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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逸雲驚退了氣鈞老道,突然馬驅前衝,大吼叫道:「擋我者死!」
  對方人多,高手如雲,他想驅馬衝出,那是極不可能而危險萬分的舉動。
  他這一來,引起了公憤,眾人一聲吶喊,撤兵刃向前一擁。
  佛因老和尚本是有道高僧,也感到無名火起,憤火中燒,大喝道:「諸位退!休貽人笑柄。」喝聲中一杖掃出。
  他挫身出招,逸雲個兒高大,又須防備氣鈞老道,自然無法保全馬匹。
  逸雲不顧傷了馬兒,突然大喝一聲,將馬帶得人立而起,雙腿一絞,伸左手一托馬肩側,馬兒似被神力所托,倏然扭轉奔出。禪杖半分之差,從前蹄下掠過。
  逸雲人已下地,馬兒向橋南狂奔。他露了這手神技,把眾高手看得毛骨悚然。
  「檀越高明,定非無名小卒,通名。」老和尚沉聲問,橫杖阻住去路。
  逸雲未能衝出,幾乎傷了坐騎,心裡十分不舒服.猛地掛上弓,一聲劍嘯,他撤下了奪來的長劍,沉聲道:「勝得了在下手中劍,再通名不遲。」
  「檀越請三思,老衲不為已甚。」老和尚按下怒火,平心靜氣地說。
  「在下只問大師讓不讓路?」
  「天明之前,此路不通。」
  「你這是無理取鬧,你們成了河南府的公門走卒?」
  「老衲受命擒捉山海之王,大批高手已赴龍門,他可能轉回洛陽藏匿,所以此路不可通行。」
  「在下卻非走不可。」
  「老衲絕不拘私放行。」
  「在下只好硬闖了。」逸雲挺劍逼近。
  「老袖只好出手相阻。」老和尚立下禪杖,泰然相待。
  身後一名勁裝中年人徐徐踱出。揚著長劍道:「稟師父,請讓弟子擒下他。」
  老和尚側後方退去,沉聲道:「小心了,不可下重手。」
  逸雲哈哈一笑,道:「衝你這兩句話,在下亦不下重手。」又向欺近的中年人道:「閣下快上,別耽誤時刻。」
  中年人哼了一聲,在丈外舉劍道:「尊駕可放手自救,不必客套。」
  「少林的達摩劍法在武林盛名如日中天,請勿相讓,休降了少林名頭,請!」
  銀芒疾閃,雙方同時踏出兩步,振出朵朵銀花,劍氣震耳銳嘯。
  逸雲斜身急進,劍如游龍,信手輕點,泰然運劍。「叮叮……當當……」響起數聲輕鳴,他的劍影倏隱倏現,在對方朵朵劍花中吞吐出沒,雙劍相觸的清鳴振蕩,他沒用全力,以柔克剛,所以只聽見一片金鐵交鳴。
  中年人的劍花,原是極兇猛的進手招式,一步一吐,籠罩住對方胸脂要害,每一朵劍花皆隱藏著無數朦朧劍影,暗隱殺著,中含崩絞錯點詣訣,沉實而兇猛,深得劍術神髓。
  可是他遇上了逸雲這位劍術名家,出手便被制住了,每一朵劍花皆被對方的真力點中,突然自中宮弱點切入,閃電似的震開長劍,直射胸前七坎鳩尾諸要害,不由他不退後運招自救,本是前進的狠招,反而變成向後退的守勢招式了。
  逸雲迫進近丈。突然一撇腕。「叮」一聲脆響,中年人被震得左飄八尺。
  他屹立如山,垂下劍冷笑道:「好一招『步步湧蓮』,可惜你只參皮毛,而不知融會貫通,功力也差勁,你不配用達摩劍法。」
  中年大漢額上冒汗,突然收劍向老和尚俯首道:「弟子無能,有辱少林門風,一招落敗,弟子已無顏再側身江湖。」他又向逸雲拱手,道:「在下隴西邊聞達,多謝尊駕教訓,請留大名,日後邊某當專誠請領教益。」
  逸雲略一沉吟,遲遲未答。對方輸得乾脆,談吐大有俠風,他可不能小家子氣置之不理,但又不願說出姓名,誤了大事,賂一沉吟,他仍不願回答,說:「江湖忌諱甚多,在下恕難見告。」
  氣鈞老道踏前兩步,冷笑道:「尊駕不敢出示姓名,定然是做了見不得人的事。」
  逸雲用劍指著他,冷笑道:「老道,你也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人物,為何不在劍下看出在下的身份?未免太可笑了。」
  用劍指人,這是最不禮貌的挑釁舉動。氣鈞在崆峒輩份極高,年歲不小,在武林更非無名小卒,反而名望出人頭地,被逸雲的無禮舉動,激怒得像頭狂虎,加上那狂傲的言語一挑,立時怒火怒焚。
  他陰森森地向前走,陰森森地說:「少年人,來吧!貧道要好好教訓你。」
