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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蕭聲悠悠


  那神秘的地方,恐怖的經歷,一直在上官琦潛意識中,留下了深刻印象。是以在那青袍人緊迫的釘問之下,腦際中清晰地泛現出那段經過。
  他仰起臉來,望著藍天上飄浮的幾片白雲,緩緩他說道:「授我藝業之人……」他素來不善謊言,話至此處,忽然覺著一陣不安,倏然住口。
  青袍人兩道目光,一直緊緊盯住在上官琦的臉上。他閱歷豐富,一直在默查上官琦的神情變化,怕為對方故弄狡計所騙。上官琦不安之色,誤認他為洩露師門行蹤而不安,心中疑念大消,當下接道:「我雖然殺人無數,以毒辣威懾武林,但生平之中,從未毀過承諾之言。你只要說出你師父形貌,今日決不傷害你們。」
  上宮琦回目望去,只見連雪嬌雙目中無限渴望之色,說道:「你快些說吧,我義父承諾之事,向來是言出必踐。」
  青袍人冷哼一聲,道:「你也妄想在我放生之內麼?」
  上官琦心中一動,正容說道:「你如不答應放她與我們同行,在下縱然戰死當場,也不願說出師父形貌。」
  青袍人沉思了片刻,目光一掠連雪嬌道:「便宜了你這個丫頭……」目光轉注到上官琦臉上,接道:「你說吧!」
  上官琦道:「在下還有一個條件,你答應後,我才肯說。」
  青袍人道:「什麼條件?」
  上官琦道:「我只能說出形貌,但你不能問他的藏身之處。」
  青袍人冷笑一聲,欲待發作,但卻略一忖思之後,道:「我答應你。」
  上官琦道:「授我武功之人,並非一人。」
  青袍人目光稜芒一閃,道:「不是一人,難道是兩個不成?」
  上官琦道:「一男一女。」
  青袍人道:「他們可是夫婦?」
  上官琦暗暗忖道:看那洞中兩具屍體陳放之情形,有些不像夫婦,立時搖頭答道:「不是。」
  青袍人道:「那是兄妹之情了?」
  上官琦暗道:「不管他們是不是兄妹,稱他們作兄妹,也不算大錯。」一面忖思,一面點頭作答。
  青袍人道:「那男女二人的長相呢?」
  上官琦道:「他們對我雖有師徒之情、授藝之恩,但卻無師徒的名份……」
  青袍人道:「可是他們不能收授弟子麼?」
  上官琦正感無法圓謊,一聽青袍人代他說了出來,趕忙點頭說道:「不錯。」
  青袍人道:「那男的看去四十上下,女的不過三十許人,對麼?」
  上官琦點點頭,默然不語。
  那日他在山洞匆匆一見,對兩具屍體的衣著、形態,雖然留下了甚深的印象,但對兩人的年齡,卻是記憶不清。是以那青袍人如數家珍般侃侃而談,上官琦也就索性不住地點頭承認。
  青袍人突然提高了聲音,問道:「這兩人可都是在白馬山中麼?」
  上官琦道:「咱們事先已經說好,我不告訴你他們居留之地。」
  青袍人冷笑一聲,道:「他們穿的什麼衣服呢?」
  此言一出,立時觸起了上官琦的回憶,想到兩人死亡的慘狀,不禁長長一歎。
  只聽一聲低嘯,那倒臥在地上的袁孝,突然站了起來。
  青袍人目光一瞥袁孝,罵道:「好長的命啊!」
  上官琦回顧了袁孝一眼,答道:「兩位授業長輩,衣著和常人一般。」
  青袍人冷笑一聲,道:「如非兩人救你,我把你打下懸崖,早已跌得粉身碎骨了。」
  上官琦正待答話,忽然心中一動,暗道:「我如果承認是那兩人所救,無異告訴了他兩人的停屍之地。」當下重重地咳了一「聲,道:「咱們要談的事,都己說完了,我們也要走了。」
  青袍人突然把目光凝注到連雪嬌的臉上,道:「嬌兒,你過來!」
