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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山海之王見如黛似要昏倒,用手將她輓近,手一觸靈台穴,便感到有點不妙。等到他的手按住了命腎二門,再觸及冷冰冰的肌膚,心中一涼,便問葉若虹這手法是否為武當門人所下,若虹便據實說了。
  山海之王記憶力特強,便繼續問:「是六盤山出現的那兩個灰衣老鬼?」
  「正是他,有救麼,」
  「經脈將絕,生機已斷,除非有奇跡發生,無能為力。」
  「這奇跡是指——」
  「除非有奪天地造化的奇藥,太難了,按脈理,她早該……只因曾服過奇藥,元氣殘存,而且求生意志特旺,故能支持至今。」
  老花子突然接口:「老弟,還能支持多久?」
  「不會超過五天。」山海之王沉重地答。
  若虹長歎一聲,說:「白骨神魔陸老前輩說過,她可支持五至十日。」
  「白骨神魔來了麼?」老花子驚問。
  「不但來了,而且救了我們一命,更贈周姑娘一顆丹丸,說可多支持五天。」
  「他不追究周姑娘?」
  「不,他自認錯誤,對我們極為友好。」
  「他為人本性不壞,只是太殘忍了些,不過人在妻子死亡後,變得殘忍也是常情。」
  「他還告訴我們,要想周姑娘復生,必須找到玉麟丹。」
  老花子跌腳道:「我也是到河南府找玉麟丹的,事主的一個護院,是我的朋友,我去晚了一步,他死了。玉麟丹失蹤出事的次日,河南府只有金毛吼那王八蛋出現,我認為他可疑,立追至高泉山,被他溜了。是否是他所為,仍難斷定。我們且到河南府一走,可能找到線索。」他向低頭打開包裹的山海之王說:「老弟,我們跑一趟河南府找玉麟丹。」
  山海之王自顧自取出他的人參,信口答:「好,玉麟丹是啥玩意?且先讓周姑娘服下人參,保住元氣再說。」
  他將姑娘平放在地,用指力將人參捏碎,取水壺扶起她喂送入口。姑娘知覺仍在,半倚在他腕中,她恍惚地感到早年的歲月倒流了,回到她和他相處的日子了。
  人參服完,他在她身畔坐下,一面去掏革囊中的玉瓶,一面說:「周姑娘,我再讓你吃一顆丹丸。」
  玉瓶中倒出了一顆指頭大的丹丸,清香撲鼻,姑娘道:「雪參寒魄回生丹?」
  「咦!你像是知道哩。」山海之王說,又道:「我一直不知這丹藥之名,你怎知道?」
  姑娘真正的絕望了,他已經成了另一個人,一切都忘了,已不是當年的他了,便幽幽一歎道:「我該知道,但願你也知道。」她把他手中的丹藥吞下,淚如雨下。
  山海之王困惑地站起,突對老花子正色道:「老丈,我有事請教。」
  「請說,老弟。」
  「老丈記得咸陽官道中,左右二曲兩個老匹夫麼?」
  「怎不記得?他打了你一枚淬陰蜮毒血的暗器。」
  「他曾問我是否姓華。在高泉山茶亭,金毛吼和天聾矮叟,也見了我露出驚容,惶然問名號。老丈你對我說了許多有關神劍伽藍逸雲的往事,說他有一把會發三尺劍芒的小劍。對這些事,我十分困惑,難道我真是華逸雲?為何我凡事茫然?」
  他向若虹招手,說:「葉老弟,你見過華逸雲?」
  若虹搖頭道:「家師曾見過。」
  「葛兄,你呢?」山海之王問。
  「沒見過。」葛如山搖頭答。
  「周姑娘……」
  「我是他的妻子,不必問我。」姑娘答。
  山海之王拔出小劍,光華倏現,照人鬚髮畢露,問:「是不是這把劍?」
  姑娘掙扎著站起來顫聲說:「這把劍名為伏鰲,鞘色深黃,劍靶透明,出鞘時晶芒三尺,揮動時寒流撲面,光華四射,乃是九幽異人夏老前輩所贈。這把劍,在武林威名顯赫,任何曾經與我夫君交手過的賊人,或者是友好,皆可告訴你這一把劍就是伏鰲劍。」
  山海之王點點頭,惑然地說:「華逸雲死在太白山莊,為何卻出現在仙海古道之上?也許真是我,可是,我為何記不起三年前的任何事情?」
  「剛才你就曾經狂叫黛姑娘的名字,老弟。」老花子接口。
  「我叫過了麼?」山海之王訝然問。
  「你確是叫過。再想想看,老弟。」
  山海之王搖頭苦笑道:「腦中一片空白,無從再想。據救我回仙海的老蒙人遺下的話說,我渾身衣衫焦黑,身上,留一劍一囊,囊中……」
  姑娘接口道:「囊中共有大小兩囊。大囊有兩個玉瓶,一盛雪參寒魄回生丹,一盛可解百毒的祛毒歸元散;小囊外繡小鳳兒,內盛米谷豆三種平常之物,但這是作暗器之用的;這小囊乃是我在辰州府所定造。」
  山海之王在衣下解下革囊,映著劍光說:「確是不錯?我真是華逸雲?」
  「你是的。」姑娘心跳著答。
  山海之王突然收起革囊,用心在她臉面上細看,好半晌方搖搖頭,說:「我經常為惡夢所纏,夢中似乎有兩個模糊影像,和兩隻令我狂亂的眼睛;可是卻不是你!」
  老花子突然接口道:「周姑娘,用你以前的眼光看他,用當年愛他時的眼光看他;用不著顧慮有我們在旁,也許這樣會喚回他的記憶。」
  說完,他向若虹主僕招手,緩緩向後退開。
  由於確實證明了山海之王的身份,姑娘心中愈來愈興奮,她渴望著投入他懷裡。已死去三年餘的愛人,突然重新出現在眼前,是那麼確切,她還用得著顧忌?尖叫一聲「雲哥!」向前一撲。
  山海之王突然感到一陣寒顫通過全身,「錚」一聲伏鰲劍落地,手觸她的身軀,如被電殛,睜大雙目向後退,額上冷汗直冒。
  他又開始迷失了自己,那久潛在內心深處的自疚之念,主宰著他的神經,依稀中,他看到如黛正跪倒在地,紫電劍正向頸下—揚。
  「不!不……」他狂叫,逐步後退,又叫「我錯了,別怪她……」
  姑娘沒站穩,撲倒在地,絕望地叫:「雲哥,沒人怪你……」
  驀地人影一閃,一個人影從溪旁竄出,直奔向地下的伏鰲劍,好快!
  老花子大吼一聲,向前衝去。
  可是晚了,來人已抄住伏鰲劍,順手一拂,湧起一道光幕,寒氣一湧,老花子被迫得向後急退。
  光影中,可看出原來是只有一條腿的匝哈活佛。他右手支著一根樹拐,左手舞著伏鰲劍,一拐一拐地向山海之王迫近,臉上神色厲惡,幾若厲鬼,凶狠地罵道:「小狗!還我的腿來,我要將你碎屍萬段,方消心頭之恨,納命!」
  喝聲中,他向前一縱,越過地下的姑娘,光華向前倏張,飛刺山海之王。
  他不來這一手,山海之王不會清醒,也許他狂嘯著衝向山林之中,日後就不易找到他了。
  光華射到,他立起反應,神智清明,向右一閃,俊目中神光外射,大喝道:「老豬狗,放下劍,讓你逃命。」
  匝哈活佛轉身迫近,獰惡的說:「在五泉山你挨得起大印掌和摧心掌,可是你擋不住這把劍。瞧,劍是你自己的,死在你自己的劍下,你該瞑目了。」
  說完,撲上連揮五劍。
  山海之王身形如鬼魅,泰然地避過飛舞的劍芒,像是個無形質的幻影,一面冷笑道:「賊和尚,你像是在夢囈,即使你會以氣御劍術,也別想沾我一根汗毛,五泉山暗算我的債,我還未向你討取,反而在金蟾腿下救你一命,你卻恩將仇報,你還算是人?放下劍滾你的蛋,我再饒你一次。」
  「小狗,你臨死還在發狠,著!」喝聲中又攻五劍,他只有一條左腿,行動仍然快極。
  山海之王這次貼身閃招,找機會出手奪劍。
  坡上端,三條人影飛掠而下,奇快的到了鬥場,原來是全真子和死剩的兩個玄字輩門人。
  老花子和若虹主僕,飛快地繞道截出。
  全真子看清了伏鰲劍,他只覺血脈擴張,這把劍,不知喝了多少武當門人的血,令他觸目驚心。
  劍在喇嘛僧手中,正在迫攻山海之王。再一看地下趴伏著九天玉鳳,還沒死。老道心中狂喜,等到喇嘛僧殺了山海之王,喇嘛僧也將只剩半條命,一條腿成得了什麼事?人劍兩得,今晚可走了運啦,他向兩個門人叫:「斃了那狂花子,若虹這小畜生最好生擒,我對付山海之王。」
  他向前撲近,想先搶九天玉鳳,兩個玄字輩門人,接住了老花子若虹主僕,捨命狠拼。
  山海之王一看老道撲到,老道眼睛注視著九天玉鳳,豈能瞞得了他,不能不冒險了。
  匝哈活佛急瘋了心,十餘劍無功,用勁過猛,右腿傷口進裂,痛得他直咬牙。這時,山海之王正搶到他左側,妙極!機會來也,驀地一聲虎吼,一劍斜揮。
  山海之王也正等他出劍,身形後倒,雙腳前封,一勾一撥喝聲「倒」!
