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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水蛟苦於兵刃太輕,不敢硬碰;小道右是山,左是水,中間只有近丈空間周旋,小巧功夫無所施其技。花花太歲的開山大斧柄兒特長,展開來整個空間全被封實,分水刺簡直無用武之地,真是毫無還手之力。
  但分水蛟也不是弱者,左閃右鑽偵空兒攻出一兩招,上下齊出,左右飛射,挑點掛抹倒也夠狠。
  兩人一交手,其餘的人光瞪眼,插不上手,除了由水下走,小道已無法通行。
  青蛟呂昌突然一打手式,首先脫掉外衣,露出渾身青繡,墳起如山的肌肉,刺隱肘後,悄然鑽入水中去了。
  接著下水的共有十名大漢,後面出洞蛟也帶著十餘個人趕來,在後戒備,接替了青蛟。
  嘩啦一聲水響,青蛟由水中鑽出,由後面猛撲三陰一絕,分水刺寒芒似電。
  老道冷哼一聲,撤下長劍回身揮出一劍。「錚」一聲兵刃相觸,溜出無數火花;老道橫飄兩步,青蚊震飄五六尺。
  白帝三蛟中,青蛟功力最深,雖左手略有不便,但專用一柄分水刺卻更為精純些。最差勁是老大分水蛟,他自小便駝了背,先天不足,可是也不等閒。
  兩端一交手,飛天鼠被擱在中間,十分愜意。突然,水中一陣水響,十餘名大漢飛躍出水,向兩端一分,前後一搶,兩下夾攻,好一場狠鬥。
  花花太歲前後受敵,不由火起,大吼一聲,一斧崩開分水餃的分水刺,身形突轉,大斧疾掄身後大漢「哎……」了一聲,斧過腰斷。
  他又「猛虎回頭」回身大吼,「錚」一聲盪開襲來一刷,再向前反掃而出,「錚」一聲分水蛟右手刺脫手飛出王丈外落入江心,大斧已臨肩頭。
  分水蛟一咬牙,向後以鐵板橋身法一倒,左手分水刺脫于飛射,直奔花花太歲前胸。
  花花太歲無暇傷人,一抬斧柄,崩飛襲來之刺,但末料到水上冒出一個人頭,貼地滑進,寒芒一閃,同時襲到足脛。他狂叫一聲,撒手扔出大斧,向將欲滾開的分水蛟砸去。
  大斧將分水蛟的胸膛劈開,斧刃直入地中近尺。花花太歲右足已斷,「吧」一聲向前仆倒。
  水上突襲的是出洞蛟,他奔前兩步站起,雙刺猛揮,將剛倒地的花花太歲雙腿全卸下了,兜心一刺,由背心直貫前胸,嗚呼哀哉!
  飛天鼠力敵兩名大漢,三截棍乃兵器中最難使用,而又十分霸道的玩意,但吸「嘩啦啦」聲中,勁風怒號,只二五照面,便將一個大漢天靈蓋砸個稀爛。
  出洞蛟剛趕到,另一名大漢恰被掃斷雙足,飛墜入江去了。他大吼道:「交給我!退!」幾名大漢「撲通」一聲退入水中;出洞蛟欺身便搶,兩人遂搭上了手。
  另一面三陰一絕佔盡上風,三賊中老道功力最高,也最陰狠,迫得青蛟步步後撤。凡是由後面襲到的人,老道全不在乎,他也不回身應付,盡憑聽風辨器術閃避,任令來人撲近,在閃避之中,悄悄地反手擊出他那成名絕學三陰手。在他逐步迫進五六丈的距離內,身後躺了八名渾身發青,氣血正在凝結的大漢。
  青蚊愈打愈心寒,分水刺已遞不出招式了。
  飛天鼠遇上了出洞蛟,棋逢對手,但聽金鐵交鳴之聲大起,兩人硬碰硬放手搶攻。三截棍矢矯如龍,點打盤掃三棍齊舞,曲折盤旋選出奇招。分水刺疾似電閃,尋暇蹈隙快逾靈蛇,奇奧霸道各逞絕學。
  三陰一絕這時已將身後撲來的大漢全行擊斃,無後顧之憂,雄心勃發,清嘯一聲,展開搶攻。
  青蛟心中早寒,但事已至此,只好放手一拼,分水刺「龍門三擊浪」絕著出手,左右猛切,大吼一聲,刺尖向上一崩,突然一絞一震,手腕一緊,迎胸便劈。
  三陰一絕冷哼一聲,斜身塌肩,長劍錯住刺身,向前急送。青蛟分水刺一推,剛要向下沉腕,突然寒芒倏伸,那劍尖突向前急吐,竟然平空伸長六寸,不偏不倚貫入青蛟前腕,撒手丟刺仰面便例。
  出洞蛟眼看兄長喪命,二哥又被三陰一絕劍中套創的絕活刺倒,知道大勢已去,發出一聲厲嘯,突然向後急退。接著是連聲吶喊大起,末死的人全向後撤走。
  「走得了麼?」飛天鼠得意洋洋凌空猛撲,三截棍抖得筆直,快似奔電,向出洞蛟後腦便砸。
  出洞蛟說聲「你找死!」不退反進,挫腰急撤,分水刺向上猛切飛天鼠雙足,左手連揚。在三陰一絕趕到的剎那間,他發出一聲悲憤厲笑,「撲通」一聲,潛入清江走了。
  飛天鼠身在空中,分永刺一到腳下,他向上一縮,猛地向前一竄,雙足上揚,頭下腳上反穿而下,好俊的輕功!
  可是就在他剛躬身穿下的瞬間,三枚奇薄的梭子鏢已經連珠似射到,他想再飛,已經無能為力了,三校梭子鏢已有兩枚射入腹下,狂叫一聲跌下地來,眼見活不成了。
  空蕩蕩的山徑上,只有三陰一絕孤家寡人一個,此外,還有十二匹無人照管的馱馬。
  隱伏在旁的逸雲,輕輕一笑道:「這可好,省了不少手腳。」
  「我去收拾這惡道。」如黑躍然欲動。
  逸雲拉住他說道:「且稍待,荊州三龍的人來了,讓他們替我們押回太平口,豈不省事多多了?」
  果然,來路上一批驃悍人物飛奔而來。三陰一絕已走到馱馬後端,衝來人喝道:「快些!天魔夫人來了麼?」
  最先奔到的大漢恭敬地答道:「據說昨晚按時蒞莊,道長要否先走一步?」
  「不用了,紅貨要緊,這是貧道獻與兩位夫人之物,關係至巨,貧道得親自押運。」
  三陰一絕在前,數十人押著十二匹馬向回路揚長而返。
  逸雲低聲吩咐如黑一些話,如黑點點頭,如飛隱去。
  當夜二更左右,馬隊趕到枝江和磨盤州之間,人馬都疲乏了,便在一處小鎮歇宿一夜。
  三更天,客店中來了兩條幽靈似的淡淡黑影,點倒了守更小賊,打開了同色的十二個大包,揚長而去。
  店中住著的三陰一絕,正和衣躺在床上假寐,桌上一燈如豆,窗戶末關,突然一縷柔和的微風,由窗外射入,輕輕拂過他的睡穴,他竟然一覺睡到大天亮。
  凌晨,他倏然醒來,發覺自己竟然和衣睡到大天亮,不由失驚道:「我也許真的老了,連一天兩夜也挨不過哪!」
  店家送來湯水,他洗漱畢,吃過早餐,一疊聲催眾賊拾掇上路,向荊州三龍的莊子急趕。
  而凌晨時分,太平口一葉扁舟,由甘虎甘風兄妹倆悄悄押運,船輕水急已經下去近十里地,直奔武昌。
  在同時,太平口客店之中,鴻安鏢局的少東主甘龍,沈老鏢頭,還有個冒牌子的甘虎,正氣勢洶洶地到處宣揚,說荊州三龍不守江湖道義,竟然奪了他鏢局的一支重鏢,那鏢是重慶府知府大人的寶物,是產自青城的一株九葉玉芝,事後竟不承認,不是明明要砸鴻安的招牌麼?說不得今兒非找荊州三龍還個公道來不可。
  太平口與荊州一水之隔,這一宣揚,不消一個時辰,便傳遍了附近一帶市鎮。九葉玉芝!這還了得?那是玄門方士升仙成道的至寶,武林中固本培元的聖品,誰不想瞧瞧?要沾上一瓣兒豈不後福無窮?
  這一來,聞風趕來的武林朋友確是不少,齊向荊州三龍府上趕。而甘少東主一行人,卻並不動身,說是要等重慶府派兩位師爺前來作主云云。
  午後,兩個一高一矮,高個兒臉色灰黑,矮個兒面色青灰,頰旁一塊老大胎記的斯文人,大例咧進了店,官腔十足,催著甘少東主和一群鏢師上路,撲奔荊州三龍府第,要上門索鏢。
  不用猜,這兩人就是逸雲和如黑,由於天魔夫人一群女妖已到,小如黑磨著逸雲,硬要他將鍋底灰淡淡地塗上一層,免得他那俊面兒被女妖們看煞了。逸雲纏他不過,只好依他。
  至於那位江文錦。夜來逸雲將那救來的大閨女請出,告訴了她全家被害的實情。那大閨女姓范,家中原是武昌府的富商,錢多了一家子動了遊興,想花錢一遊三峽風光,豈知遭了奇禍。她一慟幾絕,痛不欲生。逸雲看清江文錦倒是個有血性的人,將如黑搜來的一包金銀交給他,要他伴送范女返回武昌,爾後好好做人。
  江文錦叩謝了逸雲、如黑,護送范女買舟下航。由於這一念之慈,江文錦日後倒幫了如黑、逸雲一次大忙。
  一行人連趟子手全算上,共有十六人之多,治浩蕩蕩直奔荊州三龍莊院;兩位師爺卻乘了兩頂涼轎在後跟著。
  未時正,一行人到了荊州三龍的莊院。
  遠遠地,一群凶神惡煞由三陰一絕率領。押著十二匹馱馬,也到啦!