  連雪嬌呆了一呆,緩步走了過去。
  青袍人施展千里傳音之術,說道:「你當真要背叛於我麼?」
  連雪嬌道:「女兒,女兒……」她心中惶急,「女兒」了半天,也「女兒」不出個所以然來。
  青袍人道:「現在,你有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了……」
  他微微一頓,接道:「你該很明白,我如決心要殺害你們,你們無法活過今夜子時。」
  連雪嬌道:「女兒感謝義父手下留情之恩。」
  青袍人道:「你現在可以和他兩人走在一起,但每到一處,必須留下路標暗記,明白麼?」
  連雪嬌道:「女兒記下了。」
  青袍人道:「記下了就好,你走吧!」
  連雪嬌緩緩轉過身子,正待舉步而行,忽覺右臂一麻,立時花容變色。
  回頭望去,只見那青袍人已然掉頭而去,不禁高聲叫道:「父王請留片刻,女兒有事請命。」
  遙遙地傳過青袍人的聲音,道:「你放心去吧,只要聽我的話去做,自會有人按時給你送上解藥……」他去勢迅快,話未完,人蹤已失。
  上官琦回頭望了連雪嬌一眼,也不知對她是氣是恨,搖搖頭,歎息一聲,走到袁孝身側,蹲了下去,說道:「袁兄弟,你傷得很重麼?」
  袁孝緩緩抬起頭來,道:「那青袍人走了麼?」
  上官琦道:「走啦!」
  袁孝慢慢地坐起了身子,指著連雪嬌道:「那女人給了我一粒藥吃。」他心地純厚,對人施恩之事,一直唸唸在心。
  上官琦回顧了連雪嬌一眼,道:「真不知該把她當敵當友?」
  連雪嬌突然轉過身子,慢步走了過來,道:「敵友之分,由你決定。如若你們不願和我同行,我就立時告別。」
  上官琦道:「你要到哪裡去?」
  連雪嬌道:「不用你管,我從小就一個人孤獨而生,長大也是孤獨地活著,我什麼都不怕……」
  上官琦道:「只是怕那青袍人?」
  連雪嬌挺了一挺,道:「他對我有教養之恩、義父之情,自然是要怕他。」
  上官琦微一沉吟,道:「想到你對我施用迷藥之事,心中就忿恨難平。」
  連雪嬌道:「早知你一點也不感激我,決不會給你解藥吃了。」
  袁孝見兩人要吵了起來,趕忙接口說道:「這女人很好,很好……」他原想說連雪嬌對他的救命之恩,但口齒不靈,詞不達意。
  上官琦和他相處日久,最是瞭解他的心意,當下點頭說道:「我知道,你快些閉目調息一陣,咱們要快些走了。」
  袁孝閃動了兩下圓圓的金睛,依言運氣調息。
  上官琦回頭望去,只見連雪嬌也正瞪著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向他望來。四目相對,彼此都為之呆了一呆,彼此又都欲言又止。
  連雪嬌忽然轉過身去,說道:「你那兄弟調息好後,趕快離此。」
  上官琦道:「你不跟我們走麼?」
  連雪嬌道:「不行,我如跟著你們,你們永遠擺脫不了我義父的追蹤、監視。何況我已身中了絕毒的暗器,十二時辰之內,就要發作了。」
  她背對上官琦而立,是以只聽聲音,卻是難見她臉上的神情。
  上官琦道:「你既然知道了,為什麼不早些想法子療治呢?」
  連雪嬌道:「除了我義父之外,當今之世,不知哪一個人還有療治此傷之能?」
  上官琦道:「你受的什麼傷?」
  連雪嬌道:「附骨毒針!」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只聽這暗器的名字,就使人感覺到它的邪毒兇惡。」
  連雪嬌道:「凡是我義父倚重之臣,大都身上中有附骨毒針,只是有些人不知道罷了。」
  上官琦亦覺著自己無能相救,不再追問毒針之事,扶著袁孝說道:「我們走了,姑娘保重。」
