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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万一火車提前到呢,瑞特?”埃莉諾·巴特勒兩分鐘內,看了十次鐘。“我不敢想象天色暗后,車站只剩羅斯瑪麗一個人。你是知道的,她的使女經驗不夠。依我看,還是個笨蛋。真搞不懂羅斯瑪麗怎能忍受得了她。”
  “那班火車自開通以來,沒有一次不誤點四十分鐘的,媽媽,就算火車准時到站,离現在也還有半個鐘頭呢。”
  “算我特別央求你早一點去行不行。誰知道你會回來,否則我早就照原來的計划自己去了。”
  “千万別急,媽媽。”瑞特又把先前已告訴過她的再說明一遍。“我雇一輛出租馬車過十分鐘來接我,到車站的時間是五分鐘。所以我將會早到十五分鐘,而火車將誤點一個鐘頭或更久。我會親手把羅斯瑪麗送到家里,正好赶上吃晚飯。”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瑞特?我想出去兜兜風。”斯佳麗在心里勾勒出一幅与瑞特在馬車內獨處一刻鐘的畫面。她要問問瑞特有關他妹妹的事,他一定會喜歡的。瑞特非常喜歡這個妹妹。只要他透露的夠多,斯佳麗就能提早作准備。斯佳麗怕羅斯瑪麗不喜歡她,怕羅斯瑪麗是另一個拉斯。她小叔那封寫得天花亂墜的道歉信,并未能稍減她對他的厭惡。
  “不行,親愛的,你不能跟我去。你給我乖乖坐在長沙發上敷眼睛。
  瞧這雙眼睛被晒得腫成那樣。”
  “要我陪你去嗎,親愛的?”巴特勒老太太卷好梭織花邊,擱置一旁。
  “恐怕要等很久。”
  “我不在乎要等多久,媽媽。我趁此可以好好打算一下農場的春耕。”
  斯佳麗背靠著椅墊,巴不得瑞特的妹妹別回來。她一點也不清楚羅斯瑪麗長得是什么模樣,還是不打听的好。她所知道的,都是道听途說來的。据說羅斯瑪麗的出生曾引起許多人竊笑,埃莉諾·巴特勒生她時,已經年過四十。她也是個老處女,戰爭的受害者之一——戰爭剛開始時,因年紀太輕不能結婚;等戰爭結束后,又因長得太丑,家里太窮,得不到少數單身男子的青睞。瑞特衣錦榮歸,又惹人議論紛紛了。現在的羅斯瑪麗一定有一大筆嫁妝。但是她似乎經常不在家,忙著到別的市鎮去探望親友。她是去那里找丈夫嗎?查爾斯頓的男人配不上她嗎?大家等她訂親的喜訊已等了一年多了,但是連談戀愛的影子都沒有,訂婚的事更甭提了。“人一有錢,身价自然不同羅!”這是愛瑪·安森的評語。
  斯佳麗則自有一套想法。不管羅斯瑪麗嫁出去要花瑞特多少錢,她都樂意,不過她也不在乎羅斯瑪麗嫁不出去而待在家里。不論羅斯瑪麗長得多像丑八怪,到底比她年輕,而且,到底是瑞特的妹妹。她會倍受他的關怀的。听到大門一開,斯佳麗渾身緊張了。离吃晚餐還有几分鐘時間,羅斯瑪麗果然到了。
  瑞特走進藏書室,沖著母親就笑。
  他說,“你的流浪女儿終于回家了,她可是身体健康,而且凶得像頭餓獅。等她洗過手后,就會赶來這里把你一口吞下去。”
  斯佳麗不安地直盯著門口。果然沒過多久,就進來了一位滿面笑容的年輕女人。她全身上下嗅不出一絲流浪味儿。可斯佳麗一看真大吃一惊,仿佛她真的是一只長著鬣毛、張口咆哮的獅子。她跟瑞特像极了!不,不是指長相。她的黑眼睛、黑頭發、白牙齒确實和瑞特很像,這還不是真正相同之處。更相同的是她的神采——几乎跟瑞特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大概是遺傳吧!我不喜歡,一點都不喜歡。
  斯佳麗眯起綠眼珠,打量著羅斯瑪麗。她并不真的如人們所說的那樣丑,只是她沒在打扮上下功夫罷了。瞧她將頭發全梳向腦后,在頸背處綰個大舍。她耳朵長得很美,卻沒戴耳墜子。膚色有點蜡黃。如果瑞特不常在大太陽下曝晒,膚色大概也是那樣。找件顏色鮮艷一點的衣服來穿,就能遮掩膚色的缺點。她身上穿的那件棕綠色衣服是一大敗筆,斯佳麗暗忖,也許我可以幫她點忙。
  “這位一定就是斯佳麗,”羅斯瑪麗三腳兩步走到斯佳麗面前。哦!
