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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尤金跟安琪拉吵得很厲害。有時候,安琪拉企圖用极其巧妙的方法來打動他的正義感,即使不能打動他往昔的情感的話。她早先的那套計謀完全無效,而她在失去了那老一套后,實際上又沒有新東西來作為行動綱領。尤金以前好象總怕她生气;現在他可不在乎了。過去,尤金多少也給誘惑性的媚語媚態制服住(結婚的人都懂得很清楚),可是現在這些都跟死灰一樣不起作用了。她的秀色引不起他的興趣。她原希望他想到未來的孩子會很感動的,可是不然,那顯然也沒有用。因為蘇珊不肯放棄尤金,她在安琪拉眼中簡直成了一個怪物,而尤金則差不多是一個狂人,可是她也看得出來,這件事多么自然、多么近乎人情。他是給她迷住了,瘋狂了。他只有一個想頭,蘇珊,蘇珊,為了那個目的,他會跟她死做對頭的。他這樣告訴她。他說她給蘇珊的信他已經看過,并且把它毀掉了。那封信對她一點沒有幫助,她知道她詆毀他,他腳跟站得很穩,等著蘇珊的抉擇。他常常去看蘇珊,并且告訴她他完全胜利了,他們的愿望能否實現如今完全取決于她了。
  上文已經說過,蘇珊不是沒有熱情的。她跟尤金結交得越久,對他的語言、神气、情感所表示的那种歡樂的實現,就越感到熱切。她用女孩子的可笑的想法,建立起了一种妄想,這种妄想只能用极端殘酷、不顧一切的舉動才能實現。她打算先告訴她母親,然后用說服或反抗的方法來取胜,這實在是不起作用的空論,因為這种事不可能那么容易、那么迅速地就得到解決。由于在第一次談話時,母親向她作了懇求,她就以為已經獲得了很大的胜利。母親是受她控制的,并且辯不過她。由于后一點,她以為一定可以取胜。再說,她還相當倚仗母親對尤金的敬重和對她自己的慈愛。到現在為止,母親從來沒有不依順她的意思的。
  尤金這時候并沒立刻占有她,——他把他們企圖不結婚而結合所必然造成的种种麻煩推遲到一個更迫切的時候再去處理——這是因為他不象他外表那樣勇敢或大膽。他要她,可是他又有點儿怕蘇珊本人。她愛疑惑,又非常愿意等待,愿意按著自己的方法來籌划。他根本不是真正冷酷無情的;他心眼很好、很隨便,不是一個奸詐的陰謀家和策略家,而是一個多少隨著時勢到處飄流的好人。要是他對世上任何一件東西渴望得厲害,如金錢、名譽、愛情等,他也許會冷酷無情的,可是他內心并不象他自以為的那么在乎。如果你非要不可的話,任何東西都值得去奮斗一下,可是如果你沒有它也可以過下去,那就不值得窮凶极惡地斗爭到底。并且必要的時候,沒有什么東西是一個人非要不可的。他可能极度渴望,但是他照樣可以活下去。在他的一生中,這次欲望比任何別的都更吸引著他,可是他不愿意冷酷無情地去掠奪。
  另一方面,蘇珊是一個需要強迫才肯順從的人。她模模糊糊地想象著,認為自己想要等待下去,照著自己的方式把事情安排好,可是她只是在幻想,在拖延時間,因為他也在拖延時間。要是他立刻強迫她順從,她反倒會樂意的,可惜他就缺乏那种先做后想的蠻干精力。他跟哈姆萊特一樣,太愛深思,太喜歡找一個溫和的出路了;這樣就危害了他理想中的幸福,為這种幸福,他倒愿意放棄掉直到那時他所取得的所有物質利益。
  當戴爾太太在几天以后輕描淡寫地提議他們——她、蘇珊、金羅埃——一塊儿离開紐約,先到英國,再到法國南部和埃及去過秋天和冬天的時候,蘇珊馬上就覺察到,這多少是有點儿用意的,或者充其量說,也是命運要破坏她幸福的一個惡毒的計划。她本來正在考慮,怎樣暫時逃避母親時常替自己和她接受下的一些既費時間又离紐約很遠的應酬,可是她還沒有想出一個辦法來。戴爾太太人緣很好,到處都受歡迎。她很有把握地隨意提出這個意見來,仿佛這是再好沒有的一件事,可是蘇珊听了起先感到害怕,后來又覺得生气。
  為什么母親會在這時候想出這個計划來呢?
