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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點蒼山,也叫靈鷲山和大理山,蒼山雪是大理四大名勝之一;大理人要不知「玉洱銀蒼」,簡直丟人透啦!「玉洱」就是洱海,那是個充滿詩意的湖泊,平靜時十分溫柔,冬春之季,白玉峰上一出現了望夫雲,乖乖!怒淘澎湃,翻天覆地。
  「銀蒼」就是點蒼山,蒼翠如黛,高而不感其險,蜂項終年積雪,主峰白玉蜂名副其實,遠遠望去,光輝奪目。
  大理,是大理國和南沼國的國都,洱海和點蒼山左右夾持,龍首關和龍尾關上下相扼,形勢驗要,風、花、雷、月四大奇景,天下聞名,大理石更是大名鼎鼎。這種石產自點蒼山,好的大理石又稱醒酒石,相當珍貴。
  明朝中葉,大理人口不多,入山七八里地,全是土人納西族的天下,納西族的姑娘,端的美得教人心跳。
  華如峰一家,也是早年拓荒者之一,家住南門外七八里山麓一帶,站在莊後山巔,可以遠眺龍尾關。
  這天是三月的最後一天,華如峰奉乃父之命,到城中採辦日常用品,順便替妻子辦些需用之物,因為他妻子段氏,距臨盆之期已是不遠。
  他趕著一匹健馬,馬上馱滿了亂七八糟的物品,出了南門,直奔自家莊院。天氣暖洋洋的,小伙子敞開上衣,露出壯實的胸膛,解開頭巾大踏步趕路。
  正走間,只見迎面蹣跚地來了一個老頭兒,身材雄偉,灰布長衫飄飄,不是土著打扮,臉如松風古月,皓髮如銀;可是臉色泛灰,雙腿沉重,似在拖著走,額上大汗珠直往下掉,踉踉蹌蹌劈面撞來。
  小伙子醫道不含糊,慌不迭丟掉韁繩,上前扶住老兒,大聲喚道:「老伯,你可能身中奇毒,腳下不便,將陷昏沉之境。我請你到我家小住,也許有救。」
  老頭子定神看了他一眼,搖搖頭,只一伸臂,小伙子「叭達」一聲跌了個仰面朝天,仍掙扎著要向大理走。
  小伙子飛快爬起,直著喉嚨叫道:「不成,雲貴的名醫全是草包,救不了你,只有我家還馬馬虎虎,你得跟我走。」他槍前數步,伸胳膊去架老頭兒。
  老頭子沒理他,仍往前一步步亂晃。怪!小伙子兩條胳膊可倒掣奔牛,可就架不動一個病老頭子,反而被拖著走。他心裡一急,一面使死勁拖,一面破口大罵道:「老傢伙,你想死?你若大年紀死了活該,但我不能見死不救。你再掙。扎,我兩拳頭把你打昏扛著走。」
  老頭子大概心裡一動,止步不走了,虛弱地問道:「你:家裡有草藥麼?揀最名貴的說。」
  「有玄參、毛參、百年獨活、龍鬚草、何首烏……」
  老頭打斷他的話問道:「玄參夠老麼?」
  「有百餘年的老玄參。」
  「不行,但或可止住毒氣攻心,帶我走,小伙子。」
  小伙子不帶他,一彎虎軀將他背起,大踏步去抓馬韁,大喝一聲說道:「馬兒,咱們趕兩步。」
  小伙子放開腳程,跑得相當快,五六里地不過費了半盞茶時,直往山邊家裡撞。
  說是莊,真可教人笑掉大牙;一間三進院,兩旁有五間瓦捨,後面有兩座倉房,前面一塊廣場,居然用小木拄圍起一道柵門,廣場兩側,一邊栽著茶花,一邊是映山紅,這是大理最名貴和最常見的兩種花。
  這只能算是村舍,同北起右側百十丈之遙,那座有巨木圍欄,內有五座高樓的大宅相比,簡直有大巫小巫之別。
  廣場上,五六個長工在整理農具。華如峰父親華昌齡,穿著一身灰布褲褂,在廳前石階背手眺望。
  小伙子「砰」一聲推開柵門,直往廳上闖,一到階下扔掉韁繩,氣急敗壞地直嚷道:「爹,快救人,這老人家中毒甚深,要快。」
  華昌齡大概也是個急公好義的人,脫口叫道:「背往東院,別管馬。」他領先便走。
  東院,其實就是東廂房,乃是父子倆讀書煉藥的地方。廂房裡堆滿了草藥,刀石臼爐—應俱全,架櫥上瓷罐中盛了不少膏丹丸散,有一張木腳四五張小椅,大概是專供病人用的。
  父子倆不用下田,那是長工們的事,平日裡打熬筋骨,研討藥理,遠近如有患重症的病人,父子倆就是義務大夫,但小病小痛概不通融,那是城裡大夫的事。
  小伙子把老頭子往榻上放平,華昌齡飛快地一面把脈,一面去揭眼瞼,驚道:「這種毒,糟了!有化血之能,難難難!峰兒,先去取玄參來一試,可能已無能為力了。」
  「爹,老人家也說玄參無效,只能保住心脈……」
  「廢話!快找來。」
  小伙子忙打開一側的小木櫃,取出一個膽瓶,倒出數片其色淡黑,清香撲鼻的玄參片,遞到乃父手中。
  老頭子這時知覺仍在,只是渾身發軟而已,張口吞了玄參片,干了遞來的水杯,便閉目養神,其實在行功迫毒。
  老頭子就是四海狂客姜濤,他用鎖脈閉穴奇功,將下肢封死。但化血神砂乃天下奇毒,歹毒絕倫,沾血就化,人身各處豈能沒有血?也絕對無法閉住,萬一閉住,那地方一定是廢了。所以在這一個時辰之中,必須刺破外踩下的金門穴,放出余血,再輸入新血,以免雙足告廢。
  從百花谷到大理,將近四百里之遙,他又不能運足神功飛趕,所以足足花去一夜功夫,才趕到大理,共放了六次血,他怎吃得消?要不是他神功蓋世,早就完啦!
  想由大理進入白玉蜂,去找大哥閒雲居士,但這希望不大;因為他在末至百花谷之前,已經踏遍了點蒼十九峰,不見大哥的蹤影。可是只有這裡或可僥倖,沒有人可以救他啊!
  將近大理,他身上的血液,已經失去了三分之二以上,仍然末倒下。
  百年玄參一下腹,保住了心脈。華昌齡檢驗全身後,歎口氣道:「血液將罄,下肢肉死筋骨,大羅金仙也無能為力了,這種毒真夠歹毒無倫啊!」
  「老弟台,依你看,我還能支持多久?」四海狂客問。他已清醒很多了。
  「玄參確是無能為力,只能止住一時,假使有千年玄參,也許還有救,可是……可是……」
  四海狂客一聲長吁,閉上雙目,闇然地說道:「想不到我英雄一世,一時大意,抱恨雪山,真是天亡我也!」頓了一頓,睜開雙眸,注視著父子倆片刻,又道:「賢父子古道熱腸,在世風日下人心鬼蜮之今日,誠屬難能可貴,請聽我臨終重托,務必請賢父子代為轉達敝師兄……」
  突然,他目中神光倏現,住口不說,目光落在櫥頂上。櫥頂,有一排花盆,種著許多似草非草似花非花的藥草。最左那花盆中,有一株怪草,莖粗如雞卵,對生著八張闊約二指長有一尺的草葉,莖頂攤開一朵大如手掌的雲狀物,整株奇草,翠綠而似乎透明,像是玻璃所雕鑄,翠綠的光芒隱隱。
  四海狂客目放異彩,用手一指,興奮地問道:「老弟台,那盆綠草何名?」
  父子倆順手看去,華昌齡笑道:「真慚愧!我父子自命精通百草,可是就不知此物何名。犬子從湖廣省塋歸來,第三天就跑遍十九峰惹事生非,逐禽射獸,在白玉峰朝陽一處幽谷奇崖下,發現此物,險些兒丟掉性命。」
  華如峰也嘻嘻一笑,接口道:「那兒盤踞著一條奇大的紅色巨蛇,幸而我先嗅到腥風,便拖來許多枯枝,四面放火,把那孽畜活活燒死。怪的是這株怪草並未被燒枯,一時好奇,我把它連根挖起帶了回來,老先生難道知道此物麼?」
  四海狂客面展笑容,興奮地說道:「不但知道,而且正用得著它。此物名叫青芝,乃是人間至寶,可以排出體內異物,固本培元。假使再過兩百年,綠雲下再生出一張綠葉,葉上生有雲紋即是九葉青芝,乃是方外至寶,與九天玉芝同是無價之寶。可惜!要是早三個時辰,我這一雙腿還不至於死。能將那八瓣葉片給我服用麼?」
  「豈有不給之理?峰兒,把青芝拿來。」
  華如峰將花盆捧來,伸手去拔芝葉,掙得臉紅脖子粗,幾乎將青芝連根拔起葉仍不斷。
  四海狂客坐起笑道:「讓我來,別損了芝莖。」他兩指捏住葉柄,默運神功,「得」一聲脆響,青芝葉到手。折斷處,湧出一層綠液,清香四溢直透戶外,瞬即凝住了。
  四海狂客將八張葉片吞下腹中後,說道:「芝莖有大用,乃是無價至寶,要小心保存才好。」
  如峰說道:「老先生何不全吞下呢?」
  「那是暴殄天物,連莖服下也不能令我雙腿復原。我得養回兒神,一個時辰內,請勿打擾;對不起,出室時,請將門鎖住。」
  父子倆忙起身告退,果然將門落鎖。
  四海狂客行功已畢,餘毒盡清,可是他經一夜閉穴鎖脈復長途奔馳,兩腿所有經脈全行毀壞了,肌肉無血液流通,亦已壞死,自腿根以下,成了廢物。一連半月,在如蜂父子協助下,以靈藥相助保全了兩腿,但已無法行走。如峰替他做了一雙撐拐,以雙手撐持代步,一代之雄,落了個殘廢。
  從此,四海狂客成了華家的一員,他功力仍在,醫道比昌齡父子還要高明,父子倆認為他是孤零零的一個老人,不放他走,留在家中日以藥物詩書相盤桓。
  所有內眷,也把這孤老頭當做長輩,以大伯相稱。
  華如峰已看出孤老頭是個非常人,他栽觔斗之事記得甚清楚。在左近,能以一條胳膊將他弄倒之人,少之又少,何況是個半死老頭?所以他不時纏住四海狂客請益,老人家也不報辭,指點他練氣之術,但一再警告他,練氣僅為強身,萬不得已方可用為自衛,而且絕不可在外張揚。
  四海狂客只說自己姓姜,嚴禁華氏父子將他隱居於華宅之事說出。華家平常以大伯呼之,外人皆沒注意這老兒的來歷,山居之民,向不過問外事,也懶得過問。
  當段氏拜見大伯之時,老人家心中一動,和昌齡商量了一夜;第二天,段氏在東廂由如峰相陪,由老人家以內力溶化青芝,讓段氏服下。
  在爾後半月間,老人家囊中的奇藥,大半讓段氏服食了;除了做公公的昌齡之外,誰也弄不清內情。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四月初一日,段氏瓜熟蒂落,生下一個白胖胖,啼聲清越的娃兒。
  轉眼三年,昌齡在後園另建一座精舍,讓四海狂客在內清養,每天他抱著小孫孫到精舍中盤桓。
  晃眼十年,段氏先後生下兩男一女。大娃兒取名華芝,段氏打破慣例,徵得公公和乃夫的同意,給娃娃取字逸雲;是為了紀念曲靖途中,方逸君、伍雲英夫婦仗義拔劍,救了他們的大思,採用兩人名中一字作為娃娃的小字。小小娃兒就有了小字,豈不可笑?