  莊門吊橋已經放下了,有兩個莊稼漢各扛著一把鋤頭,站在吊橋這一面,不住向大道上瞧。
  甘龍等人將近吊橋,十二匹馱馬也到啦。眾人讓三陰一絕神氣地走過,莊中湧出十餘名大漢慌不迭過了吊橋,迎接馱馬。
  第一匹馬正一隻前蹄踏上橋板,突然河邊草從中,射出一匣九枝連弩,兩枝射中第一匹馬,七枝徑奔橋中的三陰一絕。馬匹一聲長嘶,撲地便倒。
  人群剎時大亂,叱喝之聲暴起。
  三陰一絕不愧老江湖,弩匣機簧一響,他便知不妙,突向下一伏,滾到橋邊,身軀向下一墜雙手抓住橋緣。箭卻將他身畔四名大漢射倒,他猛向上一翻,貼著橋面竄回,驀地大吼道:「狗東西,滾出來答話。」
  橋那面,一個雄揪揪大漢拔出單刀,向橋側草叢撲去。
  在人吼馬嘶聲,一條灰影以飛雁投林身法,掠向左側矮林,他背後正背著一具諸葛連弩。
  驀地裡,路旁矮林中響起一聲長笑,接著人影一一現身,共有二十六名之多。
  而河對岸,草地後荊棘叢中,現出荊州三龍的一群狐犬,彎弓搭箭向對岸引弓待發。
  馱馬之後,有人吆喝一聲,皮鞭「吧吧」作響,十一匹馬狂奔越過吊橋。
  矮林前的二十六個人,似乎不想攔截馱馬,任由眾賊驅馬奔入。
  三陰一絕走在最後,他傲然瞥了二十六人一服,正想發話叫陣,讓在路旁的甘龍已哈哈大笑,向二十六人喝道:「兄弟們,你們可以走了,咱們已證實這些馱馬背上之物,正是咱們的紅貨就成了。」
  原來第一匹馬倒地,由於傷不在要害,馬兒在地上一陣嘶號掙扎,鞍側貨色裂開,露出有「鴻安鏢局」印記的兩個黑色大包,十分岔眼。
  二十六名大漢徐徐後撒,三陰一絕豈肯干休?他伸手去拔腰中長劍,作勢要飛撲矮林。
  「且慢!道爺。」甘龍突然向他大喝,又道:「剛才七枝弩箭並不想要你的命,故而先射馬後射人。你想找我的夥計麻煩,只要你身形一動,準會變成刺蝟;二十六人中有十三具諸葛連弩,那是應付群毆的毒玩意,你吃得消?」
  老道果然不敢妄動,沖甘龍陰陰一笑道:「小輩,你就是鴻安的少東主飛刀甘龍?」
  「就是區區在下,不服氣請一試在下的九口飛刀。」
  「拔刀刃!」老道怒叫,向甘龍走去。
  甘龍呵呵一笑,手一抖,袖中冒出三把柳葉刀,落在掌心閃閃生光。他說道:「道爺,你注意了,我的刀一發九把,雙手和肩背有各種不同的飛刀發出,你小心了。」
  說完,右手緩緩前伸。老道向左一閃,拔出長劍大吼道:「你不敢和道爺在兵刃見真章?道爺不和你較量暗器。」
  「蠢才,這難道不是兵刃?枉你自命武林人物,連暗器也沒弄清,甘某明發飛刀,怎算暗器?哈哈!三陰一絕的三陰手,劍中吐氣的鬼蜮伎倆,才算暗器哪。」
  三陰一絕心中一驚,不知甘龍因何知道他的名號,和自己仗以成名的絕藝,不由駭然。正在進退兩難,不想救星突現。
  莊門內,出現兩個高大老兒,墨綠團花罩抱,頭部迢遙巾,長鬚拂胸,鷹目生光。正是出現在白石江,攔截綠衣劍客夫婦的荊州三龍的老大混江龍鄭龍,老二禿頭龍鄭虎,他藏有頭nb,看不見禿頭。
  接著擁出一群凶悍大漢,兩翼一張。混江龍沉聲叫道:「道長何必和甘大鏢師一般見識?請入莊再說。」
  甘龍目送三陰一絕走了,亮聲兒向身畔一位鏢師說道:「勞駕王兄再走一趟,說鴻安鏢局甘龍再次投帖拜莊索鏢,一行十六人,還有重慶府兩位師爺一同候教。」
  王鏢師應諾一聲,探囊取出一封大紅截角拜帖。拜帖截角,表示「閣下如不識相,咱們拼了。」他大踏步上前,昂然過了吊橋,到了混江龍面前八尺,高舉拜帖躬身行禮道:「在下王方平奉敝鏢局少東主甘龍所差,二次前來投帖拜莊,請鄭當家過目;一行十六人並有重慶府二位師爺姓名均列帖後。」說完,雙手呈上。
  混江龍身後閃出一名大漢,上前接過拜帖,踱到混江龍身側,打開取出名帖,雙手在他眼前展開。
  混江龍就下人手中略一過目,陰陰一笑道:「傳話,鄭龍兄弟恭請甘大鏢師十八人入莊。」
  大漢放了名帖,對王方平說道:「敝上恭請甘大鏢師等十八人入莊。」
  王方平抱拳行禮告退,大踏步轉身過橋,將話傳到。
  甘龍走至涼轎前,躬身道:「荊州三龍有請,勞師爺移玉進莊。」
  轎門一掀,首先出來了逸雲,第二乘轎也出來了小如黑。兩人一襲長衫,手搖名貴折扇。如黑手上還多了一卷三尺長的畫卷兒。喝!原來像一雙奇醜的黑鬼,尤其是如黑,那醜怪的尊容,夜間出現不嚇人才怪。
  逸雲一出轎,首先就是一頓官腔:「怎麼?在莊外就步行?本師爺跟知府大人,參謁布政使也轎至堂下方行下轎升階,荊州三龍草野莠民,怎敢對本師爺無禮?」
  甘龍肚裡暗笑,這小兄弟裝得真像!口中卻說道:「請師爺原恕,這是武林朋友投帖的規矩,沒奈何!這些都是不講王法之人,師爺只好委屈些兒……」
  「住口!怎麼不講王法?荊州三龍敢造反麼?知府大人的貢物也敢槍,成話麼?本師爺即行呈文請湖廣佈政使大人,殺他們的頭,抄他們的家,男的凌遲,女的撥入教坊司,看他還敢對本師爺無禮?」
  他們這邊一彈一唱,把荊州三龍氣得暴跳如雷,咬牙切齒。尤其是禿頭龍,聽說女的要送教坊司為娼,憋得七竅生煙,大吼一聲便待搶出。
  混江龍說道:「二弟,且慢發火,等會兒好好治他就是。」
  如黑上前打圓場,笑道:「華夫子,所謂入境問俗,你我何必和這些莠民一般見識?走吧!」
  「領路!」逸雲折扇一擺,跟著甘龍大搖大擺過橋。
  一進莊門,混江龍把甘龍恨牙癢癢地,想立時治他難看,哈哈一笑道:「少東主二次蒞莊草舍生輝,鄭某深感榮幸,這次竟把六扇門中的人帶來了,難得!咱們該親近親近。」
  說完,抱拳一禮,跨前兩步,不懷好意地伸出虎掌。
  甘龍也哈哈一笑,回了一禮說道:「一再打擾,前輩恕罪。知府大人一再責成,事不由己,尚望海涵。」他也跨前兩步,泰然地伸手。
  兩人雙手一握的瞬間,逸雲突然跨前一步,折扇搭在甘龍的右肩上,不悅地說道:「甘鏢師你是守法良民,竟然與劫鏢賊親近,你目中還有我華師爺在?」
  混江龍只覺掌骨欲折,一股渾雄內力由甘龍掌上發出,循經脈直震內腑,感到渾身一霞,額上大汗如雨,老臉變了顏色,頰肉不住抽搐。他想抽出掌來,但哪裡能夠?甘龍的手掌,像只燒紅了的大火鉗,鉗得他齜牙咧嘴,動彈不得。甘龍卻緊握不放,轉頭向逸雲歉然地道:「請華師爺見諒則個,這是江湖規矩,草民吃這門飯,無可奈何。」
  所有賊人一見混江龍的窩囊像,嚇了個心驚肉跳。論年歲,混江龍比甘龍大了一倍有奇,論修為,甘龍不過是邊疆的土鏢師,再強也到不了這一地步;荊州三龍橫行長江水域,名列一流高手,怎麼一握之下,竟然狼狽到大汗如雨,渾身發抖?他們想上前,卻又不敢不遵江湖規矩,主人不放手,誰也不可排開的哪!
