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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擔心我們明天早晨會起不來,
             因為今天晚上睡得太晚。

                  ——莎士比亞

  1《仲夏夜之夢》第五幕第一場。

  這突如其來的災難引起的震惊一過去,海沃德就開始觀察起這班捕人者的模樣和舉止來。和往常土人在胜利時有的那种狂妄習慣相反,他們不但對全身戰栗的姐妹倆,而且對海沃德本人也顯得很尊重。誠然,他軍裝上那些富麗的裝飾品已經有許多土人不止一次地來撫摸過了,而且目光中還流露出想得到這些東西的強烈渴望;但當他們正要采取慣常的粗暴行為時,前面已提到過的那個身材魁梧的戰士,命令式地一聲吆喝,立刻把他們舉起的手給止住了。這也使海沃德認定,他們几個人大概是由于某种目的,而要留待一個特別的時刻再處理了。

  就在年輕的休倫人表現出這种不好的習慣而又不能得逞時,那些較有經驗的戰士卻忙著在兩個洞窟中繼續搜查;這一行動說明,他們還遠遠未能滿足已經取得的胜利成果。由于找不到任何新的犧牲品,這伙毫不懈怠的复仇者,立刻又回到了兩名男俘虜的跟前,惡狠狠地用法語嚷著“長槍!長槍!”使人一听就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對于他們這种不斷的粗暴詢問,海沃德故意裝出不懂的樣子,大衛則由于根本不懂法文,倒也省卻這份偽裝的心思。最后,海沃德實在被他們糾纏得不耐煩了,而且也怕過分的裝聾作啞會激怒這伙胜利者,于是就朝四周打量著,尋找麥格瓦,想要他來翻譯他的回答;現在休倫人的追問已經變得愈來愈急,愈來愈凶了。

  麥格瓦的舉止,和他的所有同伴不一樣。當其他人正在忙著掠奪偵察員那點可怜巴巴的財物,以滿足自己那孩子般的對好看東西的喜愛,或者是滿臉殺气地怀著复仇心,到處搜尋這點財物的不知去向的主人時,刁狐狸卻在离俘虜不遠的地方站著,他的神態是那么安詳和滿足,仿佛在說,他這次背叛行為的主要目的,已經達到了。海沃德第一眼瞥見自己不久前的向導時,禁不住十分厭惡地轉過了頭去,不愿看到對方那副貌似安詳實為凶險的嘴臉。不過,最后他還是壓制住心頭的反感,強迫自己背轉著臉對那得胜了的敵人說起話來。

  “刁狐狸是個了不起的戰士,”海沃德勉強地說,“他決不會拒絕告訴一個解除了武裝的人,戰胜他的人正在說些什么。”

  “他們在找那個熟悉這林子里的道路的人。”麥格瓦用生硬的英語回答說,同時又猙獰地笑著,用一只手按了按肩膀上用樹葉裹住的傷口。“長槍!他的槍很好,他的眼睛也尖,但是和白人頭領的短槍一樣,一點也對付不了狐狸!”

  “刁狐狸很勇敢,他不會把戰斗中受的傷和使他受傷的人記在心上的!”

  “那算是什么戰斗!一個跑累了的印第安人正在楓樹下休息,吃著玉米餅的時候,怎能算戰斗!是誰在灌木叢里布下了爬行的敵人?是誰最先拔出獵刀?是誰嘴上說的是和平,心上想的是流血?是麥格瓦說要打仗?還是他親手挑起了戰爭片……”

  面對這樣的指責,海沃德既不敢拿他的背叛行徑作反駁,又不屑以道歉的話來求他息怒,所以就一直默不作聲。麥格瓦看來也不想再爭論和交談下去,他重又靠在那塊岩石上,恢复了剛才因一時激怒而站起之前的姿勢。那些等得不耐煩的印第安人,看到這場短暫的對話已經結束,就又長槍!長槍地叫了起來。

  “听到了吧,”麥格瓦冷冷地說,“休倫族的紅人想要長槍的命哩,要是找不到他,他們會把隱藏他的人給宰了的!”