  並不可笑,一家子感恩戴德,平時還以雲兒呼之,連本名都給省了,「芝」字只有在家譜中才可見到。
  逸雲年已十一,長得一表非俗,父是美男,母是美女娃兒那還會錯得了?十一歲的小娃娃壯得像條小牛犢,怪!他竟然十分文靜,只是俏皮得緊。
  他也真怪,從四歲起,便緊纏在大伯身邊,一老一小感情好得出奇,最後乾脆搬到精舍中去住,與大伯做伴,他說在隨大伯讀書。四歲的娃兒讀書?奇聞!但他確是知道不少大字,小嘴兒能說會道,大不簡單。
  華如蜂也是將近四十的人了,絲毫末老態,只是已沒有早年的狂野了。每年,他都奉命入山去找一個臉如松風古月,白髮銀髯的老人,可是十六年來,沒有絲毫音訊,每次都失望而歸。
  逸雲年滿十六,這小子一不去學舍就讀,顯然他無意於功名;二不和鄰村子弟舞刀弄槍,好勇鬥狠沒有他的份。在春耕秋收期間,他興致勃勃和長工們下田,自承是個農家子弟,鄰村的人都說他沒出息,那麼雄偉俊秀的小伙子,糟蹋在田里多可惜?無不責難昌齡兩老,如峰更是眾矢之的,可是昌齡父子並不在乎這些。
  每年冬季來臨,鄰近子弟都結伴入山,獵獸射禽,各顯威風,凡是年過十五的少年,非參加不可,不然絕抬不起頭做人,到處受人鄙視。
  逸雲去年第一次參加,他挾了一把小標槍,掛著一張小弓,隨著大夥兒入山,受盡奚落和嘲笑;可是他運氣好,竟然找到一條病山豬,大有三百斤,氣息奄奄被他拖下山來。山豬渾身無傷只是渾身無力,光著火紅的豬眼哼哈,不是病豬是啥?他自己也說是撿來的,運氣好嘛!但百十年來,「撿」到病山豬的人從沒聽說過。
  今年隆冬又屆,又是出獵的日子來臨。
  這一帶財勢兩絕,傲氣凌人的一家,得算右側百十丈那座大柵院,那是所謂「點蒼甘家」,整個山窩子直抵洱海邊,近千頃良田全是甘家所有,而令人敬畏的倒不是甘家是個大地主,而是甘家的江湖名望。
  雲貴川三省,有一家聲譽極隆,極有信譽的鏢局,那就是設於昆明府的「鴻安鏢局」,鏢局的東主,就是點蒼甘家的老太爺,金刀無敵甘棠。三省以及長江流域,提起甘家兄弟,莫不挑起大拇指說聲「要得」!
  甘老爺兄弟倆,乃弟叫一劍雙絕甘棣。甘棠一把紫金刀重有三十斤,舞動時風雷俱發。甘棣使用長劍,囊中連珠金鏢和歹毒的青磷彈,沾著邊也活不成了,故稱雙絕。
  甘老太爺這些年來,已少在江湖走動,鏢局交由乃弟經營,自己在家納福。在大理,甘老太爺一句話,比大理知府大人的皇令還更權威。
  他有兩子一女,經常到昆明幫乃叔照料,有風險的紅貨,就由他們親自出馬,故而漸漸聲名鵲起。但三兄妹以居家為多,鏢局的名頭極孚眾望,和綠林朋友也有交情,用不著小伙子經常押鏢嘛。
  大兒子年已二十四,叫飛刀甘龍,一手九口飛刀,百發百中,家傳刀法也己爐火純青。老二叫神槍甘虎,他也用刀,但是背上三枝標槍可飛擲三百步,中鵠貫石,易同反掌;也有二十二歲了。兄弟倆都成了家,可是仍是娃兒頭。
  老三是個大閨女,叫美紅線甘鳳。武林朋友大多晚婚,以便扎好根基,十八歲的大姑娘嫁不嫁沒人笑話。姑娘不時奔走江湖,人生得美,她跟乃叔學劍,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故而眼高於頂。女孩子人生得美,更有越人造詣,那真叫危險,也許她揀一輩子也揀不到一個順眼的好夫婿了。
  甘華兩家,相距不到一里地,平時娃兒們玩在一塊兒,甘龍兄弟倆儼然成為娃娃們的首領。成家以後,兩人不但是年青人的首領,也是小娃娃們心目中的英雄,自然而然地也是小娃娃們的首領。
  點蒼山住著納西族,納西族的姑娘不但美,而且野得很,比男子漢還能幹;她們不像漢人,躲在閨房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弄得弱不禁風,成了一朵花,而是矯健婀娜的可人兒。所以這一帶漢人的子女,久而久之也變了,女姓兒也經常出來見天日。
  甘鳳自小就是個野丫頭,拳腳了得,身手勝似男兒;她又長在武林世家,所以她不在乎,經常和兩位哥哥領著這一帶的子弟們搗蛋。
  逸雲甚少在外撒野,玩是玩,玩得十分文靜,人長得雄壯,舉動卻像大姑娘,從容不迫,談吐不俗,沒有其他孩子們粗野,人又俊美,末語先笑,凡事不逞強,所以在孩子們當中,顯得像一群烏鴉中,站著一頭鳳凰。
  甘氏兄弟對逸雲極有好感,就是討厭他沒有男兒氣概,所以不時和他開個小玩笑,丟他下水或者擱在高校上,讓他鍛煉魄力,但這都是出於善意的。
  甘鳳這丫頭,自小就對逸雲好感,但也經常罵他沒出息,有時使起小性兒,逸雲准吃苦頭。
  逸雲從小到大,整整受四海狂客十六年薰陶,大智若愚,深藏不露,不但將老人家的曠世絕學融合貫通,也將老人家那玩世不恭的天性承受下來,任何事一笑了之,逆來顧受極有分寸。所以甘氏兄弟毫無奈何,甘鳳小姐兒更是對他又愛又惱。
  日前大家都漸漸成年,外人對甘家認為他們高傲,但逸雲卻不作此想,仍和三兄妹保持著良好感情。甘鳳對他,仍是愛和惱,並不是恨,有時溫柔,有時疾言厲色。可是她無法改造逸雲,逸雲仍是那麼沒出息,姑娘真是愛之不願,捨之不能。她比逸雲長兩歲,對小弟弟她又能怎樣?
  這天,風和日麗,但寒氣襲人,點蒼山各峰之巔,積雪閃著耀目銀光,遠望大理城南的千尋塔,三塔巍峨,令人生出超然物我之慨。
  兩家莊院之間,是一段平坦的山坡,矮樹蔓草叢生,乃是附近子弟們拋刀弄槍之處。這時,附近十五歲以上的青年人,全往這兒集中,約有工十人之譜。在一棵大樹下,甘龍兄弟在指手劃腳指示如何進山,如何圍獵,將各處路線一一指示,原則上決定五人為一組,自東向西沿溪直趨白玉降下會師。整個點蒼山,自南至北不過六十里,反正不往北面窮山惡水裡走,以白玉蜂為地頭絕不會迷失,只消帶一天乾糧,用獸肉佐食,足可安度三天,第四天便可返家。
  甘鳳拖住逸雲在一旁靜聽。她一身紅,外面披著狐裘,臉蛋晶瑩如玉,一頂狐皮風帽直掩至頸旁,只露出一雙秋水大眼,和瑤鼻櫻唇。大紅褲管下,是一雙紅色小蠻靴。可惜,天氣冷,一襲狐裘掩住了她那一身玲戲曲線,不然準夠瞧的,那是一盆火嘛!