  我的老天!我得教她如何走路,斯佳麗想著。男人不會喜歡女人這种大大咧咧的走路姿態。斯佳麗沒等羅斯瑪麗走近,就先站起來,擺出親如姐妹的笑容,臉部微仰,打算接受她的親吻。
  羅斯瑪麗卻未照一般禮節跟她貼臉,反而直率地注視斯佳麗的臉。
  “瑞特說你是貓一樣的女人,”她說,“看到這雙綠眼珠,果然名不虛傳。
  希望你對我發出的是愉快的嗚嗚叫聲,而不是凶狠的呼嗜聲,斯佳麗。
  歡迎我們做個朋友。”
  斯佳麗張口結舌,惊訝得無言以對。
  “媽媽,晚餐准弄好了吧,”羅斯瑪麗說這話時,人已轉開身。“剛剛瑞特沒帶一籃吃的去車站,我還罵他是粗心的畜生呢。”
  斯佳麗看到了瑞特,不禁火冒三丈。他正懶洋洋地倚著門框,嘲弄地笑著。畜生!你竟然唆使妹妹欺到我頭上來?她暗想。我像貓嗎?
  我倒要讓你瞧瞧貓的凶相,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她赶快看看羅斯瑪麗,她也在笑嗎?沒有,她正在擁抱埃莉諾·巴特勒。
  “我看馬尼哥來稟報開飯了。”瑞特說。
  斯佳麗晒傷了皮膚雖然很痛,但羅斯瑪麗目中無人更令她頭疼。
  因為瑞特的妹妹為人熱情、固執己見、又好爭辯。她宣稱自己到里士滿去探望的那些表親都是蠢得無可救藥,待在那儿簡直是如坐針氈。她絕對肯定他們沒有一個看過一本書——至少沒看過一本值得一看的。
  “哦!天啊!”埃莉諾·巴特勒柔聲說,以哀求的眼光看著瑞特。
  “親戚通常都是個麻煩,羅斯瑪麗,”他微笑道。“我來告訴你湯森表叔的最近狀況。不久前我在費城看到他,見了面之后,我的視線模糊了一個星期。我不斷試著用正眼看他,結果卻覺得頭昏眼花。”
  “我宁愿頭昏眼花,也不愿無聊死!”他妹妹打岔說。“你能想象吃完晚飯后,呆坐著听米蘭表姐大聲念《威弗利》那本小說,有多難受嗎?
  都是些多愁善感的空話!”
  “我一向較喜歡看司各特的那种小說,我想你也是一樣的。”埃莉諾想平息羅斯瑪麗的烈火性子。
  不過一點儿也不管用。“媽媽,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我現在找不到有哪本好書。”
  晚飯后,斯佳麗企盼會像以往一樣,与埃莉諾小姐共享片刻的宁靜。但是現在屋里多了羅斯瑪麗,顯然休想安靜了。瑞特怎會如此喜歡她呢?現在她似乎已下定決心,准備跟他吵架了。
  “假如我是個男人,你就會讓我去。”羅斯瑪麗對著瑞特嚷著。“我一直在讀亨利·詹姆斯先生寫的有關羅馬的文章,不讓我親自去見識見識,我會因無知而死的。”
  “可是你畢竟不是男人,親愛的,”瑞特平靜他說道。“你到底從哪儿拿到《民族》雜志的?看那种自由主義垃圾,你會被吊死的。”
  斯佳麗耳朵一豎,隨即插話進來,“何不讓羅斯瑪麗去呢,瑞特?
  羅馬又不是很遠,我們認識的朋友當中,一定有某些人的親戚住在那儿。那儿离雅典也不是很遠,塔爾頓家有無數親戚住在雅典呢。”
  羅斯瑪麗張口結舌看著她。“塔爾頓家是些什么人?雅典跟羅馬又有什么關系?”她說。
  瑞特輕咳一聲,差點大笑出聲,然后清清喉嚨說:“雅典和羅馬是佐治亞鄉鎮的名字,羅斯瑪麗,”他慢吞吞他說。“你想去看看嗎?”
  羅斯瑪麗舉手拍頭,做出一副失望透頂的夸張姿態。“我真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天哪!誰要去佐治亞啊?我要去羅馬,真正的羅馬,不朽的都市,它在意大利呀!”
  斯佳麗只覺臉上一熱。我怎么沒想到她指的是意大利?
  她正想開口像羅斯瑪麗那樣吵鬧地辯白之際,飯廳門突然砰地一聲撞開,每個人都大吃一惊,不敢出聲,只見拉斯气喘吁吁地跌撞進亮著燭光的房間。
  “救救我,”他喘著气說,“后面有衛兵在追我。我槍殺了那個私闖臥房的北佬。”
  瑞特立刻走到他弟弟身邊,扶著他的手臂。“帆船還停在碼頭,今晚也沒有月亮;我們兩個可以駕船逃走。”他的聲音冷靜而帶有一股權威。离開時,他又回過頭沉著地交代說,“跟他們說我送羅斯瑪麗回來后,為了赶上潮水溯河而上,所以馬上就离開了。還有,就說沒看到拉斯,什么都不知道。我會捎信回來。”
  埃莉諾·巴特勒不慌不忙地從椅子上起身,就跟平時晚上剛吃過飯一樣。她走向斯佳麗,一手環抱著她。斯佳麗正直打哆嚏。北佬就要來了!他們就要絞死槍殺他們一個士兵的拉斯,也會絞死幫助拉斯脫逃的瑞特。哦!他為什么不能讓拉斯自作自受?他不該在北佬就要來搜查的危急時刻,丟下他的女人不管埃埃莉諾說話了,嗓音盡管如同往常那樣緩慢、輕柔,但語气剛強。
  “我把瑞特的餐盤和銀器拿到廚房去。叮嚀下人們該說什么話,不可泄露瑞特剛才還待在這里。請你和羅斯瑪麗把桌上的餐具重新排成三份好嗎?”