  逸雲折扇仍擱在甘龍肩上,冷然地說道:「不成!本師爺乃知府大人執法之人,不能知法犯法,不許親近。」
  甘龍只好向混江龍歉然一笑,手一鬆,說道:「前輩休怪,來日方長,在下定然多向貴莊好漢親近。」
  他手一鬆,混江龍如逢大赦,慌不迭抽回手掌,長呼一口氣,氣結地說道:「老朽魯莽,未能遠迎,甘師父海涵,請。」
  他口氣一軟,眾賊全皆一震,不用說,老傢伙准吃了大虧,不然豈肯低首下心?
  「不敢有僭,前輩請。」
  混江龍和禿頭龍前導,將客往裡請。越過廣場,是一排石階,階後是有座麗的樓房,朱漆大門大開,混江龍請客入廳,轉過外廳屏風,是一處寬大的天井;說天井,不如說是院落,兩廊是客房,天井中花木扶疏,一條走道直通二進大廳堂。
  逸雲一面打量形勢,一面嘔荊州三龍說道:「嗯!倒像一個暴發戶的殿堂,不像個賊窩子。聽說窩子有什麼山寨垛窯,有忠義堂分金殿,這兒卻沒有。喂!老賊,你這座樓房叫什麼樓?什麼殿?說給本師爺聽聽。」
  禿頭龍驀地止步,回身厲聲大吼道:「閉上你的鳥嘴!惱得二太爺火起,等會兒活剝了你這……」
  「反了反了!」逸雲也提高嗓子叫,又道:「本師爺抬舉了你們,還狗咬呂洞賓在本師爺跟前咆哮?本師爺抬舉你們一聲賊,沒罵說你們是賤種,不是抬舉你們麼?不見古往今來,全是賊的天下麼?有了天下,賊又何妨?你這走狗再敢咆哮,本師爺定然抄你的家,男的凌遲,女的送教坊……」
  禿頭龍惡狠狠跨前一步,右掌上提,倏然發出。
  逸雲一把拉住甘龍,向前一送,說道:「甘鏢頭,這老狗要動武,給我打!」
  恰好禿頭龍一掌發出,甘龍信手一揮,那尖嘯著的勁風,竟被擋向左側,「嘩啦」一聲,八尺外一排花盆被勁風四面崩飛,接著「乒乒乓乓」砸個粉碎。
  禿頭龍駭然變色,他這一掌已用了全力,想將逸雲震斃,不想甘龍輕輕一掌,就將如山暗勁露偏,他能不害怕?
  甘龍接偏暗勁,抱拳陪笑道:「二當家休怪。華師爺讀書人,不知江湖規矩,在下這兒賠禮尚請海涵。」
  逸雲卻不管他們,眼望那些碎花盆,奇道:「咦!這是啥玩意?自己嘩啦啦破啦!準是有狗兒經過,狗爪子狗尾巴碰破了的。」
  禿頭龍恨恨地一咬牙,回頭就走,腳步沉重,顯然他心中恨極。
  甘龍一拉華師爺,跟兩龍走向大廳。
  樓高兩層,甚是宏麗。大廳中,中間一排虎皮交椅上,坐了一群男女,空出中間一張,大概那是留給主人混江龍的。上首是昨晚現身的花和尚,他旁邊是天魔夫人的大妞兒如霞,她今天是一身大紅錦衣,大紅長裙,渾身是火,美得教人不克自恃,與那晚一身輕羅又自不同。她上身斜出交椅把手,半倚在花和尚的手臂上,眼波兒媚,甜笑兒勾魂攝魄。
  她的右首,是一個三角臉弔客眉的老鬼。老鬼之右是二,姐兒如雯,她是一身桃紅納紗短衫兒,桃紅長裙下翹起一雙要命的同色蓮瓣兒,衫裙薄得不像話。
  中間交椅之左,依次是巫山怪姥、天魔夫人、地煞夫人和一個滿臉陰沉,雙目寒芒閃縮的瘦長個兒,年紀約有五十出頭,兩太陽穴高高鼓起。
  在眾人身後,排列著紅紅綠綠六名令人心動神搖,媚笑如花,春情漾溢的天仙美女。天魔夫人身後,正是最美的五妞兒如煙,她一身翠綠,亮晶晶寶石也似的媚眼兒,不住向花和尚直瞟。
  兩廂下,叉手挺胸站著三十二名橫眉豎目,僳悍雄壯的大漢;他們之前,分列著兩排檀木椅。
  混江龍領著眾人跨入大廳,花和尚正一手捏著如霞的纖纖玉手,一面轉首向天魔夫人身後的如煙,瞇著狗眼淫笑。眾人一進門,禿頭龍的沉重足音,將花和尚的目光吸引了。他驀地回首,倏然站起。
  那青灰臉膛,頰上一塊胎記的小輩,不是昨晚那小伙子麼?再一看逸雲,雖則臉已變黑,但那穿著打扮,和那端正俊秀的五官,怎能瞞得這奸滑的老江湖?小小子他不怕,卻怕那大小子,他突然臉上變色,只一吸氣,身形快逾電閃,倒飛竄入內堂,剎時不見。
  「和尚別走!」逸雲大叫。
  他不叫倒好,那口音把和尚嚇得屁滾尿流,溜得更快。
  逸雲知道追之不及,臉一板,官腔又來啦:「好啊!哪個廟裡不守清規的和尚,竟在這兒犯彌天大過。甘鏢頭,給我查,大明聖律對不法和尚從不寬貸,本師爺要重重治他。」
  他在說可沒人聽他說些啥。但所有的人,全都臉上變色,鼎鼎大名技絕江湖的花和尚,連武當掌門也懼他三分的凶僧,竟被一個鴻安鏢局的小鏢頭唬跑,豈不邪門?
  甘龍陪笑說道:「師爺別生氣,在下知道那賊禿叫花和尚一宏,咱們把鏢索回後,再找他不遲。」
  混江龍倒抽一口涼氣,暗叫一聲糟!糟得不可再糟,倚為長城天下無敵的花和尚,竟然被甘龍這小子一嚇便路,望影而逃,還有誰敢出頭?剛才握手較量,他已吃過苦頭,確是沒有勇氣再試啦。
  虎皮交椅上的人,全都站起,臉上佈滿訝然的神色,向甘龍惑然地打量。
  天魔夫人一行,對鴻安鏢局的人物知之甚詳,甘龍的藝業斤兩,算起來不值一提,怎麼竟會將大名鼎鼎的花和尚嚇跑了的?左首那三角臉老人,更是困惑地一皺眉。
  混江龍和眾人進入堂中,甘龍看了堂上眾人一眼,不由心中打鼓,卻硬著頭皮抱拳一禮,說道:「在下甘龍,因失鏢之事,打擾諸位清興,恕罪恕罪。」又向混江龍道:「甘某眼拙,可否請大當家為在下引見引見?」
  混江龍淡淡一笑道:「理當如此。」便從中起依次引見,指著巫山怪姥道:「這位是巫山怪姥……」
  那三角臉怪人叫鐵鷹爪馮翔,乃是北地大名鼎鼎的綠林之雄,在河朔山東一帶,橫行半甲子罕逢敵手。
  瘦長個兒更是來頭不小,武林中三歲小兒也知陝西有個太白山,太白山下有個太白山莊,太白山莊有個五陰鬼手申天豪。申天豪的師父五毒陰風汪修全,乃是江湖五怪中最為陰險的主兒,而五毒陰風的師父祁連陰魔,更是跺下腳天動地搖的人物,當今六大門派的掌門,算起來全是這老魔的晚輩。
  這個瘦老兒,就是五陰鬼手的同胞兄弟排行第二,追命閻羅申天傑,一個專門收買人命的主兒。
  再引見八女;五個妞兒不再多述,另三名無關宏旨,不必浪費筆墨。
  甘龍也將己方之人報了名號。另外兩位一是華師爺,一是許師爺,都是重慶府的名夫子,奉知府大人的鈞諭前來催索失鏢,必要時可以請調湖廣的兵馬協助。
  誰也沒注意兩位師爺,對官府中人武林朋友不恥與交。
  混江龍請甘龍等人到西首檀木椅就座,逸雲又嚷道:「什麼?本師爺一向與知府大人同起坐非堂不登,非正座不坐;一介莠民之家,要本師爺坐堂下,什麼話?」
  他一手挽住甘龍左臂,走上堂來,說道:「叫他們再讓一把交椅,你、我、許師爺,共三張免他們參拜之禮,本師爺恩開一面。」
  鐵鷹爪橫行北地,不知江南人物,更看不慣逸雲的嘴臉,猛地欺近,伸爪便抓。
  混江龍驚叫一聲,他真怕將師爺傷了,甘龍豈肯和他干休?但想阻已來不及,他叫:「馮兄請住……」
  聲剛出,甘龍踏前一步,手一翻一扣,快逾電閃,不偏不倚十隻指尖撞個正著。
  「噗嗤」一聲,雙爪相撞處,似乎冒出火花,人影倏分。
  甘龍冷冷地瞥了鐵鷹爪一眼,厲聲說道:「馮當家的,別怪在下得罪,兩位師爺一手抓住在下的身家性命,有了三長兩短,在下可無法交代,我勸你規矩些好,別讓鄭當家的背上千斤重擔了。」
  鐵鷹爪被甘龍以爪攻爪一觸之下,五指如被巨錘猛擊,骨似裂肉如碎,巨大的內力一迫,他竟被震得飛退,差點兒撞倒沉重的虎皮交椅,「噗」一聲頹然坐倒,十相連心,他也痛得齜牙咧嘴,翻著鬼眼直喘氣。
  天魔地煞兩夫人驚得倒抽一口氣,這兩下真功夫可不是假得了的哩!鐵鷹爪那一瓜之力,鋼鐵也被抓穿五個洞,甘龍竟能以爪碰爪,而且像未用勁,鐵鷹爪便灰頭土臉,這小子怎麼突然有如許高深的修為?
