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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哥人從馬上飛起,向地面摜去。他本想用八禽身法輕靈地下落,可是腰中被抓時,渾身已軟,想運氣徒勞無功,「砰匍」一聲,殿腰著地,他只覺眼前一黑,脊骨如斷,痛徹心脾,爬不起來了。
  另四人一聲怪叫,拔劍下馬衝到。
  山海之王手一抄,把二哥鞭旁的長劍拔出,一掌將馬趕跑,沉聲道:「不要命只管上,你們也橫夠了。」
  四人沒被嚇住,瘋狂地衝到。到得最快的是三弟,一招天地分光攻出,已得武當八卦劍的皮毛,滿象回事。
  他只覺劍從中一分的剎那間,一道寒芒已一閃而入,在右眼角一閃即沒,感到右耳一涼,有液體淌流頸側。接著頸旁挨了一拍,人向左便倒。
  「哎唷」他狂叫著倒下,劍也丟了;地下有他的一隻右耳,只沾了些少血跡。
  另三人已在稍後半步撲上,但聽「錚錚錚」三聲脆響,三支長劍分三方飛躍,狂叫之聲倏揚。
  山海之王不見了,地下插著他奪來的長劍。五個人丟了四隻右耳,另一個跌成重傷,算他幸運,沒丟耳朵。
  他們神魂方定,幾疑見鬼,渾身發抖敷上金創藥,扶起傷者上馬,向東狂奔報信去了。
  馬車在官道上急奔,到了六盤山下。在路側半里地,山壁叢林中,兩條灰色鬼魅般的人影,時隱時沒,乍閃乍停,緊盯住馬車。
  兩條人影後半里地,有另一條幽靈般的淡影,反盯住兩條灰影,快走快跟,不走不跟,咬住了他們的身影。
  車中回族女郎,仍是那茫然的神情,她靠坐在座墊上,兩側扶手的錦墊,將她挾得緊緊地,所以車行轉疾,她仍未倒下。
  她呼吸微弱,似乎神智已昏,隨著車馬顛簸,像是半死人。
  這一帶山道,盤旋而上,愈上愈險峻,極不好走。古人叫這段道路為「絡盤道」,元太祖成吉思汗進攻金兵,在這兒病死。
  上了第一盤,附近現出了田野,每一座山脊和峰頭,皆有土石木柵建造的兵壘。從元太祖死後,這兒成了西北險要,置有重兵屯田自給。本朝之後,這兒仍是屯兵要塞,但兵馬數目減少了,屯田也荒蕪了許多。
  兵壘上,不時可以看到全副戎裝的警衛,向四周瞭望,山勒裡田地中,還可看到整理田畝的人;牛羊散處,人影隱現。
  兩灰影知道由山上走,可能要惹起官軍的疑心,竄至道左,向山下密林中隱去。
  山海之王料想他們不會走遠,定會在山下可以看到馬車之處跟進,在山的西面再接近會合。他不想跟蹤他們,便在馬車後里餘跟進,大踏步在官道上急行。
  上到第三盤,馬車愈來愈慢,官道也愈來愈險峻。從東面山下,卻傳來隱隱的急騾蹄聲。
  下面百丈山坳內,先前那兩條灰影,突然以奇速的身法,向馬車疾射而上。
  山海之王也腳下加快,向前接近。
  馬車轉出一處崖端,官道繞崖而過;右是千尺飛崖,下有百丈絕壑,路寬不過丈餘,如果對面有車,定然無法錯過,所以車一到崖端,必須發出吆喝,容未駛出崖道的來車,在錯車道上等候片刻。
  趕車小伙子咬著牙,「吆……車來!」他發出了吼叫,車聲轔轔,緩緩駛出崖道。
  而崖道上端,也有一輛輕便馬車,同樣有兩匹拖馬,靜悄悄地停在崖嘴之後;趕車的人,是個黑巾包頭的中年虯鬚大漢。
  下面的兩個灰影人,閃電似掠上官道,正好從車旁竄上。人未停下,卻向虯鬚大漢沉聲問道:「人都來了嗎?」
  「在後面。」虯鬚大漢答。
  兩灰影身形倏止,突用一方黑帕將面孔掩住,只露一雙陰森森的眼睛,身材一高一矮,背劍掛囊,灰直綴,衣袖內藏著烏爪般的手。看不清臉面,但由頭頂的髮結上看,小個兒分明是不男不女的老女人。
  老女人急急接口道:「來不及了,武當崆峒的高手已得訊趕到。快!將馬車撞下絕壑,隨後來。」
  說完,兩灰衣男女飛掠而出。
  虯鬚大漢一抖韁繩,長鞭一抖,「叭叭」兩聲脆響,馬車向崖道衝去;由上往下,車速驚人。
  崖道成弧形凸出,全長約有半里地,車如不駛至突出頂點,看不見對面來的人車。虯鬚大漢的馬車雖然後發,但速度快,雙方由速度上估計,恰好在崖尖頂點相撞。
  兩灰影已掠過崖尖,貼壁飛射,像兩隻飛燕,奇快地上了小伙子所駕的馬車。
  老女人搶人車中。老男人卻向小伙子道:「準備毀車。記住,須受重傷。」並用手拍拍小伙子的右肩膊。
  兩人速度奇快,老女人已將車內回族女人挾在肋下,飛掠而出,由崖尖超出馬,從攀上之處急掠下山,隱沒在下面密林深壑之中。
  後面跟蹤的山海之王,剛奔到另一處官道內凹處,相距半里地,沒有看到前面有變。
  這時,十五匹健馬像一陣狂風,掠過了他身邊,馬上前八人,全是身穿大紅法服的高年老道;後七人,則是俗裝老頭兒。
  「這些傢伙不要命了!在這絕崖險道亂衝亂闖。」山海之王喃喃地□咕。這條路他剛走過,所以知道危險。馬匹衝過三五丈,塵埃飛揚,他腳下一緊,隨後便追。
  出到崖道前端,已可看到前面的馬車,正到了尖端;小伙子仍在吆喝:「吆喝……車來……」
  皮鞭叭叭響,兩匹馬轉到了尖端了。
  十五匹馬向前急馳,最先一匹馬上的老道突然叫道:「不好!上面有車衝到。」
  另一名老道突發厲吼:「停車?上面有車衝下,停!」
  聲如九天鶴映,聲迫九霄。可是慢了!小伙子剛一鞭抽下,對面已現出馬影。
  「王八蛋!你……哎……」小伙子狂叫,人向空中一縱,衝向崖壁,「砰」一聲肩接在崖壁上,滾落崖根立時暈厥。
  同一剎那間,四匹馬同發狂嘶,「轟隆」一聲大展,馬兒翻騰,車轅折斷,車廂沖得向前飛掩,擊倒馬匹,「彭」一聲兩廂相撞,連車帶馬向百丈餘深壑下墜去。
  「完了!這王八蛋,」老道們同聲驚叫,馬仍向前衝。
  「完了?真想不到。」山海之王也叫,站住了。
  下面百餘丈深壑中,響起了一連串的轟鳴,石滾樹落,紅塵飛揚,聲勢之雄,令人毛骨悚然。
         ※        ※         ※
  且回到表表血屋縣中,葉若虹葛如山主僕的事。
  他們在西安附近落了店,一等就是兩天,並不見九天玉鳳華夫人,漸漸心中有點焦躁。
  西門口有一家茶館,大門正對西行官道。這兒的茶館,其實也是酒店,人們沒有那麼多閒功夫泡茶窮擺龍門陣。客人喝多了酒便泡上一杯巖茶,在這兒商討買賣。公門中人也在這兒出沒,找他們的獵物。踩盤子的小賊,也在這兒看看風色。總之,這地方雜得緊。
  這是主僕倆等待九天玉風的第三天已牌正,酷陽如火,礫石流金;兩人高踞臨窗一付座頭,向下面眺望。
  葉苦虹感到無比的煩躁,這兩天來,他腦海中浮動著九天玉鳳的美麗倩影,探之不去,念念不忘;這倩影擾亂了他的心神,擾亂了他的生活,再見她的強烈的意念,愈來愈熾盛,他承認,他確是愛上她了。
  可是,她是個寡婦。在那時,一個寡婦的命運是可悲的,她唯一的寄望,就是將孩子扶養成人;沒有孩子的更是可悲,會成為不祥之物,一輩子該在人們的卑視中活下去。
  葉若虹的家系,乃是金陵世家,金陵人的門第觀念,嚴重得不近人情;他能對一個寡婦傾心嗎?即使九天玉鳳是個守望門寡的清白姑娘,他的家族也不會允許他娶她進門,他自己雖有反抗的意識,可是無奈家族中的觀念,除非他放棄名位,與心愛的人浪跡天涯另築門戶。
  目前,他還沒有想到以後,也想不了那麼深遠,只是剛萌愛念,有再見她一面的強烈慾望而已。
  他半倚在靠椅上,歎口氣道:「如山,華夫人恐怕不會轉來了。」
  葛如山這些天也心中煩惱,他已看出少主人對九天玉鳳動了真情。他是個粗人,對男女的門第觀念毫無印象,他只直覺地感到,一生中走遍天下,從沒見過象九天玉鳳這般令人心動的女人,以少主人的人品秉賦,確該選擇一位才貌雙全的賢妻,這人選,該是九天玉風。
