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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桃花仙子發足狂奔,直向蛇山西麓飛射,離開玄都觀已有兩里左右,在一座矮林中停下了。
  星光閃爍,江風徐揚,站在矮林前,可以俯瞰靜如死的武昌城。城外江流像一條巨大的怪蟒映著星光,鱗甲反射著銀輝。江邊的黃鶴樓像一個巨人,正站在巨蟒旁,默默地傾聽著巨蟒的脈搏,聽它訴說著千萬年來,世事的萬千滄桑。
  她放下崔荑,風目中寒芒像午夜寒星。高唐神女默默地在崔荑身畔坐下,探囊取出丹藥給她服下,並運掌力吸出谷粒,半晌方幽幽地說道:「大姐,你恨他麼?」他,當然是指逸雲。
  桃花仙子沒做聲,但夜靜如水,萬籟無聲,可以清晰地聽到她一聲幽幽的深長歎息。
  「別恨他吧!大姐,他對我們也算是情至義盡了。」高唐神女顫聲輕說。
  「不!我該恨他的。」桃花仙子突然尖銳地叫。
  高唐神女渾身一震,愴然一歎。
  桃花仙子續往下說:「二妹,這數十年來,我們從未敗得這般狼狽,一世英名盡付流水。更糟的是,竟然敗在一個乳臭未乾的少年之手,而且……而且……是一個對異性最易動情的少年,像他這種危險年齡的少年,竟然藐視我們的絕代容色,怎不教我心疼如割,自尊自信全然喪失無存?」
  「大姐……」
  「條條大路到長安,我要放手一干!」桃花仙子任性地叫。半晌又說:「我要他向我低頭,像狗一般匍匐在我的腳下。不管任何手段,我必須完成這一心願。」語氣堅定,斬釘截鐵,不容人懷疑她語中的含意。
  「宮主,你……」崔荑也吃驚地叫。
  桃花仙子無動於衷,續用堅定深沉的話氣往下說:「首先,我必須傾全力爭取武林霸主的寶座,方能對他恩威並施,自然而然地令他就俘。」
  高唐神女搖頭說道:「大姐,這是不可能的……」
  「其次,我要引誘他找我,然後將那兩個小丫頭弄到手,不怕他不就範。」
  「宮主,那會引起他的怒火啊!」
  「要登上武林霸主的寶座,我們必須改弦易轍,先將武林英才羅為已用,然後……哼!目下正有一大好良機,金面狂梟乃是色中餓鬼,他逃不掉我們的掌心。」
  「大姐,那老魔不會上當的。」
  「他會的,等會兒聽我安排。要引誘那冤家找我們,也不是難事。」
  「只怕他再也不會找我們了!」
  「二妹,你即過江到運花湖,通知三妹放信鴿返回桃花宮,著封二姨即率全宮人馬散佈天下,網羅人才收為羽翼,放手去做。同時著金鷹傳信懷玉山,帶我的手書請師姐按計行事……」
  高唐神女惶然地問道:「你是說,請玉珊姐下山?」
  「是的,前年她就對我說過,她靜極思動,不願枯守恩師的墓園,要到江湖一見世面。」
  「玉珊姐要是進入江湖,那……那多可怕啊!」
  「不用擔心,她這一甲子苦修,不但己獲無上心法,而且性情亦大為含蓄了,她不會像跟隨恩師之時,那樣心黑手辣啦!她在江湖是個生面孔,由她出面無住而不利。」
  「但她的藝業仍可被人看出端倪。」
  「你多慮了。她的玉羅剎名號知者絕少,在這一甲子苦修中,已悟出不少奇學,陰陽玄玉掌已經到了登峰造極不著形跡之境界。連她那兩個徒兒徐佩和鍾琳,亦已有超人的造詣,就是那一對靈禽金鷹,三五名一流高手也難匹敵,我想請她如此這般……」她聲音極低,只有她兩個人知道。
  良久,高唐神女突然問道:「大姐,你會見過那金……」
  「當然,花和尚身上的東西我全知道,可惜我認為是贗品,故而輕易地放過了。」
  「恐怕那老魔加意提防……」
  「在玉珊姐手中,任何提防亦是枉然。你只消按計準備,偷天換日之事不用你操心。」
  「那我先走一步,爾後會合之處……」
