的主要問題之前,我想先提醒一句,希望各位都拿出誠意。”特拉利奧目光強烈地盯著亨利說道,“我們大家都系于《希望報》。”他聲音熱烈地繼續往下說,“但是,由于缺少默契,我們正在把它引向倒閉的死路。薩瑪澤爾前一天說白,佩隆第二天又說黑,讀者被搞得暈頭轉向,只得去買另一家報紙。我們必須消除糾紛,建立一個共同的基礎,這已經刻不容緩。”
  亨利搖搖頭:“我已經說過上百遍,這里再次重申決不讓步。你們還是死了心,別再阻礙我了,我一定要讓《希望報》堅持原定的路線。”
  “這條路線已經被革命解放聯合會的失敗判了死刑,它已經過時。”薩瑪澤爾說,“如今再也不能對共產党人保持中立態度,要么堅決擁護,要么強烈反對,必須作出抉擇。”他很不情愿地裝出一副樂呵呵的樣子:“他們采取那么一种方式對待您,您還一個勁地容忍他們,我真感到奇怪。”
  “我奇怪有的人口口聲聲標榜自己是左派,卻又要支持資本家、軍閥和教士那一派。”亨利說道。
  “我們要區分清楚。”薩瑪澤爾說,“我整個一生都在反對軍國主義、反對教會、反對資本主義。但是必須承認戴高樂絕對有別于一個軍閥。在今天,要捍衛我們所堅持的社會准則,教會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戴高樂主義有可能是一种反資本主義的制度,如果左派的人控制住它的話。”
  “能听到這話總比當聾子強。”亨利說,“不過也差不多!”
  “我還是覺得与我們尋找一塊共同的基礎對您是有利的。”特拉利奧說,“因為說到底您很可能被孤立成少數派。”
  “我不信。”亨利說,他朝朗貝爾微微一笑,可朗貝爾沒有露出一絲笑容。顯而易見,朗貝爾是否忠心耿耿對他舉足輕重,他因此要對朗貝爾敲敲警鐘:“不管怎樣,如果我成了少數派,那我就辭職,但決不同意妥協。”他接著不耐煩地補充道:“沒有必要再爭論到明天,我們要作出什么決定,就決定吧。至于我,我強烈反對發表伏朗熱的文章。”
  “我也一樣。”呂克說。
  所有目光都投向朗貝爾,他眼睛抬也沒抬一下說道:“發表這些文章我覺得不合時宜。”
  “可您覺得那些文章十分出色!”薩瑪澤爾气憤地說,“您准是受到了恫嚇!”
  “我剛才已經說過發表這些文章我覺得不合時宜,說得清清楚楚,不是嗎?”朗貝爾傲慢地說。
  “您指望打進我們的核心?您這一著落空了。”呂克以挖苦的口吻說道。
  特拉利奧猛地站了起來,瞪了亨利一眼:“最近哪個早上,《希望報》就會倒閉。這就是對你們一意孤行的報答!”
  他朝門口走去,薩瑪澤爾和呂克跟著他出了門。
  “我可以跟你談談嗎?”朗貝爾聲音陰沉地問道。
  “我正要問你呢。”亨利說。他感到自己唇間的微笑是虛假的。已經數個月,甚至差不多已經有一年沒有跟朗貝爾真正友好地交談過了,并不是他沒有去努力,而是朗貝爾一直賭著气。亨利真不知該怎么跟他說才好。
  “我知道你跟我說些什么。”亨利說,“你覺得形勢再也控制不住了?”
  “是的,”朗貝爾說。他帶著責備的目光看了亨利一眼:“你有權利不喜歡戴高樂,但你可以對他保持一种善意的中立態度嘛。在你拒絕發表的那些文章里,伏朗熱明确區分了戴高樂主義的觀點和反動派的觀點。”
  “區分觀點,這是一种儿戲而已!”亨利說。接著他又補充了一句:“噢,你還要賣掉你那一股?”
  “對”
  “你要与伏朗熱一起去辦《美妙的時光》?”