  他煩惱的是,九天玉鳳假如不是三貞九烈的人,就不會在華逸雲投火而死之後,毅然舉行冥婚大典,替他守一輩子空頭寡,這證明她愛華逸雲之深,已到了無言可喻的地步了;少主人的心意,難以言宣,那是絕望的愛情。
  他沉重的長吁一聲,一掌拍在桌上,道:「公子爺,我們找她去。」
  「去找她?會錯過的,也許我們剛動身,她卻過去了。」
  「咱們在這兒苦等,如果她由劍閣人川,豈不白等了?」
  「她的家原是熊耳,即使是隱居,也不會離開太原,她不會入川的。」
  「公子爺,守株待兔,笨著哩!」
  「也許……咦!武當山的長輩們怎麼在這兒出現了?行色匆匆呢?」
  下面蹄聲急促,有馬匹經過,八匹駿馬發潑風也似的向西急奔。馬上是八名高年老道,身穿青色便袍,鞍前插袋有劍,鞍後有馬包,去意匆匆。
  葛如山望著老道的背影道:「公子爺,陝西有武當山的人行腳嗎?」
  「不但陝西有,各地皆有長輩們潛伏,偵查桃花仙子和武林三傑的行蹤,以飛鴿傳書,互通訊息。陝西的聚會處,就在西安府的玄妙觀。最先那位,就是陝西的負責人,天字輩的黃鶴真人。天慧。他是樓霞子的師兄,樓霞子慘死桃花谷之時,他正行腳山東,聞凶訊趕回之際,太白山莊盛會已經煙消雲散,他把桃花仙子恨入骨髓,發誓要找到桃花谷的人出口惡氣。」
  葛如山搖頭苦笑道:「看來江湖又將掀起狂瀾了,仇恨與任性,不知坑殺了多少英雄豪傑。主人乃是武當俗家門人,看來亦將被捲入漩渦,良可浩歎!」
  葉若虹淡淡一笑,道:「不會的,姐夫這次絕不會參與武林仇殺之事了。」
  「不會?別忘了,有一必有二,主人上次既然參與太白山莊盛會,還能拒絕避免第二次嗎?」
  「上次形勢不同。武當山的長輩雖歧視俗家門人,到底是一脈相承,師門恩義永在,為不忍見武當覆亡,故而挺身而出。」
  葛如山哈哈一笑道:「這就是了。試問武當山的人,誰能接得下桃花仙子或者武林三傑的手中長劍?」
  「武當三四代久隱深山的長輩們,皆已應召返回武當了,他們全是功臻化境之人,豈懼桃花仙子與武林三傑?」
  「樓霞子也是第四代的耆宿,竟然會死在桃花谷妖婦高唐神女之手。」
  「第三代吳字輩的長輩,天下無敵。」
  「只怕未必。」
  「還有其他門派的人,或許會有人出面。」
  「呵呵!公子爺,不可能的,賣命的傻事不會有人幹哪!即使有,又能怎樣?老三忘我山人的兒子玉麒麟,單人獨劍闖上少林,怒斗羅漢陣,力拼掌門三招;他一個人,把少林也鬧了個烏煙瘴氣,少林尚且如此,其他門派不問可知。」
  「咦!湖海散人清淨師兄也帶人趕來了。」
  下面果然奔過八匹駿馬,八個人全是身穿整齊大紅道抱的中年老道。
  葛如山忙道:「公子爺,叫住他們,也許他們與九天玉鳳有關。」
  葉若虹心中一展,趕忙脫口向下叫道:「淨師兄,請等等。」
  八匹馬一陣嘶叫,勒住了。最先那老道,正是湖海散人清淨,他回身抬頭望,看到身軀伸出窗外的葉若虹。
  「師兄,我是若虹,請等我。」兩人疾奔下樓。
  湖海散人年紀比葉若虹大得太多,為何卻師兄相稱?原來俗家弟子傳藝不多。幾乎全是等自己功候到家之後,方正式尋找有根基的弟子傳藝;象王一飄,他的輩份該與樓霞子全真子等人同輩,算是第四代弟子;他只傳了奪魄金環李玉琦,和金陵大俠莊幼俠堂兄弟倆;莊幼俠卻只傳了內弟葉若虹。葉若虹算是第六代門人。
  而武當山卻不如此,山上道侶數有好幾百,這些人不是象募兵一般一同招來的,而是東一個西一個加入,在山的長輩又可越輩傳藝,所以年齡相差不會太遠。從祖師爺張三豐以下,在短短不到百年中,竟有了八代弟子。
  目下尚存在世間的耆宿,是早已遠離武當的吳字輩門人,以下五代是天、玄、清、無、常。湖海散人是第六代清字輩,所以葉若虹稱他師兄。
  在武當召集四明以及俗家門人時,葉若虹曾經隨同金陵大俠前往,故而對武當山的人不陌生。
  他倆棄到八老道馬旁,湖海散人匆匆地道:「是你,葉師弟。愚兄有事在身,不再下馬,請諒。」
  葉若虹向所有的人行禮招呼,問道:「師兄匆匆,有事嗎?能否見告?」
  又指著葛如山說:「這是師父的忠僕,伴小弟奔走江湖,踩訪武林三傑的蹤跡,叫葛如山,自己人。」
  湖海散人點點頭,道:「崆峒的道友,已在太白山莊廢墟,發現忘我山人老匹夫的孫女九天玉鳳周如黛……」
  「咦!她出現了?」葉若虹驚叫。
  湖海散人沒注意他的驚容,往下道:「那是前天的事,她已被兩個蒙面老怪物擄走,帶往西北。崆峒的道友發現此事之時,曾以江湖道義相求,要他們將人交出;但兩老魔功力奇高,不予理睬脫身出陝。崆峒的道友一面通知本派同門,一面追蹤西上,發現兩老魔竟能有人接應,神出鬼沒。目下飛鴿已將信傳出,召集本門弟子西上接應。師弟,愚兄必須趕路,你如果來可頒路向下趕就是。別了!」
  說完,略一頓首,八匹馬掀起塵埃,如飛而去。
  葉若虹臉色蒼白,額上直冒汗,猛的回頭便奔,叫道:「如山,快:咱們快趕。」
  不久,兩人兩騎向北狂奔。
  且說太白山莊廢墟中的故事。
  九天玉風周如黛舊地重臨,心愛的人已化飛灰。面對廢墟,她心疼如割。
  在極度悲傷之中,前情往事紛至沓來;朦朧之中,當年的情景湧上腦際,大火似乎重就在她眼前燃燒,令她終生痛苦的景象出現在眼前。
  她受不了這強烈的刺激,尖號一聲撲倒在地。
  在她神遊太虛,哀傷過度之際,神智有點昏迷,練家子特有的警覺心逐漸消失,反應遲鈍,比常人還不如。
  也正在這時,廢墟中塌牆頹垣裡突然升起一個黑色的人、影,鬼魅似的出現,向她跪撲之處,無聲無息的冉冉飄來。
  左方一座斷牆下,一塊石板徐徐移開,露出一個方形地洞,也突然升起一個面貌奇醜的老太婆,一身黑衣,白髮披散,腰懸長劍,鷹目寒芒如電,她冉冉升起,石板重新退合;越過短牆,也向這兒飄來。
  最先出現的黑影,是個身材高瘦的老傢伙,活像一個殭屍。他以極為高明的輕功,冉冉接近,像一個毫無實體的幽靈,飄浮而來。
  兩里外,荒蕪的小徑上,有兩個穿大紅法衣的高年老道,腰中掛著長劍,正悠閒地向這兒趕。兩人身後,跟著一位淨面皮,四方臉薄嘴唇的中年大漢,腰懸長劍肋下掛囊,在後亦步亦趨,泰然趕路。
  左首老道背著雙手,腳下不徐不疾,一面發話道:「師弟,咱在上次身在西崆峒,重任在身,無緣參加大白山莊盛會,遺憾之至。這次順道前來一吊廢墟,聊勝於無,咱們也算得有緣哩!」
  「師兄,那神劍伽藍技絕天人,秉賦定然得天獨厚,絕不會是白癡,為何在誅殲金面狂梟之後,竟會突然投入烈火之中,以至屍骨無存,寧有是理:依著我,這裡面定然大有文章。」右首老道搖頭晃腦說。
  「有何文章?」
  「會不會是受到九幽異人的馮鈞魔鼓所惑,以至火海自投?也許是……是……他內疚於心,以死解脫呢?」
  「我想不會的。總之,其中因果,誰也摸不清底細。可惜咱們不在場,不然或許可以看出端倪。」
  「掌門師兄也沒有看出緣故呢!」
  「掌門師兄可能關心門下弟子安危,故未留意,人云亦云,他又能怎樣說?咦!瞧那兒。」
  老女人已飄近馬匹,檢搜馬包內雜物。相距里餘,看得真切。右首的師弟用手向廢墟一指,急聲道:「那兒,有人向一位姑娘下手。」
  「快!去瞧瞧。」
  三人身形如電,並發出長嘯,向那兒撲去。
  他們晚了一步,老傢伙已經得手,姑娘已陷入昏沉之境,老傢伙功力奇高,飄近身邊,她仍未發覺。
  老傢伙出手如電,鳥爪似的枯手,一下子便扣中了姑娘的左肩穴,向上一提。
  姑娘的功力,也將臻化境,在穴道未閉的剎那間陡然清醒,本能地伸手拔劍。
  她反應極快,一聲龍吟,細小的龍犀出鞘,光華四射,映日生光。
  她快,老傢伙也不慢,左手用十成勁,肩井穴立即閉住了。同一瞬間,他飛起右腳。