  “他走了——逃啦;他們追不到他了。”

  刁狐狸卻輕蔑地冷笑著說:

  “雖然那白人死了,以為自己可以安息了,可是紅人懂得怎樣來折磨死去的敵人。他的尸体在哪儿?讓休倫人看看他的頭皮!”

  “他沒死,逃走啦。”

  麥格瓦怀疑地搖搖頭。

  “莫非他是只鳥,長著翅膀會飛;要不,他就是條魚,不用吸气能游。白人頭領念過書,把休倫人都看成傻瓜啦!”

  “‘長槍’雖然不是魚,可是他會游水。他火藥用光了,就在休倫人沒留神時,順著河水游走了。”

  “那白人頭領干嗎留著不走?”那印第安人仍然怀疑地問道。“難道他是塊會沉到水底的石頭?還是他的頭皮把他的頭給燒坏了?”

  “我可不是石頭,這只要問問你那個死了的掉進河里的同伴就知道了,要是他還活著的話。”被惹得生气的海沃德回答說,他在憤怒中用的這种傲慢的言辭,倒很可能引得一個印第安人的尊敬哩。“我們白人認為,只有膽小鬼才會丟下他們的女人不管。”

  麥格瓦在牙齒縫中低聲咕噥了几句,接著大聲問道:

  “難道特拉華人也能游水?像在灌木叢里爬行那樣?大蟒蛇在哪儿?”

  听了這些加拿大人叫的諢名,海沃德心里明白,對他那几個同伴,他的敵人比他更了解,于是就冷冷地回答說:“他也順水走了。”

  “快腿鹿也不在了嗎?”

  “我不知道你說的快腿鹿是誰。”海沃德回答說,很高興能找到個借口拖延一下時間。

  “恩卡斯。”麥格瓦回答說,他發特拉華語的音比說英語還要困難。“白人把這個年輕的莫希干人叫做跳糜。”

  “刁狐狸,我們倆之間在這些名字上可有點混亂了。”海沃德說,他希望能就此引起一番爭論。“在法國語里,鹿叫戴姆,牡鹿叫塞夫,麋的正确叫法應該是埃朗。”

  “是啊,”那印第安人用土語咕噥著說,“白臉孔全是些只會說空話的婆娘!他們每樣東西都有兩個叫法,可紅皮膚一句話就只有一個意思。”接著他就改用英語,以本地教員教給他的不三不四的語匯繼續說,“鹿快而弱,糜快而強。大蟒蛇的儿子叫快腿鹿。他也跳進河里,逃到林子里去了嗎?”

  “要是你指的是那個年輕的特拉華人,他也順水逃走了。”

  對一個印第安人來說,任何一种脫逃的方法都是可能的,因此麥格瓦也就相信了他听到的一切。這也進一步證明了他對抓住這些人是很不重視的。然而,他的同伙們的心情卻和他顯然不同。

  起先,那些休倫人都表現出一种印第安人特有的耐心,靜等著海沃德和刁狐狸的談話結束。等到海沃德的話一完,他們的眼光便一齊集中到麥格瓦的臉上,急切地等待著他把說的內容翻譯出來。于是,他們的翻譯指了指那條小河,用簡單的手勢和字句向他們說明了事情的結果。當他們全都知道了這一事實后,立刻發出一聲可怕的狂叫,這表明了他們极度失望的心情。有几個人怒不可遏地跑到河邊,瘋狂地向空中揮擊著拳頭,有的則向河里吐著唾沫,仿佛在對河水發泄不滿,怪它不該如此大逆不道地反對他們作為胜利者應有的權利。几個最凶的,雖然靠慣常的自制力強壓著心頭的怒火,但還是對這几個落入他們手中的俘虜,投來慍怒的目光。其中有一兩個甚至做出最嚇人的動作,來發泄他們心中的仇恨,就連那姐妹倆的女性身份和漂亮姿色,也沒能使她們得以幸免。海沃德眼見一個休倫人伸出黝黑的手,一把抓住艾麗斯披在肩上濃密的頭發,舉起獵刀在她面前晃著,仿佛馬上要用這种可怕的方式來奪走她頭上美麗的裝飾時,他拼命想沖到她的身邊,但是白費力气,因為他的兩手是綁著的,而且正當他邁出步子時,發覺那個印第安頭領一只有力的手,已像把鐵鉗似地抓住了他的肩膀。年輕軍官立刻意識到,面對如此懸殊的力量,要想作任何反抗,都是徒勞的,因此,也就只好听天由命了。他輕聲向兩位女伴安慰和鼓勵了几句,告訴她們,這些土人只是嚇唬嚇唬人,實際上不會傷害她們。