  “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埃莉諾小姐?北佬就要來了。”斯佳麗知道她該保持鎮靜,只恨自己怎么這么沒出息,害怕成這個樣子。但是她就是控制不祝她漸漸明白北佬只是一幫無能的可笑之輩,不足畏懼。
  然而一想到占領軍為所欲為、自定王法的行徑,心里就七上八下。
  “我們就要吃完晚飯了,”巴特勒老太大說,兩眼開始帶笑。“飯后我要朗讀《英雄艾文荷》給你們听。”
  “除了欺凌一屋子的弱女人外.你們還做得出什么好事來消磨時間“羅斯瑪麗雙手握拳撐著腰,對著聯邦軍的上尉怒目斥道。
  “坐下來,安靜點,羅斯瑪麗。”巴特勒老太太說。“上尉,我替我的女儿向你道歉。”
  那名軍官不理會埃莉諾彬彬有禮的勸解。“進去搜!”他下令手下進屋。
  斯佳麗正仰躺在長沙發上,晒傷的臉、腫脹的眼睛用浸甘菊汁的濕毛巾敷著。她樂得任憑她們保護,無需親自去對付北佬。埃莉諾小姐頭腦多冷靜啊!竟然想得出把藏書室改為病房的點子。不過,好奇心差點害慘了她。光听聲音并不能完全猜出他們正在做什么。斯佳麗听得到腳步聲、關門聲,然后就是一片寂靜。上尉走了嗎?埃莉諾小姐和羅斯瑪麗也走了嗎?她受不了了。斯佳麗一手慢慢移向眼睛,掀起濕毛巾的一角。
  羅斯瑪麗正坐在桌邊一張椅子上,冷靜地看書。
  “嘶……”斯佳麗低聲一叫。
  羅斯瑪麗赶快合上書本,手遮住了書名。“什么事?”她也壓低聲音。“你听到了什么?”
  “沒有,我什么都沒听到。他們正在干什么啊?埃莉諾小姐到哪儿去了?他們沒逮捕她吧?”
  “看在老天的份上,斯佳麗,你低聲低气干嗎呀?”羅斯瑪麗正常的嗓門听起來格外響亮。“士兵來這里搜查武器,他們准備沒收查爾斯頓所有的槍支。媽媽正跟過去瞧瞧他們是否也沒收了其他的東西呢。”
  就這樣嗎?斯佳麗這才放下了心。屋里根本沒槍,她知道的,因為她自己早搜過了。斯佳麗又閉上眼睛,漸漸進入夢鄉。好長的一天啊!
  她回想起快速飛駛的帆船舷側噴濺起水花的刺激情景,霎時間她忌妒起在星光下航行的瑞特。要是同他在一起的不是拉斯,而是她,該有多好!斯佳麗并不擔心北佬會抓到他,她從未替瑞特操心過。他是所向無敵的。
  埃莉諾·巴待勒目送聯邦士兵离開之后,回到藏書室,將她的開司米羊毛披肩蓋在熟睡的斯佳麗身上。“不必吵醒她!”她輕聲說。“在這里睡舒服。我們回房睡覺去,羅斯瑪麗。你坐了一整天的車,我也累了。明天要做的事還多著呢!”她看到夾在《英雄艾文荷》里的書簽,不禁莞爾。羅斯瑪麗看書的速度真快。但是腦筋還不及她心目中認為的那樣新派。
  隔天早上,市場到處一片憤慨聲,紛紛討論考慮欠周的報复計划。
  斯佳麗輕蔑地听著那些煽動性的言論。這些查爾斯頓人到底指望什么啊?北佬能坐視他們四處開槍濫殺嗎?如果他們竭力想爭論抗議,那只有把事情弄得更加不可收拾。雖然南軍在阿波馬托克斯一役投降后,李將軍已說服格蘭特准許南軍軍官隨身攜帶武器,但這又有什么關系?打輸的畢竟是南方,窮得都沒錢買子彈了,光有左輪手槍有什么用?至于決斗用的手槍!准會想把這种槍留在身邊?除了用來夸耀自己勇敢,把愚蠢的腦袋轟掉之外,一點儿沒有用處。
  斯佳麗閉緊嘴,一心放在買東西上,否則永遠也買不成了。甚至連埃莉諾小姐也像只斷了頭的雞一樣四處奔走,用細得几乎听不見的急迫語調跟每個人說著悄悄話。
  “他們說男人都打算接下拉斯的棒子,繼續干下去。”回家路上,巴特勒老太太對斯佳麗說。“軍隊搜查他們的家,使他們忍無可忍了。我們女人得插手處理這件事,男人都正在气頭上呢。”
  斯佳麗感覺到一股恐懼的寒意。她還以為大家只是說說而已。沒人會把事端擴大的!
