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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作者照例要做到自圓其說,并找出一個人人滿意的公式


  看了他的總結和日記,部分是看了他的信,一個鋼鐵般的人出現在我面前;什么都阻擋不了他去完成既定的任務。計划生活的騎士、机器人、獻身于他的方法的苦行僧。
  一九四二年,他儿子符賽沃洛德陣亡的噩耗傳來,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盡管滿腔悲痛,卻仍是一絲不苟地繼續工作。
  一九四二年的計划,他是這樣規定的:
  “……(1)我全年在普爾熱瓦爾斯克。
  (2)不放職。
  (3)在應用昆虫學方面我本人不准備做很多工作,只限于領導以及研究伊塞克-庫爾州的動物志……。因此第一類工作總量,計划可達到一九三七年的水平(該年的效率是創紀錄的),但,第一,由于戰事,無法出書;第二,我在基輔的學術文檔肯定已全部被毀;第三,以我的年歲說,不能再拖了,必須立即開始完成我一生的主要計划——《理論分類學与自然哲學》。根据以上三個原因,一九四二年的基本工作方面不擬寫成什么學術著作,只有三個不長的學術政治性報告要完成。”
  計划了,也完成了。一九四二年是效率最高的年度之一。個人的悲劇仿佛沒有波及他的工作精力,在日記、總結和計划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到時候了,到不能再拖、必須立即開始的時候了。他似乎計算過,他還剩下多少時間去完成他一生的大業。
  私生活和心境不能妨礙工作。心境及其它的喜怒哀樂自有它們的時間,統統放在“家務”欄里。
  我這話說得唐突了。雖然第几研究所的遙控實驗室主任——一個三十歲的技術科學副博士,他對我說,這并不是唐突,而是強調人所需要的品質。他說,眼淚無助于消弭痛苦,人要控制自己,越快越好;為死者哀慟——這是宗教感情的殘余;死者不能复生,哀慟有什么意思?
  “殯葬儀式已經過時了,”他說,“您一定會同意,追悼會上那些動感情的講話只會叫親屬傷心,不會有任何安慰。這辦法不合理。現代的人應當是唯理主義者,而我們卻對我們的理曾感到難為情,思想濫用感情,叫自己溫情一些。”
  他建議我通過柳比歇夫創造一個現代科學家的理想典型。計划性達到最大限度,不動不必要的感情,善于從周圍環境中獲取盡可能多的東西,同時當然又要高尚正派……
  “……順便說說,我可以奉告足下,這是理智的結果。意志和理智是兩個決定性的因素。如今,必須有鋼鐵般的意志,和理智配合在一起。只有這樣,才能在學術上取得什么成就。唯理主義者老是挨罵。說實在的,為什么要罵?如果一切都出之于理智,這又有什么不好?理智同道德并不矛盾。恰恰相反。真正的理智歷來反對卑鄙和任何下賤的行為。聰明人懂得,歸根到底,道德要比不道德有利。”
  他的既天真又聰明的議論,流露出苦悶,流露出一种愿望,想找到一個可以依靠的榜樣。他需要一個巴扎洛夫,需要一個合乎理性的理想人物,一個真正的科學家。這個科學家之所以取得成就,是依靠合理安排、合理計划的生活;他的英勇的、道德高尚的行為是出之于理智而不是出之于感情。
  如今,這個理想人物終于出現了:有這么一個人,才不出眾,結果達到了完美的境界,成為一位大科學家、一個出色的人;這都是他自己一手造就,是他自己促成了自己的進步……在這方面,柳比歇夫是個再合适不過的人選——可以說,他是依靠他那最最合理的方法一手造就了自己;他創造了他的方法,他通過他的方法證明,如果把一切才能集中用到一個目標上,可以取得多么多的成就。只要連續多年有系統地、深思熟慮地采用他的方祛,可以超過天才。他的方法似乎使才能提高了。他的方法是遠射程的槍炮,是把所有光線集中到一點的凸透鏡,是加強器。它是理智的凱歌。
  柳比歇夫按照他那盡善盡美的几何學來安排他的生活,不景一年兩年的事了。他的漫長的一生,沒有重大的偏差,确認了他的方法的胜利。他在他自己身上做了實驗,得到成功。他的一生,是按照理智的法則安排的楷模。他學會了保持穩定的工作精力;他生前最后二十年,做的工作一點不比他青年時代少。他的方法有益于他的身心……不必去介意那些說什么机械性的責難。對理智也好,對心靈也好,机械性并不可怕。精神要去害怕科學和唯理主義,那多害臊!如果真是這樣,那不該讓机械性同精神發生沖突,而該讓奴性的精神同崇高的精神交戰。從知識和思維活動中得到丰富的精神,會擺脫机械性的控制奴役……
  由此可見,我滿可以向所有那些具有鋼鐵意志的技術專家,向我的在研究所和設計院工作的朋友們,向一切年輕的副博士和前程似錦的博士們,向一切憧憬著成就以及傾心于科學超人的人,介紹這位了不起的、并非虛构的英雄;他有名有姓有出處,同時又是一個理想人物,取得了最大的有效系數。他所有的數据都一清二楚,創記錄的指標項項俱在。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潤時又是人為的產物,是自我創造的結果,令人五体投地。
  我的那位朋友其實并不在乎這一切翔實可靠到什么程度,他不大關心我的主人公是否与真實的柳比歇夫一致。与原型有出入是不可避免的;他認為,主要的是要通過這個例子來強調主題思想,所謂完全為主題思想服務,就象果戈理那樣……
  他這一切,倒是想得相當巧妙,也有說服力,甚至叫我動了心。但活生生的柳比歇夫不讓我這樣做。我認識的那個柳比歇夫,見過面,談過話,根据日記的記載,談過“一小時三十五分”和“一小時五十分”,另外還談過几次——是這個柳比歇夫不讓我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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