  逸雲是一身天藍色棉褲褂,同色頭巾包住一頭黑漆髮絲,眉長入鬢,大眼睛像午夜朗星,通鼻朱唇,臉蛋兒白裡透紅,要不是生得雄壯,簡直就不像男人。
  他雖僅十六歲,但身高六尺,比姑娘還高出半個頭;正嘴角含笑,定神聽甘龍分派。
  甘龍兄弟同樣生得英俊魁偉,英姿勃勃。只聽甘龍說:「明兒一早入山,不帶羅網,帶硬傢伙,強弓硬弩都成,聽說由西面跑來了三條大貓,咱們點蒼山容不下這種孽畜,非弄到它們不可,雲弟。」他扭頭向逸雲說道:「你那小槍小弓可不能帶上,這次可沒病山貓給你撿啦!」
  眾人一陣嘩笑,逸雲卻笑嘻嘻地說道:「我帶上雙股叉……」
  「管燒火麼?」有個少年輕狂地問,接著眾人轟然大笑。
  「不許笑他!」鳳姑娘杏眼一瞪。
  眾少年一伸舌頭,不敢笑了。甘龍又說道:「這次咱們得小心,等會兒由老二分組。記著,該帶油筒火把,蘸毒疾矢,防身腰刀……」
  鳳姑娘讓他說,她一拉逸雲衣角,遲出一旁,低聲說道:「雲弟,千萬別帶小刀小槍,你被人訕笑,我多難受嘛。」
  她貼身並立,幽香直沁逸雲鼻端,真像大姐姐教訓小弟弟。逸雲仍在笑,他說:「我使不動嘛,重傢伙帶去何用?」
  「不管,拖你也得拖著走。我已經告訴二哥,把你分在我們這一組,我好照顧你。」
  「不,三姐,我這次要另走一路。」
  「哼!你瘋啦!」她那春筍似的玉指兒,直點著他的額角,又說道:「尤其是山上來了大貓,你要另走?哼!哪怕把你背……拴上,也得教你和我走一路。」語中失言,她粉臉酡紅。大姑娘要背大男人,那還像話?
  「大雪天,點蒼山那來的大貓?三姐,別聽人胡扯,危言聳聽。」
  「難以置信的事多著呢。不管,明天你帶你爹的托天叉,在我們這一組,食物不要你費心。」
  第二天一早,逸雲仍是那一身裝扮,他扛著乃父那把沉重的托天叉。他一到,有人大叫道:「嗨!!瞧!華老弟扛著托天叉來了,正是斗大貓的傢伙,他要替大貓剔牙哩!哈哈!」
  逸雲笑嘻嘻毫不著惱地,答道:「這不好麼?等你們將大貓擒住,別忘了招呼我替大貓剔牙就是。」
  他們這組只有四人,甘家三兄妹加入逸雲。甘龍兄妹天不怕地不怕,沒把大貓當回事,興高采烈沿溪流向上走。只有逸雲扛著托天叉,大搖大擺跟著。鳳姑娘腰懸長劍,肋掛百寶囊,仍是昨天的裝束,只是背上多了個小包裹。她陪著逸雲在後走,不時牽他一兩把。
  上行不到十來里,大家在密林裡盤旋窮搜,漸漸地甘龍兄弟不耐煩啦,他們嫌逸雲走得太慢礙手礙腳,終於甘虎暴躁地說道:「這樣搜大貓豈不是白費勁?咱們要快。三妹,你堅持要他來你就照顧他,我和大哥先走一步,別讓他們槍了頭籌,枉費心力。」
  甘龍也說:「我們在紅花坳相等,三妹,你慢慢來。」說完,兄弟倆吆喝一聲,如飛而去。
  正當他們在山坳裡搜尋野獸時,白玉峰頭出現一朵孤雲,漸積漸濃漸大,逐漸向洱海飄去。
  望夫雲起了!這朵有著淒迷傳說的孤雲,逐漸飄向洱海。南詔國的公主,要看一看她已化成巨石的情人;也就是說,暴風雨要來了。(LuoHuiJun註:望夫云:白族古老的民間傳說。相傳南詔公主與獵人相戀,遭到南詔王的反對,逃到蒼山玉局峰,過著恩愛的日子。南詔王派法師將獵人打入洱海,變成石騾。公主望夫不歸,鬱憤而死。每年八九月間,雲浮峰頂,掀起風暴,吹開海水,現出石騾。)
  三男一女在山谷溪流古林間,看不到白玉峰,也不知外界的事物,並不知望夫雲已起。
  等到他們發覺頭上的彤雲,已經來不及啦!甘龍兄弟已經不知搜到哪兒去了,風姑娘只好以保護者自居,一手挽著逸雲向前狂奔。
  這條谷間溪流,土名兒叫玉棠溪,在溪的上源,以往有十餘戶納西族人居住。姑娘的意思,是找到納西族的茅屋暫避風雨,可是狂風暴雨比他們快得多,奔不到五六里,豆大的雨點已經追到了。
  「三姐,先避雨,不然要成落湯雞,你怎受得了?」
  鳳姑娘只覺心中一甜,這傻小子體貼起來啦,她沒做聲,纖手一緊叫道:「挽住我的脖子,帶你走!」
  逸雲怎能挽她的脖子?她大方,索性挽住他的虎腰,喝聲「快走」,展開輕功冒雨急走,委實是快。
  逸雲心中過意不去,他略一提氣,全身輕如鴻毛,只是姑娘芳心焦急,沒留意腕中有異。
  只片刻間,兩人成了落湯雞,風雨越來越大,再不躲,身上可沒有一片乾布啦。
  前面是一處突出的懸崖,崖壁深有丈餘,姑娘心中大定,晃身奔入壁下,喘過一口氣,方放下逸雲說道:「真糟!看來今晚得在這兒過夜,睡袋讓他們帶上了,怎生是好?」
  「不打緊,三姐,不看這兒枯草甚多麼?你先睡,我守夜。只是,你這一身濕衣……」
  鳳姑娘正除下風帽,脫掉弧裘,裡面濕透啦,水將她一身大紅夾衫滲透,貼在身上曲線畢露雙峰怒突,小腰只勝一握。她自己看了,也覺臉上一熱,連寒冷也忘了。
  她猛抬頭,逸雲那亮晶晶的陣子,不正向她上下瞧麼?只覺芳心怦然,似嗔非嗔地一撅紅艷艷的小嘴,說道:「不勞你掛心;都是你,慢騰騰地拖累人,不然早該在茅屋裡歇了。」
  「山上更糟,我敢打賭,大哥他們躲在巖下受罪,那幾家土人早就遷到後山去了。」
  姑娘驚奇地問道:「咦!你像是知道山上的情形呢!」
  逸雲心中一震,知道失言,只好撒謊道:「不,去年我問過他們,所以知道。」
  其實他常常在點蒼山十九峰間練輕功,所練的是四海狂客的曠世絕學「流光遁影」。前兩夜他發現這一帶有條灰影出現,等他一追到,灰影已杏,身法之快,駭人聽聞。這也是他跟甘龍兄妹走玉棠溪的.主要原因,認為不露驚世絕學,灰影定然無所顧忌,必定前來觀探的。
  四海狂客一再叮嚀,說大師伯閒雲居土可能仍在點蒼隱居,要他留心察訪,也好將目下的情形通知大師伯。由於四海狂客在江湖仇家太多,如今雙腿不便,不能萬里迢迢前往掃雲山莊與三弟會合,假使有閒雲居士在,一切當可無虞。
  逸雲疑心灰影是閒雲居士,他想追上一看究竟,可是灰影有意避他,他徒呼荷荷。
  天氣奇寒,外面大雨傾盆,狂風怒號,天色漸黑。逸雲倒不打緊,姑娘一身濕衣,冷得直打哆嗦。小娃娃還對女孩子不瞭解,對男女間的神秘一無所知,書本上那些聖上之學,只說禮防,為何需防,卻是大不韙之事,聖學裡沒提。平日相處親呢慣了,他也就毫無雜念和機心;說起來他還是個大孩子,懂得啥?便對在一旁打抖的姑娘說道:「三姐,我替你生火,脫下衣烤乾就暖和了。」說著,便到崖根下抱枯枝和亂草。
  姑娘羞得青臉上突然泛紅,崖底無遮無攔,要她脫衣豈不荒唐?等小傢伙抱來枯枝,她沒好氣地說道:「不用了,怎麼個烤法?你……你……」
  逸雲一怔,突然明白過來,淡淡一笑道:「別急,我到左側崖下迴避,火一熄我才回來。」說完,往外一竄,竟自走了。
  姑娘實在熬不過寒冷,只好生火將衣衫逐件烤乾。
  逸雲往左側石崖中急竄,他目力奇佳,突見崖前蹲著一個小灰影,心中大喜,閃電似的向灰影撲去。
  他快,灰影似乎更快,突向風雨中疾射。他似乎已看清灰影不像是人,但夜黑如墨,灰影又疾如電閃,他又不由得懷疑自己的眼睛,雙足一點,提氣運功,盯緊灰影銜尾急追,緊隨不捨。
  灰影今夜似乎不再避他,踏枝越峰保持一二十丈距離,向後山飛射。
  逸雲的流光遁影輕功,火候雖未臻於化境,但足可與一流高手爭短長,可是卻無法迫近灰影了。
  一追一逃,片刻間便越了幾座山峰,由風雨的方向推測,已經到了後山了。逸雲心中一急,脫口高叫道:「前面那位前輩請留步。」風雨雖急,但他的語音凝實清越,可裂金石,與千里傳音相較,遜色並不太多。
  灰影不理他,似乎更快了。他火啦!
  「喂,你再不停,我小四海可要罵你啦!」他師父叫四誨狂客,他竟自稱小四海。
  灰影恍如未聞,仍如須星飛墜,向山下直落。他又叫道:「灰孫子,你跑啥?你上天,小四海追你到靈霄殿,非看你不可。」
  後山最下面,是源出劍川州的漾濞河,風狂、雨暴、天黑,下望不見任何事物,逸雲追得火起,破口大罵道:「龜孫子,小太爺追上你,要你爬下叫祖宗才放你……」
  「吱」一聲尖啼,灰影終於出聲了,似在譏笑他自己損自己。
  「呸!你這鬼猴子缺德。」發現是猴子,他不追了。
  他不追,灰猴兒也停止不走了,蹲在枝頭上吱吱尖叫。他本想轉回,驀地心中一動;這猴子夜間看是灰影,定然是個白猿。怎麼?一個白猿竟然能比自己的「流光遁影」快?飛鳥也不見得跑得了哩!莫不是哪位高人家養的靈獸麼?他不走啦,叫道:「猿老兄,你是要引我來麼?」
  白猿吱一聲尖叫,向他招手。
  「你這傢伙真壞,何不早說?那就走。」
  猿類哪能說?廢話!他一動,白猴吱一聲尖叫,向山下如飛而去。
  距山下不遠,一處飛崖下,古木參天而起,白猿一溜入林,向崖下奔去。逸雲跟著沉下,直奔壁根。
  壁根全是枯籐,他一到,白猿已經不見蹤影。他正惑然不解,枯籐中已傳出蒼勁的喉音道:「小施主請進來來,老衲已久候多時了。」
  逸雲大吃一驚,趕忙誠意正心,向枯籐躬身一禮,說道:「晚輩打攪前輩仙居,多有冒瀆。」說畢,掀籐直入。裡面是一個古洞,黑黝黝地伸手不見五指。他略一遲疑,突然前面露出一道微光,片刻突然大放光明。原來是那高有五尺的大白猿,前爪擎著一顆夜光珠,由右側一條暗道中轉出,向他招手。
  逸雲膽子一壯,點頭笑道:「謝謝你,猿老兄。」
  急行數步,隨著白猿向偏洞轉入。走約十來丈,又向左一折,他怔住了。
  這是一個石洞,四面全是雲紋雄奇的大理石,乃是經過精工鑿成的石洞,約有三丈見方。在珠光照耀下,看清洞中石座上,坐著一個白髮垂地,銀髯掩胸的奇人,臉上乾瘦,只一雙神光四射的眼睛,證明他是活人而已,渾身只勝一具骨架,並無寸縷,下身沒有雙腿,齊腿根斷掉了。他一雙枯骨似的雙手,手指甲長有尺餘。看了這情景,逸雲並不害伯,只覺悲從中來。他想起了師父四海狂客,也是斷掉雙腿,而至一代英雄,含恨蟄居以度餘年,還得時時擔心仇家找來,恐怕有損昔日英風,豈不可悲?
