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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系緊安全帶”的指示,伴隨著突然響起的警鈴聲,把吉儿給嚇了一跳,因為它們來得全無預警。她將雜志擱在一旁,扣上安全帶,看了一下手表。表上的時間告訴她,离降落時間還早。此外,也未曾有飛机降低高度時那种下沉的感覺。吉儿覺得很困惑。她看著窗外,黑色的眼眸朝地面搜尋著。
  霎時間,窗外的暴風雨變得更惡劣了,雨點打擊著机身,使她看不清外面。但在她凝視著這無邊的黑暗時,一陣閃電的震耳霹靂使覆蓋的云層開啟了少許。吉儿從云縫中窺伺,搜尋著机場的燈光,或是跑道的指示燈,抑或控制塔上的燈。結果一無所獲。顯然飛机尚未抵達歐海爾机場。她尋找著有無街燈或是住宅的燈光,這樣也可知道727型飛机是否到達了城市的郊區。但卻沒有絲毫的燈光可尋,而且到目前為止,高度也未改變。這很詭异。吉儿有點不安,更奇怪的是,她那新聞嗅覺告訴她,有麻煩了。
  “各位女士、先生,我是机長。”播音系統傳出一陣強而有力且頗具男性魅力的聲音,很有撫慰作用。它是那种“交給我來辦,一切我負責”的聲音。“我們的一個指示儀表讀數過高。十之八九只是量度計的故障。為了慎重起見,我請各位系好安全帶。待會儿我們的空中服務員會与各位預習一些安全程序。我為這件必須做的事所帶來的不便向各位致歉。”
  惊慌的旅客彼此喃喃低語著。一個故障?只為慎重?安全程序?這些話使他們緊張。狀況如何了?机長的講話有什么含義?104號班机有麻煩了?飛机是否要撞毀了?不可能的;飛机墜毀事件只是你在報上或電視新聞里才看得到的事。那都是發生在別人頭上的事,輪不到你,絕對輪不到你。
  吉儿的眼光与蘇珊相遇。她坐在前排,凱莉靠著她的肩睡著了。兩個女人交換了一個憂慮的眼神。兩位空中服務員,年輕黑發的那位叫莫福瑞,而年輕漂亮的金發女郎,名叫蘇莉絲。她倆各就各位,分別站在靠近主艙前門的走道的兩邊,使所有旅客都能看到她們。她們開始示范緊急迫降時的逃生技術。
  “首先,要确定你扣好了安全帶,”蘇莉絲說,“然后用你的手臂像這樣頂緊前排座位。你可以使用枕頭或是毛毯——”
  “媽,怎么回事?”蘇莉絲的聲音吵醒了沉睡中的凱莉,她睡眼惺忪地問。
  “沒什么事,蜜糖。”蘇珊緊摟著她的女儿說道。她与吉儿又互看了一眼,彼此都勇敢地微笑著。但吉儿可以看出蘇珊眼中的恐懼。當所有的乘客都焦慮地專注于蘇莉絲講解的緊急离机程序的時候,吉儿可以感覺出整架飛机正彌漫著恐慌与疑懼。
  “當你到達滑槽底部時,你要在飛机著火前,盡可能遠离飛机……”
  火!這個字讓吉儿覺得口里發干,也讓受惊的旅客惊喘了一口气。吉儿環視四周,他們那繃緊的臉在艙頂燈的照射下顯得蒼白。她看到他們擠成一團,相互安慰著——父親用手臂環抱著儿子,那是傅先生和瑞基,吉儿是后來才知道他們的名字的;一對中年夫婦白先生和太太,彼此緊握著手;蘇珊緊摟著凱莉;其他的人則大聲祈禱并許愿。
  吉儿忽然發現,每個人似乎都有對象可以分擔恐懼,彼此獲取力量。惟獨她,整架飛机只有葛吉儿是孤獨無助的。
  “你們當中有能力的,一定要幫助那些行動遲緩的人。”蘇莉絲盡可能平靜地繼續說,沒有惊慌失措。即使如此,真相還是慢慢在旅客間傳播開來。727型飛机是有麻煩了,飛机正試著做緊急迫降,也許會失敗。一個非常殘酷的事實,104號班机可能會墜毀。
  這里是皮特鎮;老天像泄洪似的,雨點敲擊在丰田車的車頂,就像是打擊樂一般,使柏尼頭痛欲裂。雨刷不能動,而且簡直他媽的伸手不見五指,他得赶緊想辦法。潘柏尼將車駛离公路,緩緩地停在下一個道路出口的路肩上。他試著透過滴著雨水的擋風玻璃辨識一下路標,但沒什么用。他喃喃詛咒了几聲,鑽出車子,奔入暴雨之中。
