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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如此主持



  啤酒店前大街上展現出來的景象,真是妙不可言。從我們坐的地方,可以一覽無余地看到大街的全貌。
  在我曾走過的街道的街角處,有几個驢童正等待著他們的生意。這里的驢童扮演的角色有些像柏林的鞋匠學徒。毛驢在南方和在北方完全不同,在北方它只是個不修邊幅、喜怒無常形像的像征。而埃及的毛驢,卻是它主人不知疲倦和永遠活躍的仆人,而所得到的報酬卻是极少的飼料和很多的拳打腳踢。即使背上馱著沉重的騎手,它也會不知疲倦地走上几個小時,甚至還不時有意地跳上兩跳以戲弄騎它的人。驢童則流著汗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打它、推它、踢它或者用石塊驅它加速前進。這些驢童都有好眼力,他們第一眼就能看出誰是英國人,誰是法國人、意大利人或者德國人。這些國家的語言他們也都能說上几個單詞或几句日常的話;他們甚至還了解點儿這些國家的現狀和歷史。他們招攬游客騎他們的長耳毛驢時,也有其獨特的辦法:如果他們見到一個外國人走了過來,認為他是個德國人時,就會高喊:“這西(是)一個表亮(漂亮)的俾斯麥!”。俾斯麥他指的是毛驢。如果一個美國人過來,他就會喊:“Her is a fine general Grant!”要是英國人來了,就喊:“Here is a good beefsteak,a cerebrated Palmerston。”對一個共和派的法國人,你就可以听到:“Monsieur,voilale plus grand Napoleon ;i' ai l'animal le plus preferable de la Fance!”
  在我們的正前方,兩個阿拉伯藝人蹲在地上變戲法;离他們几步遠的地方有一個說書人,一群好奇的人圍在他的身邊,想花上一兩文錢再听一遍已經講過上千次的故事;一個黑人男孩吹著類似笛子的樂器,踩著高蹺跳舞。街上不時地走過几個騎在毛驢上的蒙著面紗的婦女,然后又過來一隊滿載貨物的高高的駱駝,每頭駱駝的鞍子都用草繩連著,后面跟著气喘吁吁的腳夫,頭上頂著沉重的袋子和箱子。他們邊走邊唱著號子,以便不失去節奏,那是不斷重复的几句歌詞。那邊又過來一個煙袋清洗匠,肮髒而充滿煙味的手上拿著一捆裹著麻絲的鐵條。又過來一個賣水人,拖著一只陶制的大水罐,口渴的人花上很少一點錢向他買一碗清水。在街的另一端,你可以看到,人們在大呼小叫地進行著各式各樣的買賣。街面上所有的房門都是打開的,行人可以看到每家店舖和每個住宅的里面。那邊一位老者坐在一塊坐墊上,用腿夾住一個兩腳亂蹬的男孩,正在從他頭上捉拿早在法老時代就已在埃及大量存在的小生物。住在旁邊的另一老者,正向街上扔出一只剛閉上眼睛的貓。它的尸体將在街上腐爛,沒有人會理睬它將發出臭味。帕夏剛剛從死豬旁邊駛過,也沒有覺得這有什么不對的地方,他的隨從根本就沒有注意這只死貓,開路的行役甚至不屑動一動腳把它踢到路旁去。就在剛才提到的替孫子捉拿虱子的老者坐的地方,一位庄重的白發老人背靠在支撐房屋的木柱上閉目養神。他恬靜地閉著眼睛,陶醉般地坐在那里,用消瘦而顫抖的手指按撫著項鏈上的捻珠,嘴唇在喃喃自語。他對周圍的世界不聞不問,因為他的精神已离開地球、進入了穆罕默德為信徒們所描繪的天堂。
  這時突然有人大喊一聲:“我們的早晨是白色的!”這是賣牛奶的人在叫賣自己的商品。另一個賣西瓜的喊道:“饑渴人的福音!汁甜味美!”賣玫瑰的商販喊道:“來自先知的汗水,芳香之王!”賣葡萄汁的小販則喊:“長生不老!清洗血液!”啤酒店對面站著一個矮小的、七八歲的黑人小姑娘,脖子上用小繩挂著一個小籃子,不時怯懦地喊一聲:“無花果,無花果,比我的眼睛還要甜!”
  不知是誰讓這個小女孩站到這里,并給她編了這句叫賣詞的!肯定是個很有心計的生意人,因為小姑娘的烏黑的眼睛放射出的夢幻般的光芒,确實很甜蜜。雖然是黑色的皮膚,但她卻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她那有些膽怯的聲音和伸出的乞求的小手,會使每個走過的人都花上几文錢買几個無花果的。我的目光再也离不開小姑娘了。她的細嫩的聲音所表露的膽怯和那“無花果,無花果”的聲聲叫賣,在我听來恰似求助的呼喊。我決定在回去時,一定要給她一些救助。我發現,我并不是唯一被小女孩打動的人。那個年輕的堂倌,在一個小時里已經到女孩那里去三次了,每次買一個無花果回來。是他嘴饞還是出于童稚的愛心?每當他接近女孩時,女孩的眼睛就會放射出光彩,小臉會顯現出無比幸福的神情。每當她把目光轉向我們這一面時,也會出現同樣的神采。
  那個男孩正背對著我們,蹲在一個角落里他在哭泣!我看到他不斷用手背擦著涌出的淚水。一個調皮的男孩也會哭嗎?看來決不是普通孩子的痛苦使他動情、使他在大庭廣眾之下放任淚水流淌。
  小姑娘的目光看到了角落里的男孩,她看到他在哭泣,立即把自己的雙手也放到了眼睛上。兩個黑人孩子必定有著更密切的關系。
  我無法說明我在干什么或我為什么要這樣做,但我确是站起來,走到了角落。男孩見我走過去,站起來想离開,他在壓抑自己的輕聲嗚咽。我拉住了他的胳膊,和气地問道:“你為什么哭?能告訴我嗎?”