  他忽然覺著和此女同行,只怕無法擺脫滾龍王的眼線,故不願和她結伴同行。
  連雪嬌笑道:「你很聰明,不同我結伴而行,或可隱秘行蹤。」
  上官琦一拱手,道:「我被你迷藥亂神,渾渾噩噩地過了很多時光。」
  連雪嬌道:「解鈴繫鈴,不是我冒萬死給你服用下解毒藥物,至今你仍然是渾無所知。」
  上官琦道:「大丈夫記恩不記怨,我不再追究被你施用迷藥毒迷於我之事。」
  連雪嬌道:「江湖上恩怨糾結,有時間,實無法辨清敵友,但一個人……」話到此處,倏然改口,道:「有人來了,咱們快躲起來。」
  上官琦道:「朗朗乾坤之下,自是難免途有行人,為什麼要躲起來呢?」
  連雪嬌道:「此時情形不同,何況這是條荒僻的小徑……」說話之間,當先隱入草叢之中。
  上宮琦雖然口中反對,但心中卻也預感到此時此地,來人決非一般行路之人,拉著袁孝,隱入草叢之中。
  三人剛剛藏好身子,四匹快馬,風馳電掣而到。
  當先一人年約五旬,黑髯垂胸,目閃稜芒。一望之下,即知是身負上乘武功的內家高手,另外三人一色的藍色勁裝,薄底快靴,背上分背著各種不同的兵刃。
  上官琦偷眼望去,只見連雪嬌雙目神凝,似是極注意那胸垂黑髯之人。
  長髯人縱目四顧良久,突然放聲大笑道:「好地方,好地方。」
  三個藍衣大漢,卻是凜然而立,不敢妄發一言。只聽那長髯人道:「給我紙筆。」
  立時有一個藍衣大漢,從馬鞍袋中,取出紙筆,遞了過去。
  長髯人臉上的笑容,忽然斂失,似是突然發現了什麼驚異之事,目光一直游轉於東、南兩方,默然不語。
  那藍衣人手中捧著紙筆,但又不敢出言相催,只好拉著架子,呆站不動。
  足足有一頓飯工夫,那黑髯人,臉上笑容復現,一揮手,道:「擺起畫案。」
  另兩個藍衣大漢一齊開始行動,從馬背之上,取下幾根木條,和一個折疊起的桌面,迅快地合對一起,立刻搭成了一張長形的桌子。
  那捧著紙筆的大漢,迅快把紙筆墨硯放好,又從馬鞍後,取下一個可以合折的木椅,放在那黑髯人的身後。
  上官琦看得大是奇怪,暗暗忖道:「這地方既無挺拔的山峰,又無小橋流水、煙村人家,觸目一片荒涼,這人不知要畫些什麼?」
  偷眼望去,只見連雪嬌凝目相視,全神貫注,似是看得十分用心。
  袁孝卻仰臥在草叢中,仰臉望天,若有所思,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情。
  只見那黑髯人隨手揮毫,極快地畫了一陣之後,突然停了下來,然後仰臉思索了一陣再畫,足足有一頓飯工夫之久,才算畫好。
  上官琦雖然急欲一看他畫些什麼,又怕驚動了對方,是以始終不敢探頭張望。
  三個藍衣大漢,極快地收好畫案筆墨,小心翼翼地把那圖畫收好,縱身上馬,護著那長髯人風馳而去。
  上官琦眼看幾人去後,長長吁一口氣,站起身來,說道:「袁兄弟,咱們走啦!」
  他連喚數聲,不聞袁孝相應,只道袁孝受傷甚重,暈了過去,心頭大生震駭。回頭望去,只見袁孝雙目圓睜,望著天空,臉上笑容綻開,似是他心中正有著無比的歡愉。
  他自和袁孝相識以來,從未見過他有過像今日這般的歡樂的神情,一時之間,倒是不忍叫他。
  耳際草聲悉索,連雪嬌緩緩地走近身側。
  上官琦暗提真氣戒備,表面之上,卻仍然保持鎮靜的神情,凝目相視,默不作聲。
  連雪嬌冷然一笑,道:「你緊張什麼?」
  上官琦道:「一次被蛇咬,三年怕井繩,我怕你再用迷藥迷了我。」
  連雪嬌道:「我如想暗算你們,你縱然全神戒備,也是難以防到。」