  “我不想上歐洲去,”她謹慎地說。“我們三年前剛去過。
  今年冬天我情愿呆在這儿看看紐約的情形。”
  “這一次旅行是非常好的,蘇珊,”母親堅持說。“坎墨倫家在蘇格蘭的柯倫大租了一所小別墅過秋天。我星期二收到路易斯一封信。我想我們也許可以上那儿去看看他們,然后再到威特島1去。”
  “我不想去,媽媽,”蘇珊堅決地回答。“我們在這儿住得很舒服。您干嗎老要到處跑來跑去呢?”
  “我哪里亂跑——瞧你怎么說話,蘇珊!以前我從沒有听見你反對上什么地方去。我想你該很喜歡埃及和里維埃拉2吧。這兩個地方你都沒有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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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英國南部的小島,在朴次茅斯港外。
  2法國南部地中海沿岸的一處游覽胜地。

  “我知道這兩個地方都很美,不過今年秋天我不想去。我宁可呆在這儿。您干嗎突然決定要离開一年呢。”
  “我不是突然決定的,”母親堅持著。“你知道,我已經考慮了相當時間。我不是說過,我們不久要上歐洲去過一個冬天嗎?我上次提起的時候,你還很帶勁呢。”
  “哦,我知道,媽媽,不過那差不多是一年前的事了。我現在不想去,我情愿呆在這儿。”
  “為什么?你的朋友們大半都去。我想今年冬天他們去的人特別多。”
  “哈!哈!呵!呵!”蘇珊笑著。“去的人特別多。媽媽,您要做什么事情的時候,就夸張得很厲害。您老使我好笑。就因為您要去,所以現在去的人就特別多啦,”她又笑起來。
  蘇珊的反抗使母親很不高興。她為什么忽然想要留在這儿呢?一定是她結交的那幫姑娘們,可是蘇珊似乎沒有几個親密的女朋友。亞爾麥丁家整個冬天都不呆在紐約。他們現在在這儿,因為他們鄉下的房子給火燒了,不過這也只是短時期的。騰艾克家也不呆在這儿。蘇珊不可能是為了對什么男人感覺興趣。她唯一喜歡的人就是尤金·威特拉,可他已經結婚了,并且象位兄長和保護人那樣對待她。
  “蘇珊,”她堅決地說,“我不讓你胡說八道。只要你去,你就會知道這次旅行多么愉快了。別胡想著不去,這是白費勁儿的。你這年齡正應該出去旅行。現在,你還是去准備好,因為我們總是要去的。”
  “哦,不,我不去,媽媽,”蘇珊說,“咳,您還把我當個三歲小姑娘看待。我今年秋天不想去,我就不去。您要去您去,可是我不去。”
  “怎么啦,蘇珊·戴爾!”母親喊道。“你這是怎么回事?你當然去羅。我去了之后,你住到哪儿去呀?你想我會丟下你走開嗎?以前有過這樣的事嗎?”
  “我在學校寄宿的時候,有過的,”蘇珊插嘴說。
  “那不同。那時候,有人适當地照顧你。熙爾太太負責照應你。現在,這儿就是你一個人。那我算是怎么回事呢?”
  “媽媽,您又來啦,講得好象我是個三歲小姑娘似的。請您記住,我就要十九歲啦。我知道怎樣照顧我自己。再說,只要我高興,有好多地方我都可以去住。”
  “蘇珊·戴爾,你說話象個著了魔的人似的。我不听你這套。既然你是我的女儿,就得由我來照管。你在想些什么?你在看些什么書?這里邊一定有什么文章。我決不丟下你跑掉,你得跟我一塊儿去。我撫養了你這么多年,你總會考慮到我的情感。你怎么可以站在這儿這樣跟我辯駁呢?”
  “辯駁,媽媽,”蘇珊昂然地問。“我并沒有辯駁。我只是不去。我有我不去的理由;我不去,就是這樣!您要去,您自己去。”
  戴爾太太盯視著蘇珊的眼睛,第一次看到了一絲真正反抗的光芒。怎么會這樣的?她女儿為什么這樣堅決——突然這么頑強、這么無情?恐懼、憤怒、惊駭一時交織在她的情緒里。
  “你說的理由是什么?”母親問。“你有什么理由?”