  不過,海沃德雖然嘴上這樣在安慰姐妹倆,心里可并沒有打算欺騙自己。他清楚地知道:一個印第安頭領的權威還沒有很好的傳統,通常都是靠他的体力過人而不是靠他的道德优勢來維持的。因此,從眼前的情況看,圍到他四周來的土人愈多,形勢的确也就愈危險。只要有一個魯莽的家伙說要挑一個俘虜來祭祭他死去的朋友或親戚的靈,這位看起來是公認的頭領的權威命令,隨時都會遭到違抗。因此,每當海沃德看到有一個惡狠狠的土人,特別走近毫無抵抗能力的姐妹倆身邊,或者是陰險地打量著她們那嬌弱的身子時,他表面上雖然仍裝出鎮靜的樣子,他的心卻几乎要從喉頭跳出來了。

  可是,當他看到那頭領把全体戰士召到一起開會商議時,海沃德的疑懼也就大大地減輕了。他們的討論時間不長,而且從大多數人默不作聲來判斷,他們的決議似乎是一致通過的。從有几個人在發言時不斷朝韋布將軍營地的方向指指點點看來,顯然他們是在擔心從這方面來的危險。也許正因這一憂慮,加速了他們的決定和隨之而來的行動。

  在這短短的開會時間里,海沃德心中的极度恐懼,開始有了緩和,直到這時他才有心思想到休倫人的行動真是令人惊歎,他們不僅在登陸時,即使現在戰斗已經停止,一舉一動仍然那么謹慎小心。

  前面已經說過,這座小島邊上有一塊突出水面的光禿禿的岩石,這儿除了四散著一些被水沖來的原木外,并無其他可供掩護的東西。休倫人也選中這儿作為登陸點,為此他們特意從瀑布后面的林子里背來了那只樹皮小船。十几個休倫人把槍支放進小船,自己則攀住船沿泅水前進。小船由兩名最熟于此道的戰士操縱,他們所取的姿態,使他們能夠看清這條危險的航線。靠著這樣的安排,他們終于在這儿登上了小島——這儿也是他們最初因為太冒險而吃了大虧的地方,不過這一回他們卻有兩個有利條件:人多勢眾,又有槍支。他們的這种上島方法,對海沃德來說,心中已一清二楚。因為,此刻他們又把那只小船從那塊岩石上背了過來,把它放進外面那個洞口附近的河水里。這樣安排好了以后,那個領頭的休倫人便做著手勢,要俘虜全都上船。

  反抗既不可能,抗議也不會有什么用處,海沃德只好帶頭表示服從,第一個上了船,接著,兩姐妹和依然惊訝不已的大衛,也上船和他一起坐定。盡管這班休倫人必然不熟悉這條到處是渦流險灘的狹小航道,但對航行中什么地方有危險的一般跡象,還是很懂的,因而不至于會出什么差錯。當挑選來撐船的人准備停當之后,全体休倫人就跳進了水中。小船順流而下,不一會,海沃德他們發現,小船就在小河南岸的一處地方靠了岸,這儿原來就是昨晚他們上船地點的對岸。

  休倫人在這儿又進行了一次短促而認真的商議,就在這段時間里,那几匹它們的主人把遭受重大不幸歸罪于它們的惊慌的戰馬,已被從隱蔽著的林子里牽了出來,牽到他們歇腳的地方。接著,全隊人馬分成了兩批。上文提到過的那個頭領,跨上海沃德的戰馬,率領著他的大部分部下,帶頭徑直渡過小河,很快便消失在叢林中了。他留下了六個人來看管俘虜,頭儿便是那個刁狐狸。海沃德看到他們這一切行動,心中不禁又增加了新的憂慮。