  上官琦道:「我如和袁兄弟合力對付你,不出百招,定讓你血濺五步。」
  連雪嬌咯咯一陣嬌笑道:「可惜當今之世,我只怕兩個人。除了那兩人之外.縱是刀劍架在肩頭上,我也有信心履險如夷。」
  上官琦道:「一個是你那義父滾龍王了?」
  連雪嬌道:「不錯,還有一個你可知道是誰麼?」
  上官琦道:「反正不是我們兄弟了。」
  連雪嬌道:「雖然不是你們兄弟,但卻就在你們兄弟左近。」
  上官琦吃了一驚,不自禁地四外望去。只覺右腕一緊,腕穴已被人扣住。
  耳際響起了連雪嬌咯咯的笑聲,道:「你的江湖經驗太差了。」
  上官琦冷冷接道:「狡謀暗算,豈是英雄行徑!」
  連雪嬌淡淡一笑,道:「算你大英雄,大豪傑吧……但如我要一劍把你殺死,你就變成鬼英雄了。」
  她微微一頓,正容說道:「江湖上像我這等喜用詭謀狡計之人,可算得俯拾皆是。戰陣之間,生死一發,一個失神,不死就傷,哼!像你這等大而化之的人,簡直是拿性命在開玩笑……」
  上官琦怒聲喝道:「你老氣橫秋地教訓哪個?」
  連雪嬌道:「教訓你呀!受次教訓學次乖,有了我這次譏笑,你或能多活幾年。」
  上官琦道:「在下的生死,用不著你來關心。」
  連雪嬌笑道:「一個人一生中只能死上一次……」她突然鬆開了上官琦的脈穴,笑道:「可惜我們都已經活不久了!」緩緩轉過身子,慢步而去。
  原野的風,吹飄起她的衣袂。只見她緩緩地邁動著細碎的腳步。像一隻被逐離群的孤雁,背影中流露出無限的淒涼。
  上官琦忽然覺著她是個異常淒涼和寂寞的人,一縷同情油然而生,心中暗暗地忖道:「她用迷藥迷去了我的神志,但她卻留下了我的性命。」只覺一股豪壯之氣衝了上來,觸動了英雄肝膽,大聲喝道:「站住!」
  連雪嬌倏然停下腳步,緩緩地轉身:「幹什麼?」
  上官琦道:「你可是被滾龍王逐出門下了麼?」
  連雪嬌道:「是又怎麼樣呢?」
  上官琦道:「你一個人到哪裡去?」
  連雪嬌道:「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安身立命。」
  上官琦道:「你一個人行動,太危險了,不如暫時和我們走一起吧!」
  連雪嬌道:「你可要保護我麼……」
  她放聲一陣咯咯嬌笑,道:「我瞧你還是留心一下自己吧!」
  上官琦怒道:「哼!不識好歹。」
  連雪嬌黛眉微微一蜜,道:「你可是覺著自己滿英雄麼?」
  上官琦道:「和我們兄弟走在一起,你至少可多增幾分安全。」
  連雪嬌道:「再加上三個人,也無法防止我義父的暗殺手段……」她緩緩逼行過來,接道:「單是我身中附骨毒針……你就無能解救。」
  上官琦呆了一呆,默不作聲。
  連雪嬌微微一歎,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在這十里方圓之內,很快將有一場慘酷的屠殺,你們最好別再到此地來了。」
  上官琦道:「何以見得?」
  連雪嬌道:「你可知道那長髯人畫的什麼?」
  上宮琦冷笑一聲,道:「難道一幅圖畫,也會有什麼作用不成?」
  連雪嬌笑道:「你這般粗心大意之人,也配在江湖之上闖蕩,就是你有上百條的性命,也是不難送掉。」
  上官琦心中雖然對那畫圖的黑髯人,極為懷疑,但口中卻是不肯服輸,反唇相譏道:「世人如都像你這般善感多疑,豈不早已天下大亂?」
  連雪嬌雙眉一綏,歎息一聲,接道:「我問你這四周的風物如何?」
  上官琦心中一動,暗想道:「她這般相問於我,想是已知那人畫中之意。何不藉機裝傻,探它個水落石出?」當下四顧一陣,道:「窮荒僻野,一片平川。」