  他看著我的臉,拭去眼中的淚水,說:“因為沒有人買嫦哥的無花果。”
  “你是說對面那個賣無花果的小女孩嗎?”
  “是的”
  “可你不是去買了嗎?我看到你已經去了好多次。”
  看來,他以為我是在責備他的嘴饞,所以立即有些生气地說:“我沒有吃那些無花果,等主人离開以后,我還要還給她。我買她的東西,只是為了她能得到錢。如果她到晚上還賺不到五個皮阿斯特的話,她會挨打的,而且還沒有東西吃,手腳將被綁到一根柱子上。我每天必須掙八個皮阿斯特。今天我已經得到四個皮阿斯特的小費,啤酒店老板還要給我三個,我今天只需要再掙一個皮阿斯特就夠了。會有人賞給我的,這樣我就可以給嫦哥二十個帕拉買她的無花果了。”
  “你的八個皮阿斯特交給誰呢?”
  “交給我們的主人。”
  “也是嫦哥的主人嗎?”
  “是的。因為她是我的妹妹。”
  “誰是你們的主人呢?”
  “他是一個惡人,叫阿布德—巴腊克。”
  “是他從你們父親那里把你們雇來的嗎?”
  “不,我們的父親和母親住在很遠的地方。一個人襲擊了我們的村子,燒毀了我們的茅屋,綁架了我們和很多其他的人去販賣。他是從那個人那里把我們買來的。”
  “原來你們是奴隸,真是可怜!你們住的地方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它沒有名字。村中的河叫做白尼羅河。
  “但你們部族的名字,你可以告訴我吧?”
  “是的,我們的男子都被稱為東吉尤人。”
  “那么他們叫你什么?”
  “普洛。”
  “別哭了,孩子,你們不會有事的。拿上這十個皮阿斯特,去和嫦哥分,她會得到東西吃的,也不會被捆綁在柱子上。”
  當我把錢放到普洛手上時,他眼中閃出了喜悅的淚花。他想說話,想表示感謝,他的嘴唇顫抖著,但卻說不出話來。他向大街方向做了一個動作,表示他想立即跑到他的妹妹那里,把錢交給她。但他想了一下,喃喃地說:“不,現在不,還是等主人走了以后。”
  “為什么?”
  “因為他會看到,這些錢不是她賣貨所得,而是得到的賞賜。所有的賞賜我們都必須上交,不計算到我們的收入中。”
  “巴腊克常到這里來檢查嫦哥做什么嗎?”
  “是的。他上下午各來取一次錢。我只交給他八個皮阿斯特,其它的都藏起來。嫦哥如果收入太少,有時也得給她一些。其它的我都埋起來,等錢攢夠了,我就把自己和嫦哥的自由買回來,回白尼羅河去找東吉尤人。”
  這是一次很秘密的談話。普洛認為我這個人可以信任,不會出賣他。
  “你已攢了多少錢了?”我問。
  “已經快四十皮阿斯特了。”
  “你在巴腊克這里有多長時間了?”
  “很多星期,很多星期,很多,很多天了。”
  “有一年嗎?”
  “這我不知道。”
  普洛不懂得如何計算時間,所以我換了一种方式繼續問他。
  “你見過几次去麥加朝圣的隊伍了?”
  “兩次。”
  “你已經在巴腊克這里兩年了,你要記住!今天我不是最后一次到這里來。我會經常到這里來喝啤酒,或許可以給你出些主意,或者請你們的主人給你們自由。”
  在他感激的目光注視下,我又回到了我的座位。我本應該告訴男孩,說他實際上已經自由了,因為總督已經禁止了蓄養奴隸。但我沒有,因為知道這對男孩不會有什么用處。原來他們是兄妹!我很感動。這里有多少摯愛和親情啊!普洛幫助嫦哥,為了不看到她受苦!他沒有忘記自己的家鄉,沒有忘記他的人民和他的父母。他想回去,為此他在攢錢。但一般人是如何描繪這些黑人的呢?人們把他們擺到了什么地位上呢?一個白人男孩像黑孩子這么大年紀時,會有比這更深沉的感情嗎?會如此正确地思考和行動嗎?肯定不會!誰要是認為黑人是無可救藥的,否認他們怀有更善良的情感,那他就不僅是對黑色人种犯下了罪孽,而且也對整個人類犯下了罪孽。
  至于這個巴腊克,德文的意思是造福的奴仆!他的名字和他的行為是多么地不協調!我本想進一步去了解他,但在這里會過于惹人注意。如果我讓他無所察覺,可能更有利于去幫助他們,因為我已經決定要想辦法來幫助這兩個孩子。我這個連回家的路費都不夠的外國人能夠幫助他們嗎?巴腊克無權把孩子占為己有,并讓他們為他干活賺錢,這是肯定的。他必須把孩子交出來,必要時我要到政府去進行交涉。
  孩子屬于哪個部族,現在已經确定無疑了,他們是東吉尤人,屬于丁卡部落,他們也自稱為嫦哥人,這個稱呼在開羅變成了小姑娘的名字。丁卡族是白尼羅河一帶最漂亮的人种,他們身材挺拔,眉眼靈活。所以男孩沒有一般黑人孩子那种遲鈍和木然的特征,也就不奇怪了。普洛如在德國學校讀書,肯定不會比任何德國學生差的。
  我默默地思考著這些問題,最后竟引起了穆拉德的注意。他問我為什么如此沉默寡言,我向他講述了從他胡須的敵人那里听來的故事。他沉思了很久,最后我終于問他道:
  “你是怎么看這個問題的?”