  匝哈活佛只覺左小腿如中烙鐵,向前一撲,臨危拚死,忍痛將劍向後一振。
  山海之王沒站起,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反而貼地橫飄,一指兒前伸,一縷是風不輕不重,擊中和尚的章門穴,劍脫手向下一落,山海之王到了,伸手恰好將劍接住。
  劍到手,人亦暴起,飛撲剛到姑娘身旁的全真子,左手雙指先出,一縷罡風先行射向老道肋下。
  老道知道厲害,向前一衝,伸劍振出一朵劍花,護住身後。
  「錚」一聲,劍斷了一尺劍尖,老道驚得頂門上走了三魂,伸腳一挑,姑娘上身向上一揚,被老道抄住了。
  人到手到,他驚魂方定,將姑娘抱在身前,急向左橫飄八尺,揚著斷劍叫:「站住!不然我斃了這丫頭。」
  山海之王慢了一步,救不了人,不由火冒千丈,他站在丈外,伏鰲劍光華閃爍,沉聲道:「放下人,讓你逃生,你是誰?」
  「先別問我是誰,快退去,你不要九天玉鳳死吧,」
  「不放下人,你將後悔嫌遲。」山海之王惡狠狠地說。隨又轉首向側方叫:「退!到我這兒來。」
  老花子與一名老道拼成平手,若虹主僕卻支持不住,聞聲同向這兒退來。
  全真子色厲內荏,他已被嚇破了膽。他的劍也是萬中選一,吹毛可斷的寶刃,竟然被山海之王的指風所摧折,實在令人難以置信。由指風,他想起了神劍伽藍的天心指,再想到伏鰲劍,不由毛骨依然。
  老花子和若虹主僕已經退到,兩個玄字輩門人仍挺劍追來,氣勢洶洶。
  「站住,誰不要命請上。」山海之王厲吼,聲如炸雷,所有的人全都失驚,不得不止步。
  兩老道大吃一掠,震僳著後退,全真子更驚,他用斷劍架在姑娘頸上,急叫道:「山海之王,你不要這丫頭活命麼?」
  「放下她,你三人都可活命。」山海之王語氣極冷。
  「你退走,不然她便死在這兒。」
  「你三人也同樣要死在這兒。」
  「咱們仍有脫身的機會。」
  「你做夢。」
  「事實如此,山高林密,夜黑如墨,你能追得到麼?快退,不然她就死。」
  「哈哈,她還有五天的壽命,早死五天亦無不可;但你們卻還有幾十年好活,而且我將殺上武當山,宮觀成火海,血流漂桿,這就夠了。」
  「廢話!你在做清秋大夢。我數三聲替你送行,咱們用不著鬥口!」
  山海之王陰陰而笑,冷酷地說:「往下數,我在你第三聲發出之時,將用以氣御劍術貫穿你的心坎,將你的屍首拖到武當山,再往上殺。快數!」
  全真子心中一寒,手在發抖。
  「你不數,我替你數,二,」山海之王冷峻地沉喝。
  光華一閃,伏鰲劍脫手飛昇,在山海之王頭頂上空三丈,繞飛三丈大的圓徑三匝,在全真子的上空,共掠過三次,劍嘯聲攝人心魄,光華如電,三匝之後,方翩然飛落山海之王的掌心。劍一止,他說:「快,我等著你叫三。」
  全真子只覺心向下沉,說:「這丫頭還你,但須用本門叛徒葉若虹交換。」
  山海之王冷哼一聲,厲聲道:「放你的狗屁!我放你三人活命,換一個只有五天生命的人,已經對你夠客氣了,得了便宜還賣乖,再嚕囌我山海之王絕不饒你,快滾!」
  全真子氣得幾乎要吐血,可是卻又不敢再硬,他帶來五個玄字輩門人,除了派一人回山之外,已死了兩個啦:如果全死在這兒,連報信的人也沒有了。他本欲挾人威脅山海之王就範,反而授人以柄,被人反制住了,這時想走也不易脫身,後悔也來不及啦:
  他放了姑娘,退後五步,惡狠狠地說:「總有一天,你將死無葬身之地。」
  山海之王示意老花子將姑娘帶回,冷笑道:「你等著,我想死在武當山葬在武當山。告訴你,九天玉鳳如果活不了,皆是你們的過錯,滾回去好好準備,我會到武當山找一千個人償命。」
  「貧道等你前來送死。」
  「你記著,日後見面,我必定殺你,不管白天或黑夜,你最好躲遠些。留下你的道號。」
  「貧道全真子天虹。」
  「咦!全真子是個老雜毛,你……」
  「貧道已化裝易容。」
  「下次你最好別藏頭露尾。武當山之約,在十天半月內,也許我隨時光臨。如果一月之內不來,就是九天玉鳳得救了,你們也不必耽心了。」
  「貧道希望你來!」
  「我並不希望打擾貴派山門,你知道九天玉鳳是我的什麼人?即使有貴派一千條命來換,我仍不願意。」
  「她與你有何淵源?」
  「乃是拙荊。」
  「呸!原來你山海之王是這種無恥小人。」
  「放屁!」
  「哼,誰不知她是神劍伽藍華逸雲的遺孀。」
  「滾你娘的:我就是華逸雲,你這狗東西咒我?」
  全真子和另兩名老道,驚得全身發軟,一陣寒流通過全身暗叫完了,石龍谷河床掌門道長的臆測,不幸而言中,真是神劍伽藍華逸雲,怪不得兩招之下,九梁冠被貫穿。他倒抽了一口涼氣,驚怖地叫:「你……你是……神劍……」
  山海之王哈哈一笑,說:「別緊張!我目前不要你的命。快滾!」。
  「嗤」一聲響,一縷罡風射中老道腳下的一塊拳大石塊,石塊突然炸裂,塵土飛揚。
  全真子驚得向後急退,喝聲「走!」率兩名門下如飛而遁。
  姑娘向山海之王走去。輕叫道「雲哥,你的天心指力更精純了。」
  山海之王挽著她,困惑地說:「看來,我真是華逸雲了。在蘭州莊嚴寺,主持老和尚也說我這指上功夫是天心指,說我是天心大師的傳人。」他面向姑娘,誠懇地說:「如黛,請聽我說,在我未弄清以往身份事故之前,請不可將我以前種種所為告訴我,以免先人為主,反而令我無法恢復神智。老實說,我對我是否即是華逸雲,仍有極大的懷疑……」
  「不!雲哥,你沒有懷疑的必要。」
  「事實俱在,不得不懷疑。華逸雲已死在太白山莊烈火之中,天下黑白道英雄有目共睹,重生或僥倖之說,太玄太渺茫了。會不會有人得了華逸雲的小劍,因劍是不能焚燬的,再按當年華逸雲的裝扮,將我扮成華逸雲呢?如果我真的是華逸雲,為何對往事茫然無知,所以我認為,我仍以山海之王的身份出現江湖為安。」
  「雲哥,你……」
  「請別這樣叫我,不然我會有暈眩之感。」
  老花子突然接口道:「周姑娘,請聽老朽一言,這事目下確不宜操之過急,有兩事急待辦理。」
  「老丈,哪兩件事?」山海之王問。
  「其一,必須找出老弟如何到達仙海的緣故。其二,就是找到龍吟尊者老前輩,他老人家胸羅萬有,道力通神,定然可設法讓你恢復記憶。只是,其中尚有困難,也許當你記憶恢復時,你如發起瘋來,相當可怕哩!」
  「為什麼?」山海之王驚問。
  「據我以剛才你所現之於外的神態猜測,我敢斷定,你內心中定然存有一種瘋狂的意識,也就是所謂魔障,一為外物所誘,魔障轟動,你自己並不完全知道已做下些什麼,可怕極了。所謂心結,必須由系結之人方能打開……」「老前輩,我知道這原因……」姑娘接口。
  老花子趕忙搖手止住她往下說,苦笑道:「千萬不可說,你一說出,他潛意識中定然接受這原因,但是事實上他仍然存疑,日後神智恢復之際,他反而會將這段日子中所接受的事,全部忘懷,情形更壞更糟。」
  姑娘潸然流淚,咽哽著說:「可是,我已沒有機會和他訴說了,我在世之期無多……」
  山海之王「哎」了一聲,說:「該死!只顧為我的事嘮叨,忘了大事。老丈,不是說去找玉麟丹麼?走,往河南府。」
  他收劍入鞘,背起包裹,伸手抱起姑娘,又道:「請隨我走,先到洛南小道。」