  「留心我的暗記,事辦好立即跟上。別忘了,叫封二姨多帶信鴿,務必剋期趕辦,只有月餘時間了。」
  「大姐,今夜你的行蹤……」
  「我要盯住他。明兒見!」
  「明兒見!」高唐神女動身走了。
  逸雲打出的谷粒,僅在崔荑的下肢皮肉造成輕傷,服下藥已無大礙。桃花仙子等高唐神女去遠,方扶崔荑站起。
  驀地她突然轉身,只見由玄都觀方向射來一個黑影,好快!只片刻便到了十丈之內。
  星光下,可以看出那是一個光頭和尚,灰袍飄飄,毫無聲響發出,鬼魅似的一晃即至。
  他們看清了和尚,和尚也發現了他們。
  和尚站住了說道:「阿彌陀佛!原來是桃花宮韓宮主。」
  桃花仙子冷冷地說道:「哼!朗月,你也來湊熱鬧麼?」
  「和尚沒有你那麼傻,竟會去闖武當的七星大陣。」
  「你敢情是躲在一旁袖手旁觀?」
  「我和尚比你們高明,來得最早,走得最遲,收穫倒是不少。」
  「你為何不參加他們的群雄大會?」
  「哈哈!我和尚一向獨行其是,要我去捧粟老鬼做盟主?他是啥玩意?舉我和尚做盟主倒值得一試。」
  「那麼,你是想對付本仙子了?」
  「豈敢豈敢!我一聽他們說出是你,倒要教訓他們一頓,呢。俗語說,胳膊是往內彎的,你我同是風月人物,彼此志同道合,你我該聯手的,宮主意下如何?」
  桃花仙子心中一動,但臉上神色絲毫末變,說道:「你要本仙子也捧你做盟主?」
  「哈哈!宮主差矣!我和尚對虛名不感興趣,愛的是風流快活,講求實惠。要是宮主有興,和尚倒願為你盡力,武林中有一位美艷的女盟主,倒是一大佳話。」
  「哼!你不怕本仙子的素女玄牝吸髓功?」
  「我和尚的補天大乘功又怕過誰來?」
  「咱們要不要較量一番?」
  「呵呵!兩虎相鬥,必有一傷,咱們較量不得。我和尚倒是誠心,宮主,咱們各取所需,共參風月,各得其所,豈不兩全其美?」
  「你計算得倒是夠精,哼!多你一個和尚,濟得甚事?」
  「舉目江湖,能與我和尚一校長短的人,可說寥寥可數,你小看我和尚了。」
  「至少你今晚的縮頭行為,可以證明你膽小如鼠,不成氣候,怎配佐本宮主做武林盟主呢?哼!」
  「宮主,不是和尚今晚膽小袖手旁觀,事實……是……」
  「是要本宮主出乖露醜?」
  「宮主別用這些話扣人,和尚絕無此意。除了那姓華的小狗,任何人和尚也敢招惹。」
  「你怕那華逸雲?」
  「不是怕他,他是我和尚的師侄,我這師叔怎能和他一般見識?」
  「咦!華逸雲也是你南海一脈?他不是四海狂客之徒?」
  「那小狗的師承,至今我亦無法弄清,但他是我師兄龍吟尊者之徒,卻是無可否認之事。」
  「哦!怪不得你怕他,梵音掌確是風雷掌的剋星。」
  「胡說,和尚豈真怕他?」朗月有點不悅。任何人都不願被人揭瘡疤,所以他不高興。
  「不怕他就好,你真誠心助本仙子取得盟主之位麼?」
  「當然誠心,粟老鬼挾天子以令諸侯,但僅能騙驅五大門派。黑道朋友在大珠台,親見他處死洞庭八寇,內心極是不願,心懷恐懼。咱們何不乘機收買人心,恩威並施,網羅英雄先建立根基,異軍突起爭霸……」
  「咱們一言為定。和尚,你可以拉攏多少朋友?」
  「朋友不在多,我的朋友一個可以當百十人用。」
  「是哪些……」
  「都是和尚的至交,武林中的奇人。像龍首上人色空,文珠方文圓明,一陽子紅葉,七星掌厲岳等等。這些人,老一輩的人大多知道。」
  「他們都沒死?」
  「活的很好,不過極少在江湖亮名號。」
  「只有月餘時間,你能找到他們?」
  「不勞費心,準成。」
  「我信任你,咱們忠誠合作,兩不相虧,准八月十五太白山見面會合。」
  「宮主,信物。」朗月禪師向她伸手。
  桃花仙子將腰帶上一朵紅玉桃花,遞到和尚手中,道,「桃花宮的姐妹,已將你視同自己人了,憑此信物,你可以得到她們的照顧。」