  巴特勒老太太露出惊訝的臉色。“我們不能這么輕易饒過聯邦軍,斯佳麗,你一定也看到了。他們來我們家搜查過了,他們還宣布了實行宵禁,并四處逮捕賣配給商品的黑市商人。假使听任他們這樣囂張下去,很快我們就會退回到六四年時的情形,被人踩在靴子底下,掐著我們的脖子,被壓制得喘不過气。這絕對不行。”
  斯佳麗不禁怀疑,難道整個世界都瘋狂了不成?平常只會飲茶、織花邊的一幫查爾斯頓淑女,以為她們有什么辦法來對抗軍人?
  過了兩天后,她才終于找出答案。
  露辛達·雷格的婚禮原本預訂在一月二十二日舉行。請帖已全寫上姓名地址,准備在一月二日寄出,但全擱置未用。“惊人的效率”是羅斯瑪麗對露辛達的母親,她自己的母親及其他查爾斯頓淑女能力的贊由于對家庭和社會的背叛和違抗,瑞特的父親同他脫离了父子關系。當羅斯瑪麗出生登記名字時,瑞特早已被逐出家門,在巴特勒家庭用《圣經》的附頁上,瑞特的名字只是一條墨杠杠。瑞特比羅斯瑪麗足足大了二十歲。一直到她十三歲,兄妹倆才第一次見面,羅斯瑪麗那時是個腿長腳大、胸部正在發育的別扭黃毛丫頭。那時的瑞特正開始從事闖越聯邦軍艦隊封鎖線的危險生涯,他母親有生以來難得一次背了丈夫,趁夜色帶著羅斯瑪麗到他泊船的碼頭去見他。他在小妹妹身上感受到渴求兄長之愛的迷惘与需求,莫名其妙地触動了心底深處的親情血脈,他以父親從未給予他們的溫情擁抱了她,羅斯瑪麗自此也對他怀著父親從未激發過她的忠誠与信賴。盡管兄妹倆從第一次見面到十一年后瑞特回到查爾斯頓,見面的次數僅有十來回,但兄妹之情始終未斷過。
  他永遠無法原諒自己竟然輕信母親的話,以為父親去世后,便不會再有人干涉他們母子的來往,只要他大把大把地寄錢回家就能給予羅斯瑪麗足夠的保障和快樂。事后他常責怪自己,當時應該更警覺、更關心才是。這樣也許就不會造成日后羅斯瑪麗不信任男人的偏執觀。也許她會找到愛人,結婚、生儿育女。
  回家后,瑞特發現那個十三歲的黃毛丫頭已是二十四歲的女人,不變的是,她還是一樣別扭。除了大哥之外,其他男人都會讓她坐立難安。她將心靈寄托在小說里的遙遠生活中,以逃离真實生活中的變幻無常;她屏棄傳統生活中女人該如何打扮、思考、應對進退的規矩。羅斯瑪麗是個女學究,個性坦率得令人頭疼,完全缺乏女性那种工于心計与崇尚虛榮。
  瑞特愛她,尊重她敏感的獨立性格。多年的忽略已來不及彌補,但是他可以送她一份最珍貴的禮物——內在的他。他對羅斯瑪麗完全開誠布公,以平等的態度對她說話,有時甚至把內心秘密掏給她,他可從來沒有對誰如此坦誠過。羅斯瑪麗感受到瑞特的這份真誠,就更敬重這個大哥。瑞特住在家中的十四個月里,這個過分世故、浪子回頭的冒險家,与個子高得不像話、老是坐立不安、天真純洁的老處女,成了最貼心的朋友。
  現在羅斯瑪麗感到瑞特辜負了她。她耳聞目睹瑞特從未在她面前暴露過的另一面,這才發覺慈愛、体貼的大哥竟然有著這般冷酷的性格。她又搞糊涂了,滿肚子怀疑。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瑞特。”羅斯瑪麗哭紅的眼睛咄咄逼人。
  “對不起,羅斯瑪麗,”他小心翼翼地回答。“被你碰巧听到,我很遺憾。不過我不得不這么做。我要她走得遠遠的,不要來煩我們。”
  “可是她是你太太!”
  “我离開她了,羅斯瑪麗,她不肯接受离婚的條件,但是她明白我們的夫婦關系完蛋了。”
  “那她為什么來這里?”