  “一點儿不錯。”
  “算了!”亨利說。他聳聳肩膀:“瞧,我說得對吧。伏朗熱口口聲聲說不介入,可他時刻在窺伺時机,他很快就投入了政治之中。”
  “這是你們的過錯。”朗貝爾連忙說,“是你們到處搬弄政治!要是能夠阻止世界徹底政治化,那就不得不搞政治了。”
  “不管怎樣,你們也阻擋不了任何東西!”亨利說道,“反正爭論已無濟于事,咱們講的已經不是一种語言。”他補充道,“把你那一股賣了吧。不過這會造成一個問題。要是我們四人買了你那一股,那就會重新出現你曾幫助我避免了的那种情況。選擇誰來買下這一股,呂克、你和我三人應該取得一致意見。”
  “隨你選擇誰,我都無所謂。”朗貝爾說,“只是盡量快點找到人選,我今天做的事,以后再也不愿違心去做了。”
  “我這就去找,可得給我一點時間等我回來吧。”亨利說,“總不能就這樣把你給換掉。”
  他語無倫次地說了最后這几句話,可朗貝爾似乎動了心。他這人會為一些本來毫無惡意的話感到不快,可听了不痛不痒的詞語有時反而會動情。
  “既然咱們說的已經不是同一种語言,那么隨便哪個人都比我強。”他賭气地說。
  “你完全清楚除了看一個人的思想之外,還得看這個人本身如何。”亨利說。
  “我知道,正是因為這才把事情搞复雜化了。”朗貝爾說,“你和你的思想是兩碼子事。”他站起身子:“你跟我去參加勒諾瓦作品朗誦會嗎?”
  “也許還不如一起去看電影。”亨利說。
  “啊!不行,我不愿錯過那個机會。”
  “那就8點半來接我吧。”
  共產党的報紙全都刊載了朗誦會的消息,稱這部四幕六場劇為杰作,贊揚勒諾瓦“將詩歌純洁性的嚴格要求与力圖給人們以富有人性味的精神啟迪而作出的努力和諧地統一了起來”。朱利安以從前那個“超人”組織的名義,決定破坏這場朗誦會。在他与亨利最后一次交談后發表的文章中,勒諾瓦表現出一种狂熱的崇拜,奴顏婢膝到了极點:對自己的過去,對自己的朋友一概加以譴責,狂熱中含著如此的仇恨,以致亨利不無厭惡地准備去瞧瞧這個家伙自己遭人嘲弄的下場。再說這也不失為消磨這個夜晚的一种方式:自波爾患病以來,他孤寂難忍。此外,還有呂茜·貝洛姆的那封快信,他一直感到莫名其妙,心中很不舒暢。
  會場擠滿了人。共產党知識界的一班人馬全都到齊了,包括老牌分子和相當數量的新人。一年前,這些新人當中有許多都憤怒譴責過共產党的錯誤与缺點;可到了11月,他們一個個猛然醒悟,明白了參加共產党對他們也許有好處。亨利走下中間的通道,想找一個位子坐下,經過之處,一副副面孔都充滿鄙視和仇恨。薩瑪澤爾對這一點算是說對了,這些人對亨利仗義執言絕沒有任何感激之情。整整一年來,亨利鞠躬盡瘁,頂住戴高樂派的壓力,捍衛《希望報》,立場明确,激烈反對印度支那戰爭,反對逮捕馬達加斯加使節,反對馬歇爾計划。簡言之,他支持的完完全全是這些人的觀點。但他到頭來還免不了被當作叛徒、內奸。他向前走去,來到了前排。斯克利亞西納勉強朝他一笑,可坐在朱利安周圍的年輕人都充滿敵意地瞪著他。他又折回來,坐在會場深處的一級石階上。
  “我看來成了一個西拉諾·德·貝日腊克1式的人物,只有仇敵。”他說道。
  
  1西拉諾·德·貝日腊克為愛德蒙·羅斯坦同名喜劇中的主人公,他与許多朋友反目為仇。

  “這是你自己的過錯。”朗貝爾說。
  “交朋友付出的代价實在太大了。”
  亨利熱愛友情,熱愛集体工作,但這已經屬于另一個時代,另一世界了;如今還不如徹底獨來獨往,這樣也就不會失去任何東西,當然也得不到什么。如今這個世界上,誰還能獲得什么呢?
