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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山海之王命如黛發聲,以便誘喇嘛僧下來。如黛叫聲一起,喇嘛僧果然上當;女人的聲音,令他毫無顧忌地一躍而下。
  這傢伙的輕功果然不凡,像一頭大雁落下院中,首先發現院牆邊的裸女,便撲到牆下。
  他的手剛伸出,只覺脊心上已按上了一隻大手;他想轉身,卻又不敢,耳中已聽到小而清晰的細語音:「大和尚,你們做的好事。」
  喇嘛心中一凜,正待抬起上身,同樣的語音又響:「和尚,你一動心脈便斷,你的大印掌只配拍蒼蠅,妄動不得。小心,就這樣站著,用細聲答覆我的問話。」
  喇嘛僧不死心,運功想封閉脊心穴,可是真氣一抵背脊,立即回頭逸散,他知道完了,遇到一個更高明的對頭了,這條和尚命可能保不住了。
  造孽太多的人,也知道落在別人手裡,不是報應臨頭,便是以命償債;有些人屆時怕死,有些卻豁出去反而凶橫,這傢伙就是第二種人,他陰陰地說:「這寨子裡,咱們有近五十名高手,你不要命了麼?」
  「要命的人不會來,要來的話,就是要你們的命,和尚,你是哪一座大廟的活佛,」
  「閣下是誰?」
  「是我問你,而不是你問我。不給你兩分顏色,還染不了你的狗臉。哼!」
  說完,一個指頭兒點上他的腦袋啞穴,「啪」一聲響,屁股蛋挨了一腳掌;他向前一栽,撲倒在裸屍身上。
  他功力不等閒,但那一腳掌他卻難以承受,只覺昏天黑地。幸而是踢在肥臀上,如果踢中穴道,那還了得7會陰、海底、鶴口,全是致命的穴道,他不死才怪。
  他向側一滾,向右一翻,右手的禪杖猛帶,想在死中求生。
  他剛翻過身,禪杖便落人一隻大鐵鉗中,一隻重如山嶽的靴子,踏上了他的小腹,只覺渾身一軟,真氣立散。
  他的禪杖落到了山海之王手中,黑暗中,他看到了山海之王的高大身影,和那花子爺一般的裝扮。
  山海之王禪杖右點左敲,把他一身骨節全敲鬆了,肌肉散弛,力道再也發不出來了。
  山海之王沉重的腳挪開了,禪杖一撥他的腦袋,「噗」一聲靴尖兒踢在玉枕骨上,啞穴被震開了。
  他四仰八叉,像個死屍,渾身沒有四兩力,被擺佈得服服貼貼。
  「你該聽話了,和尚。」山海之王低喝。
  「是你?」喇嘛虛弱地叫。
  「你認得我?」山海之王驚奇地問。
  「你是山海之王。」
  「你怎知道我的名號?咱們陌生得緊。」
  「由你的穿著打扮中,我猜出是你。」
  「誰告訴你的?」
  「匝哈和拉卜兩位活佛。」
  「他們目下何在?」
  「就在大廳中。」
  「你是誰?在這兒有何圖謀?」
  「貧道羅瓦,乃是密宗三聖僧薩達聖僧的門人。這次二聖僧得到京師同門的法碟,進京入宮受朝廷供奉,故率門下一行東人中原,取道河南至京師。在長安之時,途遇金毛吼景泰,說及洛陽曾出現成道至寶玉麟丹,已被崤山別館的湯館主得去,而在你的身上,卻帶有大批金珠。這傢伙說動了我師父,第一個先找湯館主.然後再找你。」
  「那金毛吼目下何在?」
  「與三聖同在大廳,說是找到你之後,均分你所帶的金珠.我師父就是由他帶路找到這兒的。」
  「還有你知道的消息麼?」
  「有,但你得答應饒我一命。」
  「我答應不難,但得看你的消息是否值得。」
  「在華陰咱們遇上了拉卜和匝哈,他們告訴我師父說,你身上有至寶金蟾內丹和蟾酥珠,且真正的身份是神劍伽藍華逸雲,我師父發誓要走遍天涯.找到你殺掉方肯甘心,你還是趕快離開的好。」
  「是為了我的金蟾內丹,故而要殺我麼?」
  「不全為此。三年前太白山莊盛會,你所殺的五台達尊活佛與龍首山龍首上人,皆與三聖僧有關。」
  「三聖僧是誰?」
  「乃是喇嘛教的三大聖僧,按教中修為排名,第一聖僧是波羅聖僧;第二是拉加聖僧;第三是產達聖僧,達尊活佛是拉加聖僧的門人;龍首上人則是波羅聖僧的知交。由此,你便知為何要找你了。」
  「玉麟丹的下落,你們找到了麼?」
  「沒有,湯館主不在家,說是在洛陽逗留未返。咱們共殺了五十餘名家僕,得不到一絲兒口供。」
  「玉麟丹定然不在崤山別館,你們為何如此好殺?」
  「金毛吼景施主一口咬定,說是親眼看見湯館主奪得玉麟丹,他晚了一步,同時功力相去太遠,不敢下手奪來。咱們在這兒逗留了兩天兩夜,拆毀所有房舍,不見形影,眼下在等湯館主返回。」
  山海之王冷然一笑,冷漠地說:「我饒你一死,但得昏睡一晝夜。」
  說完,運指點了他的睡穴,向上一滑,再拍了一掌,將他塞在屋搪下橫樑之上。
  他恐怕僕人受不住刑,招出玉麟丹的下落,自己不在場,豈不晚了,便對背上的姑娘說:「如黛,我們要冒險入樓,在樓上方聽清,也便於先行下手。」
  「華哥,別問我啊,」如黛幽幽地說。
  山海之王由房中急走,屋內漆黑,門窗皆已七零八落,毫無阻礙,除了死屍,沒有人阻攔。
  到了房屋盡頭,前面是一處廣場,約在十文寬,對面便是正屋的右廊,廊下沒有人,只樓上有兩個喇嘛把風。
  大廳中人聲嘈雜,樓上各處也不時傳出狂笑聲和婦女的呻吟聲。
  山海之王心中不住忖,要否擊斃樓上兩個喇嘛呢?片刻,他已有決定,且引開他們的注意力,先閃到廊下再說,便欺近廣場邊,伺機上手。
  天空中雖有星光,但仍然黑暗,十丈內方能將人看清,他決定以絕學超越這十丈空地。
  他默運神功,猛地將兩枚鐵釘,向樓上靠南的走廊上拋去,並向地面一伏。
  一支小釘要拋出十丈外,而且必需上升六七丈,在他並無困難,難在不能發出破空的嘯聲,但他辦到了。
  「得得」兩聲,鐵釘楔入廊內壁角,發出不太大的響聲。
  兩喇嘛倏然轉身,向響聲發出處跑去。
  「這兩個傢伙好精明,我得小心。」山海之王心說。
  就在兩喇嘛轉身的剎那間,他貼地飛射,進入了樓下走廊,向上疾升,貼入簷下。
  樓上,兩喇嘛之一輕聲說:「師弟,你聽出剛才是什麼響聲麼?」
  「恐折是蟲子鑽壁哩,」另一個人答。
  「鬼話!像是投石問路的石子。」
  「石子怎沒聽到滾落聲?」
  「咱們去瞧瞧,你先走。」
  「好!我先走,保證你找不到石子。」
  兩人腳步聲一起,山海之王或速翻上飛簷,閃電似越欄杆掠上樓上走廊,手一勾住廊柱,三枚鐵釘已經出手。
  兩喇嘛沒想到身後有人,釘無聲無息一閃即至,一枚貫穿左面喇嘛的心禍,另兩枚也貫入右首和尚的心室,認穴之準,令人咋舌。
  山海之王隨釘至,好快,在兩喇嘛向前一栽,仍未落地之時,已經閃電般掠到,一手一個抓實,把他們擱在廊外欄杆上,像在監視樓下各處。
  廊下沒有入樓的門,只有一排行字雕花長窗,窗內各處,傳出嘻笑呻吟之聲,顯然裡面正有人在糟踏婦女。
  山海之王順窗向北走,在最近北面的一扇窗下,聽到了輕微的鼾聲。他心說:「這傢伙定然睡著了,就由這兒進入也可。」
  他伸手試力,找出窗門所在,運借物導力奇功,隔窗移開了窗閂,輕輕將窗揭開。
  一切行動全在無聲中進行,窗一開,他鬼魅似的一閃而入。
  如黛也沒閒著,在進窗之後,手一伸,室中光華隱隱。她手中,是藏在腰帶上的龍犀珠。這顆珠,並未讓武當的牛鼻子搜去。
  光芒一現,床上的光景不堪人目,一個身軀肥碩的中年喇嘛,像一頭被刮光毛的大肥豬,正睡得香甜,身上一絲不掛。
  胖喇嘛的右臂裡,躺著一個身無寸縷的少婦,也正睡得香甜,細皮白肉的高聳酥胸,現出不少牙痕淤跡,大概是喇嘛們所留的遺澤。
  山海之王沒見過這場面,不知不怪,背上的如黛,卻羞得「嗯」一聲輕叫,將頭伏在山海之王的肩頸上;和尚那蠢蠢然的軀體,怎堪人目。
  她一叫,床上的喇嘛突然甦醒,剛睜開眼,便「嗯」了一聲,身軀略一抽搐,閉上了他的銅鈴眼。
  原來山海之王已下了毒手,天心指倏然發出,擊中喇嘛的心窩,左胸下現出一個大洞,鮮血激射,他怎能活?