  他目現淚光,不由自主向前拜伏在地。老怪物說話了。
  「孩子,你是為我難過麼?」
  「晚輩由你老人家,想及晚輩的恩師,同樣是斷去雙足,英雄末路,觸景生情,因而悲痛。」
  老怪物發出一陣怪笑,聲調十分蒼涼,笑罷,徐徐道,「臭皮囊終須入土,有何可悲?娃兒你可知老衲命白猿引你前來的用意麼?坐下罷。」
  逸雲再拜,就地盤膝坐下,恭謹地說道:「晚輩愚魯,乞老前輩明示。」
  「近些年來,據白猿告我,此山有人在練絕世輕功,而且功力精進之快,實足驚人,因此觸動老袖五十年前的前情往事,想乘此良機一了心願。孩子,你可知老衲是誰?」
  逸雲還是個毛孩子,足跡末出大理,四海狂客雖不時將些武林典故,和江湖見聞告訴了他,未親身歷練,畢竟還算是門外漢。他搖搖頭,說道:「晚輩自小足跡末離大理百里之地,實不知老前輩仙諱。」
  「六十餘年前,佛道中五大門派,因同源與否之爭,在山西太岳山大會群雄,互相攻訐,最後口頭上無法解決,終於以武功印證是非。正在不可收拾之際,突然來了兩僧一道,只費了一番口舌,露了兩手神功,便使僧道雙方言歸於好,盡歡而散。那兩僧一道,你可知道是誰?」
  「這是晚輩曾經聽思師言及,兩僧是天心大師和龍吟尊者老前輩,一道是太白山太白矮仙老前輩。」他心中一動,剛才聽怪物一再自稱「老衲」,難道他就是兩僧之一麼?便道:「老前輩如不是天心大師,即是龍……」
  「老衲正是龍吟尊者。坐下,不用多禮。」他只一招手,一股柔和而潛勁奇大的暗勁,將正欲起身行禮的逸雲,禁住動彈不得。他繼續往下說:「那時,佛道兩家五大門派公議,送我三人各一尊雙座金像;右為如來佛祖,左為老君,這表示佛道同源之意。憑這座金雕的佛道同源像,可以隨意獲得五派弟子的全力支持。」他在身後一探,取出一具掌大的佛道同源像,金光耀目,兩像栩栩如生,繼續往下說道:「這三個佛道同源像,我三人誰也沒用過。五年之後,第一個還像的是天心大師,他親自送上武林尊為北斗的高山少林;第二個還像的是太白矮仙。本來我早就想北上少林交還此像,可是因追蹤南荒八魔逗留怒山和野人山六年,無暇北上壁還此寶。也為了此寶,令我含恨五十年。」
  逸雲駭然叫道:「五十年!多漫長的歲月哪!」
  「我有一位師弟,名叫朗月和尚,佛名恆非,小我三十歲。恩師圓寂飛昇之後,我將他帶在身邊,豈知他在恩師末逝之前,已和江湖魔頭祁連陰魔攀上了交情,早已沾上了淫盜殺妄,五戒中竟犯了四戒。後來在我身邊,他不敢妄為。我不該明知養虎貽害,帶他前來追擒南荒八魔。我身懷佛道同源金像他早已風聞,這東西可以指使五大門派門人弟子,他野心勃勃,早打主意盜取我這武林至寶了。」
  老和尚長吁一聲,頓了一頓,繼續往下說道:「終於,要來的果然來了,在劍川州南面劍湖之畔,我和南荒八魔展開生死拚搏,力斃八魔屍沉濞河,我也力竭倒地昏迷不醒。我那師弟並未動手,在一旁替我壓陣;唉!這畜生!他乘我昏倒之時,取下我手中千古神刃龍淵劍,咬牙舉劍要置我於死地。天不絕人,恰好這已修有半仙之體的白猿道兄經過,拚死搶撲救我。那畜生一驚之下,劍勢略偏,將我雙足砍斷。我一痛之下,遽然甦醒,給了他一掌,猿道兄也在旁夾攻。那畜生被我一掌震飛,龍淵劍也飛落劍湖,但終被他逃去。猿道兄剛替我止血上藥,八魔的徒子徒孫已聞風趕到,眾寡懸殊,猿道兄即負我遠走,到了這座古洞;一猿一僧,就在此一待五十年。我已無法再離點蒼,同時也不忍與猿道兄分手,誰知何時我佛對我慈悲呢?只是有一件心事未了,就是這座佛道同源金像,它必須物歸原主,以免五派弟子懸心,和恐防引起武林大劫。猿道兄追隨你身畔多年,對你甚是推崇,認為你足可護送此物攜返嵩山,故引你來此。須知猿道兄苦修千年,俗骨將化,對你的心性和慧根,明察及微,老衲大為放心,你能成全我這個心願麼?」
  「晚輩足末出大理,江湖險惡,實……」
  「你大可放心,老袖雙目不盲,以你的天資和後天的造詣,定可達成老衲心願。你的恩師貴姓大名?」
  「姜濤,江湖叫他老人家為四海狂客。」
  「姜濤?唔!老衲一甲子未履中原,對武林英傑陌生了。你回去向他稟明,就說龍吟尊者向他致意,讓我贈你一些防身功夫,功成之後,可到劍川州劍湖之中,撈回我昔年行道的龍淵劍,一併贈稱。你過來。」
  逸雲匍匐而前。龍吟尊者伸手將他拖近身邊,用那尺餘長的指甲,摸遍他全身筋骨,微笑領首道:「好一副難得的練武筋骨,你師父沒偷賴。猿道兄,那白玉蜂的九天玉芝明晚就可脫化了麼?」
  白猿吱吱數聲,不住點頭。
  「孩子,從明晚起,我以一年時間,將這一身零碎贈你。今晚,我先替你打通奇經百脈。以便明晚吞服九天玉芝。」
  逸雲只覺渾身一軟,躺在地上,那十根鳥爪似的指甲,在他全身三百六十五穴中飛點,急如驟雨;他只感到全身氣血翻騰,如被火炙,痛苦難當。但他咬緊牙關,哼也末哼一聲,雖全身筋骨血肉似在崩散,他也強忍不吭。
  終於他昏了過去,不久,百脈回春,他又悠悠甦醒,一隻大手按在他背心之上,探身氣血在玄關衝擊。
  龍吟尊者鬚髮無風自搖,湧起陣陣薄霧。逸雲則渾身發軟,大汗淋漓。
  驀地裡,逸雲感到耳中「嗡」一聲響,似乎覺到宇內萬籟俱寂,靈台空明,似乎連自身也不存在了。
  接著,一隻瘦掌徐徐按下他的天靈蓋,耳聽老和尚念:「拴意馬、鎖心猿、六賊無蹤;心正意誠,我佛佑之;雖非我道中人,仍賜汝醍醐灌頂。咄!好自為之。」
  逸雲只覺一道暖流自天靈直下丹田,迅抵湧泉,復又向上徐升,全身奇經百脈已豁然而貫,任督交流,目中異采倏隱倏現,耳中但問氣血輕嘯,片刻重又萬籟俱寂。
  良久,氣血復歸平靜,渾身舒泰。老和尚神色甚為萎頓,虛弱地說:「回去吧!明晚二更見了。」
  逸雲大拜三拜,朗聲說道:「晚輩叩謝大師成全之德,明日稟明恩師,當依時前來,叩請大師慈安,大師珍重。」叩了三個響頭,躬身倒退出洞。
  白猿擎明珠送他出洞,裂著大嘴直笑。一出洞口掀開籐蘿,逸雲向白猿一揖到地說道:「多謝大仙成全,晚輩告辭。」
  白猿向他吱了一聲,毛手一擺,轉身而去。
  逸雲掩好枯籐,冒著狂風大雨,向來路展開輕功急掠。他吃了一驚。只覺身如輕絮,一核八九丈,去勢快逾電閃,功力似乎平空增了一倍有奇。隨之心中一喜,傾力飛躍,「流光遁影」輕功,真正名副其實,速度端的駭人聽聞。
  遠遠地,他聽到了甘姑娘淒切抖額的呼喚:「雲弟……」
  他腳下一加緊,由側方射到。甘鳳正在左側崖旁四周,身上只穿著緊身內衣,冒著大雨狂風逐石搜尋,一面高聲呼喚。
  原來她生火烤衣,好不容易逐件烤完,起初她還怕小鬼,人小鬼大,撞將出來豈不糟糕?直持她穿好緊身小農,膽子一壯,一面將外衣放在火上烤,一面胡思亂想。下裳一干,她大放寬心故意將火放小,用炭烘著外農。火光熄了許久,不見逸雲返回,她心中一凜,脫口大叫「雲弟!」
  風狂雨暴,那有逸雲的身影?她心中大急,拋了外衣,奔入雨中到左棚崖下去找,哪能找得到呢?