  “瞧瞧小比塞。”朗貝爾說,“她很快沾染上了他們那家子的習气。”
  “對,好一個積极分子典型。”亨利樂呵呵地說。
  四個月前,亨利退了她的一篇有關德國問題的報導,她還哭鼻子呢。“看來搞記者這一行當要想出人頭地,非得賣身投靠《費加羅報》或《人道報》,”她還說,“我總不能把這些文章送到《鐵鑽》周報去吧。”過了一周,她打來電話:“我還是把文章給了《鐵鑽》。”而今她每星期都為該刊撰寫文章,拉舒姆提起她時,總是很動情:“我們親愛的瑪麗·昂熱·比塞。”她穿著平底鞋,臉上描得亂七八糟,可卻是一副自命不凡的神气樣子走上中心通道,還一邊与眾人握手。她從亨利面前經過時,亨利站了起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好!”
  “你好!”她說道,沒有一點儿笑臉。她想馬上脫身。
  “你很忙吧,是党組織禁止你与我說話,是嗎?”
  “我并不覺得我們之間有什么可談的。”瑪麗·昂熱以前那种幼稚的聲音變得尖酸刻薄。
  “還是允許我向你表示祝賀吧,你出人頭地了。”
  “我尤其感到做了有益的工作。”
  “好极了!你已經具備了共產党人的所有品質!”
  “我希望改掉了資產階級的某些惡習。”
  她一副尊貴的樣子离去了。此時掌聲大作。勒諾瓦上台子,在桌前坐定,与此同時,一些捧場者有組織地使勁鼓掌,以造成狂熱的場面。他把椅子在桌子旁放好,開始讀起一种類似宣言的東西來。他聲音斷斷續續,對每一個字都傾注了絕望的激情,仿佛看到字間正裂開一條條令人暈眩的深淵。他顯然是在恐嚇自己。然而,有關詩人的社會使命以及現實世界的詩歌問題,他只不過人云亦云,說的盡是陳詞濫調。當他停頓時,又響起一陣掌聲。敵對陣營仍然不動聲色。
  “你想象不到!這些來鼓掌的家伙不知是從哪儿冒出來的!”朗貝爾說。
  亨利沒有答腔。當然,只要正眼瞧瞧這些心術不正的知識分子,對他們的种种蔑視便可不屑一顧。這些家伙改換門庭,有的是純粹投机,有的是因為害怕,還有的是為了圖個精神安慰,因此,他們的奴性是沒有极限的。不過,亨利決不會滿足于這种輕而易舉獲得的胜利,除非他自己也用心不善。當他心情沉重地自言自語“這些人在相互仇恨”時,他想到的不是這儿的人。那成千上万的人們是誠心誠意的,他們過去都閱讀《希望報》,如今再也不讀了,亨利這一名字對他們來說已經成了一個叛徒的名字;這個晚會盡管荒唐可笑,但這成千上万的人們的誠意与仇恨并不會因此而減少一分。
  勒諾瓦聲音平靜地朗讀起用亞歷山大詩体寫的一場戲來。戲中寫的是一個年輕人,因精神空虛而痛苦,他要离開自己的家鄉;親人、情人和朋友紛紛勸他安于天命,可他戰胜了資產階級的誘惑,最后离家出走。合唱隊用晦澀的詩句解說他出走時的情景;長段獨白中夾雜著隱約模糊的形象和深奧費解的詞句,顯得格外庸俗乏味。突然響起一個響亮的聲音:
  “故弄玄虛的家伙。”
  朱利安站了起來,高聲道:“他們答應給我們朗誦詩的,詩在哪里?”
  “現實主義呢?”另一個聲音高叫道,“現實主義在哪里?”
  “杰作,我們要杰作!”
  “和諧統一何時有?”
  他們一齊用腳擊打著地面,有節奏地高呼:“和諧統一!”与此同時,整個會場里一片嚷叫聲起:“赶出門口去!去叫警察!鬧事的家伙!給我們講講集中營!和平万歲!絞死法西斯分子!不許侮辱抵抗運動!多列士万歲!戴高樂万歲!自由万歲!”
  勒諾瓦傲視著對付他的這幫劊子手,他仿佛就要露出胸膛跪倒在地,或者渾身抽起筋來。不知什么原因,騷動突然平息了下來,他又開始往下讀。此時,戲中的主人已經在周游世界,尋找并不現實的精神解脫。就在這時,會場里響起了一支口琴聲,聲音輕微,但卻放肆;不一會儿,又听到一支小號的嘀嘀嗒嗒聲。勒諾瓦每讀一句,朱利安便發出一陣狂笑,气得他嘴角直抽。笑聲從一把座椅傳向另一把座椅,人們到處都在笑,亨利也跟著大笑。不管怎么說,他正是為此而來的。有人朝他罵了一聲:“混賬!”他笑得更厲害了。在一片笑聲和噓聲中,同時響起一片掌聲。人們又在叫喊:“去西伯利亞!去莫斯科!斯大林万歲!密探!賣身投靠的家伙!”有人甚至在高呼:“法蘭西万歲!”