  「噗」一聲悶響,踢中姑娘掌背,龍犀劍脫手而飛騰空急射,但見一道光華,如同彩虹經天,劃一道弧線,飛出五丈外方翩然下落。
  「真是她!這丫頭。」老傢伙一掌擊昏姑娘,脫口驚叫。
  遠處的老女人已看到有人趕來,嘯聲亦傳到,她捨了馬向這兒奔來,問道:「誰?」
  「九天玉鳳。」
  「怎見得?」
  「只有她有這把寶劍,定然是她,你沒聽見她剛才的哭叫聲嗎?」
  「我在地窟裡,沒聽見。兩個鬼老道和一個小子趕來了,要不要打發他仍?」
  「不,走!鬼丫頭已落在咱們手中,武林三傑活該完蛋,辦咱們的正事,不理他們。唔!是崆峒的牛鼻子。走!拾劍。」
  老女人抄劍在手,一聲長笑,兩人奔向廢墟。
  在龍犀劍飛起的瞬間,走在後面的中年大漢急叫道:「那是九天玉鳳的神劍,是她,」
  兩老道一驚,也心中一喜,師兄脫口大叫道:「手下留人!別傷她,貧道有事相求。」
  「哈哈哈……」回答是一聲狂笑,人已隱入廢墟中不見。
  相距還有半里余,追之不及。等他們到了廢墟,早已鬼影俱無了。
  三人搜遍左近五六里地,找不到半點蛛絲馬跡。師兄突然哼了一聲,道:「咱們趕快通知武當的道友,集兩派之力,全力搜尋,我不信他們會飛上天去。走,」
  這一天中,天空中信鴿飛揚,地下官道中快馬以全速四散,將訊息傳到各處。
  四面八方的崆峒派高手,全往太白山集中,左近的武當門人,也先趕來。第一天,毫無所獲。次日午間,大散關傳消息有一夥人掩護著一乘山轎來出關,形跡可疑。附近負責斷路的崆峒門人上前盤問,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這夥人身手了得,打傷了幾名崆峒門下,向西飛遁
  激鬥中,山轎被毀,裡面果然跌出一個白衣女人,穴道被制。可惜那女人仍然被背走。追之不及。
  當追逐間,天色已晚,在三岔河碰上迎面截來另一批崆峒門人,那一群人卻回頭四散而逃,天黑林茂,被他們一一溜了。
  第二天,卻在涇河南岸邠州西面,至平涼官道中,發現了另一批人,搶著大木箱向西趕路,一經查問,立激展開激鬥。最後崆峒門人大舉追到,那批人毀箱取出一個女人背上,竄人深山逃掉了。
  在這條官道上窮摸。豈知不僅找不到被擄女人的蹤跡,連那群出沒無常的人也不見了。
  這條西北官道上,左近凡是可以攀越的山林谷地,全布下了人;官道往來的馬,甚至形跡可疑的人,都將受到搜查和盤問。平涼是中崆峒的所在地,腔洞派大部分人才皆在這兒苦修,上百座宮觀人數近千;加上武當聞訊趕來的人實力之雄空前絕後,他們打扮成各色行業的人,掩去本來的面目,全力搜尋那一對黑衣老怪物。
  可是人家也不笨,黨羽也不少,神出鬼沒過了平涼,未露形跡。
  崆峒派的掌門氣塵,平時坐鎮中崆峒,這段時日裡恰好在山。人在他的地境內失蹤,他確是下不了台,大怒之下,誓得對頭而甘心。左近五六百里地境,皆是崆峒的香火範圍,也是勢力範圍,道俗門人算起來,人數之多不可勝數,連中崆峒的大多數首腦,也弄不清到底有多少。
  崆峒門一怒之下,親力出動全力搜尋,但是音訊毫無,失去了對方的蹤跡。
  那一對老男女,確也不等閉,從甘涼下來的接應人手,逐漸彙集,就在第三天午間,西安府武安馬車老店先後駛出了三輛輕型馬車,走邯州出平涼。
  第一輛車中,是一雙臉團團的中年大腹賈;第二輛車中,就是先前所說的回族少女。第三輛車中,是一對年登古稀的老夫婦。經過了搜查,第三輛車遇到了許多麻煩,因為他倆是老年人,看去也夠矍鑠健良,而在太白山莊廢墟中,擄去九天玉鳳的人,也是一對老夫婦。
  其實第二輛車中,確是九天玉鳳周如黛,她像那美麗的從不見外人的回教少女,搜查的人不懷疑她,對她的身份絲毫不加懷疑。
  在車輛左近暗中跟下的一雙灰影,正是擄她西行的老傢伙和老女人。
  這天,馬車躲過了一批批的按查人員耳目,迤儷西上,卻不知第一輛車在平涼落店之際,出了紕漏,一對大腹賈終於被武當門下看出破綻,在凌晨駕車上道片刻,在車墊下搜出兩把長劍和兩個百寶囊,立起衝突,雙雙重傷被擒。
  兩人挨不過分筋錯骨的折磨,終於招出已經啟行的馬車,那回族少女就是他們要找的九天玉鳳,但他倆的身份,卻在行將說出之前氣逆而死。
  第一批追趕馬車的人,是武當老耆宿武當七老的老三,天權子天權;老七搖光子天光;率領座下弟子火速趕到,在六盤山果然追及,可是晚了一步,馬車相接,砸碎在百丈深壑之下。
  第二批趕來的人,由崆峒掌門氣塵老道親自出馬,率領二十名耆宿和弟子,在三里後飛騎急趕。
  第三批是混合組成的兩派門人,其中有葉若虹主僕,他們得訊稍晚,在第二批之後兩里急追。
  目睹慘劇發生的山海之王,先前呆了一呆,等到人群一亂,他知道要救也來不及了,長吁一口氣,身形疾閃,奔向平涼。
  這一錯過,爾後發生了不少事故。
  武當七老的法名,是按北斗七星排名的,輩份是「天」,比掌門「玄」字輩高了一輩。七人早年遠離武當,浪跡天下名山,流連忘返,修真之外,不問世事,行蹤如行雲野鶴,武當七老的功力,雖與全真子樓霞子同輩,但功力高出太多。在他們壯年之時,一度榮任解劍池七子的職位,這職位一向是嫡系門人所專任,功藝皆由嫡系弟子所親身陶冶,不像其他門人,可由同門代傳。因解劍池七子乃是防守武當的第一關,除了王爺以上的皇朝大員,皆不許攜帶兵刃越過此池,要硬闖,解劍池七子必須施展絕學硬給留下。武當算得上是內家拳宗之祖,一代宗派的聖地,不服氣的人,皆想前來闖闖,以便揚名立萬;解劍池七子的責任,確是夠重的。久而久之,凡是榮任解劍池七子的人,不但功藝必須是上上之選,在出手搏擊之時。對天下各門絕學皆須領略,搏鬥的經驗,皆從九死一生中得來;所以可以說,凡是出身解劍池七子的人,定然是嫡系門人,功力也就最高,在派中的地位,也最為尊祟。
  第一匹馬上的老道,正是天權子,他一馬衝到,人已經凌空撲下,伸手抓起暈厥了的趕車小伙子。
  人一到手,他心中一震,說道:「有人在暗中計算,這傢伙的右半身經脈,是被極為詭異的手法閉死的。搜左近。」他丟下人,原來小伙子已經氣絕了。
  搖光子用手向下一指,道:「我帶人下去,師兄請向前搜。」
  三批人全到了,天權子已經帶著五名老道,沿官道向上急搜,遠出七八里地。
  搖光子帶了一名老道和七名俗裝老人,從前面峭壁下了深壑。碎車死馬散佈極廣,足有三四十丈寬廣,搜遍了每一寸土地和碎林,找不到一片女人的骨肉,也沒有一片屬於人類的骨肉。
  「怪!另一個車伕呢?」搖光子惑然向眾人問,又道:「只有死馬而沒有人屍,還有一個車伕飛了不成?」
  另一個老道白眉一皺,突然目中神光一閃,說道:「這是掩人耳目的絕著……」
  搖光子面上一寒,搶著道:「是的,他們沒料到我們會下崖查看,快!由這兒向山場下搜,我招呼師兄由下面向上截。」
  他向山上大呼,用上了千里傳音絕學。
  「人已被挾走,賊人可能仍在山彎下。請師兄帶人速下六盤,從下面向上搜,」
  聲如萬馬奔騰,殷殷急傳,遠處的天權子發出一聲長嘯,帶著人攀下深壑,向上搜去。
  崖道上的崆峒掌門氣塵,立即分派人手,在可以了望之處皆布下了人,監視著下面二十餘里長的山下絕壑。他自己也帶著人飛撲下面山谷兩側,向下搜去。
  一個時辰之後,山西面警號倏傳,谷下一處密林中,果然發現敵蹤。天權子和五名同門,在下端貼林急按。遠遠地,突見兩條灰影帶著一星綠光,一閃而沒。他目力奇佳,已看出是人而不是獸,即發出警訊,向那兒撲去。
  兩灰影帶著人急急溜走,但沒料到老道們竟來了這麼多的人,各處都居高臨下監視的高手,行動不得不小心,小心之後人便慢了。他們更沒料到老道們不見屍身不甘心,競會下崖驗看,行藏一露,不易脫身啦!