  根据這些印第安人异乎尋常的克制態度,海沃德原來天真地認為,敵人一定會留下他,把他當做俘虜交給蒙卡姆的。一個人落難的時候,想法總是很多的,由于受到希望的激勵,种种幻想油然而生,盡管它們是多么微弱渺茫。海沃德原來甚至設想,蒙卡姆可能會想利用父女之情來誘使孟羅放棄對英王的效忠。因為盡管那位法軍司令有勇气、有膽識,但也被人看成是個善弄政治手腕的人,也就是說往往不尊重道義上的責任,這种不光彩的行徑,在當年的歐洲外交事務中,是非常普遍的。

  可是現在,海沃德的這一切奇思妙想,都被他的戰胜者的舉動給弄得煙消云散了。大部分人已在那個大個子頭領的率領下,取道向霍里肯湖一帶開拔而去,而海沃德和他的同伴們,顯然將留下來做這几個野蠻的征服者的俘虜,听憑他們的擺布。為了想盡快地弄清最坏的結果,同時也想在這樣的緊急關頭一試金錢的魅力,海沃德強壓著對麥格瓦的厭惡,上去和他交談。此人過去雖然只不過是他部下的一個向導,可是眼下卻掌握著指揮這几個人未來行動的權力,因此海沃德和他說話時,也盡量使用友好和恭順的語气:

  “我想要和麥格瓦談几句話,這是只有偉大的頭領才能听的。”

  那印第安人輕蔑地看著年輕軍官,回答說:

  “說吧,樹木是沒有耳朵的。”

  “可是這些休倫人卻不是聾子啊。只有偉大的首領才能听的話,年輕的戰士听了會醉倒的。不過要是麥格瓦不愿听,國王的軍官也就不說啦!”

  麥格瓦隨隨便便向正在笨手笨腳地忙著為姐妹倆准備馬匹的同伴們吩咐了几句,然后就往一旁稍稍走了几步,并且小心地做了個手勢,暗示要海沃德跟著他。

  “現在說吧,”他說,“要是這些話是麥格瓦應該听一听的。”

  “刁狐狸的确無愧于加拿大老爺賜給他的這一榮譽稱號。”海沃德開始說。“我看到了他的聰明,還有他為我們所做的一切,我將牢記心中,到時候定要給他酬報。是的!這證明刁狐狸不僅是一位偉大的首領,而且還懂得怎樣來蒙騙他的敵人!”

  “刁狐狸干了什么啦?”印第安人冷冷地問道。

  “干了什么!他會不知道林子里到處是敵人,連撒旦也逃不過他們的耳目嗎?難道他不會假裝迷了路來蒙蔽休倫人?他還不是裝出要回自己的部落去?他會忘掉他們曾把他當成坏蛋,把他像條狗一樣攆出他們的茅屋嗎?而且,明白了他的打算后,我們不是也協助他,假意使休倫人認為白人已經相信他們的朋友變成敵人了?這一切難道都不是事實?而當刁狐狸用他的聰明才智把同族人弄得耳聾眼花的時候,他們還不是把自己曾經迫害過他,逼得他逃到莫霍克人那儿去的事忘得一干二淨了?他們不是把他和俘虜留在了河南岸,而自己卻愚蠢地過河往北去了嗎?難道刁狐狸不是想像只真正的狐狸那樣,沿著自己的足跡,回到有錢的白頭發的蘇格蘭人那儿去,把他的女儿帶回到他身邊?是的,麥格瓦,這一切我全都看在眼里了,而且我早就在想應該怎樣來報答你的這番聰明和忠誠了。首先,威廉·亨利堡的首長一定會獎賞你,像一位偉大的首長對這樣的功勞應該給的獎賞那樣,賞給麥格瓦的將不再是錫質的獎章,而是金質的獎章;他的犄角里,火藥將裝得滿出來,他口袋里的錢,將多得像霍里肯湖邊的卵石;野鹿將乖乖地自動來到他身邊舔他的手,因為它們知道,他新得到的那枝槍是這樣厲害,跳得再快也別想逃脫!至于我自己,雖然眼下還不知道我對你的酬謝怎樣才能超過那個蘇格蘭人,但是我——是的,我將……”