  不到几秒鐘,他那薄薄的雨衣就濕透了。柏尼站在那里,像只全身淋濕的小狗冷得直打顫。當他開口想讀路標上的字時,他的牙齒在格格作響。但那路標,即使直接用眼睛去看也不很清楚,因為雨實在太大了,不斷打在路標上的雨水,使字都變得模糊不清了。
  他有點害怕。柏尼气憤地對自己歎口气。真是禍不單行,他連現在置身何處都毫無概念。這只是條空曠無盡頭的公路,通往不知名的地方,也把他帶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地方。更糟的是,當柏尼返回他的丰田車時,發現一個車頭燈也坏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真是好极了。
  柏尼全身濕透地爬回車中,坐在方向盤后面細數著上帝給他的恩寵。
  柏尼受到的恩寵有以下几點:第一、他迷路了,絲毫不知身在何處,或如何回到原來的路上去;第二、這場傾盆大雨應該算是世紀之雨;第三、他的雨刷坏了;第四、他只有一盞車燈;第五、他的雨衣簡直是狗屎,他全身都濕透到骨子里去了,快凍死在這里了,而且說下定會得肺炎;第六、等到他終于能回去的時候,芙琳一定會殺了他,因為他遲到太久了;第七、喬伊要又一次對他父親感到失望了。
  所有這一切,都起因于他是個滿怀慈愛的父親,要履行他与儿子的電影約會。狗屎,他們從不給好人一個好報。
  柏尼現在唯一想做到的事,就是赶快從這出口离開這條鬼公路。回到街上他也許還可以找人問一下方向。
  回到車上,他再度發動車子。車子干咳几聲,發動不了。這可真是老驥伏櫪,有心無力了。柏尼皺著眉,再次轉動車鑰匙,兩次,三次。它仍不發動。他滿怀挫折,憤怒地朝方向盤重重一擊。
  “快啊!我已經遲到了,老天爺!可別現在罷工,現在不是時候呀!”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轉動鑰匙。
  這次火點著了,引擎微弱地響起,哽咽地喘著大气。柏尼將車轉离路面,駛向沒有路燈的小路。
  這條路通往何處,他也毫無頭緒,但柏尼正駛在一第二級道路上。這路跨過一條比小溪還小的河,是偉大的伊利諾斯河最小的支流。河上有座只有一個橋墩的橋,擔負著兩岸的交通。由于下雨,河水暴漲,比平時深了許多,流速也更快。也由于下雨,路面和橋梁現在几乎都不見了。只有笨蛋才會在這种晚上出門,這真是駕駛者的恐怖之夜。
  對104號班机而言,這也是個恐怖之夜。在主艙內的旅客們俯下身体抵著座椅,准備緊急迫降。從他們准備的表現來看,沒有人愿意面對近在眼前的死亡。他們怎么可能呢?只不過几分鐘以前,在他們腦海中縈繞的是完全不同的問題:還要多久我才能回家睡覺?我离開屋子時,有沒有記得關掉所有的燈?在這种大雨中,我能否找到停在机場的車?鑰匙都帶了嗎?身上的錢夠不夠搭計程車?不在家的時候,有沒有什么重要的電話找我?
  而如今他們腦海中唯一的問題是:我活得了嗎?會有人逃過此劫嗎?或者我們會全數完蛋?
  飛机現在正急劇下降。它机首朝下,在暴風雨中,朝看不見的地面沖去。雨珠在擋風玻璃上畫出一條條痕跡,也密集地敲打在机身上。窗外電光閃閃,每一道嚇人的閃光,都使得乘客們大叫起來,相互緊握著手。有几個孩子放聲大哭,凱莉也是其中之一。艙尾嬰儿的哭聲未曾中斷過,她母親絕望地試著安撫她。
  吉儿忽然感到一陣反胃,原來是飛机突然的俯沖,以及令人心悸的恐懼感所致。但她咬緊牙關,用力地告訴自己:“我現在絕不能輸,我必須全神貫注讓我度過未來的這几分鐘,并努力求得生存。反正不論是生是死,一切都將很快過去。”
  從她在艙尾的座位,吉儿可以听到那些惊恐的人們在突然面對自己脆弱的死亡這种殘酷的事實時低低啜泣的聲音。你几乎可以嗅到死亡的恐懼。机艙內四處彌漫著愁云慘霧。這是場噩夢,不會真的發生。他們都快到家了怎么可以發生這种事?這算哪門子的邏輯?