  「我朗月禪師也將為你效力,容再相見。」他匆匆走了。
  一直沉默的崔荑,歎口氣說道:「這個鬼和尚甚是奸滑,要是讓他知道花和尚死於桃花宮,豈不是引火自焚?我麼……」
  「你放心啦!那天我不殺花和尚,就是要假手武當少林的徒眾,這些鬥智之事,你還得好好下功夫哩!」
  崔荑整了整衣襟,歎口氣道:「宮主,我們何去何從?」
  「走吧!他該將事辦完了!」
  兩人隱起身形,回頭向玄都觀掠去。
  其實她們料錯了,玄都觀早已沉寂如死,連屍體都已收拾過了。
  逸雲和兩姑娘趕走了桃花仙子,便奔向紫虛閣台階,不用他們開口,全真子已經將奄奄一息的天涯孤姥派人抬來,交與逸雲帶走。
  一位五天,天涯孤姥完全痊癒,她老人家堅拒逸雲三人的盛邀,自往天渡海角飄零,也走上了關洛大道。
  送走了天涯孤姥,即接到從南召傳來的書信,告訴逸雲天魔夫人已經到了伏牛,伏牛五霸現正逗留在太白山,在近期中可望返回召集黨羽。希望逸雲速來伏牛,一舉殲滅五霸。
  由於五霸中老五花花太歲已死,目下為保持五霸名號的完整,新加入遞補老五的人,叫做青面狼曹進,據說功力比花花太歲還高。
  逸雲一接書信,翌晨便與二女束裝上道。
  他們逗留前後六日,江湖中已經沸沸揚揚.風風雨雨,各地武林朋友不分晝夜奔忙,暴風雨已在醞釀中。
  群魔襲擊百花谷,綠衣劍客助遺孤重出江湖之事,已經傳遍了江湖。
  桃花谷的女妖們出現在每一角落,像野火向四處蔓延。而天魔地煞兩夫人就是當年的花蕊夫人和百花教主。邊消息也是由桃花谷的女妖們口中傳出的。
  華逸雲大鬧蛇山玄都觀,屠殺武當七星劍陣一百五十人,力敵三派高手,挫折黑白群雄,趕走桃花仙子,這消息傳播得極為迅速,武林中像起了一聲晴天霹靂。
  不知是誰,替這位武林後起之秀,編造出許多神奇的傳說,從大珠台搗散群魔大會,直到大鬧蛇山,他成了神乎其神的人物了。
  至於他的相貌,也人言人殊,有的說他是一個文弱書生;有的說他面如鍋底,眼似銅鈴,是個夜叉一類的人物。
  人言人殊,愈傳愈廣。但他持有伽藍劍和一把小巧的神刃,卻是說法一致的。
  好事之徒,竟然給他加上了一個動聽的綽號:「神劍伽藍華逸雲」。
  從此,替逸雲帶來了無窮煩惱。人怕出名豬怕肥,盛名之累確是可怕。
  由於他的同伴一是百花教主的女兒,一是掃雲山莊的孫女,而他卻同時與黑白道為敵,所以他的立場和行徑,確是太令人猜疑,故而毀譽參半,是非不明,再經有心人在暗中加以渲染,中傷,造謠,他的處境十分尷尬。
  在替天涯孤姥療傷的五天中,一有餘暇他就思索和苦練他悟出的奇學,並指點兩位姑娘用功,進境甚速。
  也在這五天中,他腦中悟出奇異劍法,也行將成熟。這套劍法,他揉和了如黛的飛龍和碧芸的梅花,自己的游龍,龍吟尊者的伏魔慧劍等等,體悟出純明至陽之理,另辟途徑,開創絕學,終於參悟其中秘奧,神奇的劍法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之中。但時機未夠成熟,他還未將這套劍法告訴兩位姑娘。
  第六天一早,三人束裝就道,買了三匹駿馬,沿官道進入河南布政使司。
  河南,古豫州之域,地當大河之中,這是我國精華之地。在明朝稱河南布政使司,下轄八府州。由湖廣入豫,最大一條官道的第一關就是武勝關。
  由武勝關走伏牛,有兩條路可達。一是西行走桐柏山北麓,經南陽進入伏牛山區,一是走襄城寶豐,直入山區抵南召。兩條路,以第一條為近,可是桐柏山乃是黑道盟主攝魂魔君太叔權的巢穴,此路危險。
  逸雲和兩位姑娘,不知危險為何物,他們走桐柏山這條小路,他們要趕赴伏牛。
  對江湖的傳說,他們略有耳聞,但毫不在意一笑置之,讓他們去亂吧!