  「在下將教你無臉見人,來吧!老道。」逸雲尖刻地說。
  兩人逐步趨近,雙劍徐舉,像兩頭鬥雞,行將作生死一博。
  老道接近至八尺之內,突然踏出一步,一聲沉喝,劍閃萬道銀蛇,追風劍法的絕招「大風起今」出手,劍從右捲起一陣罡風,挾萬鉤力道與嗡嗡劍嘯,向左猛捲。
  逸雲踏出一步,劍向下急降,突然向上飛起,吐出一朵劍花,鍥入萬道銀蛇之中,左腳再進,劍花又吐。
  這剎那間,兩人的劍糾纏成一團,劍氣暴裂聲令人心血下沉,兩叢光影左右急閃,前後倏進倏退,卻沒有換位;因為逸雲不願腹背受敵,他不信任其他的人,怕他們乘機在後面下手,傷了背後的如黛。
  光影纏鬥片刻,突然響起一聲龍吟,人影乍分。老道退出丈外,逸雲已進至橋頭了。
  佛因大師在旁沉道:「阿彌陀佛!檀越也會敝派的達摩劍法?」
  逸雲向氣鈞老道迫近,一面笑道:「達摩劍法乃是少林絕學,不傳派外之人,在下豈會貴派的劍法?笑話了。」
  「你這招分明是步步湧蓮。」
  「不錯,有點相似。請問,貴派這一招,該連攻幾步?」
  「進五步,每步九劍;本派長老宏字輩門人,可進九步,共八十一劍。」
  「在下這一招進了幾步?又攻了幾劍?」
  向前欺近的氣鈞老道冷然接口道:「共進四步,每步十二劍。」
  逸雲一聲長笑,撲進喝道:「請看九步八十一劍。」
  喝聲中,銀芒倏張,每一步振出兩朵銀花,前四後五,罡風進發,一步趕一步,一劍連一劍,迅捷絕倫,但見銀花朵朵急湧。在銀花驟吐之際,牛鼻子的劍影如不被崩飛,便被貼劍切入,劍鋒相錯所發的刺耳嘯聲,令人頭皮發緊。
  牛鼻子左閃右避,逐步後撤,長劍騰起陣陣光幕,在自保中還敬三兩劍,卻無法遏止對方排山倒海似的狂野攻勢。十分吃驚。
  第九步落實,招式倏收,牛鼻子終於找到了空隙,一聲暴喝,攻出一招「狂風掠地」人向上略升,劍尖斜向下吐,百十道芒影向逸雲頭胸飛射而下,身隨劍到,左手劍訣變掌,在胸前斜立,狂野地攻到。
  劍影乍合,他的左掌突在劍旁翻腕吐出,無情罡風乍起,可裂石熔金的掌力向前一湧。
  逸雲先撤劍收腕,劍尖上揚,像要用「萬笏朝天」化解「狂風掠地」,讓老道高興高興,因這招如果用上,有兩種可能:一是被牛鼻子的劍斜鍥而下,貼劍攻向咽喉至七坎穴這段致命處所,死定了;另一可能是臨危抬腕沉尖,雙方功力想當,拚個兩敗俱傷。
  可是老道不上當,已看出少年人是他平生最可怕勁敵,劍道通玄,自不會白掘墳墓,所以並不高興,而且兢兢業業化劍為掌,以防萬一。
  雙方進招,乃是剎那間的事,全憑閃電似的反應,六合主宰了全身神經,稍一有誤,將抱儲終生,或者含恨九泉;牛鼻子修為有素,救了自己一命。
  劍招攻近逸雲,牛鼻子只覺罡風劍氣似乎四散而逸,對方果然抬肘搭腕,劍尖下沉,用劍鋒接招,振出一道銀色劍牆,迎向他的劍尖。
  不消問得,對方定然以奇異的神功,要將他的劍尖錯出偏門,然後劍尖上拂,將毫不費勁地劃破他的右肋腹,要他的老命,這一著夠歹毒辛辣。
  他不上當,百忙中一掌推出,人借反座力向左一扔虎腰,斜飄落地。
  可惜!命是救著了,仍慢了半分;在他橫飄的瞬間,劈出的掌力,已被逸雲的長劍震散,乘勢右飄,跟著他向同一方向移動,劍尖一閃,從他的長劍內側掠過,從下至上一閃而沒。
  人影倏分,劍氣乍斂。
  「哎……」牛鼻子身形晃動,踉蹌四五步方站穩身形,用左手掩住右胸下,血從指縫中沁出。
  一名老道飛搶而出,伸手扶住他驚叫道:「鈞道兄,怎麼了?」
  「存道友,請挽我退!」氣鈞虛脫地叫。
  他右胸下的一條劍痕,從內側第七對肋骨起,向斜上方經右乳珠內側,鮮血如泉。
  存道友火速扶他退下,一面替他撕衣巾裹傷上藥。
  所有的人,全都心中一凜。在片刻之間,這少年人竟將崆峒的氣字輩高手劃了一劍,是那麼飄逸從容,卻又急逾電閃,端的是名家身手,不同凡響。
  逸雲一劍得手,他留下一分情,皆因劍術名家比拚,不易傷得了右肋胸,如果傷了,絕無僥倖可言,傷口定然是穿孔貫。入,不會是長形創痕。假使他略一抬腕,劍尖下沉,牛鼻子性命難保,在鬼門關逃出來了。
  他仗劍屹立,晃若嶽峙淵亭。他所站處,已越過橋頭,到了橋前官道上了。