  連雪嬌道:「這等所在,有什麼好畫之物?」
  上官琦道:「白雲藍天,一望無際。雖然無際,雖然無風物之盛,但卻有遼闊的平原……」
  連雪嬌接道:「狡辯得好,這幾句話,雖是強詞奪理,但總算無中生有,看來你倒是還可受教……」
  她仰臉望天思索了一陣,突然說道:「反正我已難再久於人世,索性告訴你吧:我義父肯留下你們兩個活口,而且也未暗施附骨毒針傷害你們,無非想從你的身上,追查出一個人下落。我雖不知那人是誰,但卻知道那人的生死,對他關係至大。他要用遍及天下的眼線,監視你們的行蹤。」
  上官琦道:「你很聰明,論才智在下不得不遜三分。但在下不解的是,你既然笑那滾龍王陰狠惡辣,何以卻不肯自解束縛?」
  連雪嬌道:「你可想我背叛義父?」
  上官琦道:「大義滅親,他如是大惡不赦之人,難道你也要助紂為虐?」
  連雪嬌笑道:「別說我是他的義女,就是他親生的女兒,他也不完全信任。凡是入他掌握之中的人,都已被他設計控制,說來話長,一言難盡。但我卻是個不甘受人鉗制的人,雖然明知無望,卻也要掙扎一番,但這是我的事,不要別人幫助,別人也無能幫助……」
  她微微一頓之後,道:「在這一片遼闊的荒原上,即將要展開一場空前惡戰屠殺,不知要有好多個武林高手,濺血荒涼的原野中。你如有救世的仁慈,不妨盡快地把這消息,轉告給窮家幫的幫主,要他派遣弟子,分別勸阻雲集而來的武林高手,別人這十里平原,或可兔這一次浩劫。」
  上官琦道:「這等無頭無尾的說法,姑娘就不覺使人有著危言聳聽之感麼?」
  連雪嬌怒道:「那你就不要說好了。」轉身欲去。
  上官琦道:「在下雖然相信姑娘,但只怕他人難信在下轉告之言……」他似是覺出了事態的嚴重,歎息一聲,接道:「姑娘如若存心救人,何妨盡吐個中隱秘,讓在下轉達此言之時,也可說個振振有詞,理直氣壯。」
  連雪嬌大眼睛眨了幾眨,道:「這話倒也是有些道理。」
  她舉手理一下鬢邊散發,接道:「我義父手下網羅的高手奇人,雖是難以數計,但最為突出的只有兩人:一個是擅長用毒、配毒,武功絕世的殘缺老人;一個就是你剛才看到的那黑髯繪畫之人了。那殘缺老人,連我也沒有見過,對那人我一直存著懷疑。但那黑髯人,卻是千真萬確的胸羅奇能之士,他很少在江湖上出現。我們那王宮侯府,都是他一手設計所建,他不但擅長土木之學,而且最擅用火,他突然出現中原道上,決然非尋常之事。」
  上官琦道:「難道他能把這數十里平川荒原,佈置成一座火海?」
  連雪嬌道:「他有沒有驟然間變荒原為火海之能,我不敢妄作論斷;但他剛才置案繪圖,確然是別具用心。他測量了這片荒原之後,歡然而去,自然已胸有成竹。」
  上官琦道:「僅此數言,豈能使窮家幫幫主相信?」
  連雪嬌道:「信與不信,非我能管。你只要能把此言傳到,那就算盡了心意。」
  她仰臉望望天色,道:「我還有一日時光好活,也該去準備一下後事了。」轉過身子,舉步而去。
  上官琦高聲說道:「姑娘留步。」
  連雪嬌道:「你這人怎麼這樣嗜嗦呢?」
  上官琦道:「姑娘可要人相助麼?」
  連雪嬌頭也未回,高聲應道:「不用啦!」突然加快了腳步,片刻間隱入叢林之中不見。
  上官琦暗暗歎息一聲,回頭叫道:「袁兄弟。」目光到處,只見袁孝雙手高舉,互相搏擊,而且正練得神會意聚,對那呼叫之聲,充耳不聞。
  他緩步走了過去,提高了聲音,道:「袁兄弟!」
  這一聲呼叫聲音甚大,袁孝停下了雙手,一鋌而起,道:「大哥,可是叫我麼?」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我叫你好幾聲了,你在想什麼心事?」