  居高臨下,任何迅捷如電的身法,皆難逃眼下,距離一遠,便不感其快了。所以兩老魔不得不小心翼翼,左掩右藏向下走。
  終於,他們沒逃過天權子的神目,被盯上了。
  山頂上監視的人,也發出了警訊,四面八方的人,全以超塵脫俗的輕功向這兒趕。向上面搜下的搖光子,一聽下面警訊傳出,猛地騰身上了林梢,向下飛掠。
  正走間,眼角瞥見左側密林下人影一閃。他一聲不吭,幽靈似的穿林而下,猛撲密林一處大樹根。
  樹根下果然隱伏著人,一看行蹤已露,知道跑不了,猛地劍芒一閃,一道銀虹飛出,原來是那虯鬚中年大漢,正身劍合一,兇猛地攻向老道。
  搖光子乃是武當耆宿,出身解劍池七子,功力豈同小可?他冷哼一聲,以極為迅捷的手法,撤下了青芒電射的長劍,信手遞出。
  青芒貫入攻來的劍影中,「錚」一聲龍吟乍起,虯鬚大漢長劍上揚,人向後飛退「砰」二聲響,背脊撞在一棵大樹上,枝葉撼動。
  搖光子如影附形跟進,左手倏伸,想點了大漢的期門穴擒人。
  大漢功力不弱,身形右錯,一劍截出。可惜,他功力相去太遠,只顧得了老道的手,卻顧不了老道的劍,只覺青芒一閃,眼一花,冷冰冰的劍尖,已經點在左乳下了。
  「站著!」搖光子陰森森地冷喝。
  虯鬚大漢不敢不聽,劍尖已刺破衣襟,抵在期門穴上,冷如千載玄冰的劍氣,直迫心脈,他怎敢妄動?他冷然一笑,道:「高明!老道,你是武當派的?」
  「丟劍?」搖光子不答話,他說他的。
  「在下如果不呢?」
  「由不得你,劍氣一發,你的期門穴完了。」
  大漢仍在冷笑,但終於將劍放下。放的手法不乾淨,緩緩地一指一指放開。
  老道也是一時大意,以常情衡量人,以為大漢在死亡的威脅下,定然有貪生的慾望,不然盡可死拼,用不著受辱聽命,俯首就擒。
  大漢的大拇指一鬆,劍向下一落,突然雙掌向前猛推,人也向前一衝。
  劍無情地貫人大漢的胸腔裡,同時兩掌也推到了,居然掌風呼呼,襲到搖光子的胸腹。
  掌風一近身,突然勁道反奔,大漢「嗯」了一聲,屍體立被震得向後仰倒。青芒暴射的長劍,沒沾一星血跡。
  搖光子搖搖頭,向後面一名老道說:「這人倒有英雄氣概,師弟,好好掩埋他。」
  說完,領著剛到的七名俗裝老人,向下如飛掠去。
  另一面天權子眼光犀利,看到了灰影和綠光,立即飛撲而下,沉聲叱道:「施主,走不了的,留下!」
  林密草深,人行其中,不發音響是不可能的;灰影知道行蹤已露脫身難比登天,一聲長笑,在林中空地裡突然現身。
  天權子和五名老道一閃即至,兩下裡一分,將兩灰影圍住了。六支長劍氣絲絲,齊向內指。
  林中空地約有半畝大小,兩個灰衣人相背而立,灰直裰,一高一矮,黑帕蒙面,只有兩雙陰森森的雙眼在外。矮個兒背上,用布帶背著從車上帶走的回族少女。少女目光芒然,對四周險惡境遇毫無反應。
  「唔!兩位,咱們不陌生,在三岔河的兩個黑衣人,定然是你們了。」天權子冷然發話。
  高個兒呵呵一笑,道:「不錯,就是老夫。」一面說,一面將腰帶上的一條長囊移至順手處,一面徐徐抽出背上的一把銀光奪目的長劍。
  天權子長劍抖指,一步步欺近,沉聲道:「兩位擄來的人,真是九天玉鳳了?」
  「是的,正是周家小丫頭。」
  「兩位高姓大名?」
  「你是武當的人?」
  「貧道天權子。」
  「哈哈!幸會幸會,早年解劍池七子之一,少見少見。」
  「該施主亮名號了,請教。」
  「陰司惡煞西門祿。」
  天權子臉色一變,站住了,道:「原來是西門施主,失敬了。那一位施主是……」
  「拙荊鄧二娘,人稱毒婆婆。道長想必記得,拙荊乃是千毒老怪的師妹,毒蠍三娘的手帕知交。」
  五名老道心中愈來愈驚,心中凜然。這陰司惡煞西門祿,乃是四海游龍柏青的師兄,這兩個人各分南北,一生獨來獨往,為惡江湖,端的神憎鬼厭,壞事做盡。四海游龍乃是攝魂魔君太叔權的唯一知交,功力比太叔權還高上三分,在武昌府協助太叔權,被神劍伽藍打得落荒而逃,龍其是在江文錦的住宅裡,神劍伽藍以氣馭劍術,把他嚇了個膽裂魂飛。亡命而遁。在玄都觀,更被伽藍劍從樓中震飛窗外,他真把華逸雲很入骨髓。
  毒婆婆的師兄千毒老怪,死在天心大師之手,恰好華逸雲適逢其會趕到,這筆帳自然落在華逸雲頭上。她的手帕知交毒蠍三娘,在百花谷死在四海狂客之手,四海狂客的弟子是華逸雲,這筆債他還能賴掉?
  當桃花仙子一群人失去蹤跡之後,黑道群雄四散,攝魂魔君太叔權便重整旗鼓,仍榮任他的黑道盟主高位。在太白山莊,神劍伽藍的神勇,嚇破了他的虎膽!在行將生死一搏中,桃花仙子將他喚下高台;三寨主落魂掌總算是個熱血男兒,夠朋友,不然他絕對難逃一死。
  太叔權雄才大略,為人陰險過人;從大珠台起,至太白山莊大會止,這期間,他的黨羽傷亡慘重。黑道盟主的地位搖搖欲墜,可把神劍伽藍恨得直欲將他食肉寢皮,方消心頭之恨。
  可是伽藍神劍已經死了,但武林三傑仍在人間;掃雲山慶功敗垂成,對忘我山人的恨念,耿耿於心。桃花仙子脫離莽莽江湖,他也就準備重振雄風。
  年前,陰司惡煞夫婦,從關外轉游歸來,在京師巧逢攝魂魔君在京師訪友,兩人神交已久,談起武林中近年來的變故,感慨系之。陰司惡煞夫婦一聽之下,勃然大怒,自告奮勇踏遍天下,要找武林三傑出口怨氣。
  攝魂魔君大喜過望,立即傳諭江湖各地綠林朋友,協助這一對凶魔,搜尋武林三傑的下落。
  黑白兩道的人,都在找尋武林三傑;假使伽藍神劍不死,他們怎敢?
  一年來,兩凶魔跑遍了東南半壁,轉向西北搜尋。他們先到龍首山,會見了龍首上人的門下。龍首上人雖然死了,但他的門下喇嘛為數仍多,但都不敢出山;因為早年龍首上人與祁連陰魔矮神荼等人,曾經想把崆峒從西北趕走,經常暗中與崆峒為難。他們都死了,也許崆峒要向他們尋仇報復,自顧不暇,怎能相助?