  一行人踏著夜色,以不徐不疾的身法,沒人山林之中。
  地下的匝哈活佛,也在下半夜以真氣攻開穴道,撲奔華陽。
  第二天一早,他們到了潼關,老花子出面購買馬匹,山海之王選了一匹棗紅健馬,用背囊將姑娘背上,四匹馬奔出潼關,撲奔河南府。
  救人如救火,遲延不得,四人馬不停蹄,打尖即走,當天申牌正,到了陝州。
  陝州,位於黃河邊,河對岸是平陸縣,兩城遙遙相對,用渡船往返渡人,黃河滔滔東下,渡船只能靠泊城北。這是自河南府西行的第一大城,歷代皆以之為通都大邑,商旅雲集,市況繁榮。
  四人驅馬入城,他們那奇特的裝束,十分岔眼。
  市西北利人渠右岸,有一家名號夠響亮的「大陽老店」,既然名之為店,定然是管吃管住的旅邸。
  四匹馬噴著白沫,奔至店門剎住了。馬止人亦落地,老花子大踏步向店裡闖。
  應聲奔出了幾名夥計,看了四人的長像,都伸了伸舌頭。
  山海之王一頭亂髮,高大雄壯,背上是個大背囊,衣著寒酸,顯然是江湖流浪漢,這種人確是不好惹。他解下鞍後包裹提上,隨著老花子跨入店門。
  若虹主僕一俊一威猛,一個腰懸長劍,一個扛著一個沉重的銅人,套囊早丟了,黃光閃閃,令人一看咋舌不已。
  店伙領著四人直趨西跨院,進入上居客廳。在經過大廳與院落時,早落店的客人不少,全用惑然的眼光注視著這一行怪人。
  山海之王踏入一客廳,廳中有三個身穿勁服的中年人,正高談闊論,見人進入似若未見,仍在敞聲大笑。他眉頭一打皺,向店伙說:「夥計,有清淨的獨院麼?咱們不想有人打擾。」
  店伙本來有點怕這些叫化子般的人付不出房錢,領往上房已是有點不願,便淡談一笑道:「獨院是有,只是客官僅四個人,店錢開銷……」
  「廢話,咱們有五個人。」山海之王敞聲說。
  「五人?還有一位——」
  「喏!在這兒,是女眷。」山海之王指指背囊,探革囊取出一錠白銀,說:「要否銀子交櫃?」
  店伙立刻堆下笑,說:「客官言重了,請隨我來。」
  三個勁裝中年人,聽山海之王說不願有人打擾,還用猜?準是指他們的笑聲討厭,所以已經叉手站起,臉上的神色極不友好。
  店伙剛轉身,一個大漢突然叫:「夥計,慢些兒。」
  「客官有何吩咐?」店伙轉身陪笑問。
  「把他們帶到陰曹地府去住,那兒沒人打擾。」
  山海之王怎受得了撩撥?大踏步跨近大漢身前說:「老兄,你說話帶刺兒哩,」
  「不止帶刺兒哩,大個兒。」
  「還帶什麼?」
  「一雙鐵拳一把劍。」
  「用來趕老鼠麼?」
  「哼!大個兒,你說話當心些。」
  「當心什麼?你是存心觸我的霉頭?」
  「你當說對了,大個兒。快滾,免得我叫你爬著走。」
  山海之王冷森森一笑,輕蔑的說:「老兄,你最好道歉,不然你將爬著出去。」
  大漢怪眼一翻,一耳光摑出。
  「爬下,」山海之王叫,一把扣住對方脈門,向下一掀。
  大漢真聽話,「哎唷」一聲狂叫,爬下了。
  其餘兩大漢同聲虎吼,一左一右飛撲而上,老花子站在門內,若虹主僕分立門外,齊發狂笑袖手旁觀。
  「叭叭」兩聲脆響,兩大漢各挨了一記耳光。暈頭轉向往後退,用手掩臉狂叫起來。
  山海之王向腳前趴伏的人叫:「老兄,爬出門外。」
  店伙驚得渾身發抖,叫道:「客官,千萬別動手,有話好說,小店……」
  老花子接口道:「夥計,沒你的事,領咱們走。先吩咐下去,整一桌上席來,咱們要喝兩杯填肚酒。」
  地下的大漢手按脈門,抬起冒汗的灰臉問:「閣下好手法,留下名號。」
  「山海之王。」
  「山海之王?你是……」
  「神劍伽藍你該知道,喏!就是區區在下,你爬不爬?」
  三大漢臉色死灰,眼睛瞪得比燈籠還大,如見鬼魅,直退到壁角。地下那傢伙一咬牙,果然爬出門外,一出門撒腿便跑。
  西跨院之後十來丈,是一間獨院,山海之王將姑娘安置在內間,要些清淡的美湯讓她吃食。
  四個人在廳中,心情沉重地進食,山海之王心事重重,對老花子說:「老丈,玉麟丹既名之為丹,定然是人間罕有至寶,既被人得去,小小一顆丹丸,收藏極易,到哪兒去找?」
  老花子吟口氣,灌了一口酒,說:「咱們只好盡人事,付之天命。我已派人將訊息傳出,讓我師弟帶人速趕至河南府會合,全力搜尋。」
  「你已派人傳出訊息?」山海之王訝然問。
  「在華陰便已傳出了,花子幫有的是人。」
  「那玉麟丹曾有人見過麼?為何丹主不吞服呢?」
  「沒聽說有人見過,反正確有此物,據說是藏在一具玉雕的麒麟腹內,沒有寶刃是無法取出的,我們只稍探出求取寶刃的人,便可得到線索了。」
  「哦!剛才忘了亮伏鰲劍了。」山海之王惋借地說。
  「有機會的。剛才那三個傢伙準會將神劍伽藍重現江湖的消息傳出。老弟,你可否將衣著臉容修飾一番?」
  「不必了,我認為稱山海之王好些。」
  「老弟,你這般裝扮,不像華逸雲哩!」
  「正因為我不知是不是華逸雲,對生平陌生得很,在我末弄清之前,我不顧放出山海之王的名號。」
  老花子也無法勉強他,只好作罷,便對若虹說:「葉公子,老花子有些話,不知該不該說。」
  「老前輩請明示,晚輩恭聆教益。」若虹恭敬地答。,
  「全真子這次返回武當,定然遷怒令師,恐對府上不利,你該連夜兼程返回金陵,將事實稟明令師,早備對策應變,遲恐不及哩!」
  「在義妹生死未——」
  山海之王接口道:「虹弟,事不宜遲,你確有先返金陵的必要,須防武當山的無恥傢伙不擇手段。黛妹之事,有愚兄盡力。且暫以半月為期,如愚兄上武當應約,黛妹當已不幸;不然將於八月上旬,偕黛妹東下金陵,赴府專門拜望。」
  若虹沉吟半刻,頷首道:「小弟即返金陵,稟報家師之後,如無變故,當重返江湖與大哥聚首。如果小弟不出江湖,定然有事羈絆,尚請大駕至金陵一行,也許須仰仗大哥的鼎力呢!」
  老花子探囊掏出一塊竹牌,遞給他說:「此乃本幫信令,如有需本幫相助之處,請將此令交給本幫所屬花子,當獲本幫全力相助,請收下以備後用。」
  若虹接過納入懷中,連聲道謝,說:「晚輩即行動身,須火速趕程。如山,你老先備馬,我向黛妹告別,即須動身。」
  他向老花子告別,與山海之王直趨內室。
  不久,兩人出到外間,山海之王直送出店門,目送主僕倆去遠,方轉回大廳。
  老花子在廳中吩咐山海之王至內室拾撿,自己出外走一趟,約定半個時辰後在店中見面,一同上路。
  山海之王送老花子走後,獨自在大廳中往來踱步,顯得心事重重,看如黛日益萎頓,他感到五中如焚。他對醫道脈理造詣不凡,對姑娘的生理明若觀火,以他的推斷,姑娘絕拖不過五天,加上雪參寒魄回生丹,也最多拖後兩日;至於白骨神魔的黑色丹九,他不敢太過信任,因為不知丹九的藥性。
  事實上,他對那丹九並不寄以期望,還有點不敢施用。姑娘生機已絕,如果用了虎狼之藥,命或許可以多延三五天,可是將毀去全身機能與元氣,留下一線心脈又有何用?那時即使有大羅金仙,也無法挽回了。
  他的推斷絕不會錯的,他有自信。武當山的元老,還看不出姑娘的死期;白骨神魔略為高明,說是五至十日,但山海之王卻敢武斷地認為,她只有五天的壽命。
  就算是加上雪參寒魄回生丹所延的兩日吧,也只有七天,一天已經過去了,只剩六天了,屈指可數了,可怕的日子快來了,他怎能不焦急?