  逸雲按甘龍在花和尚的位置上坐了,向如黑道:「許夫子請。」他向中間空椅擺手。
  如黑看逸雲還沒座位,勢非將如霞趕走不可,她也必定退到椅後,說不定還得靠在椅背上的呢。他瞪了火辣辣的如霞一眼,向逸雲說道:「你是內堂師爺,該坐中間。」又向混江龍冷冷地說道:「可否再加一張交椅?本師爺一客不煩二主,你自行定奪。」
  混江龍喝聲「備座」!廳後轉出八名大漢,抬了兩張虎皮交情安在兩端;巫山怪姥這一端的人,只好向左側移出一個空位讓如黑坐了。
  混江龍大踏步上堂,如煙媚笑一聲,自行起身閃在椅後,讓混江龍坐了。
  三陰一絕和一群大漢,在堂下東首一一入座。
  逸雲向甘龍喂了一聲,折扇兒往他左臂彎一擱說道:「甘龍鏢頭,問問他們,剛才在橋頭已經人髒兩獲,問他們如何打算。」
  泥江龍接口道:「索鏢自有規矩,如鄭某服輸交出,必須與鴻安鏢局掛綵,恭送紅貨上道。如甘少東主……」
  「廢話!本師爺讓你到武昌府自首,將紅貨直送武昌,或可網開一面,從輕發落。你們的規矩不值半文錢……」
  「華師爺咄咄迫人,你還是別管咱們江湖朋友的事好……」
  「呸!你這老賊還敢逞口舌之能?甘鏢頭,先拿下他。」
  「好!」甘龍答,右手一伸,急抓混江龍曲池。
  混江龍剛起身一半,左肘一麻,「哎……」一聲驚叫,渾身發軟。甘龍將他一拖,提至椅前放倒。
  逸雲抽出折扇,若無其事地敲在混江龍的左肩上巨骨穴,冷笑道:「主犯就逮,這可饒你不得,本師爺……」
  這不過轉瞬間事,變起倉卒,誰也來不及阻止,也全被震住了。混江龍人非泛泛,功力深厚水陸能耐可算佼佼,只一瞬間便被一個籍籍無名的小鏢師制住,委實令人難以置信,但事實俱在不用懷疑。
  逸雲一說話,堂上堂下之人,全都變色推座而起。追命閻羅倏然打斷逸雲的話,厲聲向甘龍道:「姓甘的,你是不講武林道義,聽憑六扇門的擺佈,要仗官府之力冒武林大不題是麼?」
  逸雲搶著說道:「姓申的,你要想株連,那是很間單之事……」
  甘龍若無其事地接口道:「申前輩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甘某率局中鏢師登門投貼,鄭前輩一問三不知;且更不按江湖規矩留鏢一月,擅將紅貨奉送夔州追風劍客,首先就置武林道義於度外,此其一。敝局鏢師一行全在,兩位師爺乃是一介文士,請問申前輩,可曾由甘某動請官府的一兵一卒?可有六扇門的朋友參予?此其二。申前輩,假如在下理屈,鴻安鏢局立即關門,在下洗耳恭聆教益。」
  追命閻羅怔住了,他確是不知其中祥情。
  甘龍心中一轉,突又向逸雲說道:「師爺可否衝在下薄面,任由敝鏢局處理此事?反正敝局准將紅貨於限定時日送到。我等吃江湖飯之人,三教九流人物皆有交情,以皆大歡富而面俱到之方式解決紛爭,方是英雄本色。不知兩位師爺可否不再驚動府尊,任令在下處理?」
  逸雲知道不能迫人太甚,沉吟半刻,突感到身後香風漸濃,顯有女人走近,正想發話,身側的如黑已倏然站起,向緩緩走近逸雲身後的大妞兒如霞叱喝:「走開別碰我……我華同寅。」他竟說是同寅,可笑之極。
  「唷!許師爺,幹嗎生那麼大的氣?華師爺又不是酥餅兒,怎麼不能碰?」說完,吃吃輕笑端的是萬種風情,令人骨軟筋酥。但她可真不敢再往前靠,甘龍正回頭怒目而視,恍若虎視眈眈。
  逸雲似若未聞,點頭進:「也好!只要貴局將鏢限期送到,亦無不可,悉聽甘鏢頭裁奪。」
  甘龍俯身拍開混江龍的穴道,說道:「鄭前輩,在下不為已甚,請閣下立即交還紅貨,在下拍腿走路。」
  混江龍狼狽地爬起,向堂下喝道:「大管家,立即掛紅送鏢。」
  堂下一個大漢應喏一聲,正待出廳,三陰一絕突然站起,大吼道:「且慢!這鏢乃是貧道自白帝三蚊手中奪來,伏牛五霸的老五花花太歲桑老弟,與飛天鼠老弟皆因此送命,鄭兄這麼輕易送鏢,拿貧道的血汗做人情,豈不悖理?你且先還貧道一個公道。還有,紅貨乃是九葉靈芝,貧道本是用來奉送天魔夫人之物,你該問問兩位夫人肯是不肯。哼!你認為貧道能讓你做人情麼?」
  追命閻羅向混江龍驚問道:「九葉靈芝?此話當真?」
  混江龍頹然坐下道:「正是此物,不然何用敝兄弟出手?」
  「鄭兄,這事交給兄弟,誰也別想取走。」追命閻羅態度強橫地說,掃了三陰一絕一眼又說道:「誰要不肯,就是與我申天傑為難,與太白山莊作對。」
  三陰一絕怒聲說道:「太白由莊可管不著貧道,武當派更末將貴莊放在眼下。」
  追命閻羅陰沉沉地說道:「不信你試試看?」
  「申兄,這豈不教兄弟為難,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令兄弟失信於甘鏢頭……」混江龍說到這兒,已被追命閻羅打斷話頭,他冷笑著說道:「家兄正需此物助長功力,鄭兄不必為難,兄弟攬下啦,鴻安鏢局大可沖申某而來。」
  「九葉靈芝乃是人間至寶,馮某不甘人後,也算上一份,看鹿死誰手。」鐵鷹爪也推椅而起。
  「好啊!原來你們對本夫人一再奉承,但真正得了寶物,卻都想據為已有,顯然都是口是心非、口蜜腹劍之徒。孩兒們,我們走!」
  天魔夫人一說完,也推椅而起。
  在眾女緩聚後退的剎那間,逸雲微感到身後有物相觸,他伸手一撈,一幅羅帕在手。他知道裡面必有文章,轉頭一看,他目光犀利,已在一瞥間,看清羅帕以銀簪刺出一行小字,上書:「妾負責於三天內原鏢璧還,請即退出此莊,以免蹈危,並望成全。如煙百拜。」
  逸雲心中一動,暗說;「她們又有絕大陰謀,我且依她,暗中再行偵查。」
  大姐兒如霞臨行前幽幽地說道:「阿姨,人家好意送給我們,竟又有口口聲聲願為我們蹈湯赴火之人,反要奪我們之物,豈不教人寒心?」
  「夫人請留步,稍待片刻。」混江龍倏然縱出一丈,回身大叫。
  甘龍也站起怒聲問道:「怎麼?鄭前輩變卦了?」
  混江龍面紅耳赤地說道;「非是老朽言而無信……」
  「好吧!讓他們爭出結果來再說。」逸雲打斷他的話,又道:「甘鏢頭,我們走,到太平口等信。鄭當家,本師爺等你的回音。」
  如黑急問道:「雲……華師爺,你怎麼了?」
  「沒錯兒,我想鄭當家必有難言之痛,我們在這兒使他左右為難,讓他們有個思索利害的機會,走吧!」
  如黑很聽話。甘龍更對逸雲心折,知道他必有所圖,反正真的紅貨已經走了大半天,沒有什麼可急的,便說:
  「在下悉聽師爺吩咐。」又向堂下叫道:「各位師父,出莊。」
  一行十八人,揚長而去,出廳時逸雲向眾人道:「本師爺三天後聽取回音,記住:三思而行。」
  一出莊門,如黑小嘴一噘,說道:「原定大鬧一場,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逸雲不好將如煙遞羅帕的事說出,微笑道:「傻弟,咱們如貿然動手,甘大哥的鏢局還想混麼?太白山莊鬼神皆懼;河北馬賊無所不為;長江水寇雄據一方;天魔夫人神秘莫測;武當派桃李滿天下;這些人在你我眼中不過是么魔小丑,殺之不費吹灰之力,但甘大哥可不行,鴻安鏢局勢將血流成河哪!傻弟弟。」
  如黑默然。甘龍卻拭掉滿頭大汗說道:「雲弟,要不是你以惜物導力神功在旁相助,一百個甘龍也完了,好險哪!謝謝你。」
  逸雲說道:「混江龍確是了得,你扣住他的曲池穴,他還想運功反震,幸而我用扇散了他的真氣,不然勢將拆穿把戲,你該一下子便制死穴道啊!」
  一行人走了三五里,會合了二十六名趟子手和四名轎夫,逕奔太平口,一到客寓,便派所有的人在外大放空氣,說是荊州三龍不肯交鏢,甘少東主準備邀請能人出面,不久大舉出動,投白帖硬索云云。
  當天派人乘船過荊州,將同樣的消息加快傳播。
  但第二天中午,荊州三龍宅中血流成河,莊院付之一炬,惹起了天大禍事。
  逸雲他們一走,大廳中劍拔弩張,形勢險惡。
  首先,三陰一絕和荊州三龍合流,要將九葉靈芝送與天魔夫人。
  追命閻羅帶了五名太白山莊的高手,他自成一方。
  鐵鷹爪也有五名手下,他也自成一方,但卻有些傾向於追命閻羅。
  論功力,三方相差無幾;但論實力,荊州三龍這一方卻是人多,而且佔地利,佔絕大優勢。
  目下就看天魔夫人這一面,但荊州三龍既然表示送給她們,自然而然傾向於荊州三龍。
  大堂上,大家各聚一方,撤兵刃準備動手。追命閻羅尤其狂傲,他仗劍大吼道:「九葉靈芝二太爺要定了,誰敢和太白山莊作對,站出來說話,試試追命閻羅的劍利否?」
  鐵鷹爪也在吼道:「鐵鷹爪的鏈子槍也是要命的勾魂槍,誰先動手都成。」
  「混江龍只好請你們上路。」
  他手執一把龍鬚刺,紫芒閃閃,一步步走下堂來。
  「姥姥,目前最好不讓他們動手。」五妞兒如煙悄俏向巫山怪姥說。
  「為什麼?」巫山怪姥也低聲問。
  「目前要動手,申賊和那鐵鷹爪必定聯手退敵,事情不會鬧大。三陰一絕是武當弟子,湖廣正是武當的天下,只消略拖時日,武當弟子必然大量湧至,豈不……」
  「孩子,你所說確是上策,你出面吧,姥姥的話可沒人要聽哩!」巫山怪姥說。
  如煙站在堂上,展開歷歷鶯聲,甜蜜蜜地說道:「諸位爺,可否聽妾身一言!」其聲俏甜已極,令人聞之渾身舒泰,怒火全消,只覺耳中如聞仙樂,每一個人,都像這俏妞兒在向自己說話一般,十萬八千個毛孔全開啦!