  一早,三匹健馬踏著晨曦,沿桐柏河北上,進了連綿起伏的山區。
  逸雲已問清路途,一馬當先,一面走一面說道:「黛妹妹,攝魂魔君的巢穴裡,有些什麼人物?」
  「我弄不清,反正聽人說,那兒高手如雲。」
  「他們不惹我們便罷,要找我們的晦氣,就毀了他們的垛子窯,免得他們害人。」
  碧芸說道:「雲弟,最好別惹他們,免得耽誤我們的行程。」
  「恐怕不是我們惹事,而是他們找我們來了!瞧!」他向前面上空用馬鞭一指。
  一點灰影在上空向西飛翔,速度奇快。
  「信鴿!」如黛脫口叫,又道:「有人追蹤我們。」
  碧芸也道:「黑道中人極少使用信鴿,但去向卻是桐柏山,不知是否為桐柏山之人所為?」
  如黛說道:「信鴿飛行有一定的路線,以固定的兩地方可聯繫訊息,定是桐柏山的暗樁,由武勝關傳來的訊息。」
  「不一定,好的信鴿,可以用認主旗引來,不需固定兩地,鴿子可以搜尋認主旗,雖遠出千里亦可傳訊。」逸雲目送鴿影去遠,又道:「看方向估計,信鴿的去向確是桐柏山,至於是不是他們所豢養,難以逆料。」
  如黛馬鞭一揮,說道:「按行程,晚間可抵桐柏山。有馬兒,真夠討厭,一天僅能趕上二百餘里,太慢啦!」
  逸雲笑道:「到南陽再棄馬。我知道你性急,一天要趕千兒八百,辛苦著哩!」
  如黛突然秀眉緊鎖,歎口氣說道:「哥,不知怎地,我心中煩躁不安,似乎大禍將臨似的,也許……」
  逸雲正色問道:「裳,你是否日有所思?」
  「沒有啊!要有嘛,也是……也是……」她的嫩頰泛起了紅霞。
  逸雲沒作聲,半晌突然說道:「心生警兆,絕非無因;芸姐黛妹,我們小心了,兵刃切不可離身。」
  他在鞍旁兵刃套內取出伽藍劍,改紮在背後並整理百寶囊。兩位姑娘見他臉色凝重,也趕忙結紮停當。
  「我們放快些,走!」
  三匹馬掀起黃塵,沿小道輕快地馳去。
  在他們身後十餘里地,有三個褐色纖巧身彤,正以泰然的神色,不徐不疾亦順小徑向前追趕。
  在逸雲三人三騎離開武勝關的同時,桐柏山已經發生了巨變。
  桐柏山,在河南境內的名山中,它算是最矮的山,海拔不足五百丈,乃是淮水的源頭,主峰在南陽府桐柏縣西南約有二十里左右。整座山區佔地甚廣,東南至湖廣隨縣,西至棗陽,與西南的大洪山遙遙相望。往北,是一連串數不清的山脈和高原。這一帶,在當年簡直是遍地荏苻,盜賊如毛,可算得是藏污納垢之所。
  黑道盟主的虎寨,名叫「忠義英雄寨」。在主峰的向南一面,依山築起高峻的寨牆,一群碉堡拱衛著五座大堡,每一座大堡,都建有無數小堡和宏麗的崇樓。
  攝魂魔君太叔權的住處在中堡,山寨每一處角落,無不警衛森嚴,危機四伏。太叔權既然能成為黑道的霸主,控制住天下綠林豪客,盟主的山寨,豈同小可?
  合該有事,這些天來,寨主並不在寨中,大多數高手相率離開了。整個大寨中,只有三五百小嘍囉,由三寨主落魂掌范惟善挑大樑,放心大膽睡大覺。
  他該睡大覺的,誰說不該?二十年前的臨潼大會,太叔權大顯聲威,掙來響噹噹的英名,桐柏山忠義英雄寨聲譽鵲起。直到十年前太叔權榮登盟主寶座後,桐柏山成了黑道群雄的聖地,別說白道英雄不敢前來討野火,這南陽府的府大人也不敢提桐柏山三字。
  豈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福禍,自太叔權率領寨中大部分高手離開後,不到十天,山寨便生巨變。
  天剛泛起魚肚白,怪!原是晴朗的天空,突然雲霧冉冉而至,從西北方白捲起一陣狂風,呼嘯著君臨大地。
  整個桐柏山,全被雲霧所掩,狂風震撼著忠義英雄寨,天色更黑了。
  寨門俯視著堡城外一排鹿角,那兒己伸手不見五指。三個嘍囉正迷惑地望著天空出神,其中一個道:「邪門,已經到了秋季,哪兒來的這陣古怪風雲?把咱們這座桐柏山變成了酆都城!」
  另一個接口進:「別胡說八道了,寨主爺不在,咱們要小心些。據說武勝關到了一支宮軍,別讓也們乘機搗亂!」
  最後那人哈哈大笑道:「老胡,你算是白活了!在百里之內,連鳥兒也飛不進桐柏山,咱們的眼線豈是飯桶?再說,黑道盟主的聖地,要讓官軍前來搗亂,那還像話?」
  老胡沒做聲,鼻子象狗一般狠狠地吸了幾次,突然說道:「唔!又是邪門,怎麼會有淡淡的脂粉幽香?」
  「哈哈!老胡,你敢情是想女人想瘋了……」話末完,他眼睛瞪得比牛卵子還大,張口結舌退後兩步,如見鬼魅。
  其餘兩人本能地順他的目光看去,全都發出一聲輕呼,不知是驚是喜,反正都代住了。
  門樓前護身牆之上,竟然幽靈似的出現兩個半裸美女,雲髻高聳,珠耀滿頭,上身是緋色帶子連著肚兜兒,掩住下面那要命的玩意兒,繡著朵朵怒放的桃花兒,赤裸著粉臂玉腿兒,乖乖!正向他們含情脈脈亂飛媚眼兒。
  三個小賊幾疑做夢,擦擦眼睛再看,不錯!絕不是眼花,眼花鼻子可沒花,那中人若醉慾火陡升的奇香,確可證明不是想昏了頭時發生的錯覺。
  如果真是兩個如天仙的半裸女人,三小賊怎會心驚?不撲上去才是怪事哩!怎會悚然後退之理?