  他總算知道了自己的概略身世,可是仍在迷惑之中,有點不敢置信,那太不可能了。
  他雖然並無承認自己是神劍伽藍華逸雲的意向,但對黛姑娘的關心,卻是出於至誠,這是他的俠義天性所形成,他不能見死不救。
  如果他真是華逸雲,她就是他的妻子,在情在理,他也該關注她的。
  他焦躁地在廳中走動,最後信步轉入內間,敲著房門叫:「如黛,我能進來麼?」
  如黛在內間,剛洗罷半躺在床,換了華陰購置的一身兩截青色村婦裝,聞聲心中一涼。
  以往,逸雲從不叫「如」字的,這叫聲,是那麼陌生,那麼遙遠,雖然聲音並未改變多少,可是情調卻相去天壤啦!她知道,她將失去他了,如果她仍活著,她尚有機會將他從迷失的境遇中拉回他的記憶;可是她將訣別人間,沒有機會了。
  一串珠淚滾下胸襟,她顫聲說:「是華哥麼?請進。」她聽從他的話,不叫雲哥而稱華哥。
  山海之王推門進入,拖把木椅在床邊坐下,注視她半響,誠懇地說:「如黛,請記住我的話,為了保全元氣,你必須克制七倩,不可為任何情緒引起驚恐傷感,多一分時辰,就多一分希望。鄺老丈已經出外打聽消息,半個時辰後即須上路,明晨可以到達洛陽,我將盡全力以赴,吉人天相,也許我們可以找到玉麒麟丹的下落。」
  「華哥,看來希望極微,這像是在大海裡撈針,請聽我說,如果不幸,請別先至武當山,可速趕回點蒼,爹娘會告訴你龍吟尊者老菩薩的隱居洞府。」
  「到點蒼找爹娘?怎麼找法?」
  姑娘長歎一聲,真是灰心已極,他連自幼生長的家園也一無所知,豈不教人失望啊:她只好苦笑道:「你到大理找點蒼華家,會有人告訴你的。」
  「我會聽你的話走一趟大理。」
  「華哥,你可記得芸姐姐麼?」
  「芸姐姐?沒聽過哩!」
  姑娘真是哭笑不得,痛在心裡,說:「縹緲春鴻太叔霓裳,華哥該知道了。」
  「哦!她可惜有一個賊父親,日後見面,也許我會取她的性命,動起手來,誰也顧不了孰善孰惡了。」
  「怎麼?你不是和她走在一塊兒的麼?」
  「誰說的?她被武當的跛足三聖打傷了,我為她醫傷,打發她走了。我曾告訴她,下次她如果向我送劍,我不會手下留情。她的劍術不弱,能在窄小之地,硬接下我四招,假以時日,她將是我一大勁敵。」
  「哦!我以為你和她聯手了哩。」
  「怎會?我並不自認是白道人,至少不會與黑道人同流合污。」
  「華哥,假使她改邪歸正,自然是好事」。「總之,她不先向我遞劍,我不會傷她的。哦,你好好休養一會兒,等會兒我來請你拾撿啟行。」
  「華哥,我不坐那背囊,備一輛車好麼?」
  「也好,我去招呼店家準備。」
  他告辭返回自己的房間,將床上的包裹打開,這些天來,由於出手寬綽,魯二哥途中給他的銀鈔快完了,僱車需要錢,他只好動用奪得金毛吼的包裹。與老花子走在一塊,他對人情事故懂得不少了。
  包裹打開,共兩層,乃是最好的防水囊,裡面盛得滿滿的,十分沉重。
  他將囊中物全部倒出,喝!好傢伙,真有上千件玩意,珠光寶氣耀目生輝,全是極為名貴的古玩首飾。
  其中有四個半尺見方,以金玉雕嵌的首飾盒,各用一把精緻的小鎖鎖住,不知裡面藏了些啥玩意兒。
  盒中,是一串四分徑的極品珠鏈,每一顆都渾圓無瑕,珠光耀目,共有五十四顆。下端的四顆,竟大逾鴿卵,光華奪目;端的價值連城,四珠之下,是一個寸餘大小的翡翠如意,綠芒四射,雕工之精,令人眼界大開。
  他拉斷珠鏈,取了十來顆納入腰裹中,蓋上盒,將所有的玩全盛回囊中,仍與他的小包裹一同包起,塞入床裡後踏步出房。
  這個包裹,乃是金毛吼一生中所劫得的財寶精華,在他眼中,似乎並不值錢呢,
  他直出院門,招來一個店伙,說;「請替我備一輛輕車,必須在今夜能趕到河南府,牲口的腳程不可馬虎。」
  「客官放心,如要一夜一百五十里的腳程,小可即叫他們備下四駟輕車,保證在明晨寅牌初,可以到達河南府。」
  山海之王取出五顆珍珠,送給他說:「勞駕,替我將珠子換些銀票來;不要金銀,我懶得跑寶泉局兌換。」店伙見多識廣,珠一到手臉色全變了,驚叫道:「客官,你不是要我的命麼?一顆這麼大的珍珠,最少也值白銀千兩;我到寶店,恐得被捉進官門,不死也脫層皮。客官請等等,我請店主來。」—他交回珠子,驚恐地走了。看這花子長得像頭狂獅,衣著寒酸,卻身懷價值萬金的珠寶,不是江湖大盜才怪。
  不久,店伙帶著店東急急而來。店東是個半百的中年人,方面大耳身材雄偉,腳下極為朗健。
  山海之王在廳中等候,手中輕拋著五顆珍珠。店東踏入廳中,抱拳拱手笑問:「敝下林成奇,乃是本店東主。請教客官尊姓大名?」
  山海之王抱拳回禮,淡淡一笑道:「林東主是前來查問身份麼?」
  「林某不敢,客官請勿誤會。」
  「在下姓華,名逸雲,人稱我神劍伽藍,或者山海之王。東主,有麻煩麼?」
  林東主大吃一驚,當年華逸雲從函谷道直殺至捨身崖,誰不知神劍伽藍的大名?他臉色一變,一躬到地,說:「原來是神劍伽藍華大俠,林某有眼不識泰山,多有怠慢,恕罪恕罪。」
  山海之王回了一禮說:「不敢當東主禮遇。在下身邊銀票不便使用,故出賣珍珠,東主認為有麻煩麼?」
  林東主大笑道:「華大俠過慮了,沒有任何麻煩,如果華大俠手頭拮据,不必出賣珍珠,一切有林某招呼……」
  山海之王將珠送過,打斷他的話說:「在下絕不打擾任何人,東主好意華某心領。請勞駕將珠子換些銀票來。」
  林東主不接珠,他問:「請問華大俠,目下需要多少銀子開銷?如數目龐大,可將珠子押出……」
  「在下需付店錢及支付車馬資。」
  林東主大笑道:「店錢酒資,計銀六兩;到洛陽的車馬費,亦僅五兩。華大俠何需押珠?哈哈,小事一件,請放心。」
  山海之王以為佔了一間獨院,需款極多,一聽僅需六兩,心下大定,他身上還有二三十兩銀票呢!便說:「一顆珍珠可值多少?」
  「賣出,可值八百兩,押當,四百兩當無困難。」
  山海之王將一顆珠子拋過,說:「勞駕,請替在下賣了,六百兩,要銀鈔。」
  「華大俠既然要賣,林某自當效勞。」
  「請速準備,在下須即行上路。還有,不要車伕,請先將押金扣下。」
  林東主將珠納入懷中,笑道:「車馬不需押金,到地頭後交到群英騾車居就成。」
  「不!咱們江湖人,隨時皆有性命之憂,車馬是否能安然無損,難以預料,如果車店不做這筆交易,請代在下購置,千萬要快。」
  「全在林某身上,即為華大俠購置車馬。」林東主拍著胸脯承攬。
  「一切有勞東主費心。」林東主抱拳行禮告退,帶著店伙自去了。
  這一顆珍珠,竟惹來了天大麻煩。