  在激鬥中,南岸上游有兩條小船,乘黑暗朦朧夜色,俏俏駛向北岸,快近北岸。一個黑影躍入滾滾江流,不久在橋下石墩旁伸出一個胸袋,向上面傾聽,直至人群向城中急趕,方悄然沒入水中。他肩旁,露出一把分水刺的鐵柄,水性的高明程度,十分驚人。
  逸雲仗劍屹立,沉聲發話道:「在下勢必人城,誰再敢阻攔?單斗群毆,在下接下了。」
  佛因大踏步而上,平靜地道:「五大門派的弟子,不會群毆。老衲不才,願挺身阻止檀越進城。」
  「道理安在?」
  「為公為私,勢在必行。」
  「老和尚,你說說看。」
  「為公,王命在身;為私,五大門派之人,攔阻不住檀越一個後生晚輩。老衲臉上無光,無法向武林交代。」
  「你們絕攔阻不住區區在下。」
  「老衲倒願見識施主的絕學。」
  「你一人上?」
  「老你慚愧,以大欺小,施主原恕。」
  「教他們退!」逸雲叫。
  老和尚揮手,朗聲向後道:「各佔方位,請勿互相呼應。這位檀越闖人誰的凡地,誰即自行應敵。咱們都是武林正道人士,不可仗人多取勝,有失武林規矩俠義雄風。」
  逸雲哈哈一笑,朗聲道:「在下可向諸位保證,如不群毆或暗中下手,在下絕不傷人致死;不然,休怪在下心黑手辣。」
  眾人向三方面散去,各守要道嚴陣以待。
  逸雲彈劍作龍吟,豪氣大發地朗聲道:「在下今晚幸會五大門派的高人,看看諸位是否真有俠義襟懷,提得起放得下。大師請。」他向前獻劍。
  「檀越請。」老和尚回禮,舉手虛引。
  「有僭了。」逸雲說,欺近一劍虛點。
  老和尚有心一試少年人的內力修為,杖尾飄然點出迎向劍尖。「叮」一聲,兩人撤招左移一步,劍杖再伸。
  老和尚心中一凜,他感到對方的劍力道毫無,但劍尖卻徐徐移開,似乎並未與杖相接一般。雙方雖在用禮招,但一點之力勁道仍然驚人,禪杖沉重,竟未將輕靈的劍尖震退,他怎能不驚?
  兩人左右移動數步,換了三記虛招,老和尚是阻裁去路,逸雲則覓機北衝,雙方皆不許對方越雷池一步,巧招便不能用了。
  三招一過,逸雲搶制機先,一聲叱喝,揉身撲上連攻五劍,放手搶攻。
  老和尚一根禪杖風雷俱發,控制住三丈方圓之地,宛若狂龍鬧海,兇猛無比,左蕩右挑,五劍皆解。乘勢收杖尾杖頭,驚雷似的點出一招「毒龍出洞」,等對方斜身切入遞劍的瞬間,急變「大鵬展翅」,飛起杖尾;再化「霸王上弓」低杖下挫,左足前移,杖尾攻向下盤,再向上跟進,他連出三招,虛虛實實千變萬化,攻勢極為兇猛,杖頭杖尾緊纏住對方的身影移動,攻向全身每一處要害,看去似乎已主宰了全局,每一剎那都險象叢生、寸寸生險。
  逸雲知道老和尚功力深厚,菩提禪功已練有八成以上,普通的兵刃已無法近身,他要找機會一擊奏效。劍輕,他不願硬接沉重的禪杖多耗真力,還有許多關卡要過呢,
  連拆四五招,果然被他找到機會了,老和尚一招「天外來.鴻」攻到上盤,斜砍肩頸,中含點字訣;如果向後退,那狠辣的一點,將令胸前開花。
  他不退反進,身形下挫,先出「玉門拒虎」,將杖托離頂門,順勢滑進。
  「著!」他大吼。向右前方衝出,劍帶起一線火光,從杖底貼杖一帶,運神功一拂。
  老和尚未料到他膽敢走險,吃了一驚,一著之差,肩以下空門大開,不啻開門揖盜。假使沉杖壓劍,可能胸前挨一記狠著;如果用杖頭反挑,右手的五個指頭,最少也得賣出三根。
  他一聲大喝,推杖飄身向右後方急退。
  「嗤」一聲銳嘯,劍鋒劃過左外肩,擊破護肩的菩提禪功,割破了袈裟的攀扣,一厘之差,便會出彩見紅了。
  人影去如電閃,射向擋路的一名大和尚。
  「檀越慢來,老衲恭候多時。」和尚叫,一杖搗出。
  「著!著!著!」響起了三聲叱喝,劍氣飛騰,向前湧到。
  和尚崩開一劍,錯身閃過一招,來人太快了,劍招也太神奧了,第三劍他沒機會化解,拂過他的右耳側,劍氣澈骨奇寒;他向左一閃,一招旋風掃葉反掃而出。
  可是晚了,人影已經越過身側,他一摸右耳,謝謝天,還在,只是已有點麻木,好厲害的劍氣。
  迎面是一名俗裝大漢,手中是一把黝黑的巨大鐵尺。他是公門中人,鐵尺也就是他的兵刃;左腰帶上還有一條鐵套練,那是鎖脖子拿人的巧妙玩意。他老遠便叫:「武當鐵臂猿寧雄在此,闖啦!」
  逸雲來勢如電,哪能不闖?身劍合一射到,銳不可當,他發狠啦!