  “我勸你不要插手這件事。你不僅會費很多力气、自尋煩惱,甚至會遭遇不測。”
  “哦,奴隸制不是取消了嗎?”
  “只是在書本和文件里,實際上在有些地方仍然存在。沒有任何官府會理會我的黑人是仆人還是奴隸。”
  “如果我在一個具体的案子上拿出證据來,那么官府就會被迫處理此事的。”
  “是的,但如何處理呢?我們就以埃及最高領導的家室為例吧。那個總督家里難道只有男女佣人而沒有男女奴隸嗎?你不要拐彎抹角地回答我,你只簡單地回答說有還是沒有!”
  我無言以對了。我又能說些什么呢?
  “問題是很清楚的。你以為禁令公布以后,蘇丹就不再販賣奴隸了嗎?或者你以為,大家都不知道每年有成千上万的黑人在尼羅河上被運往三角洲一帶嗎?人們只是睜一眼閉一眼,因為他們自己也需要黑奴。他們的女人需要佣人、內室守衛和女仆,但當他們找不到這樣的人時,他們就去買。我勸你不要插手此事。”
  可惜我不能說納西爾沒有道理,但我在情感上仍對他反感。
  我几乎又要陷入先前的思慮之中,但另一件事又吸引了我的注意。在旁邊胡同口出現了一個人,他的形像不可能不招人注意。他膀大腰圓,正當壯年,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一個力大無窮的人。這從他的臉上也可以看出,他有強有力的下巴、厚厚的嘴唇、高高的顴骨、寬寬的棱角分明的前額。他的面都顯現出一种深銅色的光澤,這標志他的血管中流著黑色人种的血液。他身板挺直地邁著驕傲而緩慢的步伐走出胡同,徑直向啤酒店走來。他的架勢、他的表情、他的整個形像,都在以最清晰的語言告知:這就是我,誰能和我相比?在我面前你們都該跪在塵埃之中!
  這個人立即引起我的极大反感,真是厚顏無恥。但這時我還不知道,我純感覺上的反感有多么正确,當然更不知道,他和我之間命中注定還要發生多次嚴重的碰撞。
  他來后,在座的所有人,除了少數例外,都站起身來,向他弓腰致敬,同時用手放在心、口和額頭上。他以几乎看不出來的點頭作為回答,然后越過眾人,消失在多次提到過的那個后門中,同時向黑人小堂倌招了招手。我看到,小堂倌的臉上顯出恐懼的神情。普洛轉過臉看了他妹妹一眼,小姑娘遲疑地走了過來。我看到她眼中含著淚水,甚至發現她在顫抖。小堂倌拉著嫦哥的手,從后門走了出去。
  這個人也許就是巴腊克吧?是的。他是來檢查孩子們的收入的。我緊張地听著后面的動靜;我似乎預感到,孩子們需要我。無論我是否有權力和義務,我已決心必要時要進行干預,我內心產生了一种無法抗拒的沖動。
  我突然听到了一陣輕聲的恐懼的抽泣。我一下子跳起來奔出門外。門的后面是一個小庭院,在這里我看到了那個纏綠頭巾的人。他用手抓住嫦哥的頭發,把她提到空中。小姑娘甚至不敢用半壓抑的抽泣來表達自己的痛苦。小男孩跪在那人面前乞求道:“請把我的妹妹放下吧!放下她,我愿為她付錢!”
  那個家伙仍然抓住小姑娘的頭發左右搖晃著。他朝男孩獰笑著說:“你還有更多的錢,比你告訴我的還要多,是不是?我早就想到了。快拿出來!否則——”
  他停住了,他看到了我,看到我迅速向他走去。他仍然抓著孩子,向我喊道:“你是誰?你想干什么?”
  “馬上把孩子放下!”我命令道。
  這個埃及人像野獸一樣搓著牙齒,但我不管這些,因為他沒有滿足我的要求。于是我向他胸膛猛擊了一拳。他松開了手,小姑娘落到了地上,由于害怕她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那家伙倒退了兩步,壓低了身体,握緊了拳頭,想向我沖來。
  “站住!”我警告說,“難道先知的后代也允許打架斗毆嗎?”
  這句話起了作用,蹲著的他站了起來。可我看到的是一种什么樣的臉色呀!那真是無法描繪,他的臉上血色全無,原來的容顏已變成了肮髒的鐵灰。他張著嘴,露出兩排長長的黃牙;他的眼睛閃閃發光,呼吸短促。
  “狗崽子!”他嘶叫著,“你攻擊了一個顯貴。你認識我嗎?”
  “不。”我鎮靜地回答,眼睛一直盯著他。
  “我是顯貴巴腊克,我是圣卡蒂里納兄弟會的主持!”
  噢,他原來就是此地那個虔誠兄弟會的首領,鬧鬼少校財產的繼承人。在埃及這樣一個兄弟會的首領如是出身于創始人則被稱為會長,否則稱之為主持。這個主持以為我一听到他的名字就會嚇得向他禮拜,但他打錯了算盤。
  “這我相信,但你的行為為什么不像顯貴先知的后代,也不像一個如此有名的虔誠的兄弟會的首領呢?”