  原來明國都從南京遷到北京之際,宮內的一批珍玩隨車駕北行,在山東道上,出奇的失蹤一批價值連城的寶物,其中就有一條翡翠如意珍珠項鏈。四分徑的珍珠,天下間並非沒有,只是這一串珍珠的成色,極為罕見,晶瑩渾圓,卻未經任何雕琢;據說乃是南越的貢品,萬金難求,民間難獲此物。
  林東主一時湊不及現鈔,只好拿到珠寶店賣了一千兩白銀。珠一落店中,事情鬧大了。
  自珠寶失竊至今,雖換了四個皇帝,但各地的官府檔案中,查緝的皇令仍往下任移交,寶物一日未獲,皇令永遠有效。
  陝州,乃是郢王的轄地;郢王駐節洛陽,算得是王畿左近之地。陝州南面八十里,就有一座王莊,王莊佔地數千畝,乃是郢王數十處私產之一。王莊中人手極多,不三不四倚勢稱豪的人為數不少,他們在陝州出入,無法無天,與三教九流的人打成一片。
  珠一落店中,第二天便出了紕漏。陝州的官方文書,連夜傳到了洛陽,第三天便傳入了郢王府。
  郢王府的大批高手,立即分散各地,捉拿神劍伽藍,這事鬧大了。
  神劍伽藍並未到洛陽,函谷道的山區裡,血腥遍地,鬼哭神嚎。
  入暮時分,車馬備護停當,老花子亦匆匆趕返,神色沉重,對山海之王說:「老弟,不但蒼龍二老已糾集不少凶魔在這一帶活躍,而初人中原不久的一群喇嘛,也正好到達這一帶。消息傳得真快,咱們可有麻煩了。」
  山海之王不怕麻煩,他急急地問:「麻煩且不管他,我正要找他們。玉麟丹的下落如何?」
  「也夠棘手。事主因寶喪身之時,確有許多江湖人物在洛陽藏匿。」
  「是些什麼人?」
  「最討厭而功力最高的人,當推通州蛇母範紫菱這賊女,專門玩蛇,討厭得緊。上次太白山莊之會,她也曾參與了,被你把她嚇跑,如今又到了中原。」
  「就她一個人?」
  「還有一個大出意外的人,但未證實。」
  「誰?」
  「你的師叔朗月禪師。」
  「我的師叔?」山海之王惑然。
  「是的,就是令師龍吟尊者的師弟。上次太白山莊盛會,被你所迫,隨俗家師弟鷹翔島主林奇峰,與無鹿居士兩人返回普陀仟罪巖閉關苦修,但不到兩年他又溜出普陀,下落不明。天師並未返回普陀,兩位俗一師弟怎能將他管住?至於在洛陽出現的和尚是不是他,並末證實。如果真是他,三年多以來,他的功力自是不弱,恐怕將是你一大勁敵,也將有一場死鬥。」
  「還有些什麼人?」
  「九華山地藏王道場,有一座虛雲觀,老弟你可知道?」
  「中原之事,我一無所知。」
  「虛雲觀有三個老道,和一群不太清淨的雜毛。三個老道是師兄弟,最差勁又最歹毒的一人排行第二,叫九華鬼虛雲子。據已死的祁連陰魔說,虛雲子在雪蜂山被宰了,不知確否。虛雲子的師兄叫赤霞子,師弟叫青虛子,出事那晚,兩個老道都在洛陽,目前下落不明。如果是他們劫去玉麟丹,咱們麻煩得緊,相當風險。」
  「他們功力了不起麼?」
  「功力自然不弱,但對付我們還差上一籌。只是那虛雲觀中,旁門左道異端萃聚,比崆峒的九真觀厲害百倍,據說內隱白連會餘孽,還有北方的玄門第二大派全真教高手的潛伏,十分棘手。」
  「白蓮左道異端不足畏。全真教又是些啥玩意?」
  「這事說來話長,但我可以概略地一說。玄門教派中,共分南北二派,南派的始祖是從漢的張道陵,在江西龍虎山煉丹創教,傳至唐朝,張道人清虛用長壽之術誘惑唐明皇,明皇封他為天師。到了宋朝,張強耀巧言媚上,宋徽宗皇帝賜他世襲,此後,龍虎山的張天師代代相傳,成了世襲的天師,受朝廷供奉,這就是南派,他們煉丹,習長生之術,拿手玩意是符咒,攆鬼捉妖。」
  「北派的淵源如何?」
  「北派創白宋朝末年的王嘉,稱為全真教;他們奉祀老子,講的是清淨無為,自從元韃子盤據中原之後,這一教派潛入北方各省隱伏。不料同一時期,淒霞出來了一個自稱已修至半仙的長春子邱處機,這人是個奇才,確是道力通神,大宋與金朝的皇帝,都曾經派人召他,他都不應皇帝的沼命,避不見面。元韃子入主,太祖成吉思汗派人召見。他遠赴雪山,會見了元太子,橫越西域,功不可沒。也幸而有他,咱們漢人少死千萬無辜。因為他在大都創設長春教,廣收徒眾,凡是被元韃子列入黑名單緝殺的人,都秘密投人長春教托庇,得免於死。長春教乃是太祖特令敕建的,故而不受官府干擾。邱處機成道之後,元朝皇帝追封他為『長春演道主教真人』,風光一時。至目前為止,北京最大的道觀,仍數長春觀,事實上,長春派已經與金真派並而為一,稱為全真教,這就是北派。」
  「他們之中,又有些什麼出類拔萃的高人?」
  「這倒不易說出,高手確是如雲,想當年長春子西行,帶了四名弟子,出入絕域,涉歷窮荒,與蠻夷打交道,獲邪魔怪獸而西行,如果沒有超凡入聖的身手,怎能生還中土?可知全真教定然不好招惹。」
  「他們怎會與九華的惡道們合流?」
  「這只是傳言而已,是否確有其事,尚難證實。」
  「必要時,咱們得跑一次九華。」
  「如真是赤霞子師兄弟倆取走玉麟丹,不跑一次也不行,只怕晚了些,周姑娘拖了那麼久,這兒到九華還遠著哩!迢迢數千里……」
  「老丈,請派人火速打聽,如果證實,我會以一夜千里腳程趕往九華。」
  「我定然盡力,該走了。」
  山海之王請出如黛,三人結賬出店。老花子仍騎他的馬,除了一個八寶討米袋一無他物。
  一輛裹鐵輪的輕車,早已停在店前,四匹並馳健馬十分雄駿,馬駿車輕,趕長途確是上品。
  四周旁觀的人不少,全以奇異的眼神,打量這三個岔眼的男女。林東主率店中幾位執事,直送至車旁。
  車旁兩名店伙,含笑將車門打開。山海之王將如黛安置好,掏出一疊銀鈔交給林東主說道:「多謝東主盛情款待,並有勞諸位費心,謝謝,後會有期。」抱拳做了個羅圈揖,人驀地飛躍上車,在林東主的後會聲中,韁響鞭鳴,馬兒連聲長嘶,蹄聲雷動,向城東狂奔而去。
  官道寬闊,不須問路,車在前馳,馬在後跟,老花子在側後方擔任押車之責。
  夜間趕路極為方便,官道上行人稀少,彎鈴狂鳴,蹄聲雷動,車中燈火全無,速度愈來愈快。
  長鞭叭叭清鳴,四匹健馬噴著白沫,飛鬃張蹄,發足狂奔。
  奔不了三五里,眼前展開了一座黑壓壓的大森林。
  「哈哈哈……」狂笑之聲從林沿發出,破空傳到,笑聲中氣充沛,聲震耳膜。
  「喳喳喳……」蒼勁而銳利的笑聲同時飛揚,聲若梟啼,十分淒厲刺耳,也從同一地方飛出。
  山海之工聞聲知警,略一鬆韁,沉聲道:「有強敵阻道,小心了。」
  老花子神色略變,說:「笑聲中氣充沛直震耳膜,阻路的人功力已臻化境,咱們小心了。」
  「如果有人敢於阻攔,殺無赦。」山海之王陰森森地說。
  車距林邊還有二三丈,突然速度銳減,終於緩緩停下,距林約有八九尺停住了。
  車停,林中閃出五條黑色的人影,袍袂飄飄,速度奇怪地向前疾駛。
  山海之王在車座上站起,大喝道:「沖誰來的?發話!」