  山海之王撲近床前,在少婦睡穴上一抹,說:「收珠,向裡進。」
  珠光乍斂,他輕輕推開房門,掠向花廳。
  所有的房門全關得死緊,花廳裡反而沒有燈光,也沒有人。他側耳傾聽,確定下面就是大廳,便將掌向下一按,片刻向上一提。
  他掌心中,多了一塊錢大木片,厚有一寸二分,掌一翻,化成粉末灑下樓板。
  樓板現出一個錢大小孔,燈光上射。他俯身就窗中下望,只覺氣湧如山,暗中切齒大恨。
  大廳中,燈火通明,光亮如晝,照亮了廳中的人間地獄。中堂下的一排大圈椅上,坐著十二名年高德喪的喇嘛僧,——個個粗眉大眼,長相獰惡;坐相也夠惡,翹腿舉足,哪還像個出家人?
  更觸目的是,每—個老和尚的懷裡,都有一個幾乎全裸的女人,醜態不堪入目。和尚們的袈裟扔在地上,紅色的僧袍帶松扣散,露出毛茸茸的胸膛,一雙手上下亂動。
  左壁下,也有一排交椅,箕坐著一條腿的匝哈活佛,和有兩張大口的拉卜活佛。還有五名俗裝老人,其中之一有—副金黃色亂虯鬚的傢伙,赫然是金毛吼景泰。
  堂下,是八名赤著上身的中年喇嘛,正將右壁下跌坐著的二十餘名男女,一個個輪流向堂下提。
  堂下近廳門處,地上血已淹滿方磚,橫七豎八躺著近二十具屍體,怵目驚心,慘不忍睹。
  這時,一個喇嘛提來一個壯年人,向堂下一丟,立即有個喇嘛上前拉起,一腳踏上膝彎,壯年大漢跪下了。
  堂上的一名老喇嘛,用喜悅的嗓音叫:「小輩,你說是不是?我不相信你們都不怕死,佛父要讓你們見識見識。說,玉麟丹藏在何處,」
  壯年人大概是個硬漢,咬牙切齒罵道:「狗東西們,太爺永不會告訴你。」
  老喇嘛陰陰一笑,獰惡的說:「卸他的耳朵。」
  兩個中年喇嘛舉手一抓一抹,耳朵頓被刀削,「噗噗」兩聲,丟在堂階上。
  壯年人狂叫一聲,拚命掙扎,可是胳膊被架住,腿彎又被踏實,怎掙扎得了?
  最右首一名老喇嘛的懷裡,那幾乎全裸的女人,突然以手掩面,慘叫著要向下縱。
  老喇嘛一聲狂笑,「嗤」一聲裂帛響,將她僅有的一條內褲撕掉,手一翻,將她按在膝前,雙手抓住她的雙乳,喳喳狂笑道:「妞兒,你如想救他,教他乖乖地說出,饒你兩人不死。誰先說出,誰就可以活命,其餘的全得死。」
  女人痛苦地扭動著下身,哀叫道:「大菩薩,我們只是下人,怎知主人收藏寶物之地?即使是剁了我們,亦無法說出寶物的下落。饒命!」
  老喇嘛不是大菩薩,而是魔鬼,他一聲狂笑,雙手一抓一提,兩個乳房竟然被他硬生生抓脫。
  女人哎了—聲,身軀便凌空飛起,「叭」一聲重響,摜倒在堂下壯年人身前。
  壯年人突然一偏腦袋,一口咬在右肩上的大手掌背上。
  右首中年喇嘛一聲驚叫,「噗」一聲飛起左腳,踢中壯年人的後腰。
  壯年人「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頭一搭立即氣絕。
  另兩名中年喇嘛,又提來一個古稀老人,依樣葫蘆將人往下踏住跪下。
  沒等老喇嘛們發話,老人用怨毒的眼神,狠盯著左壁下的金毛吼,厲叫道:「金毛狗,你嫁禍的詭計夠毒了,天網恢恢,報應定來,你等著吧!咱們不久之後,將在泉下相見。」
  金毛吼坐得四平八穩,惡意地說:「老朋友,咱們確有機會在泉下相見,早晚會有這一天,但得等到三五十年之後。那時,恐怕你已投了兩三次生了。你還是說的好,免得死前飽受凌辱。」
  中間老喇嘛哼了一聲,厲聲問:「狗殺才,你說是不說?」
  老人也冷笑一聲,沉聲道:「和尚,你們被金毛吼所騙,日後將深悔今日。」
  「混帳!如何騙法,你說?」
  「金毛狗自十年前偷雞摸狗始,便和敝主人因分配之事,曾多次發生爭執,仇怨深結;這次他嫁禍敝主人,崤山別館突遭大劫,哼!和尚,鐵爪神鷹在江湖知交滿天下,你們能高枕無憂麼?」
  老喇嘛冷哼一聲,怒叫道:「佛爺就是要等你五人回來送死,不怕他將玉麟丹吞了,治了他!」
  兩中年喇嘛雙手向下一掀,「克咳」一聲,老者的雙臂立折,一聲慘叫,立即昏死。
  在慘叫聲中,寨外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長嘯,接著廳外的喇嘛,也發出了警訊。
  整座大樓一陣忙亂,二樓的房門紛紛打開了,一些衣衫不整的喇嘛,一面穿衣一面奔出房來。
  花廳的山海之王,突然身陷重圍。首先奔出兩個喇嘛,手提方便鏟搶出廳中,黑暗裡,和尚看不清廳中有人,直向山海之王撞來。
  山海之王剛站起,只道已被人發現,不由他不動手了。想起樓下令人髮指的事,他只覺怒火上衝,等兩喇嘛迷迷糊糊衝近,他右掌斜切,左手招出「神龍現爪」。
  「噗」一聲,一掌切中右面人的肩頸,直透胸腔,一聲不吭向下挫倒。
  同一瞬間,左手如鉤,扣住左面喇嘛的胸頭,五指直扣人頸胸內,信手向後便扔。
  人向後飛出,他已抓住了一把鐵柄方便鏟。他的眼黑夜中可明察秋毫,佔了天大便宜。樓梯在左側,所有的喇嘛全向廳中湧,要奔向梯口。
  「砰」一聲巨響,喇嘛的屍體著地,剛搶入的一群喇嘛全都一怔,有人叫:「誰摔倒了?別是讓女人弄暈了頭吧?大廳裡也可跌倒,真他娘的樂昏了……哎……誰打我……」
  山海之王一不做二不休,在人人於黑暗忙亂之際,方便鏟倏動,鏟臨人身內勁方發,只剎那間,便擊殺了三名喇嘛。
  方便鏟擊破第四個喇嘛的頭顱,終於讓人發現了,有人脫口大叫:「樓中有強敵,舉火,小心……哎,」叫聲未落,也倒了。
  山海之王再偷襲,一聲長嘯,方便鏟風雷突發,樓中成了屍山血海。
  慘叫聲、屍身撲倒聲、厲吼聲、喝罵聲……亂成一片。
  這時,大廳前廣場,也發現敵蹤,三個怒鷹般的人影,從寨門穿入,沿通大樓花徑直撲樓前。三黑影之後,也有八名輕功極為高明的黑影,在十來丈後跟進。
  大廳中的人,全向門外急衝。
  三黑影還未掠近,兩個擔任警哨的喇嘛,已經撲下路中,迎面一攔,同聲虎吼道:「站住!什麼人?佛爺要問話。」
  後面八名黑影中,有一人厲叫:「就是這些賊和尚,大哥,殺!」
  三黑影同聲怒叫,向前疾衝。
  兩喇嘛也同聲大吼,兩支禪杖同時劈出,勁風虎虎,力道如山。
  光頭的黑影,突然撤了一把三尺長烏光閃亮的奇形鐵爪,信手一揮,「錚」一聲金鐵交鳴,右一支禪杖突向左飛,空門大開,烏光一閃,擊中了喇嘛的頭顱,頭應聲立碎。
  同一瞬間,左面黑影向上一升,銀芒一閃,頭下足上自禪杖上方一閃而入,貫穿了喇嘛的胸膛,下身一沉,飛起一腳,「噗」一聲踢中喇嘛小腹,屍身直飛出三丈外,方砰然倒地。
  三黑影續向前衝,進入了樓前廣場。
  四周火把熊熊,十二名老喇嘛在階前一字排開,哈拉匝卜和金毛吼,則站在階下。四周持火把的喇嘛有十八名之多。
  樓上,殺聲震天,中間喇嘛叫:「樓上有人入侵,拉卜大師請走一道。」
  匝哈和金毛吼同聲答:「稟聖僧,我兩人也到樓上一走。」
  「有勞了。」三人飛奔入廳,搶上樓去了。中間老喇嘛發出一聲哈哈狂笑,衝奔來的黑影叫道:「鐵爪神鷹是誰?佛爺我專程等候多時,反客為主,這兒的主人是我。」
  三黑影大概急瘋了心,憤怒如狂,一爪兩劍勢似奔雷,向階上猛撲。