  眾人全皆轉首向她,目光全在她身上轉。她續往下說道;「九葉靈芝,在玄門羽土看來,正是成道的仙品。」她目光向三陰一絕一瞟,水汪汪地似含無盡情意,三陰一絕渾身都酥了。她又說道:「在練武朋友說來,則是固本培元,至少可增二十年功力的無價至寶。申爺馮爺,小女子說得可是?」她對兩賊嫣然一笑。這一笑,足可傾國傾城。兩賊怒火全消,代之而起的是慾火上升。
  妞兒一看不對,萬一這兩人放棄己見,慷慨地說不要了,送給她就是,豈不前功盡棄?笑容一斂,又道:「兩位都是功力未臻化境,而又有領導群倫雄心勃勃的好漢,正需九葉靈芝助長功力,干一翻驚天動地的偉業。所以假如你二位獲得此物,即使送給我們,我們也不敢接受,以免有損二位爺的功基。」
  二賊果然心中一動,奪芝之心更切。姐兒向混江龍兄弟燦然一笑,兄弟倆魂都飛啦!拚命瞪大狗眼,從她的粉面看下她那高挺挺結實實的酥胸,接著又往下看……
  妞兒續往下說道:「鄭爺一番好意,小女子倒是真心領受,可是卻又大難……」
  「如煙姑娘,你……」混江龍一挺胸膛,傲然地叫。
  「鄭爺請聽妾身細說,妾認為,今日諸位皆欠三思,好朋友轉眼即成仇人,未免於理不合,落人話柄,日後傳出江湖,豈不有損諸位爺的威望?」
  追命閻羅說道:「依你說,咱們就罷手不成?哼!」
  「豈能罷了?小女子認為,今日諸位可平心靜氣三思,待明日將利害衡量後,再定奪不遲。」
  鐵鷹爪嘿嘿冷笑道:「明日?哼!老匹夫恐怕早吞下九.葉靈芝了。」
  這兒的人,大半已是五十出頭,他所說的老匹夫,顯然不知指誰,但以指混江龍的成份最大了。
  「小女子認為,紅貨只有一株,卻有十二隻包裹,誰也不知九葉靈芝在那一包之中……」
  「你想死!」追命閻羅突向廳門大喝,並一掌扔出,一股冰冷氣流飛射。「噗」一聲響,倒了一名大漢。他亮聲兒叫道:「目下誰敢離開,得試試我追命閻羅的寒魄誅心掌。」
  如煙似若無事地往下說道:「十二隻包裹,今晚可置於廳中,由諸位看守,明日疑難解決再定誰屬,豈不兩全其美,仁義兩全麼?今日即時反臉,定教天下武林英雄恥笑,說不定會引起軒然大波,群起而攻,豈不得不償失?小女淺見,尚請三思。」
  眾鹼各自心中盤算,不知是被這姐兒的軟語所感呢?抑或是另有打算?也許是認為此理甚當吧!
  「此舉大佳,我鐵鷹瓜甚是贊同。」
  「也有道理,貧道認為至當。」
  「倒是不錯,申萊人無話可說。請問鄭當家如何打算?」
  「諸位皆同意,鄭某人犯不著干犯眾怒。來人哪!」
  堂下轟然一聲應喏。混江龍又叫道:「將紅貨搬出廳堂,快!」
  「慢著!」迫命閻羅大呼,又道:「咱們同往押運;防人之心不可無,別怪申某小氣。」
  「走!」混江龍大吼,在前領路走出後廳,眾賊爭先恐後,向裡跟入。
  天魔夫人和眾女並末加入,她們仍在堂中逗留。如煙走近地煞夫人,悄聲說道:「媽,女兒即往荊州,命荊州隱伏的姐妹,散佈武當三陰一絕的靈芝被奪消息,延遲不得。」
  「孩子,目下你千萬不可離開,你可叫四妹走一趟。」
  如煙沉吟有頃,並未遽答。地煞夫人奇道:「孩子,你怎麼了?」
  「沒什麼,女兒這就請四妹一走。」如煙匆匆地答,轉身向如雲身畔走去。
  當夜,大堂上燈火輝煌。荊州三龍和三陰一絕佔住大堂內側;鐵鷹爪和追命閻羅分據右廂兩面;左廂則是莊中好漢把守。堂下大廳正中,堆放著十二包紅貨。
  三方賊眾都就椅上假寐,派人輪流守夜,一有風吹草動,準是一場火山爆發似的好殺。
  大廳外圍有賊人巡夜放哨,樓上是天魔夫人等一眾女眷所居,她們高據樓頂守望,不許有外人前來引起大亂,妨礙了她們的陰謀大計。
  將近四更正,一雙淡淡黑彤快逾電閃,飄入了圍牆,向大樓逐漸接近,躲開所有的暗樁,悄然摸入村中核心之地,端的像是鬼魅幻形,幽靈遁彤,雖一流高手亦難發現他倆的形跡。
  這兩人就是逸雲和如黑,他們遲至四更方行前來,不按江湖慣例在三更左右踩探,讓賊人疏忽之隙溜入莊中。
  如煙姑娘是個有心人,上半夜她安然入夢,後半夜她換了一身夜行衣,守候甘龍前來,阻止他以免打擾預定的計謀。她還認為甘龍真是功力深厚,足可制荊州三龍等人的死命呢!甘龍聽命於華師爺,誰敢說華師爺那知府篾片不中途變勢,差甘龍前來奪回紅貨呢?