  她驚得魂飛天外,奔回抽出長劍,冒雨在附近巨石古林中搜尋,一面狂叫雲弟。
  她這一叫,可把大貓叫出來了。
  大貓是土名兒,它不是貓,而是百獸之王,食人的猛虎。在雲貴邊荒之地,老虎簡直和貓一樣多,不過點蒼山卻是甚少見,不想一來就是三條,尤其是狂風暴雨之夜,猛虎出現確是異事。
  三條長有八尺的斑瀾猛虎,無聲無息地貼地而來。山谷中風向時變,盤旋飛舞本無定向;驀地,姑娘嗅到令人欲嘔的腥風,由身後捲到。她駭然大呼道:「孽畜!我給你拼了!」聲出,側躍三丈,突以「飛雁投林」身法向後飛撲而下。
  兩聲震天巨吼,三頭猛虎撲了個空,倏然回身,向姑娘縱下處撲去。
  「三姐,退回崖洞,我用火燒它。」
  逸雲恰好趕到,出聲提醒她往崖洞退。他火速抓起鋼叉,脫手擲出。
  姑娘似乎吃了一顆定心丸,纖足一落,猛虎已到,她叱喝一聲,回身就揮出一劍。豈知猛虎共有三頭,兩頭同時撲到,長劍砍入一頭猛虎的頭側,另一頭已臨,巨爪疾撲姑娘腰肋。
  甘鳳叫聲「我命休矣!」拚命向下一伏,火速暴遲。在虎爪驟落的瞬間,黑彤一閃即至,三股叉端端正正插入猛虎的心窩。猛虎「唉」一聲跌在姑娘身側,立時氣絕。
  姑娘驚得冷汗直流,爬起一看,只見逸雲手忙腳亂,在地下亂抓石頭,一面大喝道:「死貓快滾!快滾!想咬人麼?還了得?」一面喝,一面用石子向最後一頭猛虎亂扔。怪的是那頭猛虎不但不向他撲上,反而咆哮著一步步後退。石子打在猛虎身上,猛虎深如末覺,根本沒有力道嘛!但猛虎竟然退了。
  逸雲像個天真的娃兒,一面扔石一面叫道:「怎麼?不快滾?要小爺撿你回去麼?」他一步步欺近,又說:「驚了三姐,得扔你一石頭。」
  說扔就扔,「噗」一聲扔中猛虎腦袋。猛虎吼了一聲,仍徐徐後退。
  姑娘大奇,這小伙子膽子不小哩!不是懦夫嘛!要是別人,嚇得跑也跑不及呢。她剛欲舉步縱出,纖足觸到身邊一根硬物,她伸手一摸,天!這不是逸雲的托天叉柄麼?這頭猛虎不是中劍的哪!要不是這一叉,她焉有命在?
  那邊逸雲走得比猛虎稍快,相距只有一兩丈,她心中一急,想拔叉擲出,豈知托天叉沒入一尺以上,沒拔出來。她雙足一點,挺劍向猛虎撲去。
  猛虎大概先已被逸雲嚇破了虎膽,不敢撲他,這時見另一人撲到,神威大發,大吼一聲,騰身猛撲。
  「孽畜該死!打!」逸雲吼叫,一顆拳大石子,恰好扔入猛虎嚥喉。同時,姑娘向上一升,長劍「流星墮地」刺入猛虎背心,人也落在虎背上,小蠻靴一蹬,猛虎頹然伏倒,喉中有石,它叫不出來了。
  姑娘倉卒間不及拔劍,看逸雲抓著兩顆石子跑到猛虎之前,傻里傻氣說道:「三姐,沒傷吧?這頭大貓病啦!我撿它回去。」
  姑娘怕猛虎未死,要一舉爪,還了得?劍也不要了,飛掠而出,一把抱著逸雲,縱出三丈外口不擇言地說道:「你這冤家,膽大包天,不怕急死了人,到崖下去。」挽住他向崖下走。
  「三姐,把大貓拖走嘛。」逸雲不願走,仍轉頭看著大貓。
  「明早再說。」她手一用勁,將他連拖帶挽弄回崖下,猛地將他撲倒草中,輕聲問道:「你你……你躲到哪兒去了?好教人焦急。」
  逸雲上身被她壓住,女兒家身上的幽香往鼻中猛鑽,軟縮編的軀體,令他有異樣的感覺。他說道:「我正在打盹,忽然發覺林中有異聲,在林中搜了許久,聽你呼喚就趕來了。」
  「你那一叉不壞哩。」
  「大貓向你猛撲,我心中一急,拚命扔出,中了麼?」
  「要不中,姐姐早就完了。從前,我……我錯看了你。」
  「三姐,我本來就是個沒用的人,你沒看錯……」
  「不許說!」姑娘用手掩住他的嘴,突然輕聲低問道:「雲弟,你喜歡姐姐麼?」
  「要不喜歡,怎麼會和你同來?」
  姑娘猛地將他抱住,埋首在他懷中。
  逸雲只感到一陣迷惘,這丫頭呼吸不正常,心跳如同擂鼓,莫不是病了?再一想,他心中一驚,暗說:「不好!孤身男女,相處無人之地,定生是非,我得想法找些事分她的心。」便輕輕推她說道:「三姐,你得烤乾衣衫,我去把猛虎拖來,免得被人拖走了。」
  姑娘沒做聲,抱得他更緊,上身漸向上移,櫻唇已到了他的頷下。
  猛地谷之上源,響起兩聲長嘯,那是甘龍兄弟趕來了。
  逸雲和姑娘同時一驚,趕忙爬起,炭火通紅,照著姑娘加醉的粉頰。逸雲不敢向她正視,她外衣末穿,內衫濕淋淋地,那一身玲瓏透凸的曲線,令他心中一跳,便搶出崖外,仰天清嘯一聲。
  不久,甘龍兄弟冒雨如飛而至。姑娘已披上外衣,拾上狐裘,沖狂奔而來的黑影嬌叱道:「你們好!英雄!還用顧我們麼?怎不死在山上?你們搜到大貓麼?」
  兄弟倆渾身濕透,狼狽已極,甘龍搶入崖裡,說道:「三妹,別生氣,我兩人也不好過,躲在一顆枯樹下躲雨,糟得不可再糟。聽到這兒虎嘯震天,恐怕你們遇險,所以拚命趕來,你們看見大貓麼?」
  兩人將包裹卸下,冷得直抖。姑娘冷哼一聲說道:「看見大貓?哼!要是沒有雲弟,你們明天該替我收撿殘骨了。你們還來做什麼?」
  逸雲怕他們鬧僵,忙道:「大哥,咱們把大貓拖來擱在崖旁。讓三姐換衣;等會兒找些枯枝生火,乾脆烤火待旦。」說完,首先奔出。
  兄弟倆意似不信,但仍然跟出。逸雲首先將叉拔出,他自己也呆了,遠隔十餘丈,竟然沒入尺餘,連叉尖共是兩尺有半,想不到自己的神力竟然如此驚人。
  甘龍兄弟並末在意,因為他們搬動的雙虎,一傷額一傷脊,分明是被劍所傷,不足為奇。三人費了半天功夫,分別抬到左側崖下。姑娘已打開包裹換上乾衣,三個男人各集枯枝,生起火來圍坐在火邊烤乾衣褲,一面談論打虎的經過。
  逸雲讓姑娘說,他在計算明晚之約,應怎樣才能將他們擺脫。寒風一吹,他心中一動,手按著額,哎喲哎喲直嚷頭疼、腰疼、肚子疼,反正這些病都不易看出。
  他一叫嚷,可把姑娘急壞了。由甘龍作主,將他擱在一邊,脫掉衣履裝入睡囊,塞兩粒止痛藥入口,再抬放在火邊,他才安靜下來。
  第二天,風雨略小,姑娘先陪逸雲下山,甘龍兄弟一人留在看住死虎,一人到白玉峰招回眾人。
  晚間,一條淡淡青影飛射而來,他背上背著斷了腿的四海狂客,向後山如飛疾射。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逸雲已經十七歲了。這一年以來,他身材超出七尺以上,齒白唇紅猿臂鳶肩,人確是恍若金童降世,俊逸超人,但人雖雄偉,玉面上稚容仍末遲盡,仍是個大孩子。
  這天晚間,他在石洞中以樹枝作劍,在龍吟尊者指導之下,練完一套神奇的劍法,含笑坐在尊者身旁,靜聽尊者指示得失。最後,他老人家說道:「孩子,你已經深得『伏魔慧劍』的神髓。明天,你可以到劍湖一走,把龍淵劍找到後,便足以遨遊天下了。近數百年來,武林神劍時現,但真正稱得上神劍的,並不太多。龍淵劍乃歐冶子與干將兩人合鎔之劍,掬定山之溪,取鋼鐵精英,成劍三把,即龍淵、太阿、工布,三劍同獻楚王,歷劫數千年。龍淵也叫龍泉,乃唐朝人避高祖之諱,故改淵為泉。這劍曾數度化龍逸去,如非福澤深厚之人,決不能保有此劍,就看你的福緣了。此外,天心大師也有一把神劍,名叫伽藍,乃萬載菩提木所造,堅逾金鋼,可避百邪,任何神刃亦無法損傷分毫。天心大師一生不曾使用此物,只佩在身邊避邪而已。可惜,這一甲子歲月中,不知他仍否健在?這劍也不知淪落何方了。」
  「晚輩明日即行動身,不知那朗月和尚是否將劍取走了呢,但晚輩將盡力下湖一探。」
  「此去非一日之事,別忘了苦練『伽藍禪功』。至於那孽障,恐怕永不敢再臨南荒了;日後你見了他,如他仍然作惡不改,可代我執法,他絕不能抗拒『梵音掌』全力一擊。你去吧!取劍歸來後,你該將佛道同源金保送返少林,到江湖歷練,行俠仗義,去暴除奸啦!」
  逸雲跪下行禮說道:「晚輩暫別,大師珍重。」仍由白猿領他出洞去了。
  劍湖,在劍川州南約五六里,近雪山之旁;那時,湖相當大,約有二三百畝大小,十餘座高峰的水,全匯聚在湖內,湖之南,水由那兒溢出,就是漾濞江。劍川州以下,形成一處寬大的河谷;劍川州群山的北面,金沙江向東北一折,經麗江反流入西康。
  逸雲出龍尾關,沿漾濞江河谷北上,他心急似箭,但小道上不時有三五行人,並有土著出沒不能將腳程加快,三百多里地足足花去一天時間。