  “有一個很好的理由,”蘇珊安靜地說,把种种理由壓縮成一個理由。
  “好吧,是什么,請說?”
  蘇珊在自己心里迅速而有點儿模糊地斟酌了一下。她原希望能夠用一個較長的哲學性討論,把母親引進一個在道德上与理論上無法退避的境地,這樣她就不得不允許她的要求了。從這一次和上一次的談話里,她認識到母親心里根本就沒有一种合理的安排,好把她也包括在自己的理論范圍里。她可能贊成世界上所有的理論与結論,可是一結合到蘇珊身上,她就搞不通了。所以現在,唯一可以采取的辦法不是反抗就是私奔。蘇珊不愿意私奔,因為她已經成年了,可以料理自己的事情,而且她還有錢。她的智力一點儿不比她母親差。實際上,根据蘇珊最近的經驗和感覺,她母親的態度似乎是軟弱無力的。母親對人生哪有她知道得多呢?她們倆都在這世界上,而蘇珊覺得自己更為堅強——是兩人中比較健全的一個。為什么現在不就告訴她,反抗她呢?自己會打贏的,一定會贏的。她可以支配她母親;現在,正是這樣做的時候了。
  “因為我要呆在我愛的那個人身邊,”她終于鎮靜地自動說了出來。
  戴爾太太的手本來高舉起來在做手勢,這會儿竟然不自覺地、無力地垂到了身旁。她的嘴微微張著,兩眼睜得很大,惊奇、痛苦、半痴半呆地望著。
  “你愛的那個人,蘇珊?”她問,象條船一樣,被風完全吹离了停泊地,正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漂浮。“他是誰呢?”
  “威特拉先生,媽媽——尤金。我愛他,他也愛我。別這樣瞪眼望著,媽媽。威特拉太太也知道。她肯讓我們一塊儿同居。我們互相愛著。我要呆在這儿,好跟他接近。他需要我。”
  “尤金·威特拉!”她母親喊著,几乎透不過气來,眼睛里露出惊恐的神情,緊張的兩手嚇得發冷。“你愛尤金·威特拉?一個結了婚的人!他也愛你!你是在跟我講話嗎?尤金·威特拉!!你愛他!我真不相信。我精神錯亂了。蘇珊·戴爾,別站在這儿!別這樣望著我!你是在告訴我,你的母親嗎?告訴我沒有這回事!在你沒有把我急瘋以前,快告訴我沒有這回事!哦,天啊,我怎么會遇上這种事?我做了什么呀?哪個都不愛,偏愛上尤金·威特拉!哦,天啊,哦,天啊,哦,天啊!”
  “您干嗎要這樣,媽媽?”蘇珊鎮靜地說。她料到會有這樣的場面——只是沒有想到會這么激烈,這么歇斯底里,她只料到會有和這近似的場面,所以多少有點儿准備。她是被一种自私的愛情激發、沖動和控制住了——這种愛情使她本人泰然自若,而把世界和一切規律都置諸度外。其實,蘇珊并不知道自己在做點儿什么。她認為自己的情人十全十美,這种感覺加上他們戀愛的綺麗,使她心醉神迷。她心里沒有實際的事實,滿是夏天的美景,涼風的感覺,天空、陽光和月光的燦爛。倚在尤金的怀抱里,他的嘴唇湊在她的嘴上面,這比世界上隨便什么都有意義。“我愛他。當然我愛他。這有什么值得這么大惊小怪的?”
  “大惊小怪?你是不是瘋了?哦,我的可怜的、親愛的小姑娘!我的蘇珊!哦,那個坏蛋!那個流氓!上我家里來向你求愛,我最寶貝的孩子!怎么叫你明白呢?我怎么能希望你明白呢?哦,蘇珊!為了我,看在老天爺面上,別說吧!別再作聲了!別再對我提這個荒唐事了!哦,天啊!哦,天啊!!哦,天啊!!!我會活著看到這种事!我的孩子!我的蘇珊!我的可愛的、美麗的蘇珊!我要不能阻止這件事,那我就死掉!