  “這位從日出之國來的年輕軍官,將給我些什么呢?”看到海沃德正要說到那些可能滿足一個印第安人最高宿愿的利益時,又吞吞吐吐地不往下說,休倫人便插嘴問道。

  “他將使從鹽湖里的島上運來的火水,永遠在麥格瓦的茅屋門前流過,直到這個印第安人的心變得比蜂鳥的羽毛還要輕盈,他的呼吸比忍冬還要香甜。”

  刁狐狸一直表情嚴肅地傾听著海沃德慢慢地講著他這一套狡猾的言詞。當海沃德說到他在施用蒙騙自己同族人的詭計時,他的臉上蒙上了一种謹慎庄重的表情。當提及他被自己部落里的人赶出來的屈辱時,他的眼睛中冒出了難以抑制的凶光怒火,因而使冒險提到這件事的海沃德覺得,這几句話的确打動了他的心弦。最后當他把复仇的渴望和財物的貪求巧妙地摻和在一起時,海沃德看出,這個土人的注意力至少已經被他深深地掌握住了。刁狐狸在提出問話時,雖然態度鎮靜自若,并且保持著印第安人的全部矜持,但是從對方听后那深思的表情來看,海沃德覺察出,自己的答复顯然是非常巧妙的。休倫人沉思了一會,接著用手按一接受傷肩膀上的粗陋包扎,帶點怒气地問道:

  “好朋友是這樣來敘談的?”

  “要是對一個敵人,長槍的子彈會把他打得這么輕嗎?”

  “特拉華人會像蛇一樣,爬到心愛的人身邊去暗害他們?”

  “要是大蟒蛇不愿讓人听到,他的響動別人能听見嗎?”

  “白人頭領的槍會朝他的弟兄臉上放?”

  “要是他存心要把人打死,他的槍彈落空過一次嗎?”海沃德裝出十分真誠的樣子,笑著回答說。

  在這樣迅速的一問一答之后,接著又是一段長時間的靜默。海沃德見那印第安人尚在舉棋不定,想再列舉一下酬勞的數目,以便取得最后的胜利,可是正當他要開口時,麥格瓦卻做了一個富有表達力的手勢,說道:

  “行啦!刁狐狸是個聰明的首領,他將怎么做,你會看到的。去吧,閉上你的嘴。等麥格瓦有話要問你時,那才是你開口回答的時候。”

  海沃德發覺刁狐狸的眼睛提心吊膽地盯在其他几個休倫人身上,急忙往后退了几步,免得他們疑心到他和他們的頭領有什么勾結。麥格瓦走到馬匹的跟前,裝出對几個同伙的勤快和机靈十分高興的樣子。接著,他又向海沃德做做手勢,要他去攙扶兩姐妹上馬,因為除非有特殊的需要,刁狐狸一般是很少說英語的。

  此時,海沃德覺得再也找不出任何更好的借口來拖延時間了,因此,盡管他心里有多不愿,也只得順從了麥格瓦的意旨。他趁攙扶姐妹倆上馬的机會,輕聲把他重新燃起的希望,告訴了那兩個顫抖著的姑娘。被俘以來,她們由于害怕看到那几個印第安人的凶橫嘴臉,很少敢抬頭讓目光离開地面。大衛的馬也已被跟隨那個大頭領的人騎走,因此他和海沃德都只好徒步行走了。海沃德對這一點倒并不那么懊喪,因為這樣正可以減低這批人前進的速度。此時,他還是不時地回頭向愛德華堡的方向張望著,希望能听到一點從森林方向傳來的,可能意味著救兵將到的聲音。

  一切准備停當之后,麥格瓦便做手勢要大家出發前進,他自己走在最前頭。跟在他后面的是大衛,此時他的傷痛已有所減輕,因此神態也漸漸地清醒起來了。姐妹倆騎著馬走在大衛的后面,海沃德則走在他們的旁邊。其他的印第安人分別在隊伍的兩旁和后面行進著。看來他們的警惕心絲毫都沒有放松。