  兩側閃出三名老喇嘛,哈哈一笑,禪杖一擺向前急點,並同時大喝道:「豎子無禮,滾!」
  禪杖風雷俱發,突然化成三座杖山,無數杖影向前勁射,冷分三條黑影。
  鐵爪也幻化無數爪影,倏升倏沉,罡風銳嘯刺耳,人影乍合。
  兩支銀劍也化出千百顆銀星,嗡嗡劍嘯懾人心魄,射入杖影之中,劍氣撕裂聲令人心往下沉。
  六條人影一合,左閃、右挪、暴進、俊退,只片刻間的纏鬥,各出五招以上,突然響起連聲金鐵交嗚,人影先後乍分。
  後八條人影也到了,向兩側一分。
  三個老喇嘛退上了三級石階,三條黑影也退出五步,六個人的臉色在火光下變成了灰白色。中間老喇嘛臉色一沉,大喝道:「說完再拚個死活,反正你們都活不了,急不在一時,郵都城的道路不好走,慢慢來,急不得。」
  三黑影心中暗凜,剛才的生死須央,兇猛無倫的狠鬥,對方功力之強,大出他們意料之外,只好站住調息。
  火光下,他們的臉目一一清晰的現出來了。
  中問手持鐵爪的人,就是鐵爪神鷹湯永安。他的相貌倒可上得台盤,人才—表,方面大耳,虎目含威,三綹長鬚拂胸,銀光閃閃,劍用也是銀色,可見他老得差不多了。
  他身材碩長,臉部由於狂怒之故,扭曲得令人心悸,虎目中似要噴出火來。手中那沉重的鐵爪,像煞了鷹爪,只有四趾,爪尖還有血跡。
  左首那人,是一個白髮披肩,南瓜臉闊嘴唇,銅鈴眼凶光暴射道老人,腰粗肩寬,身材也有七尺高,好壯實的老傢伙!說起此人,大大的有名,乃是鐵爪神鷹的拜弟,人稱銀劍飛虹,姓張名天祿,是一個含笑殺人,亦俠亦魔的怪物,江湖中提起了他,確可震懾不少人。
  右首那人,一身黑袍,頭上戴了一個黑頭罩,只露出兩眼和口鼻四個孔,兩側支起一對大而尖的耳朵,雙目中精光四射,身材碩長,手中銀劍寒芒閃閃。
  這位掩去本來面目的人,在武林中只聞其名,見到他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白天更找不到他的蹤影。他是鐵爪神鷹的好友,叫夜遊神左丘森,手中銀劍十分霸道,輕功也超塵脫俗,神出鬼沒。
  鐵爪神鷹本在洛陽打聽玉麟丹的下落,突接寨中逃得性命的門人傳來的噩耗,氣得幾乎發瘋,率領好友和拜弟,與八名寨中高手連夜趕回,要找喇嘛們擠老命。豈知一照面之下,以一敵一他僅佔一分上風,心中怎能不驚?
  看了寨中凌亂之狀,他切齒大恨狂怒地叫:「你們是哪個廟裡的無恥和尚?通名!我湯永安要活剝了你們。」
  中間老喇嘛緩緩放下石階,冷笑道:「老佛爺叫做波羅活;佛,人稱我密宗三聖僧之首,波羅聖僧是也。」
  「我,拉加聖僧。」左首老喇嘛也一面說一面下階。
  「我,薩達聖憎。」第三個老喇嘛接著降階,自報名號。
  「……」第四名降階報名。
  「……」第五個接著降階報名。
  這些人無關宏旨,不再多述,人多了記不了那麼多。他們久處邊荒,中原人對他們陌生得緊。
  「你們為何毀我基業,百餘名男女老幼何罪?咱們住處天各一方,平時無冤無仇,我湯永安從未與諸位結怨,為何人性全無,做得如此之絕,還我公道來。」鐵爪神鷹咬牙切齒,目皆若裂地狂吼。
  波羅聖僧呵呵一笑,說:「好說好說,問得好。俗語說,匹夫無罪,懷壁其罪,你家破人亡的緣故,只因你懷有玉麟丹,佛爺要取歸已有。當佛爺登門請見之時,貴寨之人太過失禮,竟在佛爺面前耀武揚威舞刀弄劍,佛爺只好略施薄禮,以敬傚尤。」
  鐵爪神鷹氣得眼前金星直冒,幾乎要吐血,他費了月餘工夫,才將玉麟丹的下落探明,反而有人找他頭上索取玉麟丹的,一百餘條人命枉死寨中,鬧了個家破人亡,痛哉,
  也是他平日作惡多端,致有此報。他不再多說,舉爪大吼道:「豬狗們毀了咱們的基業,朋友們拼了!」
  十一個人正欲向前一擁,波羅活佛卻搖手叫:「慢來慢來,話還沒說完。湯施主,玉丹交出,佛爺還你一半活人,咱們交換。」
  「狗東西,你在做清秋大夢……」
  「夢也罷,醒也罷,你不交出玉麟丹,必將埋骨此地,你信是不信?」波羅聖僧打斷他的話,沉下臉厲聲問。
  鐵爪神鷹一步步欺近,厲惡地叫:「狗東西,你要玉麟丹麼?在這兒。」他揚了揚手中鐵爪。
  驀地寨門飛起一聲狂笑,有個宏亮的嗓音叫:「玉麟丹在哪兒?交給老夫。」話聲傳到,人也到了,喝!一大群,不下四十人之多。
  一群人在鐵爪神鷹十一人的後面三丈餘,雁翅展開了。火光下現出一群像貌奇醜的老小來。看他們的一身黑衣,便知就是攔截山海之王的一群人,他們找到這兒來了,來得真巧。
  中間四個黑衣老人,正是從山頂上掠下的四個超人高手。自左起第一人身材瘦削,一身綠裝,背上插著一把光閃閃的分水刺。尖頭,削頰,三角眼,尖嘴上兩撇銀色八字鬍,三角眼中陰森森渙散著冷電。
  第二人是個母的,白髮梳起光潔的朝天售,五官端正,臉上皺紋不多,年輕時定是個人間尤物。背上繫著一把古色斑斕的長劍,紅色流蘇閃閃生光。
  第三個長像唬人,身高七尺以上,穿一襲黑袍,腰帶上懸著長劍。一頭白髮像個喜鵲窩,大馬臉,弔客眉,鬥雞眼中射出似乎要洞人肺腑的冷電寒芒。凸梁鼻,下唇特厚特大,下顎前突,頜下吊著百十根半尺長的白色山羊鬍。手長腳長,背微駝,站在那兒,像個大馬猴。
  第四人是個乾瘦老頭子,白髮挽成一個沖天結,五官擠在一塊兒,加上臉部皺紋又粗又深,簡直難以分辨五官。他手中,拿著一根紫醬色的盤龍拐;這是老山籐略加雕琢而成的枴杖,乃是劍閣的特產。臉色淡金,芒影隱隱。
  四人的左側,是一個滿臉橫肉的老女人,手中支著一根龍首拐,其色朱紅,看去極為沉重。她臉色赤紅如火,映著火光如同塗了一層血。脅下,是一個大革囊。
  她左右,並立著兩個中年人,三角眼,紫醬臉,鉤鼻子,還有一張薄唇嘴。兩人年紀相差不大,面貌亦有八分類同,看來定是兄弟倆。背劍,掛囊,陰沉沉地叉手屹立。
  四老怪的右首,也站著兩個人,一個用布巾包住頭,下面兜著下顎,頂上布帛隱現血跡,年屆古稀,臉容獰惡。這傢伙就是要斃老花子,反被山海之王削掉頭皮的人。
  另一個生得更怪,壯實如牛,可是腦袋向右歪,像是腦袋太重,頸子不堪負荷,只好用肩承擔。一頭白髮如同飛瀑,大環眼,獅子鼻,血盆大口,撩牙伸出口外,真像一頭行將擇肥而噬的師子。他腰中,吊著一把四尺長的大劍,恰好配上他那將近八尺的身材。
  其餘三十人,全是相貌兇猛,皆非善類的老人或中年大漢,提刀仗劍躍然欲動。
  喇嘛們一看來了這許多人,心中暗驚,再一聽他們也為玉麟丹而來,全都怒形於色。
  眾人身形倏止,鐵爪神鷹大叫道:「什麼人,敢來這兒岔上一技?說!」
  背上微駝的老人,突然仰天大笑,「喳喳」之聲,令人心血下沉,耳膜欲裂。笑完,用刺耳的嗓音說:「和尚,你是西番的遠客,是喇嘛僧,客來應先報名號,讓老夫斟酌斟酌,是否值得告訴你老夫的身份。」
  「你先說,老傢伙。」
  「你先說,快將玉麟丹交出。」
  「滾你的,」波羅聖僧叫。
  鐵爪神鷹已率手下的人退向左側,凝神戒備。後來的一批人中,他只認識那歪頭大個兒。
  歪頭大個兒叫妞頭獅子左玄,乃是死鬼祁連陰魔的親弟;這人不時至江湖走動,但極少逗留,二五年走一次中原,最多耽擱半月二十日,便又回到祁連山隱修,功力雖不錯,但比下有餘,比上又不足,所以他有自知之明,極少在江湖生事,也不管武林的風波。