  天色已屆黃昏,他沒有江湖經驗,逕自到劍川州投宿,準備明晨到湖中撈劍。這一夜耽擱,只落得空手而回。
  這一年來,寶劍合該出世,午夜一到,一道劍氣宛若匹練,直衝霄漢,尤其月明之夜,更是燦爛奪目,遠在劍川州亦可清晰地看到。但為時甚暫,這一帶的土著們皆不知其然。風聲一傳出,久而久之,聞風而來的武林人物陸續趕來。但神劍有靈,自會擇主,許多一流高手搜通湖底,也一無所獲失意而去。漸漸地,來尋劍的人少了,可是不來便罷,來的全是了不起的武林名宿。
  這天晚間,月華如水,湖畔有四批高手環伺,彼此小心翼翼,凝神等候神劍現跡。
  逸雲一落店,膳罷梳洗畢,關上房門坐在床上行功,並不向店中人打聽劍湖的情況。他認為撈劍是輕而易舉之事,劍湖的方位,龍吟尊者已經告訴他了,沒有什麼可問的。
  三更正,他猶在行功。窗外是寬大的天井,這時,店中夥計三三兩兩端著凳子在抬頭仰望,一面在高聲聊天,他耳目之靈,可說世無倫比,窗外的人聲嘈雜,但每一字皆令他心中狂跳。只聽其中一個嘶啞的嗓音說道:「三更正了,月亮已到中天,寶氣該起啦!」
  「別慌哪!今天是十五,寶氣定會升入蟾宮,有得瞧的。」
  「小陸,這寶光既出在劍湖,咱們劍川人真笨,何不將水放干,不就將寶挖出來了麼?」
  「哈哈!你說話輕鬆之至,人家隋煬帝信口開河,你卻信口開湖,要辦得到,還要你老兄費心?想寶的人多著哩。」
  另一個蒼老的口音說道:「咱們劍湖出過一次劍,這寶氣可能也是劍呢。」
  「也說不定,據說寶劍有靈,豫章雷煥曾見紫電直衝鬥牛,張華告訴他這是寶劍之氣,上徹於天,應在豐城;雷煥即補豐城縣令,掘獄基果得龍淵太阿二劍。後來他將太阿送給張華,自留龍淵,他自己曾說過,靈異之物,終當化去。果然不錯,雷煥一死,他的兒子佩劍行經延平津,劍從腰間躍入水中,他派人入水去撈,即見兩龍盤踞水底。依我看,這寶氣恐怕就是劍氣……啊寶氣升上了。」
  逸雲推開房門,奔至天井,果見一道五色光華,長約百十丈,向皓月夭矯而上。突然,五色光華突漲,粗逾十丈,以更急的奇速,一閃即向下急墜,剎時不見。
  「咦!今晚不對,怎麼不往上升?反而沉入不見了呢?」
  「唔!恐怕有人在取寶了。」
  逸雲心中一動,不再往下聽,逕出客店直趨南門,一出城便展開「流光遁影」絕世輕功,向劍湖掠去。
  他來晚了,寶劍已投明主。
  初更一起,劍湖東南西北四方,隱伏了四批人,等待創氣由何處上升,以便入水撈取。
  正南近濞水源頭旁巨石左側,枯草中隱伏著三名窈窕的身影,兩個稍高的一身淡青勁裝,背扎長劍,以同色羅帕掩住面容,只留一雙寒星似的雙眸在外。那稍矮的嬌小身影是水衣水靠,油綢包頭,只露出口眼鼻耳,手中握住一把峨嵋分水刺。
  月華剛升,傳出聲如蚊蚋的低語:「芸兒,記住,如果得手,速向西面入山,你師祖己佈置停當,定可接應你脫身,絕不可留連,這些人交給我和珠姨。但願天可見憐,念我母女身懷深仇大銀,含羞忍辱志切復仇,讓你能獲此神物,一雪方家十七年毀家死父之恨。願天祐你,孩子。」
  「媽,女兒定遵所囑,你和姨媽要小心啊。惡賊們功力深厚,如無寶劍勢難如願,女兒將傾力以赴,相信上天定會見憐女兒的苦心孤詣,賜我神劍。」
  另一人說道:「英妹,我們非萬不得已,不可使用花蕊金針,用子午問心釘退敵,銀桃花最好也少用,免露形跡。」
  「我理會得。珠姐,愁兒那邊還是讓我接應吧。」
  「不必了,能逃得過銷魂香的人,並不多見,這可怪不得我們心狠手辣。」
  月華行將中天,萬籟俱寂,劍湖四側,高手們屏息以待。
  斗轉星移,三更正。
  驀地裡,湖面泛起了微波,升起一層薄霧。湖中心,突然冉冉升起一道紉小如絲的彩虹,衝霄而起,每升一分便漲大一分,矢矯如龍,破空飛射。
  水花倏濺,幾聲輕微水響,十數條人影悄然入水,向彩虹升起處泅去。身穿水靠的嬌小身影也悄然滑入水中。
  片刻,湖中心浪飛濺,人影浮沉,劍還未找到,已經動手啦!
  水面上突然傳出幾聲慘號,顯然有人斃命了。
  劍氣一經人血一衝,突然向下飛射。同時,湖水鼎沸,巨浪壁立,恍如一座巨大的噴泉。在轟隆降的水聲中,一條如水桶長約八丈的青龍,張牙舞爪飛騰在水面上,張鬣噴水。聲勢唬人。
  「糟!這是怪物,芸兒完了!」被稱英妹的女人號叫起來,站起要往水裡跳。
  「不可妄動!你去也是死。」珠姐一把抓住她叫,接著說:「瞧!那不是芸兒麼?」
  巨龍騰躍之間,隱約可以看出背上有一個嬌小身影,抓住背鰭死命不放。
  四周陸上隱伏的人,吶喊一聲,紛紛退離湖畔,避開向岸上狂捲的如山巨浪,有些人被巨龍嚇得拚命逃掉了。
  巨龍騰舞益急,百十畝大的湖面,被它擾得濁浪排空,聲如雷鳴,連劍川州也清晰可聞。
  突然,龍背上的嬌小身影,竟被扔飛五六丈之高,巨龍一昂巨首,雙爪齊揚,張開血盆大口向小身影迎去。
  小身影就是芸兒,她百忙中臨危自救,五朵銀花射入巨龍口中,雙爪一到,她突然一提真氣將下墜之勢緩了一緩,沉肩扔腿,突變頭下腳上,向巨口疾落,右手分水刺拚命扎入巨龍口腔,左手猛地扣住龍角,纖足向龍首一蹬,正待鬆手躍開逃命。
  半空裡突然響起一聲炸雷,剎時波浪倏斂,只有陣陣龍吟聲,巨龍已經不見。
  芸兒手中多了一把綠柄綠鍔,銀芒如電的脫鞘寶劍,「撲通」一聲,連人帶劍沒入湖中。
  芸兒一登岸,珠姐和英妹緊緊擁住她,同時向天大拜三拜,淚下如雨。
  珠姐突然躍起叫道:「芸兒,快走!」
  「留下寶劍!」左方有人大吼。
  「留下寶劍!」右面有人叱喝。
  後面也有人大喝道:「劍乃無主之物,見者有份。」
  人影急閃,喝聲雷動,紛向三人身畔掠到。
  珠姐玉手一揚,罵道「不要臉!」烏光四射,子午問心釘脫手而飛,銀劍一閃,她撲截左方撲到之人。
  英妹也打出一把子午問心釘,揮劍向右攔截。芸兒劍隱肘後,向西急射。
  在芸兒將獲劍之際,逸雲恰好趕到,他還想入水誅龍,卻不知龍就是劍所化。他為人忠厚,心地純潔,一看寶劍己被小黑影得去,只有歎息一聲,怔怔地看黑影上岸,叩謝天地。待其他尋劍的英雄們吶喊著趕到,要奪寶劍,他勃然震怒,繞湖東向動手處趕去。
  他來得正是時候,三十餘名大漢中倒了四五名,其餘的蜂擁而上,刀光霍霍,劍影森森,暗青子亂飛,圍任珠姐英妹瘋狂撲上。
  另一邊,芸兒也陷入重圍,銀芒似電,八面威風,二十餘名賊人近身不得,但她也走不了。所有的奪劍賊,無一是凶悍絕倫,功力深厚的高手,三個女人都告吃緊。
  珠姐一看脫身不易,突然叫道:「用歹毒暗器打發他們上路。」
  圈外一個旁觀的人叫道:「看誰的毒,五毒莊的人,全是毒的祖宗,看本莊主的百毒飛霧可否治得了你們?你再用暗器試試?丟下劍,跪倒,本莊主從輕發落。」
  兩女心中一懍,五毒莊三字嚇了她們一跳,果然不敢妄動,心裡暗暗叫苦。
  剛趕到的逸雲,不由火起,猛地舌綻春雷,喝道:「都給我住手!」
  這一聲怒吼,震得湖面也泛起漣漪,恍若晴空霹雷,眾人只覺耳中嗡嗡展響,氣血一沉,不由呆住了。
  逸雲徐徐舉步進入鬥場,向那自稱五毒莊主冷笑道:「莊主爺,你老人家是想奪龍淵寶劍麼?」
  莊主爺先是一怔,目光下,對面的人盡入目中,竟然是個滿面稚氣的大孩子,不由火起。
  芸兒手中的龍淵劍,突然發出一陣劍嘯,光華閃縮,宛似脫手飛騰。她雙手緊緊握住劍把,脫口驚呼道:「龍淵!是龍吟尊者老前輩之物麼?啊!你可別再化龍逸走哪!我多需要你助我啊!爹佑女兒……」
  「姑娘,寶劍有靈,它要歸鞘了,喏!接著!」逸雲在農下取出龍吟尊者給他的劍鞘,輕輕向姑娘拋去。
  姑娘不無懷疑,她趕忙向側躍開;豈知劍發鏗鏘龍吟,似有奇異的吸力發出,劍鞘「刷」一聲折向射到,光華一斂。姑娘只覺手中一輕,神劍安靜地連鞘聳舉在她眼前,她:驚喜欲絕,脫口叫道:「前輩,你……你是龍吟尊者?」
  「姑娘,你走吧!休問來龍去脈,得劍是你的福緣,希望你毋負天心。」