  “你對我的經歷和行為知道些什么!你沒見外面所有的人都向我頂禮膜拜嗎?快跪倒在我面前吧!你打了我,我要告訴你用什么方法才能贖罪。”
  “我不會跪在任何人面前,因為我不是穆斯林,我是基督徒。”
  听到這句話,他更躍躍欲試了。
  “一個基督徒,一個异教徒,一條罪惡的狗!”他向我吼道,“你竟敢触犯顯貴巴腊克!你最好在出生時就被你母親悶死,我現在要用鐐銬把你鎖上,然后——”
  “住嘴!不要說大話!”我打斷他,“從你嘴里說出的任何威脅都是十分可笑的。你不要自以為是!你是和我一樣的人,你對我沒有任何權力。如果我犯了法規,只有我的領事才能對我裁決,但我沒有做錯什么。我的領事不會問你是不是顯貴,或者會長、主持。在他的法律面前,你和一個腳夫或一個煙袋清洗匠沒什么兩樣。”
  “狗!狗崽子!狗崽子的孫子!你竟敢這樣對我說話!”
  我立即走到埃及人的跟前,我們兩人之間只有一個拳頭那么遠,我警告說:“停止對我的污辱!你如果再重复剛才的一個字,我就把你打倒在地,然后把你送上法庭,狀告你購買奴隸,出租到酒店當堂倌并派到街頭叫賣。這樣我們就可以看到,讓掙錢不夠的孩子埃餓,并把她綁到柱子上的人的行為,是否會受到安拉的賞識。”
  他吃惊地后退了一步:“是誰告訴你的?是誰出賣了我?肯定是這個男孩;別人是不會這樣做的。好啊,看今天晚上回家我怎么收拾你!”
  “我不會讓你對他怎么樣的。”
  “你能怎么樣?你想制定法律嗎?你這個基督狗——”
  他重复了剛才的髒話,我抽回拳頭向他的太陽穴打去。他倒在了地上,沒有站起來。店老板站在門前,听到了我們的最后談話。他惊恐万分地跑過來,把雙手拍在一起喊道:“噢!安拉,安拉!你把主持打死了!”
  “不,他只是暈了過去,一會儿就會醒來。把他弄到一個地方去,別讓其他人看到他這個窘相。”
  “我去做,但你得立刻逃走,否則憤怒的信徒們會把你撕碎的!”
  “我不怕,但如果人們知道這里發生了什么事情,會對你酒店的名聲不利。所以為了你,我要离開這里。”
  “好,你快走!但不要回到店里去讓客人看見,穿過這個庭院從那個小門出去。你將經過一座有倒塌房屋的花園,越過廢墟就會走到另一條胡同。但你要快一點儿!”
  他把失去知覺的埃及人抱起拖走,不再管我了。我左手拉住男孩,右手拉住女孩。
  “來,跟我走!你們的主人不會再折磨你們了。”
  這時,男孩掙脫我的手,跑到牆角一堆碎瓦片處,用手挖出他埋藏的錢,然后跟上了我。我按老板指點的路离開了這里。我本想回到我的土耳其朋友那里去,但現在看來,還是不去為好。如果20年前或者10年前發生了這樣事情,我會怎么樣呢!店老板會立即把所有的客人叫出來,把我打死。而現在他卻認識到,不這樣做,對他也是有好處的。
  下一步怎么辦,我還沒有想好。我所做的,是當時的形勢所迫,后果我必須自己承擔。
  我來到老板說的那個花園,看到了那座倒塌的房子的瓦礫和廢墟。我們爬過廢墟,來到一條狹窄而僻靜的小巷。它和啤酒店前的街通往同一個方向,所以我們不難找到土耳其人的住宅。
  到門口我敲了敲門,管家把門打開了。我看到他很吃惊,因為我沒有和他的主人而是和兩個小黑孩回來了。我立即打斷了他的好奇,問他:“你知道納西爾常喝啤酒的那個酒館嗎?”
  “很清楚,先生!”賽里姆答道。
  “你的主人可能還坐在那里,還不知道我在何處。去找他,告訴他我在這里!但不要被人發覺!最好是暗暗地招手,把他叫出來。”
  “正是,正是這樣!”管家一邊說著又一邊行他那個可怕的鞠躬禮,他真像一個橡皮人。然后我帶著嫦哥和她的哥哥進入了我的房間。
  孩子們一直默默地跟著我,現在他們開始活躍起來,不斷地問這問那。大約過了半小時,門開了,納西爾走了進來。當他看到房間里多了兩個人時,惊奇地問:“這是什么意思?兩個黑人怎么在這里?他們跟你逃跑了?你為什么沒有和我一起回來?你突然跑出了后門,就再也沒有回來。這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不知道門后發生了什么事情嗎?”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到那里有人在說話,聲音比平時響了一些。我本想去找你,但看到店老板站在那里,我以為,他會擔保不出事的。我在等,直到賽里姆過來,從遠處向我招手。現在我得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你會知道的。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說。”
  我詳盡地向納西爾講了事情的經過,像我認為必要的那樣。他惊奇不已地听著我的敘述,一句話也沒有說。當我講完時,他立即發出了詞語丰富的抱怨來。我讓他把惊恐万分的抱怨說完,然后問他:
  “你難道這樣怕那個巴腊克嗎?据我看,他不會對你有任何損害的。”
  “不會?”土耳其人吃惊地說,“他是強大的兄弟會的首領!”
  “兄弟會和你有什么關系?你是它的成員嗎?”
  “不是。但你沒有見到人們是如何尊重這個主持的嗎?他的權勢對我們是很危險的。”
  “其他人尊敬一個顯貴,和我沒有關系。同我有關的,是他從我這里得到的教訓,誰也不會說這种教訓是充滿敬意的。你并沒有触犯他,所以你不必害怕。只有我才有理由懼怕他。”
  “可你是我的客人。你住在我這里,所以我要對你所做的一切負責!”
  “這好辦,我去另找住處,我馬上就去辦。”
  我站了起來,擺出要走的樣子。這是違背他的計划的。他立即抓住了我的胳膊,請求道:“你不是要走吧?留下來,留下來!”