  原因是她們那細小的水蛇腰之旁,懸掛著一把三尺長劍,肋下還有一個百寶囊,纖足下短筒小蠻靴之前,鋼尖兒閃閃生光,令人心悸。
  兩女像個縹緲的幽靈,俏立在護身牆之上,俯視著三小賊,嫣然一笑。
  三小賊神魂初定,老胡駭然輕呼:「你……你是人……還是鬼?」
  「是人,也是鬼。」右首少女笑著答道。
  左首少女玉手一抬,長劍突然出鞘,但見人影一閃,香風急蕩。三小賊伸手拔刀,剛張口要叫,可是晚了,銀芒倏漲倏斂,捷如電閃,三個屍體緩緩倒下了。
  這一瞬間,無數大鳥飛上寨樓,那不是鳥,是人,是同式打扮的半裸少女,以迅捷無倫的身法,向堡內各處一散,隱沒在雲霧黑暗之中。
  不久,各處傳出一兩聲輕微的驚叫,幾不可聞,但聽風聲呼呼,只見雲霧滾滾。
  許久,長空裡傳來一聲銳嘯,接著四處鳥鳴悅耳。風止了,雲霧亦散,旭日由東面山峰上冉冉升起,天色已經大明啦!
  寨中五個大堡之內,出現了數個半裸女人,一個個長劍映日生光,控制住每一要道。
  在忠義堂前面寬敞的演武場,四周散佈著許多少女,一手仗劍,一手擎著一個緋色小管兒。
  廣場中,凌落的散坐著三百餘名大男人,他們赤手空拳,在用貪婪的目光向四周的半裸少女狠盯,目中的欲焰像要向外冒。
  中堡內已受控制,忠義堂四周,大約有上百名僅穿鹿皮短褲,渾身肌肉如球,雄壯魁偉的青年大漢,正仗劍向四面八方戒備,待命而動。
  演武場正南,是個高有三丈,寬廣各十丈的巨大祭天盟台,用巨大的青石砌嵌而成,四周有朱紅色的石欄杆,最南一面是旗台。
  祭天盟台上僅有一張長石案,案上有一個巨大紫銅鼎,鼎中火光熊熊,青煙怒卷。除此之外別無擺設,不是盛典之期,台上顯得粗獷磅礡。
  旗台上巨大的旗桿,盟主旗和寨旗已經不見了,代之的是一面緋色三角大旗,流蘇旗穗兒迎風飄揚,獵獵有聲,中間繡有一朵金色的大型千層桃花,這種桃花,是不結果實的。
  大旗之下,是一面長旌,腥紅奪目,閃閃生光,兩根旗桿兒色如翠玉,迎風飛揚。頂端有兩隻小金鈴,風一吹,發出清朗的振鳴,直傳數里外。
  台口,十六名僅穿豹皮犢鼻褲,身材奇壯,一般兒高低像金剛一般的大漢,神色肅穆仗劍屹立,翼衛著中間五名與桃花仙子一般兒裝扮的美婦,她們的粉紅色肌膚,在朝陽下泛起令人目眩的光彩。
  中間三個美女,不論身材和雪膚花貌,或者身上的裝束,甚至眉梢眼角的表情,皆與桃花仙子酷肖。惟一不同的是,中間那美婦僅有左頰一個笑渦兒,左首那位嘴角有一顆美人痣,右首那位項下掛了一串珠鏈。
  最外側兩人,是上次在桃花谷現身,伴同桃花仙子出現,不知姓名的豐盈少婦。
  台下面石級之上,雁翅分立著十二名僅披緋色薄紗的少女,她們身後,各站著一名雄壯的大漢。
  忠義堂響起三聲鼓響,朱漆鐵門緩緩啟開,十六名雄赳赳的勁裝大漢分左右魚貿而出。中間一群高高矮矮的凶神惡煞,全都神清肅然,從容踱出大門,降下台階,向盟台徐徐走去。
  接著出來了四五十名勁裝大漢,左手執盾,腰懸大砍刀,右手挾著諸葛連弩,向兩旁一張,布成眸勢向兩側戒備。
  忠義堂二樓,門窗緩緩推開,現出百餘名箭手,居高臨下向四周嚴陣以待。
  凶神惡煞共有二十六名,最先那人身長八尺,虎臂熊腰,年屆花甲,四方臉,獅鼻海口,鋼鈴眼精光四射,一身鴉青勁裝,背扎大環刀,一雙虎掌特大。