  五毒莊主一聽劍是龍淵,先是一驚,再一看小伙子根本不是龍吟尊者,雄心勃發,突然大吼道:「小子,你敢叫她走?快給我跪下,念你送鞘之功,饒你一死。」他惡狠狠逐步欺近。
  逸雲嘻笑著說道:「莊主爺,你要是跪下嘛,倒還有個商量。嘻嘻!」
  「小狗找死!」他向前猛撲,「金豹露爪」兜胸便抓。
  珠姐英妹嬌叱一聲,挺劍急點。芸兒也怒叱一聲,神劍出稍,向前縱來。
  「慢來慢來!說是商量,用不著拼老命,呵呵!」逸雲雙手亂搖,不住呵呵大笑。怪!三女一男身不由主,被一陣軟綿綿而無可抗拒的暗勁,緩緩送出三丈外。
  三女倒抽了一口涼氣,驚得怔住了。五毒莊莊主張口結舌。額上驚出冷汗,渾身汗毛直豎,做聲不得。
  「莊主爺,咱們還是商量的好,是要我跪呢,抑或是你跪?」他又向三女問道:「請問姑娘們,這位五毒莊莊主品行如何,能從實見告麼?」
  月光明朗,武林朋友目力極佳,三女已將逸雲的臉目看清,原來是個英俊的大孩子,不由失驚,誰相信這個有女人臉孔的大孩子,剛才信手輕搖,竟能將四個功力奇高的人,在毫無知覺間迫退三丈外?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珠姐忙說道:「小哥難道不知這五毒莊的底細麼?」
  「在下確是不知。莊主爺,還是你自己說好些,這也是商量,你最好實說。」
  莊主不能說,他舉手一招。突然,他身後八名凶悍大漢猛一伸手,八管銀色圓筒,噴出八條黃色煙柱,向逸雲和三女激射而來。
  三女大驚,同聲叫道:「百毒飛霧,小哥快退。」
  「月白風清,用不著霧,煞風景之至,不要!」逸雲一面說,大袖一扔,黃色毒霧如被罡風所掃,向後急飛。
  眾賊齊聲嘩叫,四散逃命,但地下倒了十餘名倒霉鬼,滿地亂滾,不住哀號。五毒莊莊主大概已先服下了解藥,他大吼一聲,雙掌齊推。
  他不用劈空掌倒還罷了,這一使用全力,立被一股奇猛的反震力,震得飛退兩丈,慘叫一聲,「咕咚」跌了個仰面朝天,一雙胳膊骨裂肉綻,成了個沒臂的英雄。
  逸雲仰天長歎,慘然地說道:「莊主,我不想傷你,你卻一再行兇,自食其果,何苦來哉?貪字之害,如同洪水猛獸,豈不可怕?」又對驚得臉無人色的數十名悍賊道:「把你的噴毒銀管留下,扶著同伴走吧!下次再發現你們用歹毒玩意害人,我不會饒你們的,快!」
  眾賊乖乖地將銀管扔下,扶起受傷同伴,一個個垂頭喪氣背著人走了。
  逸雲將銀管一一踏扁,踩入土中用土掩了,對三女說道:「好自為之,莫負神劍。」說完,灑開大步走了。
  「恩公,留下大名。」三女大叫。
  她們剛叫出聲,只見青影從容舉步。冉冉隱沒,看似不快,但逐漸變小,瞬即隱沒不見。
  珠姐駭然地說道:「這不是人,英妹。舉步而行,冉冉而沒,不是鬼就是仙,總之他不是人呀!」
  芸兒目注逸雲隱逝之處,幽幽地說道:「姨媽,分明是人,他使用的神奇反震奇功,有點像少林的菩提禪功。」
  英妹黯然地說道:「幾千年來,少林也不見一個如許年輕的弟子,具有如許深厚的功力。唉!但願今後他不與我們為敵,不然報仇之望將成畫餅。」
  「媽,這可以放心,他如與我們為敵,還贈我們劍鞘麼?據女兒所知,當女兒握住龍角的瞬間,眼角瞥見他穿著長衫的身影,拔出一根黑棍正欲步入水中;黑棍一出,龍即化劍,那黑棍準是這劍鞘。要是沒有他,女兒恐難逃一死,我……」
  「芸兒,別胡思亂想了,你血仇在身,不許想及其他。英妹,你和芸兒回百花谷罷,我和愁兒還得在江湖佈置一切。這十餘年來,總算不負所望,各地暗校皆部署停當,明年,我們當大舉發動,報仇雪恨了。」
  「珠姐,珍重啊!明年,再回來接我們。」
  「姨媽,那哭書生的下落可曾探出?」
  「奇怪!他像神龍見首不見尾,自從鬧了兩次少林大雄寶殿後,不知藏身何處。據目睹哭書生的人所述,極像我那冤家;十年來,我走遍江湖,總無緣相遇,唉!不用提了,走吧!」
  劍湖重新歸於沉寂,月華如水,星移斗轉,一切如昔。
  逸雲空手而返,將事實向龍吟尊著一一稟明。尊者不但沒責備他,反而對他的磊落行為大加讚賞。由於神劍未獲,尊者仍不放心,所以又留他苦練一年,並徵得四海狂客的同意,收他做寄名弟子,將他造就成一朵武林奇葩,似逸雲的蓋世才華,加上兩位絕代高手的加意培育,難怪他能衝破練武的成規,小小年紀已達到登峰造極之境。
  這天是四月初一日,也是逸雲苦學兩年藝成的一天。石洞中,白猿侍立一旁,龍吟尊者手擎佛道同源金像,對俯伏在地的逸雲慎重地說道:「雲兒,這一千鈞重任為師親交與你,務必歸還少林,以免引起江湖大劫,慎之慎之。你這次歷練江湖,以兩年為期,即返家以安我心,令尊亦可為你行加冠之禮,也該成家慰尊堂之念。此去切記不可妄殺,以你目下的功力,江湖能與你一爭短長之人,恐亦無幾,舉手投足之間,即可殺人於無形,多造殺孽,即增為師罪愆,好自為之了。如找到你師叔朗月和尚,須亟力勸他回頭,萬不得己,可代為師清理門戶。那持有龍淵劍之人,如非正道之士,可收回自用。今將金像付與你手,一切謹慎,切記切記。」
  逸雲三拜謝師,跪接金像納入懷中,稟道:「雲兒謹遵師父金諛,以金像親交少林掌門入,弟子將全力以赴,俾不負恩師所望。至於行道江湖,雲兒絕不濫殺,免傷天和;對師叔雲兒將以至誠懇請,但願師叔能回頭是岸。師父珍重,雲兒去了,兩年後,雲兒將返家永依師父座下,以盡弟子之禮。」
  說罷,再拜而起,躬身退出洞外。在外洞門後,向白猿行禮,叮昨道:「雲兒去了。師父日常起居,還請大仙多為費心,如有要事,請移駕到舍下找家師相商。大仙珍重。」
  白猿裂著嘴笑,親熱地和他擁抱片刻,互相行禮,依依—而別。
  第二天,他拾掇一切,向四海狂客道別。四海狂客一再叮嚀他一切小心,最後將掃雲山莊的位置告訴了他。要他通知忘我山人週三叔,或者閒雲居士辛大伯,將十八年來的變故通知他倆,順便致意問好。
  他辭別恩師,華如峰夫婦已在內廳相候。如峰正色問道:「雲兒,十八年來,你可知道你逸雲兩字的由來麼?」
  逸雲一怔,紅著臉答道:「雲兒不知,請爹爹明告。」
  「你媽會將內情告訴你,你好好記住了。」
  段氏便將曲靖途中遇賊,方逸君伍雲英飛騎解圍,得全性命的事一一詳說了。如峰接著道:「華家一門老小能有今日,皆是方家恩人夫婦倆所賜,十八年來,大恩未酬,耿耿於心。方恩公一家,皆是武林人物,這次你歷練江湖,為父將此事道出,就是要你務必找到方恩公一家,力所能及,盡可能替華家酬恩。說嚴重些,即使不惜一死,辦義無反顧,絕不可負我之望。」
  逸雲唯唯應諾,並將方家夫婦的概略問明,這才返回內室。為免佛道同源金像生出意外,他取出一碗水銀將金像浸入,金像立時成了銀像,揣在懷中準備明晨上道。
  午後,甘龍造府拜訪。年輕人自有他們的天地,兩人在逸雲的書房中深談。客套一番,甘龍豪邁地笑道:「雲弟,所峰叔說,你將遠走湖廣省祖塋,恰好我有事亦往湖廣一走,你可願隨我一同走一趟麼?」
  「大哥好意,小弟心領,不知大哥到湖廣有何貴幹?」
  「還不是押鏢?重慶府分局昨日傳信前來,說有一批紅貨需運武昌府,這批紅貨十分貴重,要家父慎重派人押運。重慶到武昌,走的是水路,水路朋友與敝屬甚有交情,不必擔心。家父不願前往,但為了安全,命我和二弟三妹走一趟。我想起你也要往湖廣,何不同行也有個伴兒呢?」
  逸雲笑道:「大哥是管我的飯呢?抑或要我撐船?哈哈!」
  「就算是管飯罷。有你這打虎英雄在,小毛賊怎敢上門找油水?哈哈!」
  「大哥取笑了!水上沒老虎,沒機會給我僥倖,我還是走貴州算了,免得拖累你們。」
  「不成!反正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大哥,其理安在?我是手無縛雞之力,膽小如鼠的人,萬一強盜劫鏢,嚇死了才冤呢!」
  「鬼話,三妹說,那晚親見你扔石子趕大貓,誰說你膽小如鼠?好啦!別推托,要你同行,其實是三妹的意思。你要不同行,只有勞駕你向她說去。」
  「三姐就會作弄人,我能幹啥?」