  大家都默默地向前走著,只有海沃德還偶爾對姑娘們說上一兩句安慰的話。大衛則唉聲歎气發泄著自己心靈上的痛楚,而且,也有意借此來表達出對這种屈從所感到的恥辱。他們是在向南前進,這是一條和去威廉·亨利堡的路几乎完全相反的路線。盡管這顯然是麥格瓦仍然在遵照會議原定計划行事,但是海沃德不相信他會這么快就忘了那些獎賞的誘惑。而且,他也清楚地知道,印第安人選擇的路線總是彎彎曲曲的,出于策略上的需要,表面上的路線不一定直接通向目的地。可是,他們一直就這樣費勁地一英里又一英里地在茫茫林海中穿行,旅程不見有一個盡頭。陽光穿過枝葉射進了樹林,海沃德發覺已經到了中午時分。他焦急地等待著麥格瓦改變計划,采取一條更适合自己希望的路線。他有時甚至幻想:這個謹慎小。0的印第安人,由于知道沒有希望安全通過蒙卡姆軍隊的包圍圈,因而正在改道向一處著名的邊區殖民地進發,那里住著一位王國的杰出軍官,他擁有一大片土地,也是一個聯盟部落的好朋友。海沃德雖然覺得把他們交給這位威廉·約翰遜爵士要比被帶到加拿大的荒野里去好得多,可是即使要做到這一點,他們也還得在這森林里疲勞不堪地走上几十英里,而且是愈走愈离開目前的戰場,因而也就愈离開自己光榮的、職責所在的崗位。

  1威廉·約翰遜爵士(一七一五—一七七四),愛爾蘭人,英國在北美殖民地的行政官員,曾在喬治湖畔打敗法國人,在易洛魁人六族聯盟中有很大影響。
  只有科拉一人還記得偵察員臨走時的吩咐,因此只要一有机會,她便伸出手去想折彎手邊的樹枝。但是印第安人的嚴加防范,使她的這一動作變得非常困難和危險。好几次她的打算都失敗了。她剛伸出手去,就遇上了他們那警惕的目光,這時她就只好順勢佯裝出受惊的模樣,胳臂也做成女性害怕時的姿勢。有一次,也只有這么一次,她總算完全取得了成功:她從一棵黃護木上折下了一大枝椏枝,同時,突然想到,故意把自己的一只手套掉在地上。可是,這一可以幫助救兵跟蹤而來的標志,卻被一個監視她的印第安人發現了。他撿起了手套,而且還用同樣的方法,從那棵灌木上折下了一些余下的枝葉,使人看起來像是被什么野獸經過時壓斷似的。接著,他又把手按在自己的戰斧上,擺出一副其中別有一番意思的樣子。這也就有效地阻止了科拉想在他們經過的路上做暗記的意圖。

  由于兩股印第安人中都有馬,都留下了它們的足跡,這也就使得俘虜們想依靠馬跡來把他們經過的路線告訴救兵的希望,很可能落了空。

  要是陰郁沉默的麥格瓦稍有一點鼓勵的表示,海沃德早就冒險上前和他搭訕了。但是,在所有這段時間里,這個印第安人很少回頭看一看跟在后面的人,也從不開口說一句話。他惟一的向導就是太陽,還有就是那些只有憑土人的精明才能識別的暗記。他根据這些標志,行進在松林的瘠地里,穿過偶爾出現的肥沃的小山谷,涉過小河和溪澗,越過崗巒起伏的小丘,憑著他精确的直覺,簡直像飛鳥似地徑直向前走著。他似乎從來沒有躊躇過一下,不管道路几乎難以辨認,甚至根本看不到,或者是清楚地橫在面前,對他那堅定的腳步和行進的速度,都沒有發生任何明顯影響。他仿佛永遠不會感到疲勞似的。每當那几個筋疲力盡的旅行者,從腳下的枯葉上抬起目光朝他看望時,都只能看到他那黝黑的身子在前面的林木間匆勿閃過。他頭也不回地一直朝前赶路,由于健步如飛,插在他頭頂的羽毛都在飄動。

  可是,他這樣奮力匆匆赶路,并非沒有目的。穿過了一處有條湍急的溪澗蜿蜒而過的洼谷后,他突然爬上一座小山。這座山是如此陡峭而難于登攀,為了能跟上,姐妹倆只好下馬徒步行進。到達山頂后,他們發現原來這儿有一小塊平地,上面疏疏落落地長著一些樹木。走到一棵樹下,麥格瓦躺下了自己那黝黑的身子,看來他也像全隊人所迫切希望的那樣,打算在這儿好好休息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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