  鐵臂猿大喝一聲,鐵尺兜頭便劈。「錚」一聲響,他只覺虎口欲裂,鐵尺向上飛起。他捨不得放手,人被震得向上一挺。他仍不死心,左手一拉一拋,鐵套練急罩而下。
  套著了?他左手一帶,想將逸雲扯倒。
  豈知左手一帶之下,練柄竟滑出掌心;不,被人拉出掌心。他剛雙腳著實地,只覺頭上壓力快至,一個練套已套住了脖子。
  總算他福至心靈。對自己的套練也熟悉,丟掉鐵尺,右手扣住練條,左手緊握頸下活扣;老天!千萬不能讓人將練條拉緊。
  他身形飛損兩丈,「叭噠」一聲,跌了個手腳朝天,只感到眼中金星直冒,胸腹奇痛。還好,他如不用手抓住練條與活扣,脖子可能完蛋大吉。
  最後一關是個老和尚,他橫杖叫:「老衲峨嵋覺度,檀越來得好。」
  「接我一劍。」逸雲叫,一劍斜刺老和尚胸膛。
  老和尚看他走中宮而進,似乎有點生氣,一聲沉喝,禪杖注入十成內家真力,橫拍劍身。
  「錚」一聲清吟,逸雲竟被震退四步。他未料到老和尚會用上十成真力,登時火起。
  「再來一劍。」他叫,仍是同樣出劍。
  覺度和尚不知他已經著惱,由於先前一杖佔得上風,怯念早消,雄心大起,毫不猶豫地向左斜拍。
  他可上當了,逸雲已算定他仍會來這一手,劍上已注人神功,要硬拚這一招。
  「錚」一聲暴響,火花四射,覺度右飄五尺,人影又到。
  「接著!」喝聲伴著劍影,兜頭猛砍。
  劍怎能砍?沒有這種下乘招術,但競出於逸雲之手,奇聞罕事哩!
  老和尚已無暇攻招,劍來得太快了,他百忙中推杖上抬,拚命接招。
  「錚!」老和尚身下下挫。
  「錚!,」第二記又到,老和尚腳掌陷入路面。
  「錚錚錚!」又是三劍,火花四濺,響聲似連珠花炮,沒有任何機會讓老和尚還招反擊。
  覺度只覺杖上傳來的如山勁道,震得他氣血翻騰,腳陷入地面已至足背,雙臂也發抖了。
  「讓開!」逸雲大吼。
  隨著喝聲,長劍向上一挑。覺度全力上抗,未料到對方弄鬼反而上挑,只感到千斤墜隱不住身軀,飛退丈外,臉上大汗如雨,泛上了鐵灰色;
  逸雲一聲長嘯,已從覺度頭越過,閃電似向遠處城根下急射,快極。
  已在旁裡受傷的氣鈞,與另一名老道,一聽嘯聲嚇了一跳,同聲大叫道:「是山海之王,攔住他,休教他走了……」
  佛因急掠而至,沉聲問:「道友此話當真?」
  「是他!這嘯聲絕無錯誤,」
  「追!」佛因大吼,閃電似追去。
  眾人一陣好趕,趕到了城根,再順宮道到了津陽門,那有半個鬼影?