  甘龍歎口氣說:「也怪三妹不得。她對你是一往情深,可是你卻睜著眼裝傻,而且你也確是提不起,要你跟我們練拳腳你不肯,她只能徒呼荷荷。二十歲的丫頭,再不出嫁就太晚啦!這次武昌府有一房遠親,也是武林有名的人物,托人傳信到昆明,向家叔致意,要結這門親。三妹是三心二意,把持不定,她要和你同往,給她拿主意,你要不去,她會恨你一輩子。」
  「大哥,我去又有何用?說不定反而壞事哪!」
  「那也是無法之事,你真傻麼?她並不是要你出主意,而是要將你和那人比較哪!」
  「我更不能去,大哥,這……這……」
  「別這了,我和二弟都不怪你。老實說,我們還真希望你是我們的妹夫。唉!這是緣,不能強求。你寫得一手好字,勞駕,替我們照管文牘瑣事,到了武昌事畢,我親送你到泊羅一走。」
  「要有強盜劫鏢……」
  「放心,雲弟,三妹會照顧你。再說,要劫鴻安鏢局的紅貸,不會那麼輕易的,哈哈!好啦明兒見。」
  「就這麼辦,明早一准前往尊府會合。」
  由大理入川,惟有出貴州北上比較好走,遠是遠了些,但較為方便,這是鴻安鏢局雲貴川的走鏢路線。
  三男一女四匹健馬先到昆明,護送一批紅貨到貴陽,然後悄然北上,由松坎河入川,曉行夜宿,一路無事。
  逸雲是一身青褂,腰上纏著褡褳,一頭黑亮長髮挽在項端,既不像生意人,更不像農家子弟,但那絕世的風姿,卻至為掄眼。
  甘龍兄弟一身青色勁裝,挎刀背槍威風凜凜,甘鳳仍是一身紅,勁裝將她一身襯得惹火之至,紅巾系發,粉面桃腮,亮晶晶的美眉,令人心動的櫻桃小口,胸前雙峰競秀,小蠻腰只勝一握,鞍旁插長劍,顯得嫵媚而又英氣勝過鬚眉,她是一朵盛開的花,一朵帶刺的紅玫瑰。
  甘龍兄弟走在前面,逸雲在中,甘姑娘後面緊跟。這一帶山高路險,馬兒也心驚膽顫,逸雲竟然不太害怕,甘姑娘卻芳心忐忑,替逸雲擔心。
  堯龍山一過,山勢往北選題而下,進入了綦江河谷,險峻便少了。
  正通過堯龍山,越過兩座山路,猛聽一聲淒厲的長嘯破空頂來,接著桀桀大笑如期而至,聲如梟鳥夜啼,令人毛骨悚然。四匹馬同時止步,逸雲掩住雙耳,說道:「難聽啦!這是什麼畜類的聲音?」
  「雲弟,別胡說。」甘姑娘趕忙制止他往下說。
  甘龍翻身下馬,亮聲兒叫道:「鴻安德局甘氏三兄妹,驚擾瞿老前輩仙居,借道赴川,老前輩休怪。」
  「你們來得正好,過來,別呆在那兒。」聲如裂帛,十分刺耳,發自對面山麓。
  「晚輩聽候吩咐。」甘龍說完,躍上馬背,四人同向下走。
  逸雲微笑著回頭問道:「三姐,這人真是個人麼?」
  甘鳳面色緊張,聞言不由一笑,隨又一正色說道:「別大聲讓人聽見,咱們就可見到那人了呢!」
  「三姐,你面現驚容,難道說這人會對我們不利麼?」
  「很難說,這人乃是川南一霸,名叫狂魔瞿非,踞居這一山林左近,凡是經過此地的人,要偶然碰上了他,準有麻煩,假使剛遇上他發狂,那就……」
  「就有天大麻煩,是麼?」
  「是的,不死者幾稀。」
  「大哥與他有交情麼?」
  「交情談不上,反而被他毀了我們兩次買賣,有苦難說。」
  「大哥英雄蓋世,怎不誅了他?」
  「他功力奇高,我們惹他不起,只有低聲下氣,但求平安無事就成。別說了,到啦!瞧唉!造孽!」
  百十丈山口轉角處,一株大樹下,坐著一個怪人,一頭蓬髮,其色青灰,身披一襲血跡斑斑灰色齊膝直裰,下身破夾褲,一雙大赤腳,身材高大,坐在地下也有五尺高。他臉上夠唬人,赤眼塌鼻,短眉闊嘴,獠牙森森,臉無四兩肉。一雙瘦骨嶙峋的大手,正將身前一具赤身露體的男屍,一條條筋肉慢慢撕下放在一旁,鮮血流了一地,屍體顯然剛死不久。
  逸雲只覺頭皮發炸,也暗中氣湧如山。
  相距十來丈,甘龍招手要大夥兒下馬,大踏步向前,距狂魔文外躬身一禮說道:「老前輩寵召,晚輩恭聆教益。」
  狂魔連眼也末抬,正將屍體的肚中臟腑緩緩摘出。
  姑娘側轉螓首,不敢正視。
  逸雲卻以手蒙臉,突然驚叫道:「嚇死我了!這像是野獸食人,天哪!這人是獸麼?」
  他這一叫,甘氏兄妹嚇了個魂飛天外。
  甘鳳趕忙把他挽住,用玉手掩住他的嘴,急聲輕喝道:「雲弟,你胡鬧,糟!」
  狂魔緩緩抬頭,掃了眾人一眼,甘龍兄弟嚇得倒退兩步。倒拍一口涼氣。狂魔目光落在姑娘和逸雲身上,打量好半響,突用那不像人類的聲音說道:「甘大師父,這人是誰?是紅貨麼?」
  甘龍答道:「那是晚輩鄰居,欲往湖廣省親,順道同行。」
  「叫他不用去了,留在這兒。」狂魔若無其事地說。
  逸雲突拉開嘴上玉手,尖聲叫道。「留在這兒替你煎人肉麼?呸!不幹!嚇死人。」
  「小東西,煎你自己的肉,知道麼?不干也得干。」
  「前輩……」甘龍結舌地說,但狂魔已打斷他的話道:「你們也不必到重慶去了,乖乖回頭,那一批紅貨保不得,管叫你出不了三峽,老夫這是好意。」
  甘虎突然問道:「為什麼?」
  「為了老夫也有一份。為保鴻安鏢局今後的命運,你們還是聽話的好。」
  逸雲又插口道:「三姐,你不是說這怪物叫狂魔麼?他並不狂,那是故作神秘欺世盜名。老怪物,我說對了麼?」
  「你說對了,可是你沒有再說的機會啦!」狂魔說完,發出一陣獰笑,緩緩站起。
  甘龍大吼一聲,掣下金刀,向後喝道:「你們快走!」
  「哈哈!甘大鏢師要向老夫動刀,奇聞!奇聞!」狂魔將一雙血手在衣裳上連擦,又說:「讓你砍三刀,誰也走不了。」說完,向前徐徐舉步。
  「怪物要行兇,哪位相公請出來勸勸他啊!」逸雲尖聲大叫,並向山嘴處招手。
  眾人全都一怔,那兒根本沒人。
  突然,一陣動人心弦的哭聲在那兒傳出,轉出一個一襲青衫,頭戴儒巾,卻骯髒落魄的高大人影,踉踉蹌蹌向這兒走來,清秀而蒼白的俊面,掛滿了淚珠,他一面哭,一面念道:「天地茫茫人何去?世間處處有青山,紅顏白骨成灰土,生痛含哀我自殘。九華一別天人隔;可歎人間盡畜生,呵……」
  狂魔怒叫道:「窮酸,你要哭,等會兒再哭,給老夫快滾!」
  窮酸拭淨淚痕,睥睨了狂魔一眼,突又大哭道:「呵呵1你也是畜生!呵呵!我替你哭哭罷!」
  逸雲笑說道:「相公,這妖怪不值得你哭哪!你哭的是紅顏知己,哭的是世態可悲;這妖怪已無人性,值得你哭麼?」
  狂魔鬼嚎一聲,伸手便抓。
  甘龍正欲揮刀,形勢已變。
  窮酸大袖猛扔,「彭」一聲是風四射,和狂魔換了一招。窮酸退後一步,狂魔馬步虛浮,連退三步,赤服似在冒出火來,臉顯驚容。
  窮酸向逸雲凝視半晌,突然說道:「小友,你知道什麼?」
  逸雲道:「言為心聲,顛狂因為世人所笑,但其中不乏痛苦真情。相公,小可多言了。」
  「你高姓大名。」
  「小可華逸雲,相公上姓?」
  「十八年來,姓名早死,不說也罷。」突然一袖扔出,叱道:「滾!你早該死了!」
  狂魔乘隙撲上,豈知被窮酸發覺。
  「拍」一聲響,掌袖發暗勁接實,同時飛退五步。剛才狂魔驟不及防接了一招,幾乎出乖露醜,這次以全力進搏,所以功力悉敵。
  兩人全都臉上變色,各自默運神功,徐徐欺近,將作生死一搏。在兩人將出招的瞬間,逸雲突然手舞足蹈,向狂魔尖聲大叫道:「相公,揍他!這怪物人性全失,打出他的心肝來。」
  兩人就在叫嚷聲中撲上,狂魔雙爪「上下交征」,上抓胸肩,下兜陰腹。窮酸左袖「罡風掃雲」,右袖「驚濤裂岸」兜心猛扔。
  「叭」一聲響,狂魔胸前挨了一袖,胸骨盡裂,腹腔粉碎,心肝五臟流了一地,屍身飛躍五丈外,「噗」一聲摜倒。
  窮酸呆住了,狂魔竟然毫無內勁發出,自已這一袖哪有如許深厚的功力?他怔怔地看著狂魔的屍體,難以相信這是事實,兩人的功力本就相等嘛!寧有此事?
  「謝謝你,相公,我們走啦!」逸雲說。
  窮酸突然猛省,轉身死盯著逸雲,不對!這娃娃還是個大孩子,除了俊美二字外,並無一絲練家子的氣味。他再打量甘家兄妹三人,也不對!剛才隱身在旁,已看清這三兄妹恐懼的神色,絕不是他們暗中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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