  我就死掉!我就死掉!”
  蘇珊瞪眼望著母親,真被她自己在母親心中引起的激烈情緒嚇住了,她那動人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眉毛揚得很高,嘴唇可愛地張著。她本身簡直就是一幅极其古雅的美人畫,端正安詳,泰然自若,前額跟大理石一樣光滑,嘴唇彎彎的,好象除了歡樂之外就從沒有過別的情緒似的。她的神气很古怪,有點儿感到好笑,可是一點儿也不傲慢,這使她比任何時候都更為動人。
  “怎么啦,媽媽!您還以為我是孩子,是嗎?我對您說的都是實話。我愛尤金。他愛我。等到一切能夠悄悄地安排好以后,我們立刻就同居。我打算這么做,不過我要告訴您,因為我不愿意偷偷摸摸地這么做。我希望您不要老把我看作小孩子,媽媽。我知道我做的是什么事。我已經花了不少時間把它想好了。”
  “想好了!”戴爾太太暗自思量著。“等到一切安排好以后,就跟他同居!她是在說不舉行婚禮就跟一個男人同居嗎?跟一個已經結了婚的男人!這孩子完全瘋了嗎?她腦子中了什么毒。准中了什么毒。這不是我的蘇珊——我的可愛的、動人的寶貝蘇珊。”
  她高聲向蘇珊喊道:
  “你是在說要跟這個,這個,哦,我都不敢說出他的姓名來啦。要是我不把這件事搞清楚,我就死掉;不舉行婚禮,他也不离婚,就一塊儿同居?我不能相信我是醒著。我不能!我不能!”
  “是這樣,”蘇珊回答。“我們都安排好了。威特拉太太也知道。她已經答應了。要是您要我呆在這儿,媽媽,我希望您也答應。”
  “我也答應!老天爺在上!我還活著嗎?這是我的女儿在跟我講話嗎?我是跟你呆在這房間里嗎?哦,”她頓了一下,嘴張得很大。“假使這件事不是悲慘得可怕,我真要笑了。我會的!我會變得歇斯底里的!我的腦子象個車輪似的在轉著。蘇珊·戴爾,你神經錯亂了。你瘋了,神經錯亂得發傻了。要是你不安靜下來,停止說這套嚇人的廢話,我就要把你鎖起來。我要叫人來診斷一下你的神經是否健全。這是一個母親所听到的最狂妄、最可怕、最不可想象的事。想想看,我撫養了你十八年漫長的日子,把你抱在怀里,喂你奶吃,現在你竟然站在這儿,告訴我你不經許可也要去跟一個男人同居,他已經有一位賢惠、忠實的妻子跟他住在一塊儿。這是我一生中所听到的最駭人的事,這簡直不能叫人相信。你不可以這么做。要是你這么做,你簡直就能飛上天了。我要殺死他!我要殺死你!我宁可看見你這會儿死在我的腳邊,也不愿意想一想你竟然會站在那儿對我說這种話。這絕對不成!絕對不成!我先把你毒死。我什么都做得出,就是不讓你再見這個人。如果他敢再跨進我這門,我見面就殺死他。我愛你,我認為你是個极好的姑娘,可是這件事絕對不成的。你敢再來勸說我。我要把你殺死,我告訴你。我情愿看見你死。竟然有這樣的事!哦,那個畜生!那個流氓!那個沒有良心的狗雜种!我對他那么客气,他竟敢上我家里來做出這种事。等著瞧吧!他有地位,有名望。我要把他攆出紐約去。我要毀掉他。我要使他不能在社會上露面。等著瞧吧!”