  兩老魔直出涼州,失望而返,自玉門東返,回轉蘭州,往訪西南方捫天嶺的黑道悍賊老龍神鮑懷仁。
  老龍神派出手下,搜遍了附近的窮山惡水,連馬寒山的一丘一壑也未放過,自然毫無結果。
  兩凶魔繼續東下,恰好老龍神也要帶人到陝西做一票買賣,便一同東下陝西。老龍神與攝魂魔君的交情雖不深厚,但倒還尊祟他黑道盟主的地位,所以對兩個老魔,確是情至義盡。
  到了眉縣,兩老魔想一看太白山莊的廢墟,憑弔這座昔年宇內聞名喪膽的莊院。
  他們在晚上前往的。真巧,近三更時,他們到了中間戊已宮廢墟,無意中跌入一石窟之中。太白山莊地面上的建築毀了,但地底的玩意大部仍完好,兩老魔在地底迷宮中,足足被困了兩個更次,直至凌晨,方從正北壬癸宮廢墟中脫困。
  正當他們重新再搜壬癸宮的地下秘窟時,九天玉風到了,正在壬癸宮廢墟之前。
  陰司惡煞剛從另一個洞口爬出,已聽清姑娘的哀呼。他在攝魂魔君的口中,已將伽藍神劍的過去往事摸清,所以已猜出她是九天玉鳳。
  人一到手,便發現崆峒的人現身,他知道崆峒也在全力搜尋武林三傑,如果知道是九天玉鳳,定然會全力相奪,所以趕忙溜走。
  豈知在九天玉鳳撤下龍犀劍的瞬間,已被老道們猜出九天玉鳳的身份,只在短期間動員了在陝西的門人子弟,並將消息告訴了武當的道友,高手群起,追索他們兩人。
  他倆費了年餘工夫,搜尋武林三傑的蹤跡,好不容易天假其便,擒住了九天玉鳳,豈肯將人讓出?他們也不想和崆峒武當的人為敵,所以一走了之。
  他倆不理老道們,老道可不放過他倆。他夫婦挾著人遁人員南丙丁宮的地道中,拍開姑娘的穴道訊問,證實了她的身份。姑娘早先曾得葉若虹透露的消息,知道武當已請五大門派協力搜尋她爺爺的消息;當她發覺落在鬼怪般的兩個老鬼手中時,知道完了,她並不隱瞞自己的身份,但卻不吐露家人的隱居處所。老道當然不放過她,便用九陰搜脈酷刑迫她,她熬不住酷刑,只好胡言說全家已隱入西傾山人跡罕到之處。
  老魔倒也相信,因為姑娘出現在太白山莊,而江湖中黑白道之人遍佈各地,竟然沒發現她的行蹤,她定然是在西北往下走的,所以沒讓人發現。
  他卻不知姑娘自與華逸雲魚水合歡之後,再經三年漫長的歲月,她已經完全成熟了,已非當年香扇墜型的小美人啦,三年餘的淒苦歲月,她臉上已不復見當年明媚燦爛的容光;沒有歡笑的日子,使她臉上凝結了一層濃霜,成了個冷冰冰的玉美人。如果不是她自報名號,或者露出她的龍犀劍,誰知這位冷冰冰的美人兒,會是當年的九天玉鳳?
  兩個老魔並不曾見過早年的九天玉鳳,認為中原既無人發現她的行蹤,定然是從西北東下,故而不再懷疑。
  他們將自己的打算,陰森森地說出,姑娘只覺心中一涼,暗叫一聲完了。但她並不想死,朦朧中,她仍有點不信華逸雲已不在人間,她一年中,必有兩次到太白山莊瓦礫場,追憶三年前的依稀景況,雖然事實是令她痛心疾首的,但那一線希望仍然存在,她不願死。
  至於家人的下落,她絕不會透露的,她要往下拖,拖一天是一天,拖不下去再死,沒有什麼可怕的。
  陰司惡煞夫婦倆發覺廢墟上有大批高手伺伏,白天不敢冒險,直停留至午夜,方出穴撲奔西北,他們要挾人質上西傾山,找忘我山人一家子。還未離開三里地,劈面按上了崆峒的十餘名老道,為首兩人,正是白天發現他們的兩位西崆峒耆宿。
  兩凶魔抄小路西走,毒婆婆背著周如黛,陰司惡煞的腰帶上,插著姑娘用囊盛著的龍犀劍。
  正越過一座小崗,驀地一聲胡哨響,崗下衣快飄風之聲候揚,十餘名老道四面暴起。
  「無量壽佛。施主請留步。」為首兩個老道攔住了去路。
  「幹什麼的?」陰司惡煞止步厲聲問。
  「施主想必明白,不用貧道饒舌,乃是為九天玉鳳周姑娘而來。請問兩位施主尊姓大名?」
  「無名小卒,不說也罷。」
  「貧道認為,施主既將周姑娘擒來,定然與她有仇。」
  「老道,你管不著。」
  「貧道以江湖道義相商,懇請二位施主將人留下。」
  「廢話:你憑什麼?」老魔惡狠狠地叫。
  「周姑娘與武當派,有敝門人上百的血海深仇,此人該交由武當處置,故而向兩位情商。」
  「老夫不和你廢話,你的如意算盤打得太精了。哈哈——」
  笑聲一起,兩條人影突向後飛退。後面是兩個老道,大喝一聲,雙劍同時截出,同聲大吼:「退回去,」
  「滾!」兩凶魔厲叱,電芒千閃,雙劍疾揮。「嗆啷」兩聲,兩老道的劍如中巨錘撞擊,向側連人飛退八尺。黑影一閃,老魔人已飛射五丈外,收劍向旁飛掠,瞬即失蹤。
  兩老魔凌晨到了渭河邊,天色大明,已無法帶人上路,便在河岸密林中匿伏,等待天黑。
  陰司惡煞到附近村落找食物,巧遇老龍神的手下,他心中一動,便利用老龍神大批的人手,將人偷偷帶至蘭州。不想到了三岔河,又被武當的老道識破,一場激鬥,老魔帶著回頭反走。他料想攔截的人,定然向西迫,他便可由北面官道在後悄悄往上趕。
  老龍神為人頗工壞計,他出主意大膽地在明裡趕路,立即租到武安老店的三輛馬車,將姑娘易裝西運,在她發上安置了一塊迷魂藥餅,直放蘭州。
  兩老魔也換上了灰衣,在一旁暗加呵護。老龍神自己,在前面分派人手接應。
  豈知一輛車在平涼露出馬腳,百密一疏,他們不該帶著兵刃,終於落入武當老道們之手,前功盡棄,在六盤山被大批高手追及,兩老魔只好帶著人飛遁。
  大白天,他們無法遁形,終於被天權子發現,只好亮名號放手一拼了。
  天權子乃是武當名宿,游腳天下,對這一對魔頭不算陌生,心中暗凜。他知道老魔難纏,不願立時反臉,道:「原來是西門施主伉倔,貧道失敬了。」
  「違心之論,哼?咱們黑白不相容,冰炭不同爐,敬是假,恨倒是真。」
  天權子淡淡一笑,道:「是敬是恨,施主心中自明。貧道目下,對施主確無惡意。」
  「是劃道嗎?」
  「不,貧道向施主相商,請將周姑娘交與敝派帶回武當,日後當回報施主盛情。」
  「如果老夫說不呢?」
  「施主定然知道敝派對周姑娘志在必得。」
  「老夫難道志在不得嗎,廢話!」
  天權子有點不悅,沉聲道:「施主,貧道不願鬥嘴。請施主明白,敝派必須將周姑娘帶回武當,貧道在等候施主金諾,可否尚請明示。」
  「老夫告訴你不成!」
  「真不成?」
  「半點不假。」
  「施主可別怪貧道無禮了。」
  「憑你?早著哩!」陰司惡煞陰陰地說。
  天權子踏進三步,沉聲道:「請施主亮劍,看早是不早。」
  毒婆婆突然接口道:「天權子,貴派門下共來了多少?」
  「不多,貧道絕不以多為勝。」
  「多也無妨,老身的化血神砂,足以令千百人變成殭屍,何況還有其他毒物哩?」
  天權子心中一震,腳步遲疑。
  驀地紅影一閃,一個高大的百齡老道落下鬥場。四周,人影紛紛出現。正東方向,葉若虹主僕亦同時現身。
  老道的身法奇快,突然在天權子左首站住了。他滿臉皺紋,九梁冠上橫插著五枚金針,發角如銀,頷下三綹銀鬚直拂胸下,方面大耳,目中神光湛湛,不怒而威。腰帶上,懸著一把古色斑瀾的寶劍.