  逸雲的輕功,比他們不知高明了多少倍。他師父所傳的流光遁影,已是武林中登峰造極的絕學,加上了他參悟的神功干罡坤極真力,用之於龍吟尊者所授的御氣飛行術,御氣飛行術乃是勁功的一種,當然不能像鳥一樣飛翔九天,只是形容其輕與快而已,起落間可遠出七八丈,卻又不走弧形,冉冉而飄,身輕似鴻毛,沒有一甲子以上的苦修,談也不用談。
  他本想走城門,再一想那不可能,便沿城根向左急射,像幽靈一般一閃而沒。
  洛陽瀕河一面的城牆,高僅三丈多點兒,他找一處偏僻地點,越過了護城河,吸入一口氣,突然向上飛昇。
  相距十餘丈有座碉樓,可以看到隱隱人影。天太黑,他不怕人發現,發現了亦無奈他何。
  人升至雉堞下,手一勾堞口,人懸貼在牆上,伸頭向裡看去。城牆寬闊,上面可以馳馬行車,外有棧堞,內有防跌女牆。在他欲攀上之處,左側兩丈餘,有個身穿鴛鴦戰襖的士兵,手持長槍倚在堞上低聲交談,不時向外面掃過一兩眼。
  逸雲翻上堞口,坐在那兒伸出腦袋,向兩士兵輕叫:「喂!這兒有人。」
  兩士兵吃了一驚,挺槍奔來一面叫:「誰在叫喚?咦!」
  鬼影一閃,他倆只覺渾身一震,立時昏厥向後便倒。
  逸雲打了他兩人一顆小豆兒,擊中了期門穴,不等他們倒下,急掠而伸手將人接住,將他們靠在雉堞上,拍了一掌自語道:「老兄們,別大驚小怪,半個時辰後你們便可醒來。」
  女牆後有向下走的石級,他大搖大擺地沿石級而下,進入了沉睡了的洛陽城,開始找尋上谷老店。
  已經四更將盡了,他畢竟缺乏江湖經驗,半夜三更去敲店門,如果不是自己人,麻煩可大了。
  他終於找到了上谷老店,那是一家小型的大棧,在一條小巷的轉角上,門口掛上了一盞紅色燈籠,上面寫了四個黑漆大字:上谷老店。
  街道上鬼影俱無,只有遠處的更析聲隱隱傳來。
  「篤篤篤!」他上前叩門。
  大門上的小方洞突然拉開,他不由一怔,這店中夥計真行,像在那兒等著哩!
  小方洞現出一個精悍的中年人面孔,問:「誰?半夜三更……」
  「住店的,夥計,開門。」逸雲壓低聲答道。
  「客官貴姓?」
  「不必問來龍去脈,反正不缺你的店錢。」
  門閃燈光一閃,照亮了他的臉,那人壓低聲音問:「客官可是姓華?」
  「咦!你怎知道?」
  「是誰指引華公子前來上店的?」
  「鄺老丈。」
  那人壓低聲音道:「華大俠勿發出聲響,小可即開門引入密室。」
  大門悄然拉開,裡面漆黑,那人閂上門,袖中亮出一具千里火,道:「華大俠請隨我來。」
  過了大廳直趨後院,轉入一棟小廂房,那人用火招子點亮一對牛油大燭,七手八腳挪開小床,扳開一塊壁磚,伸手入裡一陣搬弄。
  壁角里悄然移開了一處小門,那人乘燭而入,道:「下面是密室,委屈華大俠些兒。」
  逸雲吃驚地道:「怎麼?我來住店,怎帶我進入密室?」
  那人轉身打量了他片刻,道:「華大俠在所不知,目下風聲甚緊,店中經常有人搜查,必須隱起……」
  話未完,逸雲倏然將燭火熄,低聲道:「瓦面有人,我擒他們下來。」
  瓦面上,三個夜行人站在屋脊朝北一面,一個道:「怪!在城上下來的人影,分明從街上走到這一帶,為何形跡不見,瞬即失蹤?」
  「恐怕落了店啦,」另一個答。
  「不會的,目下風雨滿城,誰敢斗膽收容客人?」中間黑影不以為然地說。
  最先發話那人向四周張望,一面說:「那人影大搖大擺而下,不像是夜行人……咦!」話未完,他倏然舉起了手中鑽鐵齊眉棍。
  瓦房上,升起了一個身材高大的幽靈;不是幽靈,是人,不過現身的身法,冉冉上升有點唬人而已,與一般的,縱躍術不相同。
  「你……你是誰?通名,」他舉棍戒備,低聲喝問。
  「你們又是誰?追蹤我麼?」幽靈說話了。
  「中州三義老大沈剛,江湖人不樂,叫我賽孟嘗。」
  「老二猛獅沉雷。」
  「老三通臂猿沈電。」
  三個人一報名號,逸雲想起白天在天津橋上姑娘所說的話,便向背上的如黛問:「怎麼打發他們?」
  如黛用清晰的嗓音道:「中州三義雖是少林門人,但不會與我們為難。」
  「為何?」
  「他們都是鐵錚錚的好漢,不會妨礙咱們的行事。」
  賽孟嘗心中一怔,背上還有一個女娃哩!他問:「尊駕高姓大名?似乎知道在下的來龍去脈哩。」