  吉儿抬起頭來,眼光正好和空中服務員蘇莉絲相遇。這年輕的女人一臉堅強,一聲也不吭。“她真勇敢,”吉儿心里想,“我絕不能輸給她。”她支撐著,准備迎接撞擊。當飛机撞到地面時,那真是最凄慘的世界末日。
  “快啊,快啊!”柏尼催促著。車子仍然要死不活地哼著,那紋路快磨光了的輪胎在下過雨的路面很容易打滑。這很不好,非常不好。
  柏尼的丰田車開始橫越滾滾洪流上的橋了。這輛破車加足油門向前沖著,雖然仍是慢吞吞的,可是引擎聲卻是震耳欲聾。他過了好几秒鐘才反應過來,原來那個逐漸接近、閃雷似的愈來愈大的聲音并非來自他那四汽缸的破丰田車。它來自車外,听在柏尼耳中,是一种巨大、殘酷、要吃人的怒吼。就像他与喬伊那天在動物園中听到的獅子的吼聲。
  就在前方的上空,距离非常之近的地方,一個巨大的物体,就在他必經的路上,威脅到他的生命。他惊慌地猛踩煞車。在潮濕溜滑的路面上,車子打著滑亂竄,隨時會掉落橋下。柏尼死命地抓住方向盤,使盡吃奶的力气控制著車,使它維持正确的方向。
  那是他一生所听過的最嚇人的聲音,那聲音足可撼搖山岳、震動大地。那聲響混雜著金屬斷裂聲和數百吨机器撞擊大地的聲音,同時在他耳邊爆發開來。那奇形怪狀、巨大模糊的東西,尾部朝上地掉在柏尼的擋風玻璃之前,很明顯离他只有几英寸遠。對他來說,這景象、這聲音代表了世界末日,他快死了。
  潘柏尼的丰田車在疾馳中驟然煞住。他緊閉雙眼,心髒都快跳出襯衫外面來了,握住方向盤的手滑溜溜的,滿是汗水。他相信他是去見他的上帝了,而且他一定要向上帝解釋,解釋他虛度的這一生所做的許多違法之事。
  但什么事也沒發生,沒有撞擊,沒有死亡,也沒有上帝。車子終于停了下來。
  哇!我還活著,柏尼惊奇地告訴自己;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從擋風玻璃望出去,就在他的正前方有一個巨大的影子。他說不上來是什么東西,因為雨水使它的輪廓變得朦朧不清。他試著辨認,但無法辦到。柏尼呻吟著爬出車外。現在看得見了。
  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充滿了惊异。他只差兩英寸就撞上它了。如果煞車就像那雨刷和車頭燈一起失靈的話,他早已一頭撞上去了。那是中西航空公司727型客机的机尾部分。這半截飛机朝天倒豎著至少有25英尺高。
  飛机的机頭先沖向橋梁,越過橋面沉入了河底。現在它前半段插在河里,而后半段被橋的欄杆攔住。也許用“插”這個詞形容還不很恰當,因為机身事實上在河流与橋梁之間傾斜成了45度角,离河岸大約有10碼的距离。飛机的一側較低,几乎浸在水里,另一邊則指向天空。
  運气真有那么坏嗎?他的車會在橋上撞到一架墜下的飛机,這應該是今晚柏尼絕不會預料到的一件事了。
  他在那里站了一會儿,注視著那架殘骸,不知下一步該怎么辦。夜靜得令人毛骨悚然,飛机里的人都死了嗎?
  “嘿!救命!來人救命啊!”
  突然一陣叫喊從底下傳來,是從飛机的前半部傳來的。柏尼走近橋欄杆,往下張望,看不到任何人,也沒有東西在動。
  “拜托!救救我們,我們被困住了!喂!有人在嗎?拜托!”一個懇求的聲音再度呼喚起來。
  柏尼的身子在潮濕的雨衣內很不舒适地扭動著。去救陌生人可不是他的專長,跟一架里面可能裝滿乘客的墜毀的727型飛机打交道,更不是打發今晚的好主意。但心不甘情不愿而又帶著一些惊訝地,他听到了自己回答:
  “老兄,什么問題?”
  問題是這樣的:104號班机是真的被卡住了。727型飛机共有6個出口艙門,當飛机沖過橋梁時,硬被拉成了這种怪异的角度,与橋的結构纏在了一起。尾翼上的兩個后端出口被封住了。机翼在与地面撞擊時折斷了,而斷掉的机翼變成一團扭曲的金屬,正好擋住机翼位置的兩個出口。
  只剩下兩個靠近机頭的前方出口。因為飛机著地的角度,以致其中的一個現在高舉在空中,离地太遠——應該說离河面太遠——無法當做安全的出口,尤其是對老年人及儿童更是如此。逃生滑槽無法從飛机上伸至水面。
  那只剩下唯一一個可用的出口了。机頭左側的出口實際上是在河里面,但這扇門也有一個大問題:它陷在河底泥沙里,只能開啟6英寸寬。河底被暴風雨攪得一塌糊涂,阻礙了門的開啟,也阻礙了乘客和机員的逃生。
  那懇求的聲音是對的,他們被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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