  鐵爪神鷹曾與扭頭獅子有一面之交,一看他身邊的兇猛老怪物,便知是怎麼回事了,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眼中陰芒一閃,心說:「機會來了,和尚們,你們的報應來得真快。」
  他大踏步上前,向駝背老人恭敬地長揖到地,說:「在下湯永安,請問兄台可是祁連隱叟寧老麼?」
  老傢伙略一拱手,訝然問:「咦!你怎知道老夫的名號?中原道在近一甲子以來。罕見老夫的腳印哩!」
  鐵爪神鷹向扭頭獅子一指,說:「早些年,在下在長安曾與左老弟有一面之緣,由寧老的風儀揣測,故而敢放肆動問。」
  老傢伙含笑點頭,說:「如果尊駕與老夫的劣徒左玄稱兄道弟,你不該自稱在下。」
  鐵爪神鷹強忍一口氣,重新行禮道:「晚輩適才多有冒瀆,前輩恕罪。」
  老傢伙舉手虛抬,算是答禮,突向和尚們沉聲道:「和尚們,這兒有朋友,老夫一面引見,一面讓你聽聽。」
  波羅聖僧狂笑道:「你叫祁連隱叟宮寧,佛爺已有過耳聞,哈哈!咱們也同是西番之民哩。」
  「老夫卻是中原人,大明天子的黎明。豎起你的驢耳,聽清了好至閻王爺處告狀。」
  他向下一一引見。報了名號。
  尖頭帶分水刺的人,叫弱水神龍駱嘯天,家住大漠弱水之旁,乃是他的至友。
  女老太婆叫九尾潘良玉,家住漠外狼山,有名兒的雌老虎母大蟲,也是他的好友。
  乾瘦老兒臉如淡金的人,叫五丁神叟伊翠峰,家住劍閣大劍山。這傢伙有個不成材的徒弟,叫金面魔金培傑,在雲陽州奪鴻安鏢局的紅貨,被逸雲趕得沒命飛逃。
  被削掉頭皮的人,叫陰神孔光漢,是他的大弟子,死鬼祁連陰魔的師兄。
  右首滿臉橫肉的女人,叫赤煞陰婆,乃是祁連陰魔的老妻。太白山莊盛會的前一年,她帶了兩個兒子到天山去採雪蓮,沒趕上中原的大變;等她返回祁連,乃夫已經骨肉化泥了。
  兩個中年人,就是她的兩個兒子,長子左方雨,次子左方山。
  引見畢,祁連隱叟又叫:「禿驢們,自報名號,老夫將替你們招魂,償還口出不遜之罪。」
  波羅聖僧樂樂狂笑,也替同伴引見了。最後說:「老狗才,咱們等會兒替你超度,佛爺須先取得玉麟丹。」
  鐵爪神鷹冷笑一聲,怒叫道:「賊禿驢,玉麟丹放在大廳神案之上,你在太爺這兒取走,還想屠盡寨中之人滅口,你還想賴掉?今晚不交出玉麟丹,不償還百餘條人命,不是你就是我。豬狗,你下來。」
  波羅聖僧怒目睜圓,厲聲道:「狗東西?你反咬佛爺一口?好大的狗膽。」
  鐵爪神鷹挺爪一步步欺近,罵道:「畜生們,崤山別館基業被你毀了,百十條人命你殺的,玉麟丹你也得去了,只湯某一條命,該你死了。」
  夜遊神突然一揮銀劍,厲吼道:「殺!玉麟丹定在他身上。」
  十一個人向前急射,猛撲十二個喇嘛。
  祁連隱裡一聲長嘯,撤下了腰中長劍。劍身黝黑,非金非鐵,不知是何物所造,烏光閃閃。劍出鞘突發龍吟,異嘯震耳。他揚劍叫:「這禿驢留給我,讓開!」他衝向波羅聖僧。
  鐵爪神鷹正中下懷,向旁一閃。波羅聖僧一聲暴喝,降龍杖疾掃而出,並同時向階下急搶。
  祁連隱裡自恃過高,身形下挫,抬腕出劍,向上一崩硬接來招。
  「錚」一聲暴響,兵刃接實。降龍杖是重兵刃,力道何止千斤?雖然是折向而崩,承受的壓力也夠唬人,要不是黑劍是神奇至寶,不被震成百十段才怪。
  波羅聖僧在上,向後一退,便觸到後面的石階。他一聲沉喝,向下一挫,腳下的尺厚石板,突然碎裂。
  祁連隱叟退下了三級石階,三級石階也都裂開無數細縫,兩人臉上都變了顏色。
  「賊禿驢,你確是一大勁敵,再來一招。」祁連隱叟怒叫,挺劍衝上。
  「並無不可。」波羅聖僧叫,急衝而下。
  廣場中,展開了殘忍的狠拼,不時響起淒厲的叫聲,與兵刃相接時罡風的進射與震鳴。
  樓上,這時靜悄悄地,聽不見任何聲息,山海之王到哪兒去了?金毛吼與兩個喇嘛呢?
  原來樓下有警,大多數喇嘛已紛從側門奔向樓下。樓上花廳黑暗,礙手礙腳,激鬥一起,山海之王佔盡便宜。他只有一個人,不怕誤傷同伴,目力可辨秋毫,手中是沉重霸道的賓鐵方便鏟,加上神力超人,發起狠來,豈只是瘋狂而已,
  廳中留下不過八九條和尚,怎禁得起他的屠殺,鏟過處,人不成扁鴨,也將骨肉成糜,連呼叫聲也沉寂了,只聽到重物砸損之聲。
  不消片刻,留下的九個人,僅剩下四個了。
  「什麼人?留名!」一個喇嘛一面叫,一面用聽風辨器術向山海之王腰下掃出。
  「接引菩薩是也。」山海之王沉喝。方便鏟「噹」一聲擊中禪杖,禪杖落地,再向前一遞,「嚓」一聲,和尚會分身術,齊腰折斷分成兩截。
  他猛地旋身,一招「猛虎回頭」鏟回頭下拍。
  「噗」一聲悶響,鏟頭將一個喇嘛的腦袋,直拍到腔內去了,屍身倒地。
  另一名喇嘛從後撲上,方便鏟猛拍山海之王的後腦勺。
  山海之王對身後特別當心,背上有如帶姑娘嘛,他腦後像是長了眼睛,突然向左一閃,到了左側一名喇嘛身旁,鏟一推,便將那人的禪杖推偏,抽出左手一扣一扔,把那人推扔至他原先站立之地。
  他的身法捷逾電閃,太快了。原在後面用鏟下拍的人,還不知已經換上了同伴,狂喜之下,拼全力急拍。
  「噗」一聲血漿飛灑,把同伴的腦袋拍碎了。「噹!」禪杖落地,屍身也倒了。他狂喜地姣:「該死!總算弄倒你了。」
  突然,他感到一股潛勁推到,來勢十分兇猛,護身禪功散逸。他倒也了得,驚叫一聲,立即運功護住心脈,並一推方便鏟桿,向後急退。
  他不退倒好,退了活該倒霉,腳後跟絆住一具屍體,身軀向後便倒,耳中聽到有人在吼叫:「倒的是你,你也該完蛋了。」
  「噗」一聲,他胸前挨了一鏟,他會變,變成扁胸鴨。
  同一瞬間,梯口出現了金毛吼三個人,這三條好漢先前只覺樓上的語音十分耳熱,怔了一怔,同時在梯口站住了,心中發毛。
  金毛吼走在最先,他張口厲喝:「什麼人在這兒撤野?」
  山海之王一聽叫聲,無名火起,向前急射,一面叫:「是你這金毛狗,來得正好。」
  金毛吼這才聽清是山海之王的口音,只感到脊上傳來一道冰流,瞬即遍佈全身,腿一軟,向梯下急滑。
  一條腿的匝哈,漏網之魚拉卜,同樣感到頭皮發緊,心驚膽跳。不逃的才是傻瓜,他兩人都不是,轉身向下狂奔,都變成下山的兔子了。
  山海之王一聲怒吼,方便鏟突然橫摔而出。「轟隆隆」門樓垮下了,震得樓板也在撼動,聲勢駭人。
  他撈起另一把方便鏟,正待搶去樓下,找鐵爪神鷹要玉麟丹。人是自私的,他為了救如帶,不惜任何代價,非將玉麟丹奪下不可啦!
  剛到廳口,他想從廳口出到前廊由前廊躍下樓前廣場,便聽到夜遊神說玉麟丹定在波羅活佛身上的話。
  由於先前的激鬥,他不敢分心,下面的對話他並沒有聽到,便認為夜遊神的話是真的哩!
  他手扶欄杆向下看,下面正在捨死忘生狠拼,看了幾個老魔的功力,他心中暗凜,暗忖:「這些人個個功臻化境,我難以對付,且盯緊這鬼和尚,先讓他們拚個兩敗俱傷再下手不遲。」
  他掩身在廓柱下,坐樓觀魔鬥。
  金毛吼和兩個活佛奔到樓下,自大廳外望,只覺心中一鎳。喇嘛們已經自顧不暇,怎能分人手對付山海之王?