  她咬牙切齒,臉色蒼白,兩手緊緊攥著,渾身上下有一种強烈、凶悍的美,就象一只露齒的雌老虎。她的眼睛冷酷無情,閃閃爍爍。蘇珊從沒想到母親會气成這個模樣。
  “怎么啦,媽媽,”她鎮靜地說,依然無動于衷,“您這樣說,仿佛我一輩子都得受您支配似的。我想您是要使我不敢照著我的意思去做。我就敢去做,媽媽。我的一生是我的,不是您的。您嚇唬不了我。我已經打定主意怎樣來處理這件事了;我要這樣做的。您攔不了我。您最好還是別試。我現在要是不做,遲些時還是要做的。我愛尤金。我要跟他同居。要是您不答應,我就走開,不過我要跟他同居,所以您最好還是停下,別想來嚇唬我,因為您不會成功的。”
  “嚇唬你!嚇唬你!蘇珊·戴爾,你完全不知道你在講點儿什么,也不知道我打算做點儿什么。要是有一點點風聲——你打算做的事有一點點風聲傳到外面去,你就會被社會永遠瞧不起。你知道不知道,你在世界上就會一個朋友也沒有——所有你現在認識的朋友在街上看見你的時候,都會走過街去回避你。要是你自己沒有錢,你連在一個普通的店舖里找個活干都辦不到。要跟他同居?你還是直截了當在我的看管下死在我怀里好。我太愛你了,不得不殺死你。我自己也宁可跟你一塊儿死。你不准再見那個人了,一次都不准。要是他敢到這儿來露面,我就殺死他。我說過了,不是玩話。現在要是你敢不听我的,我就立刻行動起來。”
  蘇珊只是笑笑。“瞧您怎么說話,媽媽。您真叫我好笑。”
  戴爾太太睜大眼睛望著。
  “哦,蘇珊!蘇珊!”她突然喊著,“在來得及的時候,在我還沒有開始憎惡你,你還沒有傷透了我的心之前,上我怀里來,對我說你后悔了——說那一切全都過去了——說那一切全都是一場肮髒、黑暗、可恨的惡夢。哦,我的蘇珊!我的蘇珊!”
  “不,媽媽,不。別走近我,別碰我,”蘇珊說著往后退去。“您根本不知道您在講點儿什么,我是什么樣的人,或是我要做點儿什么。您不了解我,您從來就不了解我,媽媽。您一向用一种优越的態度對待我,仿佛您知道得很多而我太不懂事。事實完全不是這么一回事。這是不對的。我知道我在干什么,我知道我在做的是什么事。我愛威特拉先生;我要跟他同居。威特拉太太明白。她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您也會了解的。我不管人家認為怎樣。我不管社會上的朋友們會做點儿什么。我的一生不是由他們來決定的。他們反正都狹窄、自私到了极點。愛情跟那可不同。您不了解我。我愛尤金,他要獲得我,我要獲得他。如果您想破坏我們的一生,您當然可以試試,不過那不會有什么不同的。我反正總要得到他。我們最好現在還是不談吧。”
  “不談?不談?真的,我還沒有開始談呢。我只是在定一定神罷了。你簡直是在發瘋。這件事絕對不成。你只是一個我沒有能充分注意著的可怜的、受了騙、迷了路的姑娘。只要我活著,今后我就要對你負起責任來。你需要我。哦,你多么需要我。可怜的小蘇珊!”
  “哦,別說了,媽媽!別這樣歇斯底里,”蘇珊插嘴說。
  “我要打電話給科爾法克斯先生。我要打電話給溫菲爾德先生。我要請他們把他撤職。我要在報紙上揭露他。這個流氓,這個坏蛋;這個強盜!哦,我怎么會活著來見到這樣的日子,我怎么會活著來見到這樣的日子!”
  “對的,媽媽,”蘇珊不耐煩地說。“講下去吧。您只是在空口說白話,您知道;我知道您是在這樣。您不能把我改變過來。空講不能改變我。我覺得這樣胡說太傻了。您干嗎不靜下來?我們有話可以好好說,用不著亂嚷嚷。”
  戴爾太太把兩手放在太陽穴上。她的腦子好象在旋轉。
  “現在不管,”她說。“暫且不管。我得有時間想想。不過你所想的這件事是絕對不成的。絕對不成。哦!哦!”——她啜泣著轉身朝著窗戶。
  蘇珊只是瞪眼望著。人們的情感是一件多么奇怪的東西啊——他們對品德的情感。她的母親現在在流淚,而她偏認為惹起她母親哭泣的事正是她最需要、最喜歡、最合意的。這些日子,生活的确迅速地在她眼前展現開來。她真的這么愛尤金嗎?是的,是的,是的,的确是的。一千個是的。這在她不是流淚的情緒,而是一种极受歡迎的、胜過一切的大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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