  他在走道起點止步,突以震天巨吼叫道:「三寨主落魂掌范惟善,請桃花宮的主人答話。」
  盟台上五個女人,不住微笑,中間美婦亮聲叫道:「桃花仙子請閣下到這兒說話。」
  「那是盟主的盟壇,你不配在上面說話,下來!」
  「你身入羅網,由你不得。過來說!」
  「本寨主到此為止。」
  「你不過來,本仙子絕不勉強,已經沒有說的必要了。」她高舉粉臂,作勢下揮。
  「萬朵桃花如瀚海!」所有的無數少女舉劍朗唱。
  「字內稱雄霸武休。」所有的赤臂大漢喝聲如雷。
  只一瞬間,似乎狂風又起,銀劍發出如濤劍嘯,人影緩緩向中徐移。
  中間自稱桃花仙子的美婦又說了:「范惟善,休得自誤,大羅金仙也逃不了此劫,你還是聽話的好。本仙子此次出山,乃是廣結天下英雄,共圖霸業,共享名色,我不希望你死。」
  三寨主向四周看去。五堡中僅可看到半裸的男女,所有的嘍囉已不知何往。廣場中,那數百悍賦赤手空拳坐在地下,被桃花谷的男女四面包圍,誰都不敢移動。
  他強忍一口氣,說道:「忠義堂乃是鐵石所建,下有地道密室,即使范某功力不敵,你也無奈我何。」
  「三寨主,不用大言不慚,桃花宮比你這區區忠義堂,神奧不下千萬倍,你能觀倒本仙子?玉石懼焚,覆巢之下,你不用妄想了,在桃花春霧之下,誰也別想僥倖。」
  落魂掌范惟善悚然而驚,但仍強硬地說道:「你這種歹毒玩意勝之不武,絕難令人心服,你的妄想也永不會實現。范某只相信真本事硬功夫,你敢和本寨主一決麼?你如勝了,范某再聽你的。」
  假仙子發出一陣蕩笑,笑完道:「三賽主,我知道你自命英雄,掌力,足可裂石開牌,傲視江湖。這樣吧,我五人隨你挑,一對,定然教你心服口服。」
  落魂掌傲然一笑,向她左首一指,說道:「請左首那位姑娘下場。」
  嘴角有一顆美人痣的美婦,吃吃一笑,扭著水蛇腰,擺著豐臀兒,盈盈裊裊下了盟台,降下壇階,階上閃出一男一女,擁著她冉冉而來。
  看看到了切近,群寇叢中突然飛出一條人影,大吼一聲迎面撲到,銀星驟吐。
  美婦仰若末見,仍笑盈盈地向前走。
  雙方接近丈內,護衛的半裸少女身上紗巾倏吐,人影一晃,手中銀劍乍閃。
  撲來的大漢一劍扎入絲巾之中,已被絲巾裹住,銀星一吐一收,楔入他的心窩。
  他吭了一聲,「噗」一聲響,他又挨了一靴尖,身軀向側飛起慣出兩丈外,長劍飛落塵埃。
  少女人如驚鴻,飛退原位,櫻口含笑,沒事人似的傍著美婦徐徐舉步而來。
  這一突變,快極!幾若電光石火,令人目不暇接。以一個嬌花似的美侍女,竟然具有如此高明的身手和令人心悸的狠辣手段,含笑殺人,端的毒如蛇蠍,把平日如狼似虎的一群悍寇,驚得目瞪口呆。
  在他們一怔神間,美婦已經到了。男女兩侍左右一分,仗劍屹立。美婦笑意盎然,吐出歷歷驚聲道:「三寨主,請賜教高明!」
  人叢中響起一聲虎吼,搶出一個黑懍懍大漢,他用破鑼也似的嗓子吼道:「你這千人騎萬人跨的潑賤貨,怎配與三寨主動手?且讓黑金剛張爺服侍你一頓,看招!」
  他勢如瘋虎衝到,粗如兒臂的虎尾鞭來勢洶洶,挾著凜凜罡風迎胸點到,鞭將及身突然向下一沉,逕奔小腹,好一招下流的「虎尾穿檔」。
  美婦臉上神色絲毫未變,身形似乎未動,僅下肢一扭,粉腿兒疾飛,在粉腿飛出前的剎那間,她的右手以令人難覺的奇疾手法,在腿側向下一滑,靴口旁那一圈小劍形的「回風飛電錄」,有一柄突然飛出,但見寒芒一閃即逝。