  瑞特聳聳肩。“坐下來聊吧。說來話長”瑞特用慢慢吞吞、有條有理、生硬冷漠的語气,把斯佳麗的前兩次婚姻,他的追求,以及斯佳麗為錢嫁他的過程,娓娓說給他妹妹听。還把他認識她這么些年來,她對阿希禮·韋爾克斯几近痴心的迷戀,也一并說了出來。
  “既然知道她愛的是別人,你為什么還要娶她?”羅斯瑪麗問。
  “為什么?”瑞特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因為她渾身是火,不顧一切,勇敢頑強;因為在虛偽外表下的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孩子。因為她不同于我所認識的其他女人。她迷住了我,卻又惹我生气,逼得我發瘋。我愛她就如她愛阿希禮那樣銘心刻骨。從第一眼見到她起,這就像一种病”聲音里憂心忡忡。
  瑞特將頭埋在雙手中,笑得渾身發抖。笑聲給手指蒙住,變得有點模糊不清。“人生著實是一出荒謬的鬧劇。如今阿希禮·韋爾克斯已恢复自由身,隨時可將斯佳麗娶進門,我也想要擺脫她,她卻又決定回頭找我,這其實也是可想而知的事。她一向就只要她得不到的東西。”
  瑞特抬起頭來。“我怕,”他平靜地說,“怕故事重演。我知道她是個沒有心肝。自私自利的人,就像哭著要玩具的小孩,一旦東西到手后,便又順手摔坏。可是,有時看到她歪著頭的模樣,歡天喜地的笑容,或者倏忽失落的表情,就差點讓我忘掉所知道的底細。”
  “可怜的瑞特埃”羅斯瑪麗輕輕碰碰他的手臂。
  瑞特伸手覆住她的手,隨即露出笑容,又恢复了原來的他。“親愛的,你眼前的人,曾經是密西西比河上叱吒一時的傳奇人物,我賭了一輩子,從未輸過。這次也不會輸。我和斯佳麗已經談妥條件。我決不能冒險讓她在這棟屋子里待得太久。否則不是我又愛上她,就是會殺了她。所以我拿金幣引誘她,她太貪財,金錢遠遠胜過她自稱對我那份至死不渝的愛。但等社交季節一結束,她就會一走了之。在此之前我只需与她保持距离,比她耐性好,比她智謀高就行了。我巴望這一天赶快到來。她是個不肯輸的人,而且這份心思很明顯。打敗一個輸得起的人,那多索然無味。”瑞特的笑眼直盯著妹妹,隨即卻又變得嚴肅。
  “要是媽媽知道我的婚姻不美滿,准會要了她的命;可是不管這婚姻多不美滿,一旦她知道是我要脫身的,更會覺得羞愧難堪。真是叫人進退兩難。所以讓斯佳麗自動离開最好,這樣人家會認為我是受害、卻勇敢忍受痛苦的一方,不會丟人現眼。”
  “不后悔?”
  “只后悔當過一次傻子,不過那是多年前的事了。現在不會再有第二次了,這是我莫大的安慰。而且可以大大雪清前次的恥辱。”
  羅斯瑪麗睜大眼睛,滿不在乎地刨根問底。“要是斯佳麗改變了呢?她也許已經長大了。”
  瑞特咧開嘴一笑。“套句斯佳麗自己說過的話——‘等豬會飛的時候吧!’”
  第二十一章
  “走開!”斯佳麗的臉埋在枕頭里。
  “今天是星期日,斯佳麗小姐,你不能睡太晚,寶蓮和尤拉莉二位小姐在等你。”
  斯佳麗呻吟一聲。當個圣公會教徒多好埃至少可以睡晚一點。
  圣米迦勒教堂的禮拜儀式十一點才開始。她歎了口气爬下床。
  兩個姨媽一見到斯佳麗,就開始訓示她在社交季節應當注意的事項。斯佳麗不耐煩地听著寶蓮和尤拉莉申述禮儀的重要性,態度要含蓄,對長輩要順從,言行舉止要有淑女風范。老天哪!這些規矩她從小听到大。自她學步開始,母親和黑媽媽就日日少不了要耳提面命一番。
  在去圣瑪麗教堂的路上,斯佳麗都存心違抗地咬緊牙關,雙眼直盯著自己的腳。她一點都听不進去,沒辦法。
  但當她們回到姨媽家吃早餐時,寶蓮說了一件她不得不听的事。
  “不必擺張臭臉給我看,斯佳麗。我是為你好,才把別人說的話轉告你。外面盛傳你有兩件全新的舞衣。在人人都心甘情愿地將就穿陳年舊衣服的日子里,這是見不得人的事。你剛來不久,必須處處謹慎小心,維護你和瑞特的名聲。要知道,人們對瑞特還拿不定主意呢!”