  “我不能留下,因為你認為我給你帶來了麻煩。”
  “不,不,恰恰相反,你會給我帶來很大好處的。由于有這兩個小黑孩儿,或許我們可以達成一項協定,使我不遭受損失。”
  “這可以。我可以向你保證,一切責任由我承擔。万一此事使你得到官府對質,你可以根据我的聲明把責任全部推到我的身上。”
  “但如果人們發現,你把孩子帶到了我這里,他們還是會先找我的。這就有可能推遲我的行期,從而給我帶來損失,因為喀土穆有人約好在固定的日子等我。”
  “如果你同意把孩子留下,我答應和你一同去喀土穆。”
  他的臉色立即舒展開來,說:“這個許諾是認真的嗎?”
  “絕對認真。”
  “那我也愿意和你立約。這是我的手,讓我們擊掌定約!孩子留在這里;但你必須對由此產生的一切后果負責,然后陪同我去旅行。”
  “好,一言為定;這是我的手!現在讓賽里姆去旅館,把我的行李取來!”
  “好,我現在就讓他去,并讓他准備晚飯,因為已是吃飯的時間了。”
  現在已是暮色降臨時分,納西爾去了他妹妹的閨房,并讓人准備晚飯。回來時按他妹妹的分付,給我帶來了下列信息:“先生,你是一位偉大的醫生。你的醫術起了作用,黑人女佣的牙痛完全消失了。你能治其它疾病嗎?”
  “是的。”我說,“房子里還有其他病人嗎?”
  “是的,是我的妹妹。”
  “她哪里不舒服?”
  “是一种婦女和姑娘們都不愿啟齒的病症,但你受到了她的信任,她讓我對你講出實情。一段時間以來,她不斷失去她頭上的飾物”
  “她的頭發?如果讓我幫助她,你必須回答我几個醫生有權問的問題。”
  “請問吧!我會回答你的。”
  “你的妹妹今年多大了?”
  納西爾有些遲疑,因為這個問題對東方人來說是個最不禮貌的問題。他反問道:“這是個必須知道的問題嗎?”
  “是的。”
  “那么,我可以告訴你,庫木茹今年20歲。”
  在東方,一個20歲的女孩就已經算是老姑娘了。我繼續問:“她患的可是禿頭症?”
  土耳其人把雙手拍在一起,面部表情仿佛像挨了一個耳光一樣。
  “噢,安拉,安拉附!這是一個什么樣的問題呀!如果弗蘭肯的婦女必須回答醫生這樣的問題時,她們會有什么樣的感覺呢?”
  “想求醫的人,必須誠實。”
  “我可以向你承認,她的頭頂中央有一塊圓圈上沒有頭發,大小有如一塊瑪麗亞女王銀幣。”
  “你的妹妹曾得過重病或長時間的疾病嗎?”
  “從未得過。”
  “我或許可以治好,但我必須看一看禿頂的部位。”
  “你瘋了!”土耳其人大吃一惊地喊道,“連先知的信徒都不能看姑娘一眼,何況你還是個基督徒!”
  “我不想看姑娘,也不看她的臉,而只是看頭上那一小塊地方。”
  “這就更可怕了。一個女人宁愿讓一個男人看她整個面孔,而不愿意讓他看那一小塊禿頂。”
  “我不是一個男人,而是醫生。想讓我幫忙,就不能怕我的眼睛。要么你妹妹接受我的要求,要么她就保留那塊禿頂,它將繼續擴大,直到全部頭發都掉光。”
  “噢,災難呀,噢,恥辱啊!該怎么辦呢?如果新郎發現這個毛病,他就會把我的妹妹休回來。可這決不能發生,或許她會同意你的要求。我得到上面去問問。”
  納西爾轉身出門了。我已深信,這是一种所謂的環形禿頂症,但我還是要求滿足我的愿望。我必須讓胖子知道,不按我的條件辦是很困難的。過了一會儿,他回來告訴我說:“先生,我成功了。庫木茹答應滿足你的愿望。她當然不能在閨房里接待你,也不能進入男人住的房間來。但她將在一間無人住的房間和你會晤。等庫木茹准備好,她會讓人通知我們。”
  這時賽里姆也從東方飯店取回了我的行李。他急匆匆地闖進房間,甚至忘記了鞠躬,對我說:“先生,大事不好了!附近有兩個警察在找你。”
  “找我?在這里找我嗎?”
  “是的。他們和我同時來到了房子外面。”
  “警察怎么會認識我?他們提到我的名字嗎?”
  “沒有。他們問我,說是不是有一個男人帶著兩個黑人孩子進到這座房子了。”
  “那就是指我了。你告訴了他們說我在這里嗎?”
  “是的”
  “笨蛋!”他主人向他吼道,“你不應該告訴他們。這是你干的最蠢的事。”
  賽里姆彎下了腰,使他的腿和腰形成了直角,咬著牙低聲地說:“正是,正是這樣!”
  “不要爭執了!”我勸土耳其人,“肯定有人看到了我。警察知道我在這里,對此否認,只能使事態對我更不利。兩個警察想找我說話嗎?”
  “是的,立刻!”管家回答說。
  “叫他們進來!”
  賽里姆出去了,納西爾有些擔心:“我离開這里!讓他們知道,我對此事一無所知,因而此事与我無關。”
  “不,最好你留在這里。”
  “為什么?”
  “你可以听一听,我是如何使我和你擺脫困境的。我們不能讓任何人過后說我們怕警察。我是按法律行事的,而你通過你的在場也表明你同意我的觀點。”
  “你這樣認為?那好,可能你是對的,我愿意留下。”
  “這很好!你鎮靜地坐在我旁邊!我很好奇,想知道警察如何向我提起這件事。”
  談話過程中,我們的煙袋都熄滅了。因為黑人男仆不在場,所以我們自己又點燃了,盡量擺出庄嚴的神態,面對警察的到來。這是兩個武裝到牙齒的警察,他們不對我們致任何問候,便用目光在房間中掃視了一遍,然后其中的一個抹了下小胡須,上前一步說:“這就是黑人嗎?”