  袁孝道:「唉!我今天想的事情可是多啦,我想到了師父傳的武功,還有那……那個……」兩道炯炯的眼神,停留在上官琦臉上,忽然住口不言。
  上官琦仔細看他的神情,十分奇怪,畏懼中,混合著一種羞怩,分明是知而不言,當下一皺眉頭,道:「說吧!那個什麼,說錯了也不要緊。」
  袁孝道:「那個穿白衣的女人……」下面之言,似已無法措詞,張口結舌,卻說不出話來。
  上官琦心頭一震,道:「那白衣女人怎麼樣?」
  袁孝道:「她很好,很好……」
  上官琦吃了一驚,暗暗忖道:「他突對我說出此等之言,不知是何用心,難道他會突然對連雪嬌生出愛慕之心不成?」想到那老猿能夠擄掠良家婦女一事,這推測並非全不可能。一時之間,倒不知如何慰藉於他,只好含含糊糊地應道:「她是很好,很好。」
  袁孝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一躍而起,探手入懷,摸出一把短蕭道:「這個銅蕭……」伸手遞了過來。
  上官琦接過銅蕭,道:「這銅蕭可是師父給你的麼?」
  袁孝道:「師父給我的,不錯啦!」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那你就好好留著吧!」
  袁孝搖搖頭,道:「師父要我給你……」
  上官琦急道:「師父現在何處?」
  袁孝道:「我不知道,他走了……」緩緩伸手摸出一張白簡,遞了過去,道:「大哥看這個啦。」
  上官琦接過白簡,取出一張藍箋,只見上面寫道:「吾一生所學,盡融此曲之中,無以為稱,暫號『無名』。能通此中玄妙,則已盡得吾傳,珍之珍之。」寥寥數言之後,盡都是宮、商音符。
  他本略通音律之學,瞧了一陣漸有所悟,隨手舉起銅蕭,吹了起來。
  一縷蕭聲,裊裊而起,飄散在空曠的原野中。
  但覺那箋上記載的音符,變化太過急促,轉折不易,吹出的蕭聲,難聽無比。
  袁孝聽了一陣,突伸手將上官琦手中的蕭搶了過來,放在自己口中,吹奏了起來。
  同是一管蕭,一入袁孝之民音律立時大變,悠揚頓挫,吹出了極動人的聲音。
  上官琦仔細聽了良久,發覺他吹出的蕭聲,極少變化,似是只在兩三個音符之中打轉,但卻如暮鼓晨鐘,發人猛省……
  又聽了一陣,似是被蕭聲觸發了意識中潛藏的靈感,居然一躍而起,縱聲大笑,手舞足蹈地狂叫大喊道:「我明白了,明白了……」
  袁孝突然停下蕭聲,道:「大哥,大哥……」
  但見上官琦跳躍如;已手足揮掃之間,四周的斷草橫飛。
  袁孝從未見到過上官琦這般模樣,一時被嚇得呆在當地,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上官琦呼叫的聲音愈來愈大,蹈舞之勢,也是越來越是強猛。
  袁孝雖然口齒笨拙,無法表達自己的心意,但他在資質上,依然是甚為聰慧之人。適才上官琦和連雪嬌二人所說之言,他也斷斷續續地聽到不少,心中暗暗琢磨一番,已能體會出二人言中之意。心知上官琦曾被人施用藥物迷昏過去,這時他忽見上官琦這般手舞跳躍的神情,以為他又被藥物迷亂,是以心中大覺驚駭。
  他宅心至為純厚,心中除了母親之外,上官琦乃是他最為關懷之人。這時見自己連叫了兩聲,他卻恍如不聞一般,只急得在一旁抓耳搔腮,連連跳腳,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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