  他就是將於年底退休的崆峒掌門氣塵。在武林六大門派中,他是榮任掌門最久的一人;六十餘年前贈予佛道同源金象的五個掌門,只有他仍然健在人間,年歲已超過兩甲子了。
  氣塵突然現身,天權子忙收劍後退,劍隱肘後稽首道:「有勞掌門仙駕,貧道極感不安。」
  氣塵回了一禮,道:「道長言重。西門施主竟然深入敝派腹地,而本派弟子卻茫然不知,貧道深感慚愧。請道友退下,貧道倒想見識見識鄧施主的化血神砂,到底霸道到如何程度。」
  陰司惡煞一見氣塵出現,心中一震,突用傳音入密之術向毒婆婆道:「二娘,準備突圍。這老牛鼻子已修至仙凡之間,罡氣已臻爐火純青之境,不可力敵。往西走,我擋他一陣。」
  毒婆婆冷笑一聲,也用傳音入密之術道:「事到如今,顧不得了,只要他們敢上,我叫他們都死。」
  「不到緊要關頭,不可胡來,我們還不能和他們千萬門人死纏。準備!」
  說完,乘氣塵說話稍頓的瞬間,人閃電似前撲,劍氣候發,身劍合一急襲氣塵胸腹。
  氣塵一聲冷哼,以令人難覺的手法撤出長劍,光華一閃,接著是一聲清越的龍吟乍響,但見劍影如萬道光華熠熠的閃電,在剎那間突然閃亮,劍氣撕裂的爆炸聲,令人心血下沉,頭皮發炸。
  兩人二沖三錯,各攻三五招,旁觀的人無法分辨,但只見劍氣飛騰,人影乍進乍退而已。
  毒婆婆一聲不響,向西便閃。
  紅影一閃,一個高年老道立即截出,一面大喝道:「大家退,有不畏百毒侵體的人,方可出手。」他是崆峒的老六氣罡,也就是在仙海附近,被金鱗毒蟒所傷,反而因禍得福,吃了山海之王一顆天蠍珠,今後他身上已有避毒的功能了。
  叫聲中,雙方接觸,雙劍相錯,「叮嗡」一聲清鳴,雙方各退三步。
  毒婆婆身上背著人,無形中吃了些小虧,第一劍拉成平手,她心中一凜。
  另一個仗劍槍出的人,是眼中噴火的葉若虹。他已看清了姑娘的面容,不錯,半點不假,正是他念念不忘的九天玉鳳華夫人。
  他一聽老道氣真說不畏百毒的人可以上,便知道老道沒有將毒婆婆截下的把握,一聲長嘯,他由側方撲上了。
  一旁的葛如山在衣抉下拔出一把匕首,力貫掌心,在一旁待機策應。他知道少主人不怕毒,而他自己卻不行,只好在一旁準備用飛刀接應。
  氣塵與陰司惡煞棋逢敵手,激鬥慘烈,十丈內草木飛翻,裂膚劍氣迫得四周的人步步後退。紅袍閃動,灰影如煙,兩人皆是頂尖兒高手,快速的進攻令人目不暇接,兇猛狂野驚心動魄。
  崆峒的追風劍法為武林一絕,在玄門三大劍派中,稍次於崑崙與武當並駕齊驅,而以「快」字論,卻又榮躋第一高位。這劍法出自氣塵之手,威力倍增,劍上更發出無上絕學罡氣,更為霸道。
  陰司惡煞畢竟差上一籌,十餘招一過,漸感應付吃力,攻出的招式逐漸減少了。
  氣塵連攻十餘招仍未能得手,心中漸生嗔念,猛地一聲沉喝,一劍走中宮震出。
  陰司惡煞手腕一佛,沉肘錯步,想錯劍反擊,身形由左欺進。
  氣塵冷哼一聲,劍尖倏沉,閃電似射到對方小臂外側,潛勁如山自劍上爆發。
  陰司惡煞大喝一聲,撇腕左閃,在千鈞一髮中用護腰錯開劍鋒,左足踏進,乘機攻襲對方右助。
  「撒手!」氣塵沉喝,劍化無數電芒,成弧形急旋猛振。
  「嗡……」數聲劍吟,火花爆進。陰司惡煞長劍向右一揚,劍尖一尺處缺了無數指頭大缺口,只覺右半身一麻,被是氣震得護身真氣脫體欲飛。
  「哎……」他輕呼一聲,向後飛退。
  氣塵豈讓他脫出危境?如影附形跟到,寶劍貼身飛射,閃電而至。
  陰司惡煞別無抉策,足一點地,沉喝一聲,猛推長劍。
  「叮叮」兩聲脆響,龍吟繼之,他的劍已被無堅不摧的受氣所震,雙劍相觸的剎那間,折斷成五段。
  他感到手中一輕,虎口一熱,右臂酸麻,猛地擲出劍柄,向左倒地,貼地側射丈外,伸手去劍囊中拔劍。
  光華倏現,龍犀劍出鞘一半。
  「嗤」一聲銳嘯,一道肉眼難辨的金芒一閃即至,射中陰司惡煞的掌背,貫穿而入。
  陰司惡煞毫無痛楚,黃影太快了,只是穿透掌背後,擊中劍靶,奇大的衝力,將劍柄猛擒。他感到掌心一麻,劍柄脫手。
  他救命要緊,再向後滾。龍犀劍向下滑,隨他的滾動滑出范在地面。
  這一瞬間,一隻薄靴踏住了龍犀劍,奇冷澈骨的劍尖,已抵在他的胸前的七坎大穴上,同時沉喝已起:「施主,動不得。」
  陰司惡煞右掌受傷,剛滾了半轉,面向上的剎那間,他伸手人百寶囊,要掏出歹毒的毒物了。
  可是他晚了一剎那,氣塵的長劍和喝聲已到,劍已點上了七坎大穴,制止他要掏的毒物。
  命是值得珍惜的,他的命更值得珍惜,只好放手,用怨毒的眼神,死盯著近身兩個老道。
  天權子用腳踏住龍犀劍,俯身拾起地下的一枚金針,若無其事似的插回九梁冠上。
  氣塵站在他身左,靴尖正對著章門穴,只消一抬腿,立可將人制住。冷電四射的寶劍斜垂,劍尖點在七坎大穴上,正寒著臉,神目銳利地盯視著他。
  他仰天躺在地上,不敢移動,道:「以二勝一,氣塵,你不愧一代掌門。」
  氣塵冷笑道:「天權道友救了你一命,他那一枚金針,令貧道不忍下手,不然你早已胸腹穿洞。」
  「哼!巧辯。」
  「不是巧辯,事實如此,叫尊夫人住手,不然貧道要制你穴道。」
  陰司惡煞已毫無反抗的餘地,萬一老道真要制他的穴道成了階下囚,一世英名將付流水,便高聲叫道:「二娘,停手!」
  毒婆婆脅下革囊中,洩出一縷縷淡淡青煙,正與氣罡葉若虹兩人狠鬥。兩人不怕毒煙,步步進迫,勇悍如獅。尤其是葉若虹,拚死猛撲,咬牙切齒。
  葉若虹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氣罡,他是掌門氣塵的六弟,崆峒派的元老耆宿,功力自是不弱,一支劍威風八面,兇猛狂野出招如電,風雷俱起。
  毒婆婆背上有人,一比一尚感吃力,加上一個勢在必得,捨身救美的葉若虹,自然應付困難。在狂風暴雨似的狂猛攻勢下,她無法空出手來施用毒物,僅能在百忙中拍袱洩煙克敵。
  可是毒煙無效,脫身也不可能,只好全力死拼,眼角中,瞥見老伴落地遇險,只覺心膽皆裂,怒叫一聲,瘋狂地向這兒沖,不再掩護背上的人,全力前撲。
  正危急中,陰司惡煞的叫聲傳到,她火速暴退,橫劍戒備,大汗從額角滾下鬢邊,咬牙切齒。
  「放下人,咱們不為已甚。」葉若虹厲叫。
  毒婆婆怨毒地掃了他一眼,陰陰地道:「小畜牲,老娘從不受人威脅。」
  氣塵並未轉頭,只沉聲道:「鄧施主,放與不放,請自忖量。留下人,貧道恭送二位離開。」
  毒婆婆衡量形勢,不由她不放,恨根地解開帶結,將人放下,說道:「總有一天,哼!你要後悔。」
  天權子拾起龍犀劍,說道:「貧道相信,兩位施主對周姑娘亦無善意。敝派接下了這檔事,將全力對付武林三傑,二位能脫身事外,正該慶幸才是。日後二位如不甘心,敝派專誠恭候大駕。」
  葉若虹不知厲害,衝前搶人,剛接近地下的姑娘,手也剛伸出。
  他身法迅捷,旁人皆未留意,要阻止已來不及了。
  老婆婆一聲厲叱,長劍疾揮,拂向少年人的肩頭,眼看小伙子一命難逃。
  四周驚叫聲暴起,一道電芒直射老毒婆的胸腔。
  老毒婆如果想斃了小伙子,她自己也難逃一劫,便向左略閃,長劍急變拂為抬。「叮」一聲脆鳴,電芒向側飛躍。
  同一瞬間,一聲乍雷似的暴喝響起,葛如山的身影射到,沉重的銅人勢如驚雷,橫砸老毒婆的肩脅。
  葉若虹只覺左肩外一涼,劍拂過再向上飛,肩外側丟掉了一塊皮肉。幸而他百忙中向下一伏,不然腦袋必將丟掉一半。他在伏下的剎那間,已伸手抓住姑娘的一雙左手,向後一帶,換右手抓住腰中絲巾,退出丈外。
  也在這瞬間,銅人與老毒婆的長劍相接,火花飛射,劍發振鳴,兩人同時退後三步。
  「老潑賤,再接我一記。」葛如山大吼,衝前揚起銅人。
  「如山,退,」葉若虹叫。人到了手,他心中大喜,不顧自己的傷勢,卻怕葛如山冒險,故而命他速退。
  在他將姑娘向後一拖的瞬間,姑娘的腦袋在地面拖過。剛好有一棵小樹在腦下,枝葉已被劍氣所折,只剩幾段小禿枝,一施之下,髮結立散,髮結中的迷魂藥餅突然跌出,她也就悠悠而醒。
  但她已被陰司惡煞以極為詭異的手法,制住了手腳的經脈,無法動彈。
  她已看清四周形勢,心中暗暗叫苦,剛脫虎穴,又進了狼巢,她落入武當派門人子弟的手中了。
  氣塵見姑娘已平安脫險,飄身後退丈餘,收劍入鞘,向兩人道:「請恕貧道得罪,貧道恭送兩位施主動身。」
  他舉手一揮。西面人影向兩側退去。
  明司惡煞緩緩坐起,恨聲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行再相見。不須勞駕,西門祿對道長今日之賜,永銘心坎。二娘,咱們走。」
  兩人一聲怒嘯,去勢如電,消失在西方密林之內,霎時形影俱杳。
  天權於長吁一口氣,道:「咱們縱虎歸山,日後不堪設想。」
  氣塵淡淡一笑道:「他如果再生歹念,與我們為難,相信亦難討好。」
  「貧道心中大感不安,為此一事牽連貴派……」
  「道友怎出此言?忝在同道,理應如此。走吧,請到敝觀小駐,貧道有幸,該盡地主之誼。」
  眾人披荊撥籐攀上官道,奔向平涼。
  陰司惡煞夫婦含恨而遁,怎嚥得下這口惡氣?下了六盤山,立即與老龍神會合,以八百里驛傳急報,將消息傳向江湖綠林,向桐柏山飛傳。
  陝西河南的綠林巨寇立即出動,盯緊了武當門下,覓機下手奪人。
  從平涼至湖廣武當山,迢迢數千里,武當門人想將人解回武當山,確是不易。在平涼中崆峒小留三天中,各地武當和崆峒的高手,全往陝西急趕,準備護送俘虜東下,已有萬全準備。
  第三天,武當七老全部趕到,天權子將重任卸給老大天璇子,讓他主持大局。
  計議結果,決定冒險走紫荊關;如果走河南府,不但遷延時日,而且綠林巨寇可以從容安排,黑道盟主太叔權,更可從容佈置大舉出巢,在伏牛山左近拼老命。
  崆峒派為了道義,派了氣極氣真氣虛氣剛四老道隨行,至西安府這一段路,由河南永升鏢局局主游龍劍狄永升,派出人手並親自護送。
  狄局主乃是不折不扣的江湖人,平時極不願與黑道人物真正地拚命,除非萬不得已,以和平手段解決是他做事的準則。上次他不能違抗師門令諭,將鏢車借出,被神劍伽藍宰掉了幾名鏢師,鏢車鏢旗全被掀下黃河。逃得性命的人,回來如此這般一說,把他嚇了個心驚膽跳,唯恐神劍伽藍一怒之下,到河南府搗了他的鎳局。幸而神劍伽藍死在太白山莊,沒有機會搗他的鏢局。但為了這事他心中一直耿耿。這次又奉命護送武當門人出境,俘虜赫然是神劍伽藍的未亡人,他心裡的彆扭,就別提啦!