  逸雲和如黑今晚穿淡青色勁裝,外罩一件同色齊膝直掇;逸雲仍是赤手空拳,如黑在直裰內暗插寶劍,掩住了穿著勁裝的小巧身材。兩人都戴了只露五官的面罩,連頭髮也全兜在罩內。
  還有四五所院落,才可抵達樓下。上弦月早已隱下西出,滿天淡雲掩住了天宇上的星斗,江風徐徐,正是夜行人活動的最好時機;可惜風小了些。
  逸雲閃入一座寬闊的跨院暗影下,用傳音入密之術向如黑道:「黑弟,正屋大樓上下燈火通明,狗東西們戒備森嚴,不知在鬧什麼鬼,咱們何不先找人問問?」
  「好,讓我擒一個小卒來。」
  「你去也好,我先清一間小房,以便拘問。」
  如黑一走,逸雲閃入月洞門,沿牆根花木暗影貼地進入廊下,凝神偵嫂四周有否暗樁,確定此地無人,便走到窗下,傾聽室內動靜。
  室內有輕微的呼吸聲,似乎只有一人在內酣睡,他手指在窗緣輕輕一劃,鉸鏈立斷,揭開窗一閃而入。
  房中漆黑,但他一雙慧眼黑暗中可明察秋毫,閃至床前掀開帳,伸手一按床上人天靈蓋,向後一抹,是個女人,她仍然酣睡,睡得正甜。
  他出了窗,又入跨院,如黑剛接著一名小賊回來,兩人逕奔房中,逸雲留在窗口向外戒備。
  如黑將小賊放倒,拍醒小賊,點了他的軟穴,指尖兒點在他的腮骨旁,輕喝道:「要命的就別嚷,小聲回答我的問話。」
  小賊探身發軟,想掙扎那是白費勁。誰不要命?螻蟻尚且貪生嘛!他只好一一直說,將白天發生的事,從實吐出,倒是頂坦白。
  「饒你不死,但委曲閣下睡上兩天。」如黑點了小賊的睡穴,挾在肋下,到了窗邊。
  逸雲聽得真切,如黑一到身畔,他輕聲道:「黑弟,天魔夫人這一群人,好陰狠的毒計!她們要借九葉靈芝之事,引起武林無窮紛爭,內情如何,我們得探個水落石出,可不讓她們胡來。」
  「雲哥,我看最好放手不管的好。」
  「為什麼?咱們怎能眼看血肉橫飛,枉死無辜?」
  「哼!這一種人誰不是窮兇惡極的悍賊,殺人放火無所不為之輩?一路哭不如一家哭,雲哥你不可動婦人之仁。」
  「黑弟,你不見武當派也牽連在內麼?荊州武當門下全在召集手下,這是你我入暮時親見之事。武當乃是名門大派,頗具俠名,株連在內畢竟……」
  「哼!頗具俠名?算了吧!三陰一絕就不是個好東西。既然頗具俠名,幹嗎坐令門人不法?讓他們永記教訓,倒是好事。這事一張揚,武當是否言過其實,是否浪得俠名,看此一舉,假使真是頗具俠名,就該約束門下。」
  逸雲輕笑一聲,道:「你這張小嘴道理怪多,可是心未免狠了些,依你。」
  「雲哥,話不是這般說,身為俠義門人,所為何來?不除暴去惡,大可荷鋤啃書足矣,不必苦練上乘心法,自找苦吃。殺一害而救百善,佛亦有此明訓……」
  「好了好了,再說你的除惡務盡的高論要出籠啦!咱們先鬧他一鬧,火上加油,豈不更妙?」
  「走啊!太白山莊的魔崽子准敞開來幹,爺爺可放他們不過啦!」
  逸雲問道:「爺爺他老人家可是江湖人?」他始終不知如黑的真正身份,感到他十分神秘。
  「也可說是,也可說不是,到我家時你自會知道。」
  「賢弟,我感到你有許多事瞞著我,不當我是大哥。」
  如黑突然輕撫他的肩背,依近他柔聲道:「傻大哥,日後你自會知道,我不會永遠瞞你,除非你……哦!你不是也瞞著我許多事麼?」
  「我瞞了什麼?」
  「你這一身曠世絕學,和到中原的所圖。」
  「賢弟,這是二而一的事,當我大事辦完,我將向你一一說明;這牽涉一件武林欺師滅祖的大事,目前我剛得到些少線索,不宜張揚,請怨我暫行守秘。你我雖非同胞,亦未義結金蘭,但貴在知心,不必拘於形式,事實是情勝手足,何待他求?我不會瞞你的。」
  如黑不知怎地,身軀一軟,伏在他肩後。「噗」一聲,肋下小賊松跌在地。
  逸雲一驚,恐怕聲響驚動外面暗樁,忙說:「黑弟,我們出去,天色不早了。」
  如黑驀地驚覺,抓起小賊說聲「走!」搶先越窗而出。到了院中,他將小賊塞入假山洞中,兩人一前一後,飛撲大樓而去。
  兩人既然要鬧事,便放手大幹,兩人繞牆越壁,捷逾電閃,所經處,隱伏著的暗樁全被點倒擱在暗影中。
  大樓居高臨下,如煙在窗內向外監視,她功力極高,已看清下面院舍之內,兩條神秘的淡影將小賊一一放倒;她心中一凜,暗說:「不好!甘鏢頭來了。這裡千萬動不得,時辰未到,我得阻他一阻。」
  她輕靈地溜出窗外,一點瓦壟,向右飛掠而下,像一頭夜鷹,一閃即沒,好俊的輕功!
  逸雲和如黑迫進內進天井,距大樓僅有一棟矮樓和一個院子,剛將屋角的兩名暗樁放翻,逸雲突然說道:「有高手向這兒追到,先瞧瞧再說。」
  兩人隱入一叢爬牆虎綠影之下不久,牆角一閃,現出一個俏生生的嬌小身影,隱在這一面牆角,向四周用目光探察。
  逸雲目光犀利,已看清那生得無一不美的俏臉,便向如黑用傳音入密之術說道:「是她,那叫如煙的妞兒。」
  相距約有四五文之遙,如黑目力亦佳,但只知道是個美人兒,卻分辨不出是誰。
  如煙眼見黑影向這兒飄來,卻不見蹤跡,正欲再往前搜,突覺身後衣袂飄風之聲隱隱傳來,忙向牆角一縮。
  兩名暗樁由牆角撲出,刀隱肘後,突然輕咦一聲,一個說道:「咦!明明看見這兒有人,怎又不見……」
  如煙驟然掠出,素手疾分,兩賊不知背後有人,一聲未出撲地便倒。
  姑娘火速抓住兩賊,退回壁角。院落對面,爬牆虎爬滿高牆,正好隱身向另一條甬道察看,她雙足輕點,人似輕煙向那兒輕飄。
  她距籐蔓還有丈餘,兩條黑影暴起,來意不善,快逾電光石火。她輕聲叫道:「我有話說!」聲出人伏,貼地向側急旋,纖足一點,疾射壁角,方站起回身。
  好險!她要不出聲,准著了道兒,指尖由她脊心穴上掃過,幸而對方並末下手。她驚出一身冷汗,駭然變色,暗說:「這甘龍的功力,委實駭人聽聞!」
  她一站穩,兩黑影已如影附形,回身追到,正屹立在她身前八尺外,黑罩覆住頭面,看不出是誰。
  她輕聲問道:「是甘鏢頭麼?」
  「別問是誰,姑娘意欲何為?」逸雲變著嗓子問。
  如煙一怔,聽嗓音就知來人不願露形跡;兩人一高一矮,高個兒雄壯倒像甘龍,可是背上沒見他那把成名兵刃柴金刀;矮個兒更看不出端倪。
  「這兒不便說話,務請兩位爺賞面,到僻處一談。」如煙不敢貿然,想將兩人引開。
  「用不著,這兒的暗樁全被放翻了,有話就說。」如黑不知怎地,見了漂亮妞兒就生氣,語音很不友善。
  「兩位是為九葉玉芝而來麼?」
  「正是為了此物。」
  「這是甘鏢頭身家性命所繫之物,小女子有不情之請,望兩位高抬貴手,不管此事。」
  「姑娘不是也想要麼?」
  「非也,小女子雖不肖,亦不做這種絕事。」
  「那又何必見阻?」
  「此事中含隱情,事雖非為九葉玉芝,但需此物了結十八年前一段血海沉冤公案,事後玉芝物歸原主,決木食言。小女子已經洩露甚多,兩位如不放手,我……」
  「你待怎樣?」如黑突然插口。
  「肝腦塗地,在所不惜。」如煙語音沉痛,反手要去拔劍。
  逸雲問道:「真有那麼嚴重麼?」
  「滅門之恨,殺父之仇,比天高海深,勢在必報。」
  「正主兒是誰?」
  「恕小女子不敢奉告,望兩位諒我。」
  「姑娘似乎仇人滿江湖,夔州三百餘口難道不夠償還麼?」
  如煙駭然倒退兩步,抽口涼氣說道:「兩位怎知此事?」
  「我倆目睹經過,但不願插手。」
  「主凶乃人間凶魔,仇人極眾,一日不手刃這些凶人,小女子絕不甘休,任何代價也在所不惜。」
  逸雲轉問如黑道:「我們暫且放手,如何?」
  如黑默然點首,良久方說:「依你。」
  如煙屈膝拜倒,哽咽著說道:「小女子默念先父名諱,叩謝兩位大德。」