  金毛吼心中有鬼,而且也與祁連陰魔生前有交情,自不能助喇嘛們向祁連的人遞刀。老實說,他想動手也力不從心,他的功力只配和小一輩的左方雨兄弟倆動手。
  他鬼精靈,重新掩上樓中,像頭伺鼠之貓,躲在暗影中等待山海之王,他要冒險盯住他,找機會奪回他花畢生心血得來的財寶。他包裡內的東西,自然心裡明白,他不敢聲張,希望仍未破滅。他在心中發誓,不奪回包裹絕不甘休,反正他有的是時間,敵明我暗,只是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之理?總有一天會找到機會的。
  匝哈和拉卜兩個活佛也不傻,在大廳角落裡隱住身形,管他娘!先看看風色再說。
  整座大樓人聲沉寂,廣場上卻火雜雜地刀光劍影紛飛。
  祁連隱叟與波羅聖僧,已經從石階門斗至廣場中間了,一劍一杖已換了三四十招,雙方真力消耗得差不多了,身法漸慢,攻招化招也愈來愈兇猛,不出則已,出則勢在必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生死在須臾之間,危機一發,暴進暴退中,罡風潛勁的爆裂聲令人毛骨悚然,血液為之凝結。在他們周圍十丈內,無人敢近。
  鐵爪神鷹與第二聖僧拉加,也展開生死之鬥,他凌空撲擊,兇猛如瘋獅,毀家之恨,令他血液沸騰,一鼓作氣擠死狂攻,恨不得將喇嘛生吞活剝方消心頭之恨。
  驀地「啪啪」兩聲,祁連隱叟與波羅聖僧,在剎那間拼了兩招,罡風怒嘯,人影倏分,各退丈外立即剎住身形,突又向前疾衝,在丈內又突然止步,雙刃前舉,腳下慢騰騰地向左徐移。
  祁連隱叟一面抱元守一仗劍調息,一面陰森森地說:「你看清形勢了麼?」
  禿驢波羅聖僧當然知道,兩人功力相當,半斤八兩棋逢敵手,他同樣可以看清四周的形勢。
  密宗三聖僧整人數是五十,襲擊崤山別館時,只死掉三名;而山海之王一到,明暗中下手,先後幹掉十五名之多,只剩下二三十人。剛才一盞茶時分的狠拼,對方無一弱者,人數又多了三分之一,已有六名喇嘛倒在血泊之中,不知死活如何。目下除了十二名老喇嘛無妨之外,其餘的人全陷人危境之中,難以支持了。
  這瞬間,左右同時有人慘叫。左面,兩個黑衣人將一個喇嘛僧,兩劍一前一後,貫入腹背之中。右方,一個老喇嘛,一禪杖將一個黑衣人攔腰擊成兩段。
  波羅聖僧心中暗驚,但他神色不動,向左移出一步說:「老陰賊,咱們雙方勢均力敵,你也該看清了,你沒有絕對取勝之機。」
  「著!」祁連隱叟一聲沉喝,千百道黑芒向前疾射,人側身閃電似跟進,劍氣如排山倒海似的向前罩去。
  波羅聖僧冷哼一聲,杖化朵朵褐雲,湧向烏芒之中,立時暴雷乍響。「叮叮得得……」一陣刺耳鳴聲暴起,人閃躍旋飄,在閃電似的剎那間,換了四次方位,最後「啪」一巨響,在兵刃相纏中,同時抽手一掌擊出,無數勁風四散,腥氣激射。兩人反應都快,皆以全力發掌。大印掌的腥風熱流令人昏眩,可化腑碎髒;寒魄誅心掌冰流令人血肉凍凝,足以摧山毀石。兩人功力相當,一剛一柔勢均力敵,在氣流激射中,同時撤刃飛退三丈外。
  兩人都用了九成勁,額上青筋不住跳動,頰上肌肉急劇地抽搐,胸前起伏不定,跟路穩住身形。
  雙方吸入一口氣,再次舉步進迫。波羅聖僧沉聲說:「老陰賊,你的寒魄誅心掌火候夠純。」
  「禿驢,你的大印掌已臻化境,咱們正是最相配的高手,不是你就是我。」祁連隱叟也沉聲答。
  「咱們雙雄相遇,有如兩虎相鬥,必有一傷。」
  「你說對啦,」
  「咱們拼了多少硬招?」
  「五十二招。」祁連隱叟朗聲說,他的記性大佳。
  「還能拼多少招?老陰賊。」
  「一個時辰中,拼你千招當無困難,禿驢。」
  「你支持得了?」
  「老夫有久鬥的經驗,可支持一晝夜。哼!只怕在半個時辰後,你的同伴死光了,你也只能活半個時辰了。」
  「你話說得太早,未免太小覷了……」
  和尚話未完,祁連隱叟急進三步,一劍點出說:「快了,不早了。」劍「嗡」一聲,化為七道淡淡烏芒。
  和尚向右稍移,一杖斜揮,說:「咱們誰也佔不了便宜。」雙刃相觸,「叮」一聲各飄三步。
  「你死定了。」祁連隱叟冷然發話。
  「也許是你死。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咱們將兩敗俱傷。」
  「傷的是你。」
  「你的手下最少也將死掉八成。」
  「最多三成。你的人已死剩一半了,快了!」
  「咱們雙雄相遇,沒有挽回的餘地麼?」和尚口氣軟了。
  「有是有,只怕你不肯。」
  「說說看。」
  「把玉凜丹交出,咱們哈哈一笑而散,各奔前程。」
  「呸!如果佛爺得到了玉凜丹,還在這兒胡纏?你這老陰賊老昏了。」
  「什麼?你真沒得到?」祁連隱叟垂下劍問。
  「呸,你道佛爺是死人?會傻得在這兒耽上三天?」
  「鬼才信你的話。」祁連隱叟重新舉劍。
  「信不信由你,卻讓鐵爪神鷹老匹夫笑咱們是蠢材。你敢不敢找他,搜搜他身上有否此物!」
  「廢話!」
  「絕不廢話,如果他身上沒有,咱們再拼不遲。」
  祁連隱叟退後三步,略一沉吟,說:「好!老夫試試。」
  他發出一聲厲嘯,嘯完大喝道:「合圍!候命動手。」
  黑影連閃,撤出廣場,在四周凝神戒備。
  鐵爪神鷹的十一個人,只剩下五個了,他仍在猛攻一名老喇嘛,依然兇猛萬分,鐵爪上下紛飛,罡風刺耳。
  波羅聖僧也發出一聲沉喝,叫道:「住手!撤!」
  三十餘個喇嘛,只剩下十七人,十四人撤向石階下;有三名無法脫身,仍和鐵爪神鷹的同伴死拼。
  「大家住手!」祁連隱叟發出一聲震天大吼。
  「噹」一聲暴響,鐵爪神鷹與老喇嘛急攻一招,以進為退,借兵刃相觸之力飄身後撤。
  鐵爪神鷹率同伴向左側廊下退,那兒站著弱水神龍駱嘯天和兩名黑衣人。
  「退回去,此路不通。」弱水神龍叫。
  同一瞬間,喇嘛們將近石階,石階上站著九尾狐和五丁神吏,還有兩名黑衣人。
  「退回廣場,此路不通。」五丁神叟冷然叫。
  一名老喇嘛走在最先。拖杖奔出怒叫道:「讓開!」
  五丁神裡支拐冷笑,舉手輕搖道:「老夫說過,此路不通。」
  老喇嘛已接近至八尺內,伸左手虛撥,說:「佛爺說過,讓開。」
  「回去!」五丁神叟揮手叫。
  兩人身形皆左肩在前,身軀半轉,雙掌同向右撥,相距只有八尺,手伸長中間僅有尺餘空隙。
  老喇嘛的手掌漲大一倍,其色殷紅。
  五丁神叟的手掌枯瘦而修長,像隻鳥爪。
  「蓬」一聲暴響,內勁接實,罡風倏發,硬拚了一掌。
  兩人身形同時向左帶轉,腳下有石裂聲發出,同退一步也在同一瞬間將右手的兵刃掃出。
  「噹」一聲暴響,禪杖與盤龍拐中途相接,兩人同時向右飄退。老喇嘛退了一丈二,五丁神空只退了三步。
  五丁神裡神力驚人,故號稱「五丁」,自命可媲美五丁大力士,這一拐道何止千斤?竟然末能將禪杖震飛,他自己也退了三步,心中暗凜。
  「誰都不許走,聽老夫的吩咐。」祁連隱叟大聲呼叫。
  三方面的人都站住了,不再纏夾不清。
  四周火把早就熄滅了,大地漆黑,僅大廳和各處破房中,有微弱的燈光不住搖曳。
  廣場中,散佈著數十具斷足的屍體,夜風飄起血腥,向各處蕩漾,令人嗅之心頭發惡。
  祁連隱叟直到人群靜止,聲息俱無之後,方舉步向正在趁機會調息的鐵爪神鷹走去。
  鐵爪神鷹心中一凜,悚然而驚,他對這些宇內怪物的性格,知之甚詳;他們喜怒無常,陰險自私,一言一動皆如異常人,令人難測;心悅時,死敵也是好友,不高興時,六親不認亦非異事。