  五條黑影齊發狂笑,五支長劍突然出鞘,身劍合一射到,有人叫:「小輩!就衝你來的。」
  話出一半,中間衝到的黑影,左手微伸,三枚淡淡黑影先行飛行。射向馬匹。
  山海之王目力奇佳,馬鞭一抖,「叭叭」兩聲脆鳴,三枚暗器碎為粉,人似幽靈幻影,突然出現在馬側.長鞭天矯如龍,狂擊而出。
  「納命!」他鞭出叱聲亦出。
  五黑影只聽到鞭聲尖厲,卻看不出鞭影,劍前身後,劍發振吟,仍向前撲到。
  鞭梢向右抽出,桿兒一抖,「噗」一聲擊中最右一名黑影的腰胯,脊斷胯裂。
  「哎……」黑影僅叫了半聲,「砰」—聲摜倒在地。
  「分!」有人叫,四黑影有兩人向左右飛縱。
  「躺!」山海之工接著叫,「啪」一聲義抽中一名黑影。
  中間黑影一聲怒吼,已衝近山海之王,長劍幻起一道綿密的劍幕,迎頭罩到。
  「你也躺!」山海之王怒叫。
  「錚」一聲劍騰,長鞭迎頭抽落,劍著鞭立折。
  他大吃一驚,奮全力將斷劍扔出,向側急飄。
  可是慢了一步,「叭」一聲鞭響,鞭梢一抖,折向攻到,「啪」一聲擊中黑影小腹。
  黑影嗯了一聲,踉蹌站穩,手按小腹,突然向前撲倒,滾了兩滾方寂然不動。
  黑影倒下瞬間,山海之王左手一抄,抄住了斷劍,信手向左側攻近車廂的黑影扔出。
  那兒,老花子已驅走坐騎,烏竹鋼杖力掃向黑影的下盤,雙方行將接觸。
  斷劍捷逾電閃,無聲地貫人黑影的左臍,人仍挺劍前衝,劍上的嘯聲乍斂。
  老花子不知賊人已死,「噗」一聲杖得手,把黑影的雙足齊膝擊折,屍身折向前摔倒。
  幾乎是同一瞬間,山海之王的長鞭,與最後一名黑影接三鞭,回敬了兩劍。
  驀地黑影連閃,兩側林中出現了二三十名身穿黑裳的人,像一群飛隼,由兩側猛撲車廂。
  山海之王無名火起,驀地發出一聲震天長嘯,伏鰲劍出鞘,扔掉長鞭,光華突化一道劍網,一張一收,最後的一名黑影會變,變成了七八塊。
  老花子顧得了左面,右面可無能為力,正在叫苦,山海之王已經到了。
  最先衝到老花子身前的三名黑影,手中各仗一把銀芒閃爍的長劍,一個突向上升,衝向車頂。
  老花子一聲大吼,杖向前一伸,腕一振,十餘條杖影分襲兩個黑影。
  兩黑影雙劍疾分,一振一絞,「錚錚」兩聲清鳴,老花子只覺手臂酸麻,踉蹌後退,「砰」一聲背脊撞在車門上,幾乎將門撞破了。
  兩黑影如影附形撲進,雙劍已到胸前。
  老花子將身一側,烏竹杖向左一推,要向下倒以便自救,吃奶力氣都用上了。
  「叮」一聲,杖推開了劍,劍貫人車門,右面黑影一聲冷哼,左掌疾推而出。
  掌輕按在老花子的左肩外,他只覺一陣寒流在瞬間透過全身,真氣立散,跌倒在車下。
  也在同一瞬間,光華在車頂一閃,一陣血雨急而灑下。
  兩黑影剛將劍拔出,一人伸手去拉車門,一人沉肘運劍,要宰老花子。
  光華突向下沉,同時響起一聲木板碎裂聲。
  那是山海之王,他上了車頂,宰了自空急降的黑影,左手一扳,硬將車門掀掉,摜向從左面撲來的十來名黑影;劍向下倏沉,光華略一吞吐,沾車門的黑影一聲慘叫,一條左臂墮落車下,火速急退。
  想宰老花子的黑影心中一驚,猛地一劍上揮,想將襲來的光華拔偏,同時雙足一點,向後暴退。
  劍出無聲,他只覺手中一輕,同時冷電掠過頂門,頭皮一涼,鮮血直冒。還算功力超人,頭一低挫身暴退,總算保住了腦袋。
  山海之王無暇追襲,縱落地抓起老花子丟入車座,一聲怒嘯,四匹馬向前急衝,直衝入林中官道,向東狂奔。
  右面撲近的十來名黑影,被破車一阻,緩了一緩,馬車已衝出三丈外去了。
  山海之王心思靈巧,他知道黑間無法照顧兩個人,由兩黑影一招震倒老花子的情形看來,這些人皆可齊身一流高手之林而無愧色,再拖片刻,大局不堪設想。他料定林中埋伏的人不會太多,好手皆從兩邊現身了,他只有冒險前衝,或可獲得生機。
  他冒險冒對了,林中果然沒有人,馬匹向前狂奔,速度奇快,他信手拆下車廂的柱板,一面運勁向後飛射。
  三十餘名黑影,以迅疾的輕功身法向前狂追,可是不時有狂叫之聲發出,有人無端地倒地,不由他們心中發毛,腳下便慢了些。
  後面十餘丈,二十餘名黑影緊追不捨,—聲不吭奮起急趕。開始時,馬車比他們快,百十丈便拉遠了十餘丈,爾後便保持均勢。如果直奔三兩里,由於馬匹已疲累不堪,精力每況愈下,將會被黑影追及。
  山海之王收了劍,向後問:「如黛,你怎樣了?」
  姑娘那虛弱但卻平靜的嗓音,裊裊地傳來:「華哥,不打緊。賊人劍貫車門,把我嚇了一大跳。」
  「準備床單背巾,我要背你走;馬兒不行了。」
  「我準備好了,華哥。」
  山海之王突覺心中一震,直覺地感到車座下的老花子,渾身在戰抖,而且可以聽到牙齒的震顫聲,急問道:「老丈,你受了傷?」
  「是的,左肩挨了一掌。」老花子戰顫著答。
  「你在發抖哩,重麼?」
  「掌傷不重,只是渾身如同掉在冰窟裡,好冷!」
  「咦!是寒毒掌哩!」
  「是的,祁連的寒魄誅心掌,那傢伙定然是祁連陰魔的同門,不然不可能將我的烏竹杖震開。」
  山海之王一面驅馬,一面探著倒出一顆雪參寒魄回生丹遞給他說:「以寒攻寒,定有奇效,快服下。」
  老花子實在忍不住澈骨奇寒,只好接過謝道:「謝謝你,老弟。我好慚愧,連人家一招也未接下。」
  「以兩打一,事出意外,這只算是失手。假使他們不是一擁而上,以一敵一,他們無奈你何。快行功,等會兒得棄車了,馬兒太乏他們將追來了。」
  「我這就行動驅除寒毒。」
  「何時可畢?請告訴我,我助你一臂之力。」
  山海之王伸左掌按住老花子的背心,以真氣引導他行功。
  後面二十餘個黑影,已拉近至六七丈了。
  蹄聲如雷。車行如飛,在山林間官道之中,向東面猛奔飛駛。
  奔過兩座山嘴官道,向一座密林遍佈山峰橢圓的山腳下奔去。左面,有一條小溪流,向東北沿官道左面奔流,水雖不多,似甚是湍急。
  身後的黑影,已接近至車後五丈左右,最快的約有八名,其餘的人,在後散處,最遠的約有二十餘丈。
  領先的黑影,突用陰森森的刺耳嗓音叫:「華小狗,你跑不了,前面已替你選好埋骨之地,就等你到後自掘墳墓。」
  山海之工沒做聲,將繩繩塞入口中,用牙齒繃實,抽出右手扭下一段小木枝,猛地向後一扔。
  黑影相距不足五丈,木枝去勢如電,黑影也速度驚人,雙方相對而進,顯得更為迅疾。追的人全將兵刃歸鞘,免得礙手礙腳,木枝雖快,但體積甚大,黑影亦不弱,已經看見淡游的火迎面射到,來不及拔兵刃。一聲怒嗨,雙方以十成真力拍出兩掌。
  「嗤!」木枝穿透第一掌的如山暗勁,「啪!」第二掌潛勁又散,木枝與掌心接實。