  在崆峒逗留等候大援時,天權子曾經審訊過姑娘。姑娘一口咬定家人隱居西傾山,詳細所在堅不吐實。
  老道畢竟是正道人士,不好對姑娘施刑,在中崆峒做客,也不容許他胡來。
  最主要的困難是,姑娘的手足穴道,已被陰司惡煞所制,經脈似斷非斷,似續非續,所有穴道也似閉非閉,似通非通。天權子武當掌門的師叔,修為自然不同凡響;點穴法源於武當,他該毫無困難;這一生中,他在刀劍上衝過無數的風險,在江湖行道,見過了多少武林絕學。可是,他竟無法解開姑娘的穴道。
  氣塵道長是目下武林中,各派掌門年事最高,身手興德業皆登峰造極的人,但是他也只能搖頭苦笑。
  他們都瞭解,這是一種極為罕見的陰毒手法,不能妄自動手解救,稍一亂錯,前功盡逝,所以不敢妄動。反正姑娘生機無礙,讓她往下拖,沒有什麼大不了。
  姑娘身陷絕境,但並未灰心。她知道,老道不像陰司惡煞,魯莽地挾人去尋;他們定然以她為餌,引她的家人出面,以便一網打盡。這她倒不怕,消息絕不易傳到爺爺耳目,牛鼻子們枉費心機了。
  她暗中留意脫身之機,也暗中快意,看來黑白的紛爭,將由她而起,讓他們自相殘殺吧!這些卑鄙的人們。
  第四天一早,一輛輕車向西安府緩緩啟行,車的前後左右,警備森嚴,道俗門人四面拱衛,前後三里地,皆有高手巡行,比皇帝出巡還要緊張,更森嚴,一行人浩蕩東行,速度夠快,在通邑村鎮,人車緩行,一出郊區,人車便疾走急馳。
  葉若虹主僕憂形於色,他倆愛莫能助,只能伴同車行,覓機設法援救。
  真巧,山海之王本來先走一步,可是他不知怎地,對車中那雙似曾相識的美眸,有點念念不忘。他一口氣奔出兩里地,突見警哨聲頻傳,官道中一批批的人,向下面深谷山腳下急趕,形色匆匆。
  他心中一動,突然閃入一處突出的上面崖堡,向下面官道瞧。他輕功夠高明,隱身在崖上草叢中,無人可以發覺他的蹤跡。
  奔過的人群中,赫然是在庫庫淖爾荒絕谷中,被他救出的葉若虹主僕。另一批,竟又是氣極四師兄弟;這四個人,都是他救了而又放了的對頭。
  他心中一動,便利用山石草木掩身,由官道上方危崖向馬車出聲處飄去。
  沒有人留意絕壁上有人,他的輕功又了得,二五丈的陡崖,他一閃而過,像一頭老虎,不久便到了現場。崖下面的喧嚷聲,他聽得十分真切,人向下搜,他也往下走,直至下面激鬥不起,他所立處看不到下面密林中的事,又不好現身。他懶得管閒事,反正知道車中女人沒有死,其餘的事不願過問,便脫身走了。
  第二天,他到了邠州,發生了變故,至讓他稽留三日,真是巧。
  官道在邯州離開了涇河,轉向南走。由這兒到西安府,計二百八十二里。以他的腳程來說,慢些兒走,只須一天便到了。平時,西安府的馬車,以這裡為一站宿地。
  他仍是那一身窩囊打扮,不過已丟掉灰衣,換上了褐衫,不徐不疾趕路。
  已牌初,前面現出一座山頭,官道繞山左而過,山上草木蔥籠,山下依山築了一座土圍了,官道就在土圍子前橫過,路旁建了一座涼亭。
  他大步走近,到了涼亭旁。亭至為簡陋,四根海碗大木頭為柱,頂蓋倒是瓦覆,寬廣約有丈餘,兩旁是長木凳四張,柱旁擱了一個大茶桶,掛著瓢兒;一張木几上放了五隻瓦碗。亭左,有拴馬欄,栓了兩匹健馬,正在馬槽內低頭喝水。
  亭後三五丈,就是土圍子的柵口,柵口大開,可以看到一群野孩子,在曬麥場上奔跑逗引幾頭黃犬。
  亭中,左右坐了兩個人。左面那人,是個長像嚇人的傢伙,年約古稀,高大英壯,其重如牛,一頭金髮閃閃生光,亂七八糟披在肩上,臉上黧黑,粗眉昭眼,眸中賂泛青色,照然有羌人血統。鼻以下,與發同色的凶腮短鬚,毛茸茸象頭刺蝟。身穿青布直裰,腰帶上,插著一把弧形長刀。
  這人是熟面孔,正是祁連陰魔在祈連山一帶為非作歹的金毛吼景泰,同稱塞外雙魔的宇內凶人。
  這傢伙在捨身崖與祁連陰魔同設十面埋伏,將神劍伽藍迫下了捨身崖,高高興興回到西安府,他不走了,在古都尋快樂。
  直至神劍伽藍以蒙面黑衣人出現,古都血案迭起,少陵原之夜,血雨繽紛,太白矮仙亦同時現身。這消息傳出後,這傢伙便知大事有點不妙。在太白山莊,他龜縮在一旁不出,他要觀看風色,必要時溜之大吉。
  果然不出他所料,盟台中五派掌門剛擺陣,莊中已到了神劍伽藍,左手火把,右手是令人喪膽的伏鰲劍,在五行宮中一面放火,一面殺人,遇者必死,比閻王爺還兇惡厲害。
  這傢伙嚇得魂飛天外,轉入了地道逃命。大火在上面燃燒,他不敢出來,在密如蛛網的地窯密室中,足足躲了兩天一夜。
  第二天晚間,他開始摸索向莊後密道逃命。半路上,碰上了兩個黑影也在下面摸索,他驚魂未定,不敢出聲招呼,也無臉招呼,躲入另一條地道,半夜方溜出逃向西北老巢,躲了近兩年。
  在祁連一躲兩年,風聲已消,但崆峒派已無內顧之憂,正全力整頓派務,臥榻之旁,豈容外人酣睡?他如果想胡為,崆峒派不要他老命才怪。他見事不可為,只好重入中原。但他又不願投入攝魂魔君手下,自創基業又心有餘而力不足,只好做些獨行買賣,浪跡年餘。
  江湖變故他明若觀火,黑白道的人要找武林三傑,他卻置身事外,不參與任何一方,自己也不願再招惹是非了。這天他正帶著一包金珠寶玩,端程返回祁連,要在土生土長之地以終天年。豈知到了西安府,便得到九天玉鳳已被人擄走的消息,一時好奇,也想瞧瞧熱鬧。
  亭右面,坐著一個中年人,圓圈臉,劍眉入鬢,虎目神光外射,身穿青色勁裝,外罩一件同色外褂,脅下掛著百寶囊,背繫長劍。由外表看來,這人英氣勃勃,修為定然不弱。
  栓馬欄往旁,椅著一個土老兒,正心無旁務地注視著馬匹飲水,顯然是他看管著馬匹。
  亭中的兩個人,原先各自注視著自己的馬匹,看山海之王大踏步走到,同時向他注目。
  金毛吼與山海之王的目光一接觸,突然變色地站起。但山海之王不理他,逞自闖入亭中,直趨水桶,一連舀了五碗水灌入肚中,喝采道:「好水!」
  金毛吼這才鬆了一口氣,坐下來,心中嘀咕道:「怪,這小子的眼睛,真像他。要不是他略為雄壯,而沒有鬍子,或者不像這麼落魄,我真會錯認是他。」
  人的一生中,除了老邁,任何身體各部分都可變,但一雙眼睛罕有變異之時;所以金毛吼一看到山海之王,頓時嚇了一大跳。
  栓馬柱欄旁的土老兒,一聽有人讚水好,抬頭笑道:「客官果然識貨,水確是好。」
  「是泉水嗎?老丈。」山海之王問。
  「是的,這是大名鼎鼎的高泉水。」老人得意地答。
  「請教老丈,這是什麼所在?」
  「這是永壽縣的高泉鎮。喏!瞧這座山,就是高泉山,也叫甘泉山。」
  「到永壽還有多遠?」
  「不多不多,三十里整。」
  山海之王一面和土老兒聊天,信步走向亭側,方向正是金毛吼身左,像是向他走去一般。
  老魔心中有鬼,他一直就得提心吊膽,疑團未解,在暗中運功戒備。山海之王人高腳長,走起路來像是普通人奔跑,看去甚快。
  他一面走近,老魔的心順著他的腳步向下沉,心道:「好小子?恐怕真是他,他在捉弄我呢;」
  山海之王踏出最後一步,相距不到五尺,身軀向前靠,要再踏出一步,仲手去扶亭欄。