  看祁連隱叟臉色陰沉,步履穩實,不知他又變什麼花樣?不小心防備才是傻子。
  鐵爪神鷹一面運功護身,一面說:「前輩怎不斃了這些禿驢?縱虎歸山,後患無窮。」
  祁連隱叟淡淡一笑,說:「老夫有幾句話問你……」突然轉首叫:「站住!和尚,沒叫你來就不許接近。」
  原來波羅聖僧正拖著降龍杖,施施然而來,聞聲並未止步,喳喳獰笑道:「三方面對證,少不了佛爺一份。」
  「站在丈外,不許亂插嘴。」
  「佛爺不聽任何人呼喝,老陰魔別大呼小叫。」
  「你想怎樣?哼!」
  「老陰魔,少哼哼哈哈,佛爺並不真怕你。」
  「你放明白些,少吹大氣。」
  「哼?佛爺不怕你人多,你我功力相當,要不是為了玉麟丹,佛爺可以先退出這兒,爾後再找你算帳;憑你們這些人,要阻佛爺,那像是做夢。」
  「禿驢,你闖闖看?」
  「任何時候皆可闖出,別替我耽心。」波羅聖僧語音飽含傲意,在丈外站住了。
  這確是實情,真要攔住他的話,不但代價太大,成功的機會也太少了。
  祁連隱叟不再咄咄迫人,轉向鐵爪神鷹說:「湯館主,玉麟丹現在何處?」
  鐵爪神鷹心下大定,說:「晚輩在離館之時,放置在大廳神案之上。」
  波羅聖僧發出一陣狂笑,笑完說:「神案上確有一具玉麟,姓湯的,那就是玉麟丹?」
  「哼!誰不知玉麟腹中藏有玉麟丹?」
  「你為何不吞服練功?」
  「沒有寶刃,不能取丹。」
  波羅聖僧又是一陣狂笑。祁連隱吏不悅地叫:「不許笑!閉口!」
  波羅聖僧止住笑,冷冷地說:「我拿來你們瞧瞧,看是否要寶刀。」他向一名喇嘛叫:「布諾,取玉麟來。」
  樓上隱伏著的山海之王,心幾乎要跳出口腔來了,渾身一震,準備躍下。
  背上的如帶,突在他耳畔說:「華哥,不可上當,如果是真的玉麟,鹼禿驢不會那麼大方。」
  山海之王果然聽話,忍住了。
  下面,一個中年喇嘛大踏步上階,九尾狐和五丁神叟向旁讓開,任由喇嘛過去。
  不久,中年喇嘛急步出廳,直趨波羅聖僧身邊,躬身奉上一具白色禮物,默然退去。
  波羅活佛左手一伸,掌心中果有一具掌大玉麟,他說:「湯館主,可是這具?」
  鐵爪神鷹不得不點點頭,說:「湯某在洛陽所得之物,就是這具玉麟。」
  波羅聖僧哈哈狂笑道:「這是郡王府內堂總管的紙鎮,一文不值。」他將玉麟向祁連隱叟一揚,說:「老陰賊,拿去看看。」
  聲出手揚,玉麟悠然飛出。祁連隱叟伸手一抄,在掌心一攤,玉麟竟然分為兩片。他厲聲叫:「禿驢,你已剖開了?」
  「不錯,是我剖開了。」
  「丹你已取走了?」
  「老陰賊,你先看看內中可否藏物,再鬼叫不遲。」
  祁連隱裡仔細一看,玉麟被利刃從脊上剖開,腹中無一孔隙,螞蟻也藏不了,哪還能藏丹?
  他向鐵爪神鷹陰陰一笑,將兩片玉麟拋過,說:「閣下,這裡面無法藏物,是贗品。」
  「晚輩只得來此物,不知是否贗品。」
  「哦:剛才你說沒有寶刃剖開,這是極平常的白玉,你這老江湖竟會不辨玉石?」
  「晚輩未及細察,僅風聞須寶刃方能剖開,故未試過。」
  「你認為老夫會信任你麼?」祁連隱叟語氣微慍而陰冷。
  「前輩不信,那也是無法之事。」鐵爪神鷹態度漸硬。
  「玉麟定然在你身上。」波羅聖僧接口。
  鐵爪神鷹哼了一聲,冷笑道:「兩位都是為玉麟丹而來,可惜全都枉費心機。」
  「胡說!」祁連隱叟冷叱,又道:「老夫乃是追人而來,恰巧趕上此事。物擇其主,有福者得之,無福者禍延子孫;老夫不敢說是有福之人,但要定了。給我,我替你宰了那些禿驢。」
  「可惜湯某並無此物。」
  「你否認?」
  「事實如此,河南府高人太多,已不知落在誰手。」
  「你敢讓老夫搜上一搜?來。」
  鐵爪神鷹臉色一變,怒叫道:「什麼?你竟說要搜湯某之身?」
  「正是此意。」祁連隱叟一字一吐地說,又冷又硬。
  「笑話:湯某不是無名小卒,在武林聲名顯赫,豈是讓人搜身的人?哈哈,尊駕未免欺人太甚了。」
  「哼!你敢在老夫面前無禮?」
  鐵爪神鷹忍無可忍,徐徐舉爪,沉聲說:「姓宮的,你敢與湯某一決生死麼?衝你這些狂妄的話,湯某該取你的性命。你乃是一代宗師,在祁連雄據一方,不是欺世盜名之人,敢鬥湯某的鐵爪麼?」
  祁連隱叟喳喳陰笑,黑劍徐舉說:「老夫接受你的挑戰。」
  陰神饒光漢一閃而出,叫道:「有事弟子服其勞。師父,請讓弟子出手懲戒這狂徒。」叫聲中,人已撲近。
  鐵爪神鷹大吼道:「滾回去!你懂不懂規矩?祁連竟有你這種無禮門人,怎樣調教出來的?怪,天下間門派極多,倒沒見過你這種目無師長的門人。」
  「退回去!」祁連隱裡臉色微紅,沉聲呼喝。
  陰神也知自己理屈,他不該在師父接受挑戰之後,未得師父允許便擅自衝出的,便汕汕然退回原位。
  兩人各自行功,逐漸迫近。
  雙方的人,紛紛向後撤出五丈外。
  波羅聖僧向階下退,左手微揚,所有的喇嘛皆運功橫刃,想先衝出重圍再說。
  鐵爪神鷹心中一動,要讓禿驢們跑了,天涯海角到哪兒去找他們報毀家之仇?
  他左手探人懷中,突然取出一具賂為光潔的玉麟,高舉過頂,厲聲道:「玉麟在這兒,誰最後死,誰就是寶物的主人。」
  語落,順手向旁一拋,落在三丈外,「噗」一聲寂然不動。
  這一瞬間,波羅聖僧身形如電,一閃即至,伸手虛空急抓。
  同一瞬間,祁連隱叟捨了鐵爪神鷹,也快逾雷閃掠到,一掌向前疾拍,一股陰柔奇勁一湧而出。
  「噗嗤」一聲,兩股力道半途相接,罡風激射,地下的塵埃飛揚,玉麟滾了幾滾。
  塵埃飛揚中,鐵爪神鷹亦到,鐵爪向玉麟一挑,相距不足半尺。
  「打!」拉加聖僧到了,降龍杖砸出,側身挫腰,但右腳尖去挑地下的玉麟。「叭」一聲爪仗相交,勁流四蕩。
  同一瞬間,一根分水刺已將遞到拉加聖僧的脛骨,響起了弱水神龍的冷喝:「留下狗腿。」
  拉加聖僧的腿有大用,留不得,趕忙撤腿,弱水神龍的手已向玉麟伸出。
  可是他感到脊上勁風壓體,已先聞夜遊神的叱喝聲:「你的龜背夠硬。」
  他的背不敢擋高手的劍,火速向側急飄。
  接著「噹」一聲大震,祁連隱叟和波羅聖僧,加上鐵爪神鷹,劍杖爪撞在一塊,火花四濺,勁風將所有的人,全震得向外急飄。
  煙塵滾滾中,玉麟靜靜地躺著,白影朦朧,在發出無窮的誘惑力。這具可以令人到達半仙境界的寶物,不知枉死了多少貪心之人。
  這些變故說來話長,其實乃是剎那間事。玉麟四周,眾人凝神待機,誰也不敢先動手了。
  祁連隱裡突然發出一聲長嘯,四面的黑衣人同聲怒吼,舉刃向內衝到。
  同一瞬間,玉麟四周十餘名曠世高手同時出招,向玉槍出。
  高樓上,山海之王右手按在伏鰲劍靶上,破空下射,恍若隕星下墮。
  同一剎那,十餘般兵刃同發奇嘯,如山力道進爆,龍吟虎嘯之聲驚心動魄,在煙塵滾滾中,眾人齊向後撤。
  寶物固然可貴,但如果把命送掉,得了寶物又有何用?陪葬也是枉然。所以眾人都想要,但誰也不想丟命,都不敢一面出招一面伸手去抓,心一分老命難保。
  但也有不要命的人,要寶物。
  在眾人皆被無比勁烈,勢若山洪的力道震退的瞬間,山海之王已自天而降,距地一丈左手一抓一收,玉麟化一道白虹,飛入他手心。
  他手法奇快,閃電似納入懷中,人仍向下落。
  眾凶魔身形末穩,同時怒吼,腳一點地,同時前衝。
  但山海之王已經落地,一聲長嘯,伏鰲劍出鞘,三尺晶芒飛旋,人突然騰空而起。
  快!快得令人目眩,只眨眼間便上了高樓,光華突斂,人影一閃,便消失在樓中。
  「神劍伽藍。」有人叫。
  「是山海之王。」大廳門口的匝哈大叫。