  斯佳麗的心頓時抽緊。如果破坏了瑞特的名聲,他准會宰了她。
  “瑞特怎么回事?求你快告訴我,寶蓮姨媽。”
  寶蓮津津有味地談著,都是老掉牙的故事——他被西點軍校開除;因行為乖張,他父親憤而和他斷絕父子關系;他素以發財不擇手段而臭名遠揚,他不僅是密西西比河船上和加利福尼亞金礦區的職業賭徒,而且還勾結提包客和叛賊謀利,這點更教人不齒。不可否認,他确實是南部邦聯的一名勇敢士兵,是突破封鎖線的走私船商,是李將軍手下的一名炮手,而且他還把大部分肮髒錢捐給南部邦聯——哈!斯佳麗暗想,瑞特确實是散播消息的高手。
  ——雖然如此,他的過去仍教人反感。現在他回家照顧母親和妹妹的心意固然很好,可惜要花去他的好多寶貴時間才照顧得了。要不是因他父親餓死獲得一大筆人壽保險金,他母親和妹妹可能沒人管就死了。
  斯佳麗咬緊牙,才沒對寶蓮大聲嚷嚷。保險金的事是假的!瑞特始終沒中止過對他母親的關怀,是他父親不准母親接受他的任何東西!
  只有在巴特勒老先生去世后,瑞特才能為埃莉諾小姐買房子,給她錢。
  巴特勒老太太之所以不得不用保險金作借口,向外人解釋生活無虞的原因,是因為瑞特的錢被看成肮髒錢。錢就是錢,這些老古板的查爾斯頓人怎么老是看不開?如果頭上有屋頂遮風避雨,肚子里有東西充饑,錢的來處又有什么關系?
  寶蓮怎么還不停地對她說教?現在她到底扯到哪儿去了?無聊的肥料生意,那又是一則笑話。全世界的肥料利潤加起來,也抵不上瑞特四處奔波買回他母親的舊家具、銀餐具、祖先畫像,出錢雇用壯漢照料他的寶貝山茶花,而不种賺錢的農作物等等蠢事所扔掉的鈔票。
  “……有不少查爾斯頓人靠磷酸礦發了大財,卻都不招遙你可得好生注意,別染上奢華虛浮的習气。瑞特是你丈夫,你有責任給他忠告。埃莉諾·巴特勒一向寵他,總以為他做什么事都對,但是為了她好,為了你好,也為了瑞特好,你必須留意別讓巴特勒家做得太過火了,惹人側目。”
  “我找埃莉諾談過這些,”尤拉莉鼻子里出冷气說,“但是我看得出來,她一個字也听不進去。”
  斯佳麗眯起的眼睛里,閃著危險的訊號。“我對你們真是說不出的感謝,”她用夸張的甜言蜜語說,“你們說的話我句句牢記在心。現在我真的得走了。謝謝你們這一頓可口的早餐。”斯佳麗起身在兩位姨媽臉頰匆匆吻了一下,便急急逃出門。再不走,她准會失聲尖叫。她該把姨媽說的話告訴瑞特嗎?
  “你明白我為什么要把這件事告訴你的道理吧!瑞特。人家都已經批評到你母親頭上了!我知道我姨媽是最討人厭、愛管閒事的老家伙。偏偏就是這些人老是興風作浪。你該不會忘記梅里韋瑟太太、米德太太和艾爾辛太太那批人吧。”
  斯佳麗原巴望瑞特感謝她,壓根儿沒料到他竟然只是一笑置之。
  “上帝保佑那些多管閒事的老人家。”他笑嘻嘻說。“跟我來,斯佳麗,你得告訴媽媽去。”
  “哦!瑞特,我不能這么做。她听了會心煩的。”
  “你非說不可,這件事很嚴重。說來可笑,不過最嚴重的事情總是這么荒謬。走吧!還有,收起你臉上那副媳婦關怀婆婆的表情。你我心里都明白得很,只要宴會請帖源源而來,你根本不會關心我母親的死活。”
  “你這么說太不公平了!我是真的愛你母親。”
  正朝門口走去的瑞特,走到半路又轉身大步走回到斯佳麗面前,雙手抓著她肩頭,搖得她仰起臉來。他那雙冷酷的眼睛細細觀察她的表情,仿佛她在受審似的。“我母親的事,你可別騙我,斯佳麗。否則后果由你負責,我警告你。”
  他与她靠得好近,挨到了她。斯佳麗不由雙唇微啟,她知道自己眼神中向他流露出非常渴望得到他的親吻。只要他的頭再低一點,她的唇就能碰到他了。她快停止呼吸了。
  斯佳麗感覺到瑞特的手一緊,他就要一把摟住她了,斯佳麗憋住气,心神蕩漾地輕嚶一聲。
  “去你的!”瑞特低吼一聲,抽身避開她。“下樓去!媽媽在藏書室。”
  埃莉諾·巴特勒將編織線團擱在膝上,兩手交疊在上面。這個姿勢意味著她正全神貫注,認真傾听斯佳麗說話。最后斯佳麗緊張地等著巴特勒老太太的反應。“你們兩個都坐下來。”埃莉諾平心靜气地說。