  “我原來指望比這還更可笑呢!”朗貝爾說著走出會場。
  “實際上一點儿也不好笑。”亨利說。他忽然听到了身后斯克利亞西納气喘吁吁的聲音,連忙轉過身去。
  “我在會場里看見了你,可你一下子馬上不見蹤影,我到處找你。”
  “你找我?”亨利問道,喉嚨眼猛一抽搐:他要找我干什么?整個晚會期間,他明明知道某种可怕的事情時刻就會發生……
  “對。咱們一起去新酒吧喝一杯。”斯克利亞西納說,“應該喝酒慶賀一下這個小小的節日。你知道新酒吧嗎?”
  “我知道。”朗貝爾說。
  “那等會儿見。”斯克利亞西納像陣風似的消失了。
  “新酒吧是什么玩意儿?”亨利問道。
  “你真的再也不去那個區了。”朗貝爾邊說邊坐進亨利的車子。“自從共党分子占了紅酒吧后,原來那些老主顧中的一些非共党分子便進了旁邊的一家新開張的酒吧。”
  “去新酒吧。”亨利說。
  片刻后他們便繞過了小街的拐角處。
  “在這儿?”
  “在這儿。”
  亨利猛地剎車,他看到了紅酒吧血紅的燈光。他推開新酒吧的門:“這個小店挺不起眼的。”
  “對,可來這儿的人比旁邊那個要多。”朗貝爾說。
  “噢!我表示怀疑。”亨利說道,接著聳了聳肩膀:“幸好出沒不光彩的地方我并不害怕。”
  他們在一張桌前坐了下來。店里擠著許多年輕人,聲音嘈雜,煙霧騰騰。亨利不熟悉這些面孔。他与若賽特出門時,別的地方去得多了,可很少碰不到熟人。
  “威士忌?”朗貝爾問道。
  “好。”
  朗貝爾用從伏朗熱那儿學來的那种風雅膩人的腔調,要了兩杯威士忌。他倆默默地等著酒喝,亨利再也找不到話來跟朗貝爾談談,這确實讓人傷心。他好不容易開了口:
  “听說迪布勒伊的書出版了。”
  “就是在《警覺》雜志上摘錄發表過的那一本嗎?”
  “對。”
  “我倒有興趣好好讀一讀。”
  “我也是。”亨利說。
  以前,一來校樣,迪布勒伊馬上就讓亨利先看看。可這一部書,看來他得去書店買了,要想跟誰談談此書都可以,但与迪布勒伊本人談是沒指望了。可是,亨利只想与他交談交談。
  “我又翻出了你拒絕給我發的那篇有關迪布勒伊的文章。”朗貝爾說,“你不記得嗎?那篇東西并不太差,你知道。”
  “我從來沒有跟你說過差。”亨利說道。
  他回想起了那次交談的情景,他當時是第一次從朗貝爾身上感覺到一股類似敵意的情緒。
  “我要再充實一下,對迪布勒伊進行一次全面的研究。”朗貝爾說道。他猶豫了一下,可沒有讓人察覺出來:“伏朗熱讓我把這篇東西給《美妙的時光》。”
  亨利微微一笑:“盡量不要太不公平了。”
  “我一定會客觀的。”朗貝爾說,“我有一篇短篇小說也馬上要在《美妙的時光》發表。”他補充道。
  “啊!你又寫了短篇?”
  “我寫了兩篇。伏朗熱很喜歡。”
  “我很想讀一讀。”亨利說。
  “你不會喜歡的。”朗貝爾說。
  朱利安出現在門洞處,朝他倆的桌子走來。他拉著斯克利亞西納的胳膊,兩個人一致的仇恨暫時使他們結成了友誼。
  “開始喝吧,同志們。”他大聲嚷道。人与威士忌和諧統一的時刻終于來臨了。
  他在扣眼上插了一朵白色的石竹花,目光中重又恢复了昔日的几分光澤,也許是因為他一滴酒還沒有喝的緣故。
  “來一瓶香檳!”斯克利亞西納喊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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