  「神劍伽藍華逸雲。」
  三個猛漢一驚,賽孟嘗厲聲道:「你這廝好不要臉,怎敢冒充華大俠,辱沒他的名號?」
  背上的如黛接口道:「沈壯士,九天玉鳳周如黛你可知道?」
  「當然知道!」
  「我,正是九天玉鳳周如黛。」
  「你……你……周姑娘,這人怎會是……是華……」
  「沈兄,請至房中一敘。」逸雲接口說。
  三人面面相覷,交換了一次眼色。賽孟嘗道:「打擾兄弟了。」
  室中已掌起燈,密室亦已封閉,店夥計用飽含敵意的目光,死盯著中州三義。
  逸雲放好包裹彤弓,將姑娘解下。她倒還朗健,只是一時未能復原而已,燈光下,現出她略為清瘦的俏麗面容,向三人含笑檢攝行禮。
  三人全都大吃一諒,張口結舌。逸雲續往下道:「華某的珠寶,乃是從金毛吼景泰那兒奪來的,沒想到會引起偌大風波。目下唯一洗雪之法,便是設法擒到金毛吼。今晚與諸位幸遇,兄弟有一不情之請,未知賢昆仲能否俯允?」
  賽孟嘗拍拍胸膛,義形於色地道:「華兄弟請吩咐,力所能逮,赴湯蹈火,義無反顧。兄弟,說啦,」
  「倒沒有那麼嚴重,就是請沈兄在貴掌門處代小弟申明一二,請他們暫忽小題大做。」
  「兄弟當全力以赴。」
  「還有,聽說亡命花子尹成,已被囚在伊王府。」
  谷東主插口道:「尹兄弟從湖廣趕來,說有急事稟報鄺老爺子,豈知一到天津橋北,便被少林的眼線擒去。人暮時分,鄺老爺子亦在龍門香山寺被擒。」
  「谷東主,你怎知鄺老丈被擒?」逸雲驚問。「龍門有咱們的人,當然知道。老爺子剛派人將華大俠要來的信息傳到,第三次被擒的急報亦已傳來。」
  逸雲冷哼一聲,向三義道:「請沈兄覓一與王府相熟之人,為小弟先通報,明晚三更正,小弟要進伊王府一申衷曲,並援救鄺老丈與尹老哥。」
  賽孟嘗笑道:「伊王為人,倒也夠風度,我兄弟倒還相熟,蒙他肯折節下交,兄弟不得不經常進入王府。先容之事,定可辦到。」
  逸雲淡淡一笑,道:「伊王既然肯折節籠絡人才,這種人,錯是不錯也定然可怕。如果小弟料得不錯,明晚他絕不會讓賢昆仲領小弟進入王府。」
  「怎會呢?兄弟。」
  「會的,他定然要我自闖王府,不信咱們走著瞧。請記住,不可洩露小弟的臆測,他怎麼說都成,大膽答允。」
  「兄弟定遵老弟台所囑回話。」
  猛獅沉雷向谷東主叫:「谷東主,請勿為貴花子幫幫主擔心,有華大俠在,你放心睡大覺。喂!能整治一席,讓咱們一醉?」
  「沈兄放心,酒菜是現成之物,早準備接待華兄弟,直等到現在。華兄弟,可否讓尊夫人先歇息?」
  如黛正擔心逸雲忘掉了往事,對大珠台前後經過毫無所知,說將起來豈不令三義生疑?便道:「逸雲,陪我進入密室好麼?」她不好意思叫哥了。
  谷東主燃上蠟燭,重新開啟密室,領兩人進入,不久先行外出,自去找夥計整治酒菜。
  五個人一見如故,鬧了一夜酒,談武林見聞,說江湖秘聞。三個文人談書,三個屠夫佬談豬,同樣的,三個武林人物談將起來,少不了是些內外功十八般兵刃等殺人玩意,
  五人直鬧到天亮,卻不知在這一個更次裡,洛陽城血案叢生,鬧得滿城風雨。
  洛陽城這一更次裡,有四批人在出沒無常,行蹤鬼祟。穿房入舍飄忽如同鬼魅。
  第一個血案發生之地,是城內第一大剎永寧寺東面半里地,那兒有一座富毫宅第,五更裡來了一個高大的夜行人,取走了窩藏的金珠寶玩,劍貫事主胸膛,共出了六條人命,內宅中有人清晰地聽到來人高喝名號,自稱是神劍伽藍華逸雲。
  第二命案出在開陽門附近,不但劫去財物劍傷事主,事主的大閨女也被姦殺房中,牆上用血寫了四個大字:山海之王。
  第三處血案發生在城西陵雲觀左側,一家富商住宅被人侵入,連傷九命,壁上也用血寫了七個字:神劍伽藍華逸雲。字是草書。
  第四處血案發生在伊王府內賓館,那兒住了三百名武林高手,可是皆遠出龍門或城外辦案,只留有內府十來名護衛駐守,五更正,來了一個高大的黑衣人,以黑帕包頭蒙面,侵入了賓館。十餘名護衛出面逐賊,喝問之下,賊人自稱山海之王,一支銀劍兇猛霸道,勇悍如獅,連傷五名護衛;最後王府高手齊出,賊人方從容遠遁。
  四處血案城內出了三宗,五更過後,知府大人可嚇得渾身發抖,頭上的烏紗帽搖搖欲墜,快掉下來了。一早急報文書便呈入王府。