  兩人閃在一旁,逸雲輕聲說道:「江湖鬼蜮,稍一不慎,橫禍立至,一切心力全付流水。姑娘,切記守口如瓶。」
  姑娘拜罷盈盈起立,正色道:「小女子知道點蒼甘家父子孫三代,皆有俠名,諒不致洩露小女子行藏,故敢真言;日後定遵所矚,守口如瓶。」她日間親見甘龍功力驚人,還以為逸雲是甘龍呢。
  如黑本來為如煙歎息,這一來倒笑了,說道:「你怎知我們是甘家人?」
  「剛才見面承蒙手下留情,惟有甘德頭方可以臻此。如小女子所料不差,這位定是飛刀甘龍大俠。」她向逸雲一指,隨又向如黑一福,說道:「姐姐定是人稱美紅線的甘鳳姐姐。」
  「啐!胡說八道。」如黑似怒非怒地叫,一拉逸雲說道:「把少爺當作姑娘,見鬼!我們走吧。」說走就走,只一晃,蹤影全無。
  兩人出了莊,撲奔太平口,逸雲埋怨他說道,「要你別帶什麼茜蘭草,你偏喜愛那香噴噴娘兒們的東西。這可好,讓人嗅著說你是女人,看你還帶不!」
  如黑粗聲粗氣地說道:「偏要帶!下次我不撕她的嘴才怪,哼!」
  「好在你不是女人,不然我看你會整日埋在脂粉裡。」
  「你胡說什麼?」如黑嗔叫,輕徑一掌擂在他的肩膊上。
  「你不是全聽見了麼?哈哈!」
  兩人返回客店,專等明日好戲上場。
  逸雲、如黑一走,如湮沒看清他們是怎樣起步的,驚得怔住了,心裡暗說道:「好高明的輕功絕學!點蒼甘家怎有這種超塵脫俗的造詣?怪!小個兒明明是女子用口腔說話,不是真嗓,不是美紅線甘鳳又是誰呢?他自稱小爺,唔!我看靠不住,一定是她,她在我女人面前裝男,豈不可笑?」
  甘龍和逸雲及所有鏢局夥計,包下了整間客店,並無外客。一早眾人梳洗畢,店門有夥計們議論紛紛。
  甘龍對內情茫然不知,不理閒事,事實上他大為放心,反正在這兒用不著他挑那大梁,聽逸雲的話沒錯兒,
  一行四十五人,在大廳早膳,大廳在樓上,甚是寬敞。逸雲如黑兩位師爺上坐,甘龍和沈老鏢頭下首相陪,五位鏢師只有兩位打橫做陪客。這一桌正對著樓門,假使有人上樓,全逃不出眼下。
  酒菜已上了一半,沈老鏢頭低聲說道:「華賢侄,荊州左近的武當門下,預定巳牌時分過江該快到了,也許有人到店中找我們呢。」
  逸雲從容地說道:「老伯請放心,咱們是苦主兒,必要時咬他們一口,以為日後鋪路,武當永不會再找鴻安的麻煩。」
  如黑問道:「雲哥,你又有何打算?」
  「你當太白山莊的人易與,武當要不出動高手,難佔便宜。我計劃等會兒也走一遭,乾脆放上一把火……」
  如黑鼓掌輕聲說道:「哦!你這著夠絕!紅貨一燒光,誰都欠下鴻安一筆債,妙極!妙極!」
  逸雲笑著說道;「別大聲,除了我們六人,誰也不許知道,呆會兒我獨自前往,見風使舵覓機行事,看我的。」
  如黑白了他一眼說道:「哼!你不帶我前往,我給你沒完。」
  「不成!你這臉容易被人發現本來面目,把事弄糟。」
  「怕什麼?白天裡就不能戴面罩?我才不信邪。」
  逸雲沉吟半晌,突向甘龍說:「咱們行囊中有油布和被單,勞駕給我幾張派用場。黑弟,咱們打扮兩個怪人,鬧他個不亦樂乎。」
  「那可好!只要能和你去,什麼都成。」如黑笑了。
  「甘大哥,今天你們絕不可離開客店左近,多現身街外,證明你們根本未離太平口,切記切記。」
  餐罷,店伙撤去杯盤,換上香茗。坐不到片刻,樓門口出現了紅色的身影。
  樓梯履聲橐橐,接二連三上來了五名老道,和五名渾身結紮,背刀掛劍的雄赳赳大漢。
  他們魚貫跨進樓門,在當門排開,五名中年老道在前,勁裝大漢在後,放眼打量樓上人物,傲然之氣溢於臉面。
  逸雲沒做聲,心中卻暗說:「這些人定是武當門下,名門大派之人,怎麼沒有半點兒大家風範?良可慨歎。武當崛起江湖百十年,該有些名門風度啊!」
  中間那老道神態冷然,好半響才徐徐發話道:「哪位是鴻安鏢局少東主甘龍?」
  甘龍畢竟是吃江湖飯的人,修養甚佳,他徐徐推座而起。小如黑星目一瞪,便待發作;逸雲伸手一按他的手,如黑方消掉怒火。
  甘龍徐徐站起,上前三步;含笑拱手道:「在下甘龍,不知道長在何處清修,恕甘龍眼拙,不識道長仙號;有何見教,尚請明示。」
  「貧道常宗,荊州清淨道院院主。無事不登三寶殿……」
  如黑實在氣不過;搶著接口道:「道長,你錯啦!該說無事不登三清殿;或者說:無事不登酒樓……」
  常宗短眉一軒,冷然睥睨他一眼,向甘龍沉聲問道:「甘鏢頭,那位施主是誰?他夠資格在這兒說話麼?」
  如黑「啪」一聲,一掌拍在桌上,茶杯兒幾乎翻觔斗;他推椅站起,哼了一聲說道:「重慶府知府大人的刀筆文牘掌外管內師爺許,府以下知縣大人也得尊稱我一聲許師爺。你這潑道膽敢出言無狀,目無長上,竟然說本師爺不夠資格說話?渾帳!」
  五老道五大漢全都臉上變色;常宗嘿嘿獰笑,正待有所行動,逸雲卻站起說話了:「宗院主你少轉鬼念頭,別認為你們身為武林人物,邊敢無法無天,你錯了!我不信你敢不要身家性命。哼!人心似鐵,官法如爐;本師爺座落荊州太平口,追討府大人交保的一株九葉靈芝。湖廣佈政使早已先期獲得快報,目下正立等回音。這裡要有風吹草動,大兵立至,玉石俱焚。道爺,天庭震怒,血氣漂杵,就算你是亡命之徒,武當山上千道侶和你們道家祖源又會如何?」接著,向五大漢一指,又說:「你們,若是自命為亡命,且試試看?朝廷治不了你們武當幾個跳樑小丑,哪能治理天下?大明江山還能保全?」
  連損帶罵,恐嚇齊施,把眾人鎮住了。常宗是武當最末一代「常」字輩門人,天膽也不敢冒大不韙葬送師門,凶焰早被壓消大半,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做聲不得。
  如黑不饒人,他又一拍桌子,厲聲向甘龍說道:「甘鏢頭,這裡本師爺不管了,即與華師爺前往謁見湖廣佈政使,讓布政使大人裁奪。這還了得?湖廣地面不加整頓,說不定大亂由此而起的。水賊猖狂,亡命群集,連受官府節制的武當老道也如狼似虎,不徹底根絕怎麼得了?華師爺我們走。」
  兩人推桌而出,大搖大擺舉步。甘龍不知兩人搞什麼花樣,茫然地說道:「兩位師爺請息怒,這是一場誤會,沖草民薄面……」
  「別說了,本師爺不算是官,甘探頭大可不必自稱草民;知府大人等著急報,本師爺即行上路。」
  兩人拂袖而去,繞過眾人身畔,舉步下樓。甘龍耳畔,突然響起「千甩傳音入密」稀世絕學的語音道:「我倆藉機脫身,免得拆穿把戲,行動也方便些。記住,一切按計行事,套上牛鼻子。」
  甘龍恍然,故意愁眉苦臉長歎一聲,向常宗漠然地說.道:「道長,眼見是一場天大禍事,甘某認命啦!有事請說,甘某洗耳恭聽。不過你所說的全都無用,鴻安鏢局垮在道長身上;貴派高手如雲,也阻不住朝廷千員虎將百萬官軍。要是湖廣佈政使聽那兩位夫子的話,道爺,你最好早些回武當通風報訊好些。」
  常宗冷冷地說道:「笑話!貧道僅在言語上得罪那兩個篾片,還能入人於罪麼?哼!」
  「道長,你太糊塗啦,昨日兩位師爺隨在下投帖索鏢,一切詳情師爺已於昨晚差急報逕送武昌;敝局紅貨,固然是荊州三龍劫來,但貴派無字輩門人三陰一絕無為,重由白帝三蛟處劫回。在荊州三龍莊中,混江龍答允還鏢,三陰一絕卻橫加阻撓,全讓師爺目睹事實。你想,貴派能脫掉天大關係麼?你還是走吧,別糟蹋時辰。」
  常宗驚問道:「此事當真?」
  「用得著騙你麼?」甘龍便將昨日索鏢詳情說出。
  常宗冷汗直流,向身側老道吩咐道:「清師弟,快!追上師叔將情形稟明,請他們設法護鏢不然大事休矣!」
  那老道破研一蘆,轉身急班下樓,—飛奔荊州三龍莊院。
  可惜!他腳程太慢,趕到之時,已經晚了不止一步而是百十步了。
  「甘鏢頭,這事如何是好?」常宗態度轉變啦!