  我做出根本沒有看到和听到的樣子。
  “就是這兩個黑人嗎?”他沖我說,并用手指了指孩子。
  我仍然堅持沉默;這時他走近我,用腳踢我一下,气惱地說:“你是聾子還是瞎子?”
  這時我跳了起來,沖他喊道:“滾回去,不要臉的東西!你竟敢用你肮髒的腳碰一位弗蘭肯先生?”
  我的面孔決不是友好的,那個警察一下子退回到門口他的同事那里,但仍保持著嚴肅的樣子,警告我說:“注意你的舌頭!你竟敢說我不要臉。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只是一個小警察、最低級的警察,我作為外國人不想和你說話。有什么事情找我,先去找我的領事,他會派人來請我的。”
  “我們會這樣做的。但事先我們得調查一下。”
  “如果按合法手續辦理,我并不反對。但你們進房間時好像進了一個豬圈。難道你們不懂得什么是問候嗎?”
  “你以為,我們應該禮貌地問候一個罪犯嗎?”小警察譏諷地問。
  “罪犯!這個詞指的是誰?”
  “是你!”
  “我?你有我犯罪的證据嗎?我將通過我的領事向你們的頭頭控告你們。沒有任何一個法官會在判決以前稱一個人為罪犯,你們只是低級的警察,而我是一個受到保護的高貴的先生。你們連簡單的問候都不表示,在你們學會禮貌之前,我們不想和你們打什么交道。离開這個房子,等你們認識到用腳踢一個歐洲人意味著什么的時候,你們再來。”
  我打開了房門。他們相互看了一眼,沒有按我的要求行動。
  “出去!”
  我喊這句話的神態,把納西爾嚇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警察更是惊恐万分,立即倉惶地退出了門外,我隨后把門關上。
  “安拉保佑,你這是怎么了!”土耳其人說,“這會對你不利的!”
  “正好相反,我的行為將獲得最好的結果。”我笑著說。
  “你不會弄錯吧!連我這樣的人都不敢這樣做,而且我還是國君的臣民!”
  “你說的很對。但國君的臣民不敢做的事情,一個弗蘭肯人是可以做的,因為他不受你們的法律而是受他們自己的法律約束。誰要是到我這里來,就必須向我問候,否則我就把他赶出去。誰要是用腳踢我,我就把拳頭打在他的臉上。在這里我只是顧及到你,才沒有這樣做。讓我們安靜地坐一會儿!”
  “安靜!”他叫道,“我覺得,我們這里很快就會很不安靜了。你剛才很勇敢,但你會后悔的。”
  “但我确信事情正好相反——”
  我被打斷了,屋門被緩緩地打開,兩個警察又走了進來,對我們鞠了一躬,并說了一句Sallam。我要到上級控告他們的警告,看來取得了所期望的效果。
  “Sallam!”我和納西爾回答了問候。
  “先生,”剛才說話的那個警察又開始講話了,“我們受命想了解一下,你從啤酒店帶來的兩個黑人孩子現在哪里?”
  “正如你們看到的那樣,他們在我這里。”
  “這就是他們?”小警察問道,同時指了指嫦哥和她的哥哥。
  “是的,這就是他們。”
  “我們將把他們帶走,送到他們的主人巴腊克顯貴那里去,就是那位圣卡蒂里納兄弟會的著名首領。”
  “是他命令你們把孩子送給他嗎?他是你們的上級嗎?”
  “不是。”
  “那你們就不能接受他的命令了。”
  “我們警告你,先生!你是外國人,你不懂得我們國家的法律。”
  “但看來,我比你們懂得的還要多。”
  “但你冒犯了顯貴!”
  “就像你對我那樣,唯一的區別就是,你用腳踢了我,盡管我對你沒有任何侵犯,而我是用拳頭把首領打倒在地的,因為他不顧我的警告一再侮辱我。”
  “但你對這兩個黑人孩子有什么權力呢?”
  “和巴腊克對他們的權力一樣,我現在雇佣他們為我服務。”
  “可他們是他的佣人啊?”
  “不,已經不再是了,因為他們決定從現在起留在我這里。”
  “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巴腊克沒有把他們解雇。他需要一個解雇期限。”
  “噢,他很聰明,想在這里找漏洞!但他不會從中得到好處的。兩個孩子被他雇佣了嗎?”
  “這我們不知道。”
  “或者是他們的父親把他們交給他的嗎?”
  “這我們也不知道。”
  “那么主持就必須有證据,證明他有權從我這里要回孩子。作為雇主他必須能證明他們是被他雇佣的。他或許有一份合同,或者有證人為他作證吧?”
  “這些他都不需要;他們住在他那里,而且為他服務,因而他們就是屬于他的。”
  “那么他們現在住在我這里并為我服務,因而他們是屬于我的。”
  “我們得到命令,必要時用武力把孩子帶回到他們的主人那里去。”
  “是你們的上級下的命令嗎?”
  “不,我們是按主持的意思行事。”
  “他在官府起訴我了嗎?”
  “還沒有。如果你不交出孩子,巴腊克顯貴將要控告你。”
  “很好!讓我們等著他去控告。然后讓法官裁定孩子應該屬于誰。你們是如何知道孩子在我這里的呢?”
  “我看到你帶著兩個孩子拐進胡同、進入這所房子的。你用手拉著他們,這引起了我的注意。然后我走過啤酒店,正好看見巴腊克從里面出來。他把我帶到他那里,給了我這個任務,我又找來一位同事和我共同執行。”
  “現在問題全清楚了。我要提一個重要的問題,你們了解本國的法律嗎?”