  管他是誰,反正不能讓他逃掉。祁連隱裡跟蹤而上,叫:「追,留下玉麟,小輩,不追究你的既往。」
  眾人紛紛四下裡一抄,將大樓圍住了。
  鐵爪神鷹心中有數,他率領同伴悄悄溜了。
  大樓中,山海之王向走廊急射。在一間破房中,金毛吼閃在門後,突對飛射而來的山海之王,悄悄地伸出一隻手,五指屈曲,像五隻大鉤。
  他知道,以他的功力對付山海之王,即使擊中三五十掌,不啻替山海之王搔癢。
  他的手利用黑暗伸出,並不想暗算山海之王,而是要鉤回掛在山海之王脅下,原屬於他自己的包裹。他的手伸得太早了些,由於心虛,而且失之心太重,相距三四尺便伸出了。山海之王來勢奇急,按理,二四尺之近,只剎那間便到了,任何人也無法發現,也難避開。
  可是山海之王畢竟超凡人聖,且在危機四伏之中,六識發揮高度效能,警覺心尤其旺盛;金毛吼的手一伸,他便發覺有人掩在門後要施暗算。
  他反應超人,手向門框倏然扔出。
  「彭」地聲巨響,門壁如被千斤巨錘所擊,手一抄,剛被沾動的包裹仍掛回肩上。
  響聲中,金毛吼一聲狂叫,隨門壁向裡牆飛撞,「砰」一聲牆倒人昏,爬不起來了。
  山海之王人仍向前衝,到了原先入樓的走廊下。人影一閃,兩個黑衣人剛躍上飛簷,腳一拐簷櫳,便向廊下衝來,身法奇快。
  山海之王剛出窗,事急矣,他顧不得什麼江湖規矩,立即悄然出手。
  左手掉指疾伸,右手晶芒一閃,光華脫手飛射,人亦向前飛出。
  天心指貫穿左面黑衣人的胸膛,光芒過處,另一人身首異處。他們做夢也未料到山海之王會穿窗而不走門,相距不足兩丈,而且身在空中,即使發現光華,要躲閃也不可能,糊糊塗塗了帳。
  光華倏斂,一道肉眼難辨的淡淡黑影,向下急降,一沾地便向對面偏屋急竄。
  就在黑影消失在屋角的剎那間,上面兩具屍身行將沾地,呼呼有聲,兩把劍光一分隨地。
  下面五條黑影飛撲而上,奔向兩具屍首,同聲叱喝,五劍齊遞。
  一個紅影貼牆而來,那是波羅聖僧。他功力到家,已看到山海之王的背影,驀地一掌拍出。
  山海之王豈是怕事的人?為了黛姑娘的安全,或者是要照顧老花子,這些天來他曾經臨陣脫走了好幾次,一直心裡不痛快。今晚他背上如無如黛在,崤山別館不知還要增幾許冤鬼哩!
  他見來人竟然能迫近身後發掌,心中一凜,也怒火中燒,猛地旋身一掌反扔,他用了九成真力。
  「彭」一聲暴響,雙方的渾雄勁道接實,雙掌一沾即分,如驚雷一擊,猛烈的如山勁道進射,將磚牆震倒。
  和尚向後飛退,山海之王也向後急射,煙屑紛飛,院牆「轟隆」而倒。
  波羅聖僧的大掌,突然變成紫醬色,頹然下垂,右手的降龍杖失手墮地。他上身一陣痙攣,久久方吁出一口長氣,搖搖欲倒。
  山海之王踉蹌後退,這一掌他吃了一驚,對方掌勁之強烈兇猛,大出他意料之外,只感到手臂醒麻,氣血一陣浮動。
  「好傢伙!再來一掌。」他叫,便待撲上。
  背上的如黛,已感到他腳下踉蹌,雖未虛浮,但凌亂極為明顯,她輕叫:「華哥,快離開吧!」
  他心中一凜,怒火全消,發出一聲長嘯,在對面十餘名高手趕到之前,消失在蒼茫夜幕之中。
  人躍登寨牆,牆上人影一晃,他沉聲喝:「走!老丈。」聲出人已飄落牆外。
  老花子跟蹤而下,喃咕道:「我的天,我躲在屋頂上看群魔亂舞,卻沒見你現身,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在眾多無敵高手圍繞之下,你竟敢冒險衝下,天!你真是令人捏一把汗。」
  兩人飛掠急飄,上了南面山頂。山海之王倏然止步,喜悅地叫:「玉麟到手了,這險冒得有代價。」
  他探手懷中取出玉麟,先前無暇多看,此時該他看個飽啦?他要看這是什麼無價至寶,值得流那麼多血,死傷那麼多無辜?
  星光中玉麟在他掌中纖毫畢現,頭沒有了,麟尾也擦掉了背上還有裂紋,前足缺了一塊膝蓋。
  「怎麼?不是說玉麟寶刃不傷麼?怎會在勁風進擊中編體膦傷?」山海之王訝然叫。
  原來在眾多高手搶奪中,強烈的勁道,已使玉賜面目全非,成了個斷頭折尾的四不像。
  老花子吁出一口長氣,跌腳道:「老天,這是贗品,一個僅值五兩銀子的紙鎮而已,真的玉麟要小些,下面沒有鎮座,咱們上當了。」
  「老丈見過真品?」
  「曾聽我那位擔任護院的朋友說過。」
  光華一閃,玉麟自脊中分。不錯,贗品,裡面是實心的,藏不住任何東西。
  「這姓湯的老狗!我要找他。」山海之王怒叫。
  「恐怕他早溜了。」老花子恨聲叫。
  山海之王一面解帶結,要放下如黛,恨聲說:「老丈,你照顧如黛,我要殺他個落花流水。」
  如黛在背上掙扎,雙手抱住他的頸脖,叫道:「不,我不下來,我要和你在一起。」
  「老弟,不可妄動,目下你已成眾矢之的,他們必將全力對付你。」老花子也急叫。
  山海之王只好仍將如黛背了,堅決地說:「不成:這是唯一線索,刀山油鍋我也得往下跳,必須找到湯老狗。老丈,請聽我說,你千萬在這兒等我,天亮等不到人,也許我永不再回來了;勞駕將我和如黛的訊息,無論如何傳到雲南。」
  老花子臉色一沉,厲聲說:「老弟,你瞧不起我這朋友?」
  山海之王一怔,惑然問:「什麼話?老丈,你這句有何用意?」
  「你能拚命,獨眼狂乞不敢陪你一拼?」
  「哦!你錯了,老丈,如果咱們都擱在這兒,誰任通風報信重責?別說了,日後的千斤重擔,須倚仗老丈承當,請受我一禮。」
  山海之王說完,抱拳一揖倒地。
  老花子回了一禮,惑然問:「老弟,你的功力已臻化境,難道沒有勝他們的自信麼?」
  山海之王搖頭苦笑,便將剛才與波羅聖僧對掌之事說出,最後道:「波羅聖僧與祁連隱叟功力悉敵,鐵爪神鷹既敢向祈連隱叟叫陣,相去絕不會太遠。以一敵一,我敢言必勝;以一拼二,最多能扳成平手,以一致三,那是不堪想像之事,何況他們還有那麼多人?」
  「老弟,依你說,豈不是飛蛾撲火?」
  「那也不見得。」
  「憑什麼?」
  「我的輕功,和我的神奇步法。」
  背上的如黛輕叫:「是的,華哥的如幻步不怕群毆。」
  「咦!你知道?」山海之王問。
  如黛長歎一聲,幽幽地說:「我該知道,你教過我。還有你的神奇劍法,叫做幻形十八劍,是你自參的劍術,鬼神莫測,天下無敵。」
  「你真知道哩!」他仍在迷糊。
  「當然知道。你忘記了,我忘記不了。幻形十八劍共分九招,每一招含力道四變,如不是柔剛剛柔,便是剛柔柔剛,瞬息萬變,奪天地造化之奇,發時干軍辟易。華哥,我沒說錯吧!」
  「謝謝你,我總算知道劍法的名稱了。」
  老花子在旁不住搖頭,接口道:「幸虧你功仍在,藝業也未擱下,不然一切都完了,誰知你日後又將忘了些什麼哪,」
  山海之王將兩片玉麟放人懷中,說:「我慢慢在想,不會忘的。珍重,我走了!」
  聲出,人似驚電,向山下急射,一閃不見。
  老花子膛目結舌,只看到人影冉冉隱去,看似並不太快,但其實快極,瞬即失蹤,不像是人,他心中在叫:「老狂乞,不必替他耽心,他會保全自己,定然能全身而退,天下間能擒他的人,可能還未出生哩!你只消替他祝福,祝福他在近期找到玉麟就成了。」
  他慢慢踱向一株大樹下,要隱住身形,等待山海之王平安歸來。
  樹幹之前,他的腳下,原有一個黑影坐在那兒,身材雄偉。依稀中,他看到黑影腦袋光光,一雙大眼亮晶晶,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
  他膽量素稱奇大,天不怕地不怕,但在這荒山野嶺中,只覺心中發毛,一道冰流從丹田下升起,瞬即通通全身,毛髮直豎。他第一個念頭是:這黑影是人是鬼?