  「如何是好?哼!那兩個篾片筆利如刀,也愛財如命,少不了破財消災。老實說,這趟鏢吉凶難料,敝局損失十萬兩白銀倒無所謂,至於貴派……哦!貴派高手如雲,可擋千軍萬馬,在下倒是多慮了。」
  老道前倨後恭,稽首一禮道:「武林一脈,少東主,咱們何不聯手退敵,互相保全?貧道時才得罪,少東主休怪。」
  「在下時舛運蹇,怪得誰來?」甘龍回了一禮,又說:「目下群雄並集,家父及家叔又末及時趕至;這些字內凶人,在下不敢招惹,只好聽天由命。鄭當家要不還鏢,日後自有人理論,聯手之事,在下無此能耐。二弟。」
  假甘虎推椅而起答道:「大哥,小弟在。」
  「速帶一千兩銀鈔過江,先穩住那兩個師爺。」
  假甘虎說聲是,逕自下樓去了。
  老道鬼眼一瞪,臉上殺氣密佈,低聲道:「少東主;咱們把那兩個篾片……」
  甘龍說道:「道長,那兩個師爺奸似鬼,急報早已發出,目下天大干係在他們身上,要有舛錯,大禍立至;這事萬萬行不得,唯一可行之事,就是寄望他倆筆舌之下成全。」
  「少東主,請道長和諸位朋友坐下罷,這事千萬不可胡來,也不能急哩!」沈老鏢頭接口。
  且說荊州三龍莊上之事,那兒已鬧得不可開交。
  巳牌末,早宴乃是分開設席,各佔一方;追命閻羅和鐵鷹爪小心謹慎,令人先試酒菜,證明無毒未弄手腳,方逐個進餐。午初。席撤,酒足飯飽,問題來啦!
  挑起禍端的仍是如煙,她和天魔夫人一行人裊裊娜娜下樓,冉冉出堂。
  堂上,混江龍兄弟咬牙切齒恨聲不絕,昨晚在場的人全未離開半步,莊中近三十名明暗樁,全被人用重手法點倒,死傷奇重,弄不清是何人所為,他能本惱?正在火頭上,有氣沒地方好洩呢!
  如煙傍著三位醜怪女人;先向眾人送過一瞥情意綿綿的目光,然後是閉月羞花勾魂攝魄的妖媚一笑,媚聲蕩氣地說道:「經一夜冷靜思索,諸位爺可曾權衡利害了麼?在小女子看來,所謂神物有靈,惟有德者居之,強求不得;不如大家言歸於好,將紅貨還給鴻安鏢局算啦!數十年交情,何必因一棵九葉靈芝而斷送呢?」
  她不說倒還罷了,這一說不啻火上添油;這裡的人,誰都有「德」,誰都不知「交情」為何物,也誰都想要,不拚個你死我活還成?
  「我追命閻羅要定了,沒有任何餘地,太白山莊的人豈是怕事的?妞允少說廢話,二爺返太白之時,你要和我同行。」
  「二爺,太白山莊小女子遲早要去的,但不是現在。」
  混江龍眼泡紅了,大吼道:「太白山莊到咱們長江撒野?簡直是做夢。」
  「河北的鐵鷹爪不信邪,馮某人就要在長江撤撒野,看誰咬我鳥!」這傢伙粗得不像話。
  三陰一絕陰森森地說道:「有我武當三陰一絕在呢!」
  正在緊張,廳外一名大漢當門一站,向內叫道,「稟大當家,武當派荊州高手將抵莊門。」
  「多少人?」三陰一絕急問。
  「三十六人之多。」
  三陰一絕傲然地叫道:「哈哈!鄭當家,咱們趕他們走!」
  「你在做夢!」追命閻羅怒叫,掣下了長劍。
  「申兄,夜長夢多,動手!」
  鐵鷹爪大呼,掣下一柄奇門兵刃鐵爪,大踏步而出,他亮出成名兵刃了。
  掣兵刃之聲大起,刀光閃閃,劍影紛紛。俏妞兒叫道:「凡事三思,不要動手,不要……」
  她一叫,叫出禍事來了,虎吼之聲乍起,人影飛旋,慘叫之聲雷動,整個大廳成了戰場。
  追命閻羅長劍飛旋,找上了三陰一絕。
  鐵鷹爪奔搶混江龍,吼叫一聲就是一爪。
  另一名大漢搶向十二包紅貨,在廳中和眾小賊動上了手。他們都是身經萬戰的高手,混江龍的手下怎擋得住這十條瘋虎?要不是禿頭龍拚命擋住,可真夠瞧的。
  片刻間,大廳屍橫二十具。整個莊院人聲鼎沸,一百五六十名賊人紛紛抄兵刃向大廳趕,殺聲露天。
  追命閻羅勇似狂獅,長劍連演殺著,他身畔躺了五具屍體,把三陰一絕迫到東南隅壁角,已無路可退了。
  混江龍也只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
  天魔夫人和所有眾女,全都退上了樓門,在樓門向下張望,眼中發射出怨毒的寒芒,嘴角泛出殘酷刻毒的微笑。
  莊外三里地,一群荊州的武當道俗高手,正以迅捷的腳程,向這兒急趕。
  三陰一絕傾力支撐,武當的八卦劍法為江湖一絕,可是功力相去懸殊,顯得縛手縛腳,被迫得冷汗直流。
  追命閻羅的陰柔掌力,正和老道的三陰手性質相同,誰的功力深厚誰佔上風;他一面運劍一面陰森森地說道:「雜毛,武當的八卦劍法不過爾爾,你認命吧!」
  三陰一絕後力不繼,他無暇答活,攻出一招「見龍在田」,想由上面縱起脫身。
  追命閻羅似早料到老道想溜,他吼叫道:「想逃命,你打錯了主意啦!哈哈!」招到,他閃身避招,雙腿一收,人已縱起八尺,一招「飛虹戲日」急點老道六陽魁首,並一掌斜推。
  三陰一絕退向被阻,只好向下一挫,向左急閃,長劍「羿射旭日」火速點出,人也向左急飄去。
  追命閻羅哼了一聲,劍向下一沉,身形急轉,一招「流星墜地」錯開老道長劍,一鍥而入。
  三陰一絕心中狂喜,手腳向右一壓,劍尖無聲無息吐出,六寸劍鋒,急射追命閻羅右胸。
  他這點鬼玩意,追命閻羅知之甚詳,劍尖一錯之間,追命閱羅已是殺機怒泛,長劍向外一崩,驟吐的劍鋒七分之差,掠過右上臂之前,劃破了外衣。
  退命閻羅就是等這一瞬之機,劍劃衣而過,他大吼一聲,劍向外一撇一絞,乘隙直入
  三陰一絕沒想到這一劍竟然落空,只將對方的外衣劃破,他想變招,已經力不從心,無能為力了了。劍芒一閃,他只覺右胸一涼,渾身一震,眼前一黑,扔劍栽倒。
  追命閻羅宰了老道,還來不及拔劍,已覺腦後生風;他猛一旋身,反手一掌扔出。
  身後兩名惡賊「嗯」了兩聲,兵刃踉蹌落地,雙眼向上一翻,立時雙膝一軟,搖晃著倒下去了
  另一面,鐵鷹爪步步進迫,恰在這時手中鐵爪已經鎖住混江龍的龍鬚刺,左手倏出,不偏不倚扣住混江龍的右手臂。五指深入肉中,內力一發,骨碎如粉。
  在一旁力鬥一名燕京悍賊的禿頭龍,眼角瞥見乃兄遇險,只驚得魂飛天外,右手龍鬚刺脫手向鐵鷹爪扔出,左手一抖,三故飛魚梭分取三名悍寇。
  慘號之聲驟起,鐵鷹爪藝業過人,已知身臨危局,他向左一旋,雙手用勁向右一帶,龍鬚刺飛射而至,混江龍成了肉盾,肋下恰好迎住龍鬚刺,貫入腹中近尺,慘叫一聲即行了帳。
  鐵鷹爪扔掉混江龍屍身,向禿頭龍叫道:「禿鬼!你死,期到了。」聲到人到,勢如瘋虎。
  禿頭龍三枚飛魚梭只將一名悍賊擊斃,—他撿起那人的長劍,目中噴火迎面攻出三劍,和鐵鷹爪纏上了。
  大廳中,迫命閻羅和九名狠賊指東打西,殺得莊中小賊屍橫遍地,廳外小賊仍不要命似的向內湧。這惡賊人如其號,劍到處血肉橫飛,鬼哭神號。
  正危急間,莊外殺聲雷動,三十六名武當門下終於趕來了,向大廳湧入。領先的是五名老道,一眼便看到壁腳下三陰一絕的屍體。先頭老道大吼道:「誰殺了我無為師兄?」
  禿頭龍叫道:「太白山莊和燕京馬賊。」
  老道又喝道:「九葉玉芝呢?」
  有人接口道:「就在那十二包紅貨中。」
  老道向後怒叫道:「咱們上,先替無力師兄報仇。」劍閃寒芒,他首先截住追命閻羅。
  三十六名武當弟子無一庸手,驟一加入形勢逆轉,追命閻羅和鐵鷹爪立陷重圍,九名悍賊各自為戰。只半盞茶時分,九人中倒了三人。武當弟子也死了八名之多。
  雙方正在捨死忘生拚搏,勢均力敵之際。驀地裡,大廳左側窗戶上,左右分據著兩個怪人。
  說怪真怪,一色兒打扮,白布纏頭,蒙面的一大塊白布剪了兩個洞,只露出兩個眼睛,上身亂七八糟裹在一幅白布內,粗麻布大袖長可及地;下身卻是油布做的拖地長褲,褲管又長又大,腰間束著一根大草繩。
  更怪的是一個背上長了一個大駝,一個前面長著大雞胸,駝上白布寫著四個字是:「見我生財」。
  長雞胸那怪物身材甚高,胸前白布也寫了四個字,「抬頭見喜」。八個字鐵筆銀鉤,蠻像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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