  「噗」一聲悶響,黑金剛右肋下挨了一腳,本來前衝的沉重身軀,向左略側「砰匍」一聲,像跌倒了一座大山,在美婦右肋下擦過,人和鞭同時倒地,手腳一伸,嗚呼哀哉。
  在兩人擦身錯過的瞬間,美婦的玉手一閃,疾逾電閃,在黑金剛心坎上取下了那把回風飛電錄,泰然地插回靴統內。她那美極艷極的芙蓉嫩臉上,仍浮現著令人想入非非,蕩人心魄的媚笑。
  這次快速的分合,來得更快更突然,似乎黑金剛的語音餘波未落,人便倒地不起了。
  三寨主突向後面眾人輕喝道:「未得允許,誰也不許妄動枉送性命。」
  美婦臉色乍寒,她陰森森地一字一吐說道:「要鬥口,本姑娘一介女流,自然鬥不過你們這些蠢豬。誰要再在回頭上輕薄,管叫他死活都難。」
  三寨主獨自上前,沉聲道:「姑娘好狠的心腸,你也太毒了些。你是誰?」
  「桃花宮主的二姨,封茜娘,名不見經傳,你不必問。」
  三寨主一皺粗眉,江湖中確不知封茜娘是誰。他向假桃花仙子一指,又問道:「她,可是桃花仙子?」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你還是別問的好,她的真名號有點嚇人,令人心驚膽跳。但右首那位我可以告訴你,她是我姐姐封菊吟,桃花宮的人,叫她大姨。」
  三寨主掣下大環刀,說道:「封姑娘,在下請教。」
  「咦!三寨主的落魄掌乃是武林一絕,捨絕學而動兵刃,大出本姑娘意料之外。」
  「貴谷的條件,范某無法接受,只好放手一拼,多言無一益請亮劍。」
  「太叔權刻薄寡恩,你犯不著替他賣命,老實說,這次太白山盛會,太叔權的藝業,只配搖旗吶喊,他那黑道盟主的寶座危如累卵。識時務者為俊傑,何不與本谷聯手,共圖大舉?你我雙方都有好處,希望你三思。」
  三寨主用手向後面聳立的高樓一指,說道:「看那兒,忠義堂三字,代表了范某一腔熱血,你不用再說了,只有斷頭的范惟善,沒有投降的落魂掌。」
  「你是個英雄,可惜不明事理,忠義二字,你濫用了。桃花宮並不迫你投降,僅邀請閣下攜手合作,所有的英雄豪傑,全算一家人。印證後,本姑娘仍讓你三思。湖廣、四川、南京、江西四布政使司的武林朋友,皆已先後加盟,桐伯山大勢已去,你何苦執一不化?」
  青芒一閃,劍化龍吟,她掣下了長劍,又道:「為敵為友,在你一念之間。三寨主請!」
  落魂掌大喝一聲,大環刀寒芒四射,火雜雜捲到,是風怒號,像一陣狂風暴雨,撲向二姨封茜娘。
  封茜娘淡淡一笑,青芒徐揮,幻化一重劍幕,四面八方飛射,身形如行雲流水,但見粉腿玉臂美妙地輕移,每一劍皆妙到毫顛,招招鍥入是風四射霍霍刀光之中,瘋狂撲到的凌厲刀招,全被她輕描淡寫地一一化解。
  她每攻一劍,皆是致命之處,神奇詭異變化萬端,三寨主如不變招自救,定然被傷劍下。
  兩人在剎那間,各攻十招以上,刀風劍嘯懾人心魄,暗勁飛蕩五丈外。兩人身法愈來愈快,出招化招捷加電閃,局外人已無法看清招式,他倆的身影也愈來愈模糊;
  激鬥百十招之後,三寨主額上大汗如雨,他感到青芒只在胸腹之間倏現倏隱,透肌劍氣直迫內腑,大環刀轉動已不再自如,封不住神鬼獎測的劍影。
  他心中愈來愈驚,手腳逐漸被迫得步步後撤,手眼心法步漸漸遲滯,單刀號稱拚命,以潑辣狂野著稱,近身拚命勢如瘋虎,手腳一慢大勢即去矣!