  「哎呀!」黑影驚叫一聲,身形向後一挫,險些將後面的兩個人撞倒,木枝斷成三截,這傢伙的掌勁確是驚人。由於這一挫一頓,人車的距離又拉遠了三丈,相距共有八丈了。
  山海之王右手重新握韁,喃喃地說:「如果我有弓箭,或者有十來枝鏢槍,哼!你們誰也別想活。」
  官道蜿蜒上升,向兩座土山的山鞍攀去。山海之王已看消道路,暗暗叫苦不迭。
  馬兒已將力歇倒斃,上攀不易,而黑影可以直線上衝,不消兩三個轉彎,便可從前面截住去路了。
  山頂上,突然飛起一陣狂笑,聲音發自數人之口。
  「喳喳喳……老弟,我說你第一關攔不住,果然沒錯。」這聲音不像發自人類之口,像是鬼叫。
  「咯咯咯……這一關要讓他闖過,我祁連隱叟這一百年算是白活了。」這聲音像是老公鴨,沙啞而嘶夏,但聲波卻十分刺耳膜。
  山海之王凜然向後叫:「如黛,能出廂麼,」
  「不可能,華哥,我爬不上你的車座。」
  「砰啪」一聲,山海之王又抽出右手,將車座後的廂板扭掉了。說:「準備,我們將棄車。」
  這時,馬車已繞上第二個彎,後面的黑影,已抄便道追至,眼看第三個彎便可追及了。
  目下最使他為難的是,老花子正在緊要關頭,他一個人難以照顧兩個人,任何一個人,他也不能置之不顧。
  「華逸雲,這兒是你埋骨之地。」黑影在岔道上叫。
  「喳喳喳……」震天長笑從山頂向下傳,愈來愈近。
  馬車已陷入重圍,要脫身勢比登天還難。
  走不了,他不走了,掛上韁,四匹馬連聲嘶鳴,站住了,最右側一匹突然路地不起。
  也在這剎哪間,老花子一躍而起,輕聲說:「闖,由後面的密林中脫身。」
  山海之王轉身,一把拿過如黛,同時將包裹挪到脅下,搶過被單和背帶,火速將姑娘背上。
  十餘條黑影,從右側底方向上撲到,將近官道了。
  山海之王向老花子低喝道:「你先下,由左後方人林。」
  老花子一閃下地,走了。山海之王也從旁溜下地面。
  「啪啪」兩聲,兩根車轅折斷。他雙手扳著車底座,運神力一掀。同時身形似電,向後一閃即沒。
  十餘條黑影,剛掠上官道,距車側不近丈餘,車突以雷霆萬鈞之勢,向他們飛撞而來。
  同一瞬間,三匹垂死的馬,拖著一匹將死的馬,擠全力向前急衝,衝向岔道奔上彎路,截住十餘名聲勢洶洶黑影的去路。
  黑影同時發出驚呼,四面急散。在轟隆隆連聲暴響中塵埃滿天,山海之王與老花子已經不見了。
  兩人閃入路左後方密林,向後面來路返奔。老花子元氣末復,山海之王架住他一條胳膊,在暗林中飛掠。
  半山的官道上,車馬的殘骸,向山下滾墜,亂得一塌糊塗。
  從山頂飛掠而下的黑影,共有四條,每一個黑影都身手超凡,像四個鬼魂一般忽隱忽現。
  「人呢?」光頭黑影問。
  「不在碎車上,也許逃掉了。」被削掉一層頭皮的黑影在碎車旁叫。
  「再搜搜附近,看有否屍骸,沒見人從山上逃呢!」
  一群黑影在左邊搜,山上下來的四個黑影在路上並肩站立。中間那人向竄上官道的一個黑影沉聲問:「真是華逸雲那小狗?」
  黑影躬身答道:「稟師父,弟子沒看清,以前也末見過華逸雲,所以未敢料定。但在大陽老店,手下兄弟確聽他自報名號;而且他那五官長像,確有八成相似。剛才動手之際,他那奇異的小劍可發三尺劍芒,確是那小狗之物。」
  正說間,遠處響起兩聲厲喝,相距約有半里地,正在官道西面發出。
  「誰在那兒?」黑影急問。
  「是左大嫂和左師弟的兩個孩子。」
  「走!他們定然遇上強敵了。」
  所有的人,全向聲源方向急射。由山上下來的四個黑影,只一閃便遠出七八丈外,好高明的神奇輕功。
  山海之王帶著老花子,掠出了半里地,神不知鬼不覺去如電閃,出林便上了官道。他在路旁止步,向老花子說:「他們人多,可能還有藝臻化境的高手相助,這條路行不得,抄小路走。」
  老花子略一沉吟,說:「兩條路,一條是向北走黃河南岸,一是南下走洛河。」
  「怎樣走法?」
  「天上星斗可辨方向,咱們翻山越嶺便可到達。」
  「走洛河。」山海之王斷然地說。
  正待穿過官道,西面路中已現出八條奇怪的身影,前三條身法奇快,風馳電擊而來。
  老花子突然縮回踏出路溝的左腳,說:「是他們一夥,等他們過去。」
  可是晚了一步,最先那黑影耳目極靈,已看到了路旁的老花子和山海之王,一面奔到一面沉喝:「什麼人?通名。」
  山海之王拔起手邊一棵小樹,哼了一聲說:「趕路的,不必通名。」
  黑影已電閃而至,一根龍頭拐已經伸到,厲聲道:「那你們得死。」
  山海之王大怒,一樹掃去,根上的樹須和碎泥,滿天飛濺,黑夜中看不出是啥玩意,把黑影嚇一大跳。
  山海之王出手奇快,人如瘋虎前撲。黑影來勢夠快,想避開勢不可能,猛地一聲厲喝,拐過一道枴杖,挫身運拐硬接來招。
  「砰」一聲暴響,拐擊中樹根,小根和碎土飛濺,人影飄退。黑影反應奇快,被震得向右橫飄,左手大袖一揚,灑出一把灰色針雨。
  山海之王亦覺手上一震,暗暗心驚,這鬼女人的功力確是不等閒哩,
  他已看清了人影,那是一個臉上赤紅,白髮梳髻的黑衣老太婆,身材高大,手中朱紅色的龍首拐,顯然是合金打磨塗上朱漆的重傢伙。
  這一剎那間,後面的七個人影已到。
  「走!」山海之王叫,反手一掃,有枝葉的一端突然掃出,千百道灰針影如被是風所掃,反向側飛。接著一聲暴喝,枝葉再舞,已衝到路中。
  老花子形身一閃,從山海之王左側竄人對面樹林。
  老女人不知山海之王手中是樹,還以為是重傢伙,她那一拐被震得手臂酸麻,心中駭然,樹枝張大逾桌,挾風雷呼嘯而至,她只好向右再飄八尺。
  小樹突然向七個黑影飛去。山海之王人已失蹤。
  「躲!」老女人叫。
  七個黑影向左右急射,有兩個身形稍慢,「哎晴」兩聲驚叫,竟被撞翻在地上。
  八個人影被這一記突襲鎮住了,怔在當地。
  片刻,山上下來的四條黑影已經快到了,老遠便叫:「發現了什麼?」那老公鴨嗓子叫。
  「兩個人,功力奇高。是師父麼?」老女人叫。「快追,」老公鴨嗓子厲叫。
  老女人一聲鬼嚎,率七個黑影追入林中。
  這一帶全是不太險峻的山區,林密山深,間或有零星的村寨點綴其間,並非人跡罕見之地。
  翻過五座峰頭,進入一處盆地,同時發現了樵徑,遠遠地看到盆地南面有燈光搖曳
  山海之王側耳傾聽良久,說:「說的是蕃語,不是漢人。糟,這村寨的人。恐怕要遭劫了,連吠狗都沒有哩!」
  老花子啟步,一面說:「咱們別管閒事,免得……」
  山海之王哼了—聲,說:「不成,這事我得管,中原之地來了化外之民,豈會是好事?走,」
  老花子點頭道:「我知道你要管,你是非常人,走!」兩人折向撲奔村寨,一近村便臭到了血腥。村不大,約有二十餘戶人家,依山築起三丈高的寨牆,寨門向北,寨外是一畝畝果林,寨內祟樓高聳,亭園疏落。寨門樓之上,高架著一個木牌坊,大木匠朱底金字,四個漆金大字寫的是:「崤山別館。」