  “尤拉莉誤會我了。當時她跟我講了一些錢花得太多之類的話,我都很專心在听。”斯佳麗眼睛睜得老大。“事后我仔細想了想,”埃莉諾繼續說。“尤拉莉之所以這樣說,可能跟我准備讓羅斯瑪麗到歐洲旅行,作為送她的圣誕禮物有關,瑞特。實際上,自從當年原來要把你送出國以來,查爾斯頓已經多年沒有人供得起這筆費用了,只因為你是個難于管束的孩子,你父親后來才把你改送到軍事學校去了。
  “可是,我倒認為并不存在受到社會排斥的真正危險,查爾斯頓人就愛管閒事,舊文明社會總是如此。我們都公認人人喜歡發財,不喜歡受窮。如果自己是窮人,交到有錢的朋友,只有好處,沒坏處。假如我買得起香擯,偏用葡萄酒待客,人家就會認為這种做法不僅可悲,也不可原諒。”
  斯佳麗皺起眉頭,她有些問題還搞不明白。不過沒關系,听到已特勒老太太這种安詳平穩的聲音,就知道什么事都沒有。“也許我們是鋒芒太露了一點,”埃莉諾說,“不過目前還沒有任何一個查爾斯頓人能批評得起巴特勒家,因為羅斯瑪麗可能考慮接受某家子弟或親戚的求婚,只要她婚事一成,很多棘手的問題自然會迎刃而解。”
  “媽媽,你真是不知羞恥的玩世不恭派。”瑞特笑道。
  埃莉諾·巴特勒微笑不答。
  “你們在笑什么?”斯瑪麗開門進來說。眼睛赶快從瑞特身上瞟向斯佳麗,再盯著瑞特。“瑞特,我在走廊上走到一半就听到你的笑聲。
  什么好笑的事說來听听。”
  “媽媽老于世故。”他說。這一對兄妹早就結成一伙來保護母親免受世俗傷害,他們像串通一气似的,相互會心一笑。斯佳麗覺得自己像個外人,無從介人,便背過身子去。
  “我可以陪你坐一會儿嗎,埃莉諾小姐?我不知舞會上要穿什么,想征求你的意見。”看我是否在意你像討好五月皇后一樣迎合你的老處女妹妹!瑞特·巴特勒?你以為你可以扰亂我的心,惹我嫉妒?沒門儿!
  埃莉諾·巴特勒望著斯佳麗惊訝地櫻唇半開和她眼中興奮的光采,弄得莫名其妙,不知她看到了什么,便回過頭去瞧瞧。
  誰知斯佳麗雖然目不轉睛地盯著,其實什么也沒看到。只是腦子里閃現一個念頭,一時視而不見罷了。
  嫉妒!我真是笨蛋一個!這不,一切問題都清楚了,我怎么現在才弄明白呢?我三番五次地碰一鼻子灰。那條河,瑞特這婆婆媽媽的人看得很重——阿希禮河。處處都是阿希禮,我怎么沒想到這些跡象?
  瑞特是對阿希禮嫉妒得發狂,所以才如此急迫地要我啊!我只需再讓他嫉妒一次就行。但這回不是對阿希禮——千万不可——現在我只要拋給阿希禮一個微笑,他就會可怜巴巴地求我嫁給他。不!我得另找他人,查爾斯頓的本地人。要找一個根本不難。社交季節還有六天才開始,屆時將有無數的宴會、舞會,整天不是跳舞,就是閒坐著吃點心,喝五味酒。查爾斯頓固然老派勢利,但男人的本性不會因地而异。第一場舞會進行到一半之前,就會有一串公子哥儿拜倒在我腳下。我等不及了!
  星期日午飯后,巴特勒全家人帶著几籃青枝綠葉和埃莉諾小姐做的威士忌酒漬水果蛋糕,上南部邦聯之家去。斯佳麗在人行道上一路踩著輕快的舞步,甩著籃子,唱著圣誕歌,”她的喜悅感染了其他人,一家四口馬上對著路旁人家唱起圣誕歡歌來。“請進。”每唱到一家,這家主人就朝他們叫道。“跟我們一起去吧!”巴特勒老太太反而建議說、“我們要去布置南部邦聯之家。”當一行人抵達百老街上那棟破舊得可愛的房子時、已多了十多個自愿幫忙的人。
  孤儿們看到蛋糕籃子一打開,就嘰嘰喳喳叫著等吃。
  “這是大人吃的,”埃莉諾說。“不過……”她拿出了為小朋友准備的甜餅。兩名住在南部邦聯之家的寡婦急忙取來牛奶杯,讓小朋友圍坐在陽台上的矮桌邊。“現在我們終于可以平安地把綠枝挂起來了。”
  巴特勒老太太說。“瑞特,爬梯子的工作由你包辦。”
  斯佳麗在安妮·漢普頓身邊坐下。她對這個害羞的女孩特別有好感,因為安妮与玫荔那么神似,讓斯佳麗以為她多少可以彌補過去多少年來自己對玫荔抱著种种不近人情的想法,而玫荔卻始終待她忠誠如一的那份過失。安妮也很但白地表明喜歡与斯佳麗為伴。原本輕柔的聲調,在贊美斯佳麗的頭發時,也几乎變得興奮起來。“能有這么一頭烏黑油亮的頭發,真令人羡慕,”安妮說。“真像深黑的絲緞。又像我看到過的一幅畫中烏黑油亮的美洲豹。”安妮的臉煥發出純真的崇拜神情,隨即又困說出這么一句涉及人身的話,自覺鹵莽而羞紅了臉。