  反觀封茜娘卻截然相反,劍若游龍步步進迫,她臉上桃腮含笑,美眸如芒,神奇地吞吐,身形美妙地像只穿花蝴蝶,招招進迫而且輕靈觀逸,主宰了全局。
  旁觀的一群凶悍強寇,全都替三寨主暗捏一把冷汗,一個個瞪眼咬牙,渾身肌肉縮緊,額際見汗。
  激鬥百十招,猛聽三寨主一聲大喝,大環刀攻出一招「虎踞龍蟠」,崩開重重劍影,左掌一扔,拍出一記可裂石開碑的落魂神掌。
  單刀看的是手,使單刀的朋友,左手的玩意比刀還厲害,封茜娘豈有不知之理?三寨主一掌突以全力攻到,她心中暗暗冷笑。右肘一沉,劍出「星飛電射」,劍鋒下沉,再向前怒射。左掌掌心變黑,倏然吐出硬接來掌。
  「叮叮!」劍將刀震偏,「砰」!陰陽玄玉掌和剛猛的落魂掌勁道相接,潛勁在兩人的腕下突然爆發。
  三寨主臉色泛灰,硬生生被震退文外。他左掌無力地下垂,右手衣袖裂了五六處裂縫,鮮血由小臂上涔涔而下,大環刀也垂下了。
  他強打精神說道:「好精純的陰陽玄玉掌,本寨主輸了。」再低頭看了看右小臂留下的劍痕,突然仰天長笑,在豪放中卻充溢著一絲淒涼的感情。
  笑聲一落,刀光一閃,大環刀突然抹向咽喉。
  他快,封茜娘更快。她在他的笑聲少,己聽出蘊藏在內心的悲涼情緒,那英雄氣短的薄愁,令她驀然心動。
  鋼刀及喉的剎那間,纖纖玉指已點中他的曲池穴,三寨主渾身一震,立被制住了。
  她一手抓住他握刀的虎掌,神色淒然,一雙鳳目用柔和的目光凝注著他,感情地說,道:「三寨主,你是個血性男兒,將會獲得我們的敬重。假使認為我們對你存有詭謀,堅持己見,我……我就此告辭,永不再打擾貴寨。你,敗得光榮,行為磊落,值得我敬重。可惜我們無緣,你……你好好保重。」
  說完,溫婉地摘下他的大環刀,替他歸鞘,隨手解開他的穴道,再凝注他一眼,突然轉身走了。
  所有的凶悍賊人,眼見這一路的席開和結束,全部凶皮之氣盡消,依然垂首。
  三寨主茫然地注視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突然叫道:「封姑娘!」
  封茜娘聞聲轉身,幽幽地道:「三寨主,有話請說吧!」
  「假使本寨願與貴谷結盟,你能保證太叔盟主的安全麼?」
  「敝宮主爭的是武林盟主,當然希望黑道朋友忠誠合作,太叔盟主乃是黑道之主,與敝宮主並無利害衝突,甚至還寄望他能予以協助,共襄大計。我可以保證,桃花谷之人絕不會與太叔盟主計較。」
  他沉聲叫道:「一言既出。」
  她亮聲答道:「駟馬難追。」
  他手一舉一揮,樓上響起清越的金鳴,全神戒備的好漢們緩緩退入樓內,他回頭注視眾人一眼,道:「諸位兄弟,剛才的景況和言詞,相信諸位皆已瞭然,有何高見,但請提出。」
  用不著提出,整個大局全被人控制了,真要拚命那是自掘墳墓之事,還有什麼可提的?
  沒人出聲,三寨主向盟台上抱拳拱手,道:「范某恭請諸位移駕忠義堂。」四周響起一片歡呼,桃花宮又收服了一批凶神惡煞。
  不久,忠義堂中大排宴席,五座大堡恢復了生氣,整座忠義英雄寨到處充溢著歡笑。
  巳牌正,一隻信鴿在大寨上空盤旋,向那飄揚著旗幟的旗桿俯衝而下,在那金鈴清鳴聲中悠然繞桿而飛。旗桿下兩名侍女發出一聲嬌喚,有一人伸出一隻玉掌,信鴿輕靈地降落在玉掌之上,侍女解下它腳上信筒,連鴿兒一同帶往忠義堂。
  不久,全寨警戒森嚴,一些健壯的小嘍囉,各騎快馬下山而去。
  當天盡歡一整天,第二天一早,桃花宮的男女紛紛打扮成各種行業的人,在天亮前陸續下山,分批四散。天空中,信鴿飛翔,也向四面八方飛去。最後離開的是假桃花仙子和封家姐妹,還有那兩名豐盈的少婦,在離開的前半刻,一隻不算小的金鷹沖天而起,向西翱翔,去勢極快。
  逸雲和兩位姑娘,當晚在桐柏縣住宿。這小小的山城真小,地廣人稀,除了山,人煙少見。
  他們向人打聽桐柏山一切,想得到那是白費勁,別說鄉下佬不敢說,即使是說也是語焉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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