  天色大明,中州三義方醉醺醺地出了上谷老店,酒逢知已乾杯少,三個莽漢幾乎爬著回家的,回到家,他們大醉不醒,外界的事他們如蒙在鼓裡。午後,三人酒醒,有點迷糊進了伊王府,看來要糟。
  逸雲和如黛在密室靜養,已牌正,谷東主請見,傳來了昨晚四起血案的壞消息。
  在龍門搜索山海之王的高手們,大部分撤回城中,閉了城門,差點兒要發出罷市的王命。
  城中挨戶搜查,捉拿山海之王;城上守軍密佈,如臨大敵,一陣好亂。
  上谷老店是花子幫在洛陽的神經中樞,但近來已沒有花子上門,換了一些新面孔的村夫俗子,將各方的消息傳人店中。
  入夜,中州三義大概吃了排頭,伊王發了王爺脾氣,他們不敢再到上谷老店,恐怕被伊王派人跟蹤前來,事情鬧大了。他們暗中派人送來一封書信,大意是說,伊王不允接見,要山海之王至王府自縛投案,將以全力緝拿他云云。最後說,所交兩事無一辦妥,無臉相見。
  二更將令,密室中的逸雲心事重重,修眉深鎖,不住往來蹀躞。
  室中燈光明亮,如黛倚坐桌旁,鳳目跟著他轉,黛眉成結,心緒不寧。終於她忍不住了,說:「哥,我伴你前往。」
  「不成,你體力未復,我絕不許你冒險。」
  「哥,我已可運功,真氣經你這幾天的導引,已可直上重樓,可以說功力已恢復了七成,可以去的。」
  「不!我只好放棄分頭救人之舉。」
  「哥,如何打算?」
  「直趨內庭求見伊王,求不成便硬向裡闖,假使他不放人也不聽解釋,哼,我擒他做人質交換。」
  「哥,豈不把事情鬧大了?」
  「不怕,一萬個不怕!咱們可往邊陲暫避,到仙海隱居,九重天子又豈奈我何?何況他區區一個藩王:只是,黛,可能委屈你了……」
  姑娘猛地撲人懷中,抱著他雙頰,憂形於色地道:「哥,我不擔心這些,其實日後我們同樣會隱入林泉終老,與世無爭,算不了委屈。我擔心的是你隻身深入龍潭虎穴,危機四伏,處處凶險,我怎能放心?」
  逸雲親她的粉頰,強作笑容道:「好妹妹,你不信任我的造詣麼?」
  「哥,他們人太多啊!」
  「虎入羊群,何所惜哉?」
  「他們之中豈無高手:太冒險了。」
  「冒險也得一走,我不能帶累鄺老丈師兄弟倆,那會受武林千萬英雄詬罵,此舉勢在必行。」
  「哥,我無法阻你,千萬保重,不可涉險,不必急在一時,免我……」她說不下去了,伏在他懷中垂淚。
  他捧起她的臉蛋,深情款款地低語道:「黛,我會為我們珍重,不必哀傷,對我笑笑吧?你的笑,會給我勇氣。從前在神.魔谷,你在我身邊時,我無所疑懼,勇往直前,你忘了麼?」他深情地吻於她的淚珠,捧著她粉頰的雙手,沒有絲毫震顫,是那麼堅定穩健,證明他雖行將深入龍潭虎穴,仍無絲毫懼念。
  她嗯了一聲,抱住了他的肩頭,兩人吻住了,久久仍捨不得離開。這一吻,甜蜜中滲有些少辛酸,也許從此一別,永無相見之期了。
  吻罷,兩人靜靜地擁抱。她聽出他的心跳聲,是那麼平靜,無絲毫異狀,不由芳心大慰。
  二更將盡,逸雲開始裝束,穿一襲青綢子緊身夜行衣,薄底快靴,斜系長劍,張起弓弦背上,左臂下是伏鰲劍、革囊,右肋下是箭袋。
  一切停當,姑娘親送他出了密室。
  房中,谷東主用銀杯倒了一杯酒,神色肅穆雙手奉上,沉重地道:「華兄弟,你為敝幫主師兄弟之事,深入龍潭虎穴,算得上血性男兒,光大武林道義,為江湖留一千秋佳話。兄弟敬你水酒一杯,聊壯行色,祝你神威駿發,平安歸來。」
  逸雲雙手接過,飲一半奠一半,笑道:「謝謝你的這祝福,谷本哥,兄弟此行,勢在必得,請安心靜候。拙荊尚未復原,尚請多加照顧。」
  「兄弟靜候佳音,嫂子處我會盡力。」
  逸雲放出房門,向如黛含笑點頭,手一招,人已驀爾失蹤。
  一彎新月已隱沒在西方山巒後,星光朦朧,天空中萬里無雲,洛陽城內正在沉睡中,三更正了。
  伊王府位於城中心略偏東北,也就是從前的宮城,只是縮小了許多。這天晚間,府中百十座宮殿瓊宇,所有的燈火皆末外露,所有的甲士全換上了有護掩心甲的便裝,弓上弦力出鞘,隱伏在暗影中凝神所待。
  而所有的五大派高手,亦在每一角落準備擒人。