  兩人穿越果林,到了寨門右側,巨木寨門大開,不見人影,血腥令人欲嘔。
  山海之王大踏步走向寨門,他的目力超人,已看清匾上的漆金大字,信口念道:「崤山別館。咦!這寨中主人不是村夫哩。」
  老花子聽到崤山別館四字,吃了一驚,伸手一拉山海之王胳膊,急說:「且慢!老弟,你說這是崤山別館?」
  山海之王站住了,訝然問:「是的,木匾上寫著這四個字嘛,有麻煩麼?」
  「退到林中,我告訴你其中詳情,讓你思考是否闖寨。」
  兩人退到林中,倚樹隱起身形。老花子用耳語往下說:「武林中有兩堡三寨四大山莊,都是武林中成名人物的居所,這座崤山別館,乃是三寨之一,平時極不易找,想不到竟然被我們在無意中撞上了。」
  「寨中住了些什麼人?」山海之王問。
  「江湖的武林人物,固然分為黑白兩道,因利害衝突,極不相容,經常尋仇報復,白刀進紅刀出拚個你死我活。所謂黑道,包括範圍極廣,上至綠林巨孽,下至偷雞摸狗的江湖小混混,包羅萬象,品流極雜。而兩者之間,應運而生一種介乎黑白之間的人物。這種人,定然是本領高強,見聞廣博而各方面都兜得轉的聞人奇霸,在兩道之間活躍。他們自己既不白不黑,極少親自出面,僅由手下的鷹犬狐狼,與黑白兩道人接觸,不論黑白道人物,必須按期送他一筆常例錢,不然准有天大麻煩。這種人最可惡不過,坐享其成卑鄙無恥;崤山別館中,就有這麼一位威名顯赫,交遊極廣的傢伙。」
  「這麼說來,這傢伙定然不是個好東西了。」山海之王說。
  「可以這麼說,這村寨本名崤山寨,但為了與黑道的山寨有別,所以對外稱崤山別館。館主姓湯,名永安,人稱他鐵爪神鷹;據說,他與金面狂梟粟老死鬼是同門,但並未證實,因兩人從沒過往,更無交情,鐵爪神鷹為人陰沉,深藏不露,從不與有名的武林人物來往,免致引起人們的懷疑,這是他聰明之處。」
  山海之王接口道:「假使是這種陰險人物的居所,咱們犯不著替他們擋災。」
  「咱們確實不便進去,免得遭人懷疑咱們與他們是一路。」
  兩人正欲轉身,忽聽寨中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有一個獰惡的嗓音在吼:「小子,你再不說,佛爺要活剝了你,你信是不信?」
  接著一個虛弱的嗓音傳出,似在哀求:「大師父,小可確是不知。敝主人亦為了玉麟丹的事,至今逗留洛陽,約於日內可望返回,大師何不等敝主人返回時問他?」
  「廢話!洛陽附近,最負名的人,就是你這鳥寨子,任何事也瞞不了你們,你敢推得一乾二淨?」
  「小可確是不知,從何說起?樓蟻尚且貪生,小可豈不惜命?即使大師將小可粉身碎骨,小可亦無法說出玉麟丹的下落,大師尚請明鑒。」
  「喝,你小子口才伶俐,鬼才相信你的話。」
  接著慘叫又起,令人聞之毛骨悚然。
  山海之王一聽玉麟丹三字,心中一緊,說:「鐵爪神鷹住在洛陽附近,說不定真是他動手劫了玉麟丹,咱們進寨,看看有否線索。」
  老花子點頭道:「有道理,咱們進寨看看風色。看樣子,鐵爪神鷹並沒在家,不然誰敢在他這兒撒野?」
  「鐵爪神鷹了不起麼?」
  「確實了不起,一隻鐵爪手下無三招之敵,左手掌爪可遙碎三丈外碑石,對敵時凌空撲擊,當者披靡。」
  「如果狹路相逢動起手來,老丈你可接下他多少招?」
  「慚愧,硬接硬拚,可接一招,如用游鬥,可周旋半盞茶時間,凶多吉少。」
  「進寨搗他窩穴的人,定然是必有所恃的高人,咱們得小心從事,勞駕,請替我巡風;萬一分散,咱們在南面峰頭會面。」
  「好!這些日子來,老花子見過了無數高人,無一不是藝臻化境的宇內高手,確是感到自己的膽量愈來愈小,豪氣消失淨盡啦,老弟,千萬小心行事,不可貿然,萬事見機,多衡形勢。祝你順利!」
  山海之王笑道:「多謝關照,有如黛在,我不會太過冒險。」
  說完,直寨射牆,像個幽靈飄寨牆,一閃不見。
  寨內凌亂不堪,房屋門破窗塌,不時發現斷頭折足的死屍,顯然經過一場慘烈的激鬥。
  中間一座兩層大廈中。燈火輝煌,燈火從破碎的門窗中曳出,人影飄搖,慘叫之聲,就在大廳中傳出。
  山海之王順東首破屋往裡淌,以神奇的御氣飛行術在暗影中直射大廳,足極少沾地,像個無形質實體的幽靈。
  大廳四周的屋頂上,共有六個袍袂飄飄,手執禪杖的光頭和尚身影,似在擔任警哨。
  山海之王從東面房屋往裡淌,可看到大廳外石階下,木柱旁倚著兩個中年喇嘛。他們衣是紅,架紗也是紅,所以一看便知是喇嘛。
  如果不想現身,從廳門口進入是不可能的,山海之王略一打量形勢,決定由樓上進入大廈,再由內室下廳。
  要從樓上入室,也有困難。樓高六丈,飛簷下是走廊,向東一面恰有兩個喇嘛站立在廊柱的暗影中。而東廂屋頂,也有一個喇嘛,踞坐在屋脊上舉目瞭望。如要從這面進入,必須將這三個喇嘛制住,不然難逃他們的耳目。
  他閃入一座房屋中,一陣血腥直衝鼻端,不用猜,屋中准有死人。他從廳中閃入廂房,發現床上躺了一具一絲不掛女屍,已死去了多時,他不管女屍,去牆上拔下了五枚四角大釘,直趨內院。
  釘長五寸,有點像船釘,頭輕尾重,不適於做暗器,凡是用釘做暗器的行家,釘尾必須從中段收小,劃力必須火候高明,不然釘會轉觔斗,他不管,就用釘準備收拾三個喇嘛。
  他閃至院牆下,房頂上的喇嘛距他僅有五丈餘,如果一擊而中,喇嘛定然滾下,必定驚動其他的人;如果上房擒人,同樣會難逃高手的耳目。
  他心中一動,便轉身入房,到房中一把拖起裸屍,向外便走。
  當他一看清女屍下體鮮血仍在淌,不由心中恨極,心說:「你們這些佛門敗類,不死豈有天理!」
  他身形奇快,向對面院牆掠去,人一沾牆,裸屍便貼牆倒,像個活人。
  他回到這面院牆,向背上的如黛輕說:「如黛,你尖叫一聲。」
  「哎……」如黛厲聲尖叫,她人本虛弱,叫聲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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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掃瞄校正:Luo Hui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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