  斯佳麗親切地拍拍安妮的手。安妮情不自禁,就像一只溫柔膽小的棕色田鼠,裝飾完畢后,高敞的室內充滿松樹枝的樹脂芳香。安妮于是起身告退,帶領小朋友唱圣誕歌。玫荔一定會喜歡這樣的場面,斯佳麗心想。望著安妮摟著緊張地唱著二重唱的兩個緊張的小女孩,斯佳麗不由喉頭哽咽;玫荔對小孩喜歡得不得了。霎時間,斯佳麗想到沒有多寄一些圣誕禮物給韋德和埃拉,頓感愧疚,但這時二重唱已經結束,該輪到大合唱了,她得專心記住第一個圣誕頌歌的全部詩句。
  “真是有趣!”离開南部邦聯之家后,斯佳麗意猶未盡地喊道。“我真愛過圣誕節埃”“我也是,”埃莉諾說。“這正是社交季節前的喘息良机。雖然今年不如往年太平。可怜的北佬兵八成儿要扼我們的脖子。上次我們大家揚。露辛達的婚禮改在十二月十九日晚上九點,在圣米逸勒教堂舉行。
  恰恰就在宵禁開始的時候,響起了庄嚴的結婚進行曲,樂聲透過人頭濟濟、布置得美不胜收的教堂的敞開門窗傳了出來。教堂對面的警備處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事后,有個北佬軍官家的廚子听到這人告訴妻子說,他還從未見過手下這么緊張過,甚至在他們開進荒野之前也沒這么緊張過。隔天,全城的人都听到這個消息,都把這當作笑話,沒人感到意外。
  九點三十分,舊時查爾斯頓的全体市民魚貫走出圣米迪勒教堂,沿著會議街步行到南卡羅來納會堂的婚宴場地。男女老幼,從五歲到九十七歲都有,無不公然違抗宵禁的法令,迎著暖和的夜風,嬉笑漫步。
  聯邦軍指揮部無法宣稱不知道在他們鼻尖下發生的事,但也無法逮捕這些歹徒。連圣米跡勒教堂都得把座椅全搬到宁靜的墓園,才挪得出地方讓每個人摩肩擦踵地擠在里面觀禮,而只有二十六間牢房的警備處,就算把辦公室和走廊全用上,也關不下全部的人呢。
  宴客時,人們必須輪流走出擁擠的舞廳,到門外有圓柱的前廊喘口气,順便看看一籌莫展的巡邏隊伍沿著無人的空街行進以維持無效的紀律。
  瑞特在當天下午就回城,帶來消息說拉斯在威爾明頓安然無恙。
  斯佳麗在前廊上向他老實說,就算現在有他陪著,她還是害怕來參加婚禮。“我沒法相信一群只懂茶會的淑女,能打敗北佬軍隊。瑞特,不過我也不得不承認,這些查爾斯頓人到底勇气可嘉。”
  他微微一笑。“我就是愛這些自大的傻子,個個都愛。甚至也愛可怜的拉斯。希望他不知道自己根本沒有打中那個北佬,還差得遠呢,否則他要窘死了。”
  “他竟沒有打死北佬?我猜他一定是喝醉了,”她嗓音里充滿著輕蔑。接著一變為充滿著恐懼。“那么,闖門的仍然逍遙法外!”
  瑞特拍拍她的肩。“不必擔這個心,親愛的,從今以后,你不會再听到闖門的事了,我的弟弟那事和小露辛達這次匆促結婚,已經把北佬嚇死了。”他自得其樂地一味笑嘻嘻。
  “什么事這么好笑?”斯佳麗狐疑地問。她最恨看別人笑,她卻莫名其妙。
  “你不會懂的。”他說。“我正為自己單獨解決一樁麻煩事而慶賀時,我那笨老弟卻又給我惹上一樁麻煩:他無意問做了一件讓全市的人高興而驕傲的事。瞧瞧他們,斯佳麗。”
  門廊空前擁擠,現在是葛林布爾太太的露辛達·雷格,把她的新娘捧花拋給士兵。
  “哼!要是我,還不如拋磚塊!”
  “你准會這樣做。你一向最愛出風頭。不過露辛達的方式需要加點想象力。”瑞特原先愉快、懶洋洋的口气已變為尖酸刻保斯佳麗把頭往后一仰。“我要進屋去了!我宁可在里面悶死,也不愿在這里受你侮辱。”
  正在附近一根圓柱后面沒人看見的羅斯瑪麗,听到瑞特聲音里無情的口气与斯佳麗聲音里自尊心受到損傷的忿怒后,又縮了回去。當晚,過了上床時間,她敲了藏書室的門,走了進去,掩上門,瑞特正在看書。
  她哭得臉上紅一片白一片的。“我還以為我了解你呢,瑞特,”她劈頭第一句話就說,“其實我一點都不了解。你今晚在前廊上對斯佳麗所說的話,我都听到了。你怎能對自己的妻子這么無情?下一個又輪到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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