  “我們當然了解。”
  “豢養奴隸法律允許嗎?”
  “不允許。”
  “你知道這兩個孩子來自何地嗎?”
  “巴腊克顯貴告訴我們,他們是東吉尤部落的人。”
  “這就對了。但他們不是在埃及,而是在他們部落的家鄉出生的。他們大約在兩年前,帕蒂國王已經禁止販賣奴隸以后,被人捕捉,巴腊克從奴隸販子那里買下了他們。他們不是他的佣人,而是他的奴隸,他甚至把孩子出租給別人使用,所得的工資卻放入他的腰包。孩子們如果賺不到足夠的錢,就得不到飯吃,而只能挨打。事情就是這樣。如果巴腊克想要孩子,就讓他去找官府。我將證明是他在奴隸販子那里買了孩子,為此他將受到法律的懲罰。如果他被證明在家里豢養奴隸,并且在他們賺不夠錢的時候,夜間把他們鎖綁起來,那么他這個虔誠的兄弟會首領的名聲可就不怎么光彩了。你們都是法律的衛士,應該避免為此而沽污了雙手,落下一個為奴隸主效力的罵名。我會忘掉你們對我的粗暴行為,也放棄我到上級控告你們的意圖,我還想給你們一些回報,不能讓你們白費了這么多的精力。”
  我取出兩枚銀幣,他們立即放進了腰包里。
  “先生,”其中的一個警察說,“你講的話都是合情合理的,我將告訴巴腊克,他要是聰明的話,就應該放棄從你這里要回孩子。安拉保佑你每日愉快和長命百歲!”
  他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禮貌地鞠了一躬。他的同事也模仿他的樣子向我們致意,然后就消失了。
  我的胖土耳其人惊奇得忘記了吸煙。他睜大了眼睛盯著我,不解地搖晃著他的腦袋。
  “這怎么可能?你對他們盡管很粗暴但還是得胜了,我尊貴的德國先生!”
  “不是盡管,而是正因為我的粗暴才有此結果。你必須知道如何對待這种人。最后的小費是整個事情的皇冠。我告訴你,這里的官員比怕大蘇丹還要怕歐洲的領事。我們的統治者知道如何保護他的臣民,而這里帕蒂國王的意愿卻几乎是無人理會的。”
  “但是,難道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嗎?我還很怀疑。”
  “不,它并沒有結束。巴腊克雖然不敢到法院去起訴我。但他將秘密向我報复。從現在起,我必須十分小心才是。”
  “但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在這所房子里得到保護?”
  “你無法保護我。我必須找到另外的住處。”
  “在哪儿呢?在旅館或者在領事館?”
  “旅館是不安全的,我又不能去麻煩領事館。明天我就离開這個城市。”
  “离開城市?這我不能同意。那我們將再也見不到了。”
  “不,還能見到。我先乘航班船或小帆船和孩子們一起逆水向尼羅河上游走一段,然后在那里等待你的到來,再上你的船。讓賽里姆現在就去港口,了解一下什么時候有船,我現在不想讓人看見。”
  “你想帶著孩子嗎?”
  “是的,我相信到了喀土穆會找到机會,把他們送往東吉尤去。我既然已經插手此事,就不想半途而廢,這不會對我們有什么損失;我更相信,他們將是我們旅途中忠實而殷勤的幫手。”
  “這我承認,我將想辦法,不讓他們在途中出任何事情。”胖子就這樣結束了我們的談話。
  不久,黑人男仆進來,報告說女主人在等我。外面站著那個被我治好了牙疼的女佣。她為我們照亮狹窄的樓梯,領我們來到一個空房間里。里面只有一塊窄窄的地毯舖在房子中央。女佣把燈交到胖子手中以后,就离開了房間,這時進來一個全身遮蓋著的女人:土耳其人的妹妹庫木茹。實際上,我只看到了一件白色的衣袍和下面一雙小小的拖鞋。白衣袍緩緩地移動到了房間的中央,無聲無息地坐到了地毯上面。然后袍下伸出一只手,伸向頭的部位,把頭紗向后推了推。;
  “現在,”納西爾向我擺了擺手說,“你是否可以看一看?”
  他走近那個白袍,為我照亮,但卻把臉偏過一旁,不使他的目光停留在他妹妹頭上那塊恥辱的禿頂上。但我卻仔細觀察了那個地方。是的,在厚厚的秀發當中,有一小塊完全光禿的地方,這必然是微小的菌類所致。
  “你能治好嗎?”納西爾問。
  “我想能。此處的頭發很可能几周后就能長出來。”
  “感謝安拉!我將感謝你。你要使用什么樣的藥呢?”