  手剛伸出,金毛吼臉色大變,向右疾射;伸手去拔弧形長刀。
  對面的中年人哼了一聲,飛步槍出,「錚」一聲劍吟,他奇快地撤下長劍,仲劍一攔,沉聲喝道:「姓景的,陽關大道,不可行兇。」
  山海之王扭轉身,詫異地道:「咦!你們幹什麼?」
  中年人淡淡一笑,道:「這位景爺要算計你,瞧,他的刀拔出來了。」
  「算計我?」他指著金毛吼,又道:「你真是算計我嗎?」
  金毛吼心中一寬,心道:「如果是他,該已出手了,但看他臉上的神情,分明對我陌生,不是他。」
  他心中一寬,怒火又起,一股子怨氣,出到中年人頭上去了,沖山海之王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瞪了他一眼,轉向中年人惡狠狠地道:「好小輩,你怎麼知我姓景?」
  中年人冷冷一笑道:「瞧你這副長相,和穿著打扮兵刃,誰不知你是塞外雙魔的金毛吼景泰?」
  「小子你是誰?」
  「是誰?無名小卒,不說也罷。」
  「好小於,你既然認得老夫,怎敢在我面前亮劍耀武揚威?你活膩了?說!」
  「哼?塞外雙魔嚇不倒區區在下。」
  金毛吼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橫刀欺近,怒叫道:「老夫的名頭嚇你不倒,且看看老夫的刀可否將你砍倒?」
  長刀寒光閃閃,薄而長形如新月,吹毛可斷,冷氣邊人,一步步向前迫近。
  亭中寬只丈餘,地方太小,中年人屹立不動,道:「要動手,咱們到外面去見個真章。」
  「慢點兒,」山海之王大聲喝止,又道:「你們這些人也真怪,動不動就拔刀亮劍,拿性命當兒戲,豈有此理。姓景的,剛才你先拔刀找我,我要你先收刀,給我離開這兒。」
  中年人一怔,這大個兒赤手空拳,口氣可真不小。
  金毛吼心中一跳,但仍凶橫地叱道:「小子,你是誰?口氣夠狂,你要是知道你在對什麼人說話,就不會如此狂妄了。」
  「我,姓山名海,叫山海之王。你聽是不聽?」山海之王把肅王的話用上了。
  「山海之王?你小子確是狂。」金毛吼一塊大石頭落地,眼光凶光暴射。
  中年人吐出一口氣,「唰」一聲長劍反手入鞘,道:「山海之王進入中原了,不知是幸與不幸?」
  山海之王看了他一眼,道:「咦!你像是認識我,咱們陌生著哩!」
  中年人抱拳行禮道:「在下肅州溫宗干,崆峒門下。月初家師在仙海蒙兄台援手,得以安返平涼,皆出於兄台之賜。」
  「哦,你是氣極的弟子?」
  「正是,家師返回平涼後,曾將此事說及,在下曾親聆家師訓示,故以知道。想不到在此相遇兄台虎駕,幸甚。」
  金毛吼聽過山海之王的名號,但聽說他竟然可以對氣極老道援手,功力之高,可以想見,凶焰立為之消。但他一向凶橫霸道,一時找不到下台的藉口,只好鬆口風自找台階下道:「小輩們,老夫有事,不和你們一般見識,日後再對老夫無禮,哼!剝了你們的臭皮囊。」一面說,一面收刀。
  這時,南面官道中,一個高不到五尺,又疲又矯的半死老頭兒,頂著一個銀白亂雞窩頭,猴兒臉,火眼金睛射著光,正.雙腳亂點,箭似掠到亭下。
  矮老兒見了亭中景況,突然停住了。身形一止,原形畢露,臉上的一層皺皮,枯松皮一般粗老,黑色直掇的右面大袖,空蕩蕩地,原來裡面沒有手。左手點著一根銀光閃閃的五尺怪杖。
  他就是伏牛五霸中,惡人屠之師天聾矮裡熊捷,一個黑道中的凶神惡煞,無惡不作的字內老凶魔。
  這傢伙從伏牛山莊現身始,直至太白山莊大會止,與神劍伽藍交手,除了靠毒煙彈逃命之外,沒打過一次勝仗,成了長敗凶魔。最後在太白莊大會中,丟掉了一條胳膊,在台下耍死狗而逃得老命。
  「咦!老景,你竟然沒死?呵呵?咱們的命都長哩,怎麼?和小輩們生氣?」天聾矮叟向亭中發話了。
  「矮鬼,咱們死不了,年青人比咱們死得更快,他們活膩了,咱們可不膩。」金毛吼說。
  山海之王徐徐轉身,注視著矮老鬼一眼。
  目光一觸,矮老鬼臉色一變,退了一步。
  金毛吼大概心中有數,忙道:「這小子姓山名海,自稱山海之王;還有這位崆峒門下,叫溫宗干,在我面前狂妄地亮劍,所以生氣。」
  天聾矮叟並不聾,他心中大定,叫道:「金毛狗,你怎麼惜起蒼來了,怎不宰了他們?」
  「矮鬼,宰他們污我之手,這些小狗們……」
  話末完,突覺衣領一緊。他個兒不大,溫宗幹不到七尺高,山海之王卻有八尺,這時衣領一緊,不用豬,動手抓衣領的人準是山海之王。
  他功力超人,反應奇快,右手猛向後扔,來一記「倒打金鐘」。
  可是他出手仍是慢了些兒,手剛動,身子凌空飛起,被人扔向亭下,耳聽山海之王直貫耳膜的吼聲:「滾!」
  他身不由己,飛跌亭下,半空中提氣轉身,輕靈地落下地面,臉上氣得鐵青,也心中暗驚。
  天聾矮叟耳力犀利,驚叫道:「是他,他沒死。」
  「誰?」金毛吼驚問。
  「神劍伽藍華逸雲。」
  「那小畜牲早死了。」
  「這人的眼睛神色,語聲也像極,也許是他。」
  「要真是他,咱們早該倒霉了。」
  他兩人在輕語,亭上的山海之王已向下叫道:「你這金毛狗語出不遜,快滾!不然我拆你的骨頭,拔掉你的狗毛。」
  金毛吼一生中,從未受過這種侮辱,怒火一衝,靈智蒙蔽,不顧厲害向上急撲,半途撤下長刀厲叫:「王八蛋,景爺要砍你一萬刀。」
  叫聲中,人來勢如電,撲到亭口。
  溫宗干也火速拔劍,電掠而出,大喝道:「不得無禮,慢來!」
  「錚」一聲龍吟,刀劍相交,火花四濺,人影疾分。金毛吼雙足落地,上身晃動,溫宗干畢竟差勁,人向右飛退,「啪」一聲撞倒一張木凳,又撞上亭欄,整個涼亭一陣撼動,他也停住了身形。
  金毛吼的弧形刀,乃是緬鐵精英摻以百合精鋼所打造,算是一把斷金切玉的寶刀,注入內家真力,威力倍增;如果溫宗干功力不到家,連人帶劍將分成四段。
  溫宗干心中一凜,只覺雙臂如中電擊,氣血翻騰,長劍中段,一道刀口深達劍脊,斷了一半啦!
  金毛吼一刀佔了上風,大吼道:「小輩,你倒有些少斤兩,等會兒再收拾你。山海,你給我滾出來,老爺要剁你一萬刀。」
  山海之王雙手叉腰,道:「你這一刀,替你招了禍,山海之王今天要拔掉你嘴上的黃狗毛。」他向前舉步。
  金毛吼堵在亭口,咬牙切齒地叫:「大爺要將你的頭顱做樂器,出來,出來!」
  山海之王知道他的刀不是凡器,伸手撈來一張長木凳,硬生生扭斷一雙腿,執在手上踏步走向亭口。相距八尺了,金毛吼一聲怒叫,刀光一閃,搶制機先,一招「狂風掃葉」,攻向山海之王下盤,刀風厲嘯,但見寒芒耀目生花,急逾電閃而至。
  山海之王一聲長嘯,人已凌空飛射,登腳已在剎那間點到老魔頂門,好快!一道炎熱勁道,已先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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