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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許多人都曾低估斯佳麗·奧哈拉的決心,科拉姆自不例外。她堅持連夜把放在茉莉家的行李搬到小屋,又命令布莉荻幫她收拾東西,凱思琳為她試穿連衣裙。“小心別壓坏花邊,布莉荻。”她在穿上胸衣時厲聲說道。“記清楚了,這就是你在船上得做的工作,到時候我可沒法時時提醒你該做什么。”她那狂躁的舉動,粗啞的聲音,早已把布莉荻嚇得兩腿發軟。當凱思琳用力束緊腰帶,布莉荻听到斯佳麗痛苦的尖叫,也跟著大叫起來。
  疼痛是小事,斯佳麗提醒自己,痛總是會痛,也總是這么痛。只是我忘記了有多痛罷了。過一陣子我就又會習慣了。我不傷到小孩。以往每次怀孕,能穿緊身褡我就穿,況且此刻肚里的小生命連十個星期都還不到呢!我一定要把衣服穿上去,一定要穿上去。就算要我的命,明天也要赶上那班火車。
  “拉啊,凱思琳,”她气喘吁吁說。“使勁拉。”
  科拉姆走到特里姆去提早一天租馬車,然后再四處去放出風聲說斯佳麗要回家探望生重病的丈夫。辦完這事后,天色已晚,才拖著一身疲憊回家。現在已經沒有人會怀疑美國來的奧哈拉家堂親為什么像小偷一樣不告而別,連夜出走。
  斯佳麗向家人道別時,表現得很好。前一天受了打擊,她就此把自己包在一層麻木的硬殼內,保護自己。只有在她和奶奶道別,或者應該說是在老斯佳麗向她道別時,她的自制力才告瓦解。“愿主与你同在,”老奶奶說,“愿圣人引領你的腳步。杰拉爾德的閨女啊,我很高興你回來過我的生日。唯一的遺憾是,你不能替我守靈了……你哭什么,小姑娘?你難道不知道活著的人舉辦的喜慶宴會及不上守靈會一半那么盛大嗎?錯過了才可惜哩!”
  斯佳麗默默坐在前往馬林加的馬車里,在開往高爾韋的火車上也一語不發。布莉荻雖然緊張得說不出話,但在她容光煥發的臉蛋和如痴如醉的大眼睛里流露出興奮的喜悅。她活了十五歲,還不曾走出离家十英里的地面呢。
  抵達旅館后,那种豪華气派更讓布莉荻看得目瞪口呆。“我先送你們女的到房里去,”科拉姆說,“回頭我會及時陪你們上餐廳去的。現在我得去碼頭安排行李裝船的事,順便看看船公司給我們哪几間特等艙。
  如果船艙不好,就得趁現在退換。”
  “找跟你去。”斯佳麗說,這是她第一次開口。
  “沒有必要,斯佳麗親愛的。”
  “對我就有必要,我一定要看到船,才能真正安心。”
  科拉姆只得遷就她。布莉荻問她是否也能跟去。旅館太大,看得她暈頭轉向,搞不清東南西北。她不想一個人待在那里。
  傍晚時分,從海面吹上陸地的風,甜中略帶咸味。斯佳麗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由想起查爾斯頓也有帶咸味的海風。淚水悄悄流下雙頰,卻渾然未覺。只要船能馬上開航就好了。船長會考慮馬上開嗎?她摸著乳房間的金袋。
  “我在找‘夜星’號。”科拉姆向一名碼頭工人問道。
  “在那儿,”碼頭工人翹起拇指指了指。“剛進港還不到一個小時呢!”
  船在三十個鐘頭前就該進港了啊!科拉姆沒流露出他的惊訝。沒必要讓斯佳麗知道有可能出了麻煩。
  由于這是一艘客貨混裝船,一批批工人正井然有序地在“夜星”號上穿梭往來。“此刻這地方女人來不得,斯佳麗親愛的,我們回旅館去,等會我再過來。”
  斯佳麗板起臉來。“不!我有話要跟船長說。”
  “他很忙,沒空見任何人,連你這么漂亮的女士也不例外。”
  她沒心思接受恭維。“你認識他是吧!科拉姆?每個人你都認識。
  現在就去安排我跟他見面。”
  “我根本沒見過他,怎可能認識他呢?斯佳麗。這里可是高爾韋,不是米斯郡。”
  一名穿制服的人走下跳板。兩只大帆布袋壓在肩上,他卻一點都不覺得沉,步履仍然輕盈如飛,以他的身材体形而言,實在不尋常。
  “咦!這不是科拉姆·奧哈拉神父嗎?”他向他們走近時大聲說道。
  “什么風把你吹到离馬特·奧圖爾酒館這么遠的地方來,科拉姆?”他將一只帆布袋放在地上,脫帽向斯佳麗和布莉荻致意。“我常說奧哈拉家人一向交桃花運,果真不錯。”他自以為幽默地哄然大笑。“你有沒有告訴她們你是神父啊!科拉姆?”