  他一提竹杖,又退了一步。
  黑影說話了,聲如蚊蚋,但人耳清晰,顯然這傢伙是人而不是鬼,正在炫耀絕學:「閣下,你怎麼不長眼睛?踩在我身上,罪過罪過。」
  語氣中,火藥味極濃,富挑釁性,來意不善。
  老花子駭然一震,又退了三步。這是功臻化境的絕學,千里傳音入密之術;兩種極端相反的神功,融而為一,沒有一甲子以上的刻苦修為,難以臻此。
  失驚是一回事,他必須應付現實,沉聲問道:「尊駕高姓大名?請恕在下莽撞,無心之過,尚請見諒。」
  「哼,好沒道理,你為何不先自報名號?」黑影仍用同樣的絕學叱喝。
  「在下鄺昭,人稱獨眼狂乞。」
  「哦?原來是你。」
  「尊駕貴姓大名,怎認得在下?」
  黑影哈哈一笑,改用平常語音說:「哈哈:咱們算是神交哩。」他仍沒將姓名說出,顧左右而言他。「閣下在何處得意?」老花子問。
  「在江湖中得意,在武林中稱雄,於花叢中稱好手,於刀山劍海中得意。」
  「你是誰?」老花子略帶火氣地問。
  「先別問我是誰。」
  「尊駕在這兒多久了?」
  「不久不久,就在你的同伴剛走之時。我問你,你的同伴好俊的輕功,他是誰?」
  老花子本想說出神劍伽藍,但卻忍住了,說:「那是在下的小友,姓山名海,人稱山海之王,」
  「呸!竟有人稱王,見鬼!他下山做甚?」
  「下面有死人約會。」
  「是崤山別館的鐵爪神鷹麼?」
  「咦!你怎知道?」
  「一猜便中,我也是去找湯館主的,玉麟丹給他帶來了麻煩,這兒早晚要成屠場。」
  「哼!已經成了屠場了。」
  「誰先來了?我剛從洛陽趕來,有人比我先一步!」
  「來的人多啦?有祁連隱叟,有……」他將偷聽到的名號,一一報出。
  黑影似乎心中暗驚,沉吟半響,又問:「那麼多窮兇惡極,功臻化境的高手在寨中,你的朋友還敢往下闖,是活膩了麼?」
  老花子冷哼一聲,說:「廢話!太無禮了,你怎麼咒人?如無七分把握,怎敢貿然冒險?」
  「那太好了,免得我勞神。哈哈!」黑影狂笑起來。
  「閣下有何用意?」
  「想省些事。下面人太多,佛爺不必前往冒險,等你的朋友奪得玉麟丹返回時,就是我的了。」
  老花子哼了一聲。感到十分可笑,信口問道:「閣下自稱佛爺,定然是佛門弟子,法號如何稱呼,」
  黑影伸了伸懶腰,懶洋洋地說:「你還是別問的好,咱們之間曾有些不愉快的往事梗著。」
  「咱們有過節?」老花子訝然問。
  「是的。」
  「可是咱們卻陌生得緊。」
  「不算陌生。三年前太白山莊盛會,令師弟亡命花子尹成參與大會,你卻在外圍埋伏,所以該不算陌生。」
  老花子心中暗凜,凡是曾參與太白山莊盛會的人,絕不會是無名小卒。功藝也定然不等閒。他一面運功戒備,一面將烏竹杖置在身前,沉聲問:「你到底是誰?」
  黑影緩緩站起,右手支著一根長僅五尺的小型禪杖,懶洋洋地吁出一口氣,打一個呵欠,信口說:「朗月禪師。」
  「嚇?你……」老花子退後一步驚呼出聲。
  「朗月禪師。」和尚再說一遍。
  老花子心中暗叫完了,這賊和尚竟在這兒出現,真出現得不是時候,山海之王如果奪得玉麟,必定耗去八成真力,碰上這賊和尚,豈不完蛋大吉?他得設法離開,將訊息傳給山海之王。
  朗月禪師,正是龍吟尊者的師弟,神劍伽藍的師叔,一個罪大惡極的色場餓鬼。為佛道同源金象,他斬斷師兄的雙足,欺師滅祖,罪不可赦。
  太白山莊盛會,神劍伽藍手下留情,念在他是師叔份上,留下他的狗命,請鷹翔島主和無塵居土兩位俗家師叔,帶他回南海普陀仟罪巖閉關贖罪。
  龍吟尊者也念在師門情義,不再追究他的斷足之罪,自己並未返回普陀,仍到雲南點蒼苦修。那兒,有他的老陪伴白猴,老和尚捨不得離開,獸類通靈,比人類可愛得多了。
  龍吟尊者殘廢了,神劍伽藍死了,朗月禪師高興得上了天。師兄既不回普陀,兩位師弟怎管得住他?他總算不錯,在仟罪巖耽了一年,苦修伽藍禪功,功力大進。
  一年後,他耽不住了,一年的苫修受夠啦!那簡直像在地獄裡,過的是非人生活嘛,
  他逃出仟罪巖,重新進入江湖。起初,他偷偷摸摸不敢露面,怕龍吟尊者找他一併算帳。一幌眼兩年餘,他的膽子愈來愈大了,漸漸露出名號,要重振名聲了。
  在河南府洛陽,他也是聞風趕來找玉麟丹的人,也晚到了一步,玉麟已經被人搶走。逗留月餘,終於被他打聽出崤山別館的鐵爪神鷹,家中有一具玉麟。玉麟丹失蹤之時,鐵爪神鷹也確曾在洛陽逗留過。
  他恰好在今晚趕來了,真巧:假使他先到片刻,便可看到山海之王的伏鰲劍,將有一場不知鹿死誰手的狠拼;也許他見了伏鰲劍,逃之天天也極有可能。
  他這次重出江湖,對酒色二字,更變本加歷,凶橫勝往昔;因為他在這三年中,功力進境有長足的進步與成就。
  太白矮仙曾經對神劍伽藍說過,這傢伙必定橫死。如果他能在仟罪巖清心寡慾苦修,定可有成,怎會橫死?大概是在劫者難逃,他在江湖中害人,殺死不少無辜,他也必定得橫死以嘗孽債了。
  三年多的歲月,他比以前深沉了些,不像以往那麼囂張,也更狡猾陰險了些。
  老花子知道惹他不起,那不啻以卵擊石,自己的生死倒不打緊,萬一山海之王夫婦倆落在他手中,太可怕啦,這賊和尚怎會善了?
  第一個念頭是脫身,他要設法脫身先知會山海之王,免得被和尚出其不意下手。
  他的腳剛向側邁出兩步,朗月禪師在輕蔑地叫:「怎麼?花子,你是要走?」
  老花子吃了一驚,說:「笑話,約定在這兒相見,我為何要走?」
  「哈哈!就算是笑話,佛爺先警告你,免得你說我言之不預;假定你要走,必須對我講明,不然……」
  老花子強顏呵呵一笑,在地上盤膝坐下,說:「花子這一生中,玩命玩的次數太多了,大禍臨頭,亦不會後悔的,請放心。如果花子我要走,便不怕大禍小禍,不怕任何威脅。」
  「但願如此,佛爺不再和你廢話。」朗月說完,若無其事地轉身,點著禪杖,緩緩踱到松樹下,左手一伸一按,禪杖「嗤」一聲入士三尺,只剩兩尺在外。他再轉身,「噗」一聲沉重地坐倒,往樹幹上一靠,像要睡了。
  這期間,老花子好幾次想乘機竄走,可是和尚愈沉靜從容,他也心中愈緊,萬一跑不掉,一切都完了。
  他第二個念頭是:置這酒肉和尚於死地,以除後患。
  要置和尚於死地,太難了。要殺他,功力相去太遠,不可能,反而枉送性命。要暗算麼?也不妙,和尚面對著這兒,沒有發暗器的機會,普通暗器也無能為力。
  明暗兩途,皆無法走通,老花子急出一頭汗。
  山下遠遠地傳來山海之王的隱隱長嘯,證明他已經開始動手拚命了。朗月禪師以手作枕倚在樹上,說:「咦!相隔十來里,你可聽到嘯聲了麼?這發嘯之人,唔,不等閒。」
  「當然不等閒,等閒就不敢到崤山別館。」老花子說。
  「對!對,等閒人確不敢到崤山別館撒野。」
  「和尚,大概你也是等閒人物,不然為何不去走走?」
  「唉!和尚這麼多年來有點倦了,能省事就省了,我寧可坐等,不願拼老命去搶。啊!太倦了,我要睡了,一天沒酒入喉,沒妞兒療饑,苦矣!」
  說完,雙眼一合,不消片刻,鼾聲即起。
  老花子鬼精靈,不上當;象朗月禪師這種曠世高手,內外功已臻爐火純青之境,怎會有鼾聲?這明明是誘人入伏的陷阱,他可用不著睜眼往裡跳。
  提起酒色,老花子心中一動,情不自禁伸手去摸摸討米袋中的酒葫蘆兒。同時往地上一躺,向腰中泰然地掏出藏在腰帶內的百毒蟾酥珠,一面輕說:「花子也倦了,喝兩口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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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掃瞄校正:Luo Hui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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