  “你可以在開羅的每一個藥房里買到。它叫作El Milh el hamid,用半個皮阿斯特就可以買來所需的全部數量。然后把藥泡在一瓶水中,每天用它涂抹一次患處。這藥曾治好過很多這樣的病,當然如果是全頭禿發,這藥就無效了。”
  這一席話,給這位女士帶來了歡樂,她讓我听到了她喜悅的聲音:“謝謝你!”然后她站起身來,离開了房間。
  我們回到樓下以后,愛鞠躬的賽里姆得到命令,去港口回來的路上把藥買來。過了不久,佣人為我們送上晚餐。一個大盤子里面是堆得高高的油膩膩的米飯和切碎的雞肉;第二盤是克巴,用木頭燒烤的牛肉塊。我估計這塊烤肉肯定有三公斤重,于是我想到了東方的一個習慣,就是主人吃剩的東西,仆人們可以享用。烤肉的樣子十分誘人,肯定是庫木茹親手燒制的。我确實已經餓了,因為早上我只吃了一只雞腿。人們可以想像,這時我是不必客气的。這里人們吃飯不用叉勺,我們只能按此地的習俗行事,就是說,把手伸向飯堆,把米飯捏成圓球,然后塞進嘴里。說“塞”,這只是指我而言,因為胖子不是塞,而是往嘴里拋。他把飯團好,張開大嘴,拋進去,再把嘴閉上,一用力,一下咽,東西就進肚了。我很好奇,他如果拋歪了怎么辦?但我不得不承認,他的技術是十分嫻熟的。納西爾每次都把飯團准确無誤地拋進嘴里。我們得到切成兩半的檸檬,作為經常性的洗手用。我盡量加快速度,但還是無法赶上我的同桌。我剛吃完一個飯團團,就已有四到五個飯團消失在他腹中了。多虧我不是一個飯量大的人,在這個小山般的飯團堆前,還有望能夠吃飽。我又抓了一把,但卻感到有些阻力,我從米飯里抽出一根女人的頭發,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這時我的臉肯定是拉長了,因為納西爾注意了我,他問:“怎么了?你燙了嘴唇嗎?”
  “不,我有了重大的發現。”
  我給他看那些頭發。他接了過去開心地看著。
  “這有什么?安拉讓兩者都生長,稻米和頭發。從他手中會長出所有東西來。”
  “可安拉讓稻米長出來是為了供人吃,讓頭發長出來是為了裝飾頭部。你想一想多少人頭上不長頭發!如果人們在米飯里找到屬于頭上的東西,這是個奇跡嗎?我下的藥方是制止頭發脫落,難道我反而應該把頭發吃掉嗎?”
  “好啦,好啦!我不希望你有意諷刺我妹妹的頭部。這些頭發肯定不是她的,而是法特瑪的,她是整個蘇丹國最好的女廚。”
  “法特瑪是誰?”
  “是我妹妹最喜歡的女仆。在燒制精美菜肴方面,她是一名大師,她配制的飲料,其味道可以和天堂的圣泉相媲美。我們旅行時,你會每天都吃到她做的菜,會有机會欣賞她手藝的。”
  我的天!要吃她的萊,這第一餐就已經全部打掉了我的美好食欲了!這個預告對我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我不再讓我的舌頭去接触米飯,我轉向了克巴,但我必須加快動作,因為胖子已經開始盡他的義務了,似乎不想讓我撐破肚皮。由于他在其它問題上總是考慮自己的利益,所以后來我還是后悔答應和他共同旅行。為了不讓我的小黑人儿遭到和我同樣的挨餓的命運,我向他們扔去几塊牛肉和几個飯團,他們靈巧地接住并享用了。真的,大盤子都空了!胖子實在無法消滅的東西,被孩子們吃掉了,他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好好吃飯了,他們為我對他們的照顧,送來感激的目光。我看到,我已獲得他們全部的愛。他們雖然還沒有完全掌握阿拉伯語,但我和警察的談話,他們完全听懂了。他們知道,我是如何堅定地拒絕讓人把他們送回到他們殘酷的主人那里去的。
  吃過飯,納西爾舉起食指,神秘地說:“現在將上來最好的東西。只要我還在開羅,我就要盡可能去享受它,因為以后我就不得不放棄這种享受了。”
  他拍了拍手,黑仆人端上四瓶啤酒,這是納西爾背著我讓人取來的。那好,至少這种家鄉的飲料不能再逃之夭夭了。我急忙把啤酒倒進杯子,然后再喝第二瓶,所以保持了和胖子同樣的速度。
  他現在又開始考慮今晚出現鬼魂的問題了,或者說更希望鬼魂不再出現。因為他确信,我這個异教徒的存在,會把鬼魂驅走。他問我的看法如何,我安慰他說:“我也不相信鬼魂會再來,因為他怕我。”
  “怕?喚不!鬼魂是不懂得怕的。他不再來,是因為他認為基督徒不干淨。”
  “那我就要勸他不要來沾惹我,否則我就會使他和他的名聲掃地,成為所有穆斯林的笑料。”
  “你看來真的不害怕?”
  “不。我從第一次看到他時,就沒有怕他。”
  “什么?你已經見過他了?”
  “是的。至少我是這樣估計的。或者是他,或者是他的上級的鬼魂,我在開羅已經見到過了。”
  “安拉呀!什么時候?”
  “以后再說,現在說了,你也不會相信。”
  “我立即就會相信。因為我已經見過他。為什么別人就不會看見他呢?”
  “我們談點儿重要的事情!夜里你在黑暗中睡覺嗎?”
  “不,由于鬧鬼,我讓所有的房間都點上了燈。”
  “盡管如此他還是出現嗎?”
  “他還是出現!它穿過閂住的房門,在點燃燈光的房間里游蕩,在我們面前走過。真是可怕极了!我在鬼魂面前沒有逃跑,就是我名字含義的證明,我完全有資格配有這個胜利者的名字。”
  “房子的大門也是閂著的嗎?”
  “當然,是用兩根沉重的大門閂,這是很難移動的。”
  “可以和宇宙中所有英雄較量的勇敢的賽里姆管家睡在哪里?”
  “就在大門后面,他每天在那里搭一個床舖。”
  “他見過鬼魂嗎?”
  “天天晚上。從此你就可以看出,賽里姆不是一個膽小鬼。今天我們可以安穩地睡上一覺了,迄今為止還沒有這個可能。我很累了,很樂意去美美睡上一覺。祝你夜安!”
  納西爾和我拉了手,回到了他的房間。我听到,他閂上了房門。我很相信他是多么希望安穩地睡覺。大胃口的人吃過飯都是會困倦的。但要說今天晚上鬼魂不再打扰他,我卻不信。鬼魂今天是要來的,是沖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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