  斯佳麗在被介紹給弗蘭克·馬奧尼時,勉強敷衍一笑,根本不理會他与莫琳娘家親戚關系的牽扯。她有話要跟船長說!
  “我正要把美國運來的郵件送到郵務站等明天分揀,”馬奧尼說。
  “你要不要先過目一下,科拉姆,還是等回家后再慢慢看你那香噴噴的情書?”他自以為聰明地捧腹大笑。
  “你真好,弗蘭克,如果可以的話,我現在就先來找找。”科拉姆解開他腳邊的帆布袋后,再拖到照亮碼頭的那盞高高的煤气燈下翻找,很快便找到了一封由薩凡納寄來的信。“我今天是真走運了,”他說。“從我哥哥上一封來信后,我就知道下一封應該很快就會來了,不過我倒已不存希望了,他竟來信了。謝謝你,弗蘭克,我請你喝杯酒好嗎?”他把手伸進口袋。
  “不必客气。我就是喜歡違反英國規定才這么做。”弗蘭克又扛起帆布袋。“我不能久留,那個該死的監督一定在看金表了!晚安,兩位女士。”
  大信封內共有六封信,科拉姆輕輕翻找斯蒂芬那清晰的字跡。
  “這儿有一封你的信,斯佳麗。”科拉姆將藍信封放在斯佳麗手上,找到斯蒂芬寫的信,就拆開來看。他才看了几行,就听到一聲又尖又長的哀叫,頓時覺得什么東西沉沉地滑倒在他身上。他還沒來得及伸出手臂,斯佳麗已然倒在他腳邊。藍信封和薄信箋先在她軟綿綿的手中啪嗒啪塔飄動,隨即被風吹走,在鵝卵石地面上四散飛走。科拉姆扶起斯佳麗雙肩,摸著她頸前的脈搏,布莉荻就去追尋信紙。
  回旅館的路上,馬車飛駛,顛簸搖晃,雖然科拉姆竭力緊緊把斯佳麗抱在臂彎里,她的腦袋仍然滑稽地左右晃蕩著。下了車,科拉姆赶快抱著斯佳麗走過旅館門廳。“叫大夫來!”他對穿號衣的侍者叫道,“別擋我的道。”回到斯佳麗房間后,他把她放在床上。
  “快!布莉荻,幫我把她的衣服松開,”他說。“她需要順暢的呼吸。”他從外套內的皮鞘里取出一把小刀,布莉荻的手也在斯佳麗衣服背扣上敏捷地移動。
  科拉姆割破她的胸衣帶。“好了,”他說,“幫我把她的頭扶在枕頭上,拿些被子之類保暖的東西給她蓋上。”他粗魯地按摩斯佳麗的手臂,輕拍她的臉頰。“有沒有嗅鹽?”
  “我沒有,科拉姆,据我所知,她也沒有。”
  “大夫會有,希望她只是暈倒而已。”
  “她只是暈倒了而已,神父,”大夫走出斯佳麗的臥房時說道,“不過情形比較嚴重些。我留了些補藥,等她醒來后服用。這些女人啊!穿那种時髦玩意儿,把血液循環都給切斷了。用不著擔心,她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科拉姆向他道了謝,付過醫藥費,目送他出了門。這才重重在燈座邊的椅子上坐下,頭埋在雙掌中。煩心的事太多了,他擔心斯佳麗·奧哈拉是否真能再“好起來”。滿是皺痕、濕跡斑斑的信紙散在桌上,信紙中央貼著一張剪報,寫著:“昨晚,安妮·漢普頓小姐与瑞特。巴特勒先生假座南部邦聯孤儿寡婦之家舉行婚禮,結為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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