  朝房也就是往昔的南闕,出端門是銅駝街,寬大的街,道院處處,這兒是王公貴宦的住宅區,也是王府中庫府所在地。整條銅駝街自北至南,直抵宣陽門,不但筆直,而且平靜如鏡,兩邊的駝道。平常伊工的車駕一出,兩旁的甲士直列隊至宣陽門,神氣極了,到底是一藩之尊。在所有的藩王中,除了已奪得江山的燕王王都京師之外,伊王府的宏麗壯觀可算得數一數二。
  內府設在端門左右,今晚他們最忙,宮城六座城門之內,高手密佈。而朝房附近,由京師派至各地走動的錦衣衛武士,關洛道的主持負責人,姓謝名韜,也就是早年號稱天下第一高手,天罡手謝鑫之後。天罡手被金面狂梟聯合宇內四大凶魔群起而攻,死在山西呂梁山。謝韜串兩子踏遍天涯,要找幾個凶魔報不共戴天之仇,在辰州碰上了毒殭屍勾魂無常等人,仇沒報成,幾乎送掉性命,要不是逸雲與如黛適逢其會,謝家父子必將血灑辰州。
  在所有的高手和五派門人中,除了武當門人知道山海之王就是神劍伽藍華逸雲之外,其餘的人如在夢中。
  其餘四派門人,以及錦衣衛高手謝韜,皆認為神劍伽藍已死在太白山莊,這鬧事的山海之王冒充神劍伽藍在江湖生事。他們都敬重神劍伽藍,受恩深重,所以感到義饋填膺,發誓要擒住這膽敢污辱神劍伽藍身後俠名的人。假使他們知道山海之王就是神劍伽藍,局勢可能全部改觀。
  武當派的代表人物,正是前玄都觀觀主逍遙道人玄盛,乃是神劍伽藍的死對頭。這傢伙心懷叵測,剛從武當山趕到,受命敦請少林掌門下山,趕赴武當有大事待辦,恰巧碰上此檔事,大喜過望之下,全力參與此舉。他從不表示意見,激鬥時也不準備正面死拼,滿懷得意,準備坐收漁利揀死魚。他寄望在這兒收拾了逸雲,再與武派弟子趕奔武當,一舉殲滅已到達武當的龍吟尊者與武林三傑。
  同一時間裡,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派人四出唆使武林三傑的早年仇人,以及逸雲的仇家,紛起阻擾截殺,設法誅去逸雲,至少也得阻止他在近期內無法趕赴武當山,苦心孤詣,煞費周章。
  大殿中門窗密閉,沒有絲毫燈火外洩。伊王換了一身便袍,內穿刀槍不入的白犀甲,腰懸三尺六寸的一把古劍,薄底快靴,小臂上戴有護腕套。他長得身高七尺,猿臂鳶肩,極為雄壯,定然孔武有力。看年紀有四十餘,方面大耳,虎目炯炯,鷹鼻挺直,有一個堅強的稍突下領,三綹長鬚拂胸。看長相,便知這人個性堅強,而且略顯陰鷙,可能是個喜怒無常的人物。
  他高坐虎皮檀木的寶座上,臉上泛起令人莫測高深的微笑。左後首,站著叉手而立,一身勁裝的謝韜;三年多以來,他看去似乎比辰州時老成幹練多了。
  右後方,站著一個年約四十餘的雄壯中年人,白頭至腳穿著一身青,臉上紅光閃閃,劍眉虎目,大眼睛神光四射,背上斜繫著長劍,肋下掛囊。他是內府總管青虹劍客張英超。一個深藏不露功臻化境的無敵高手。在武林,他極少露面,如果勞駕他老兄出頭,綠林巨寇定然難逃劫數。而在官場中,他的大名常使文武官吏午夜驚跳。他的職掌近乎京師的錦衣衛,也像東廠的鷹犬。
  那時,西廠與內廠皆未建立,東廠主外,錦衣衛主內。但皇帝經常將錦衣衛的人暗派出京,嚇唬那些藩王與各位大員。各藩王的府第內,也豢養了不少高手,他們的名義是不關宏旨的閒職,以免引起京師的注意。各藩王雖可以擁有部分護衛,卻不許養有死士,要被錦衣衛查出,那就麻煩大了。
  伊王的內府,名義上有二十名護衛的名額,事實上當然不止此數。總管青虹劍客張英超是這群人的首領,不僅管內,兼管外事,他的權勢確是令人依然而懼的。
  東西墀沒有文武官吏,卻有幾個和尚老道。為首的是少林掌門苦行大師佛雲。武當的逍遙道人玄盛。崑崙的東崑崙天尊殿壇主人天泰道人,他愁容滿面。峨嵋則是覺度。崆峒是位俗家弟子,鬚髮如銀,相貌威猛,矍鑠更勝少年人;他是曾一再被提及的中州永升鏢局局主,游龍劍狄永升。永升鏢局就設在洛陽陽城內,與王府中人交情不薄,由於氣鈞在昨晚受傷甚重,便由他代表了崆峒派。
  前文曾經說過,狄永升是個不折不扣的生意人,手腕高明,八面玲瓏,極不願生事,以免影響他的鏢局,可是被師門所累,他有苦難言,第一次被砥柱山主借去鏢旗鏢車,在黃河邊暗算逸雲,死了好幾名鏢師,他日夜提防神劍伽藍搗他的招牌。第二次押送九天玉鳳,死傷更慘,他心裡的彆扭,就不用提啦!今晚不管是華逸雲或者山海之王,他都惹不起,所以他心情沉重,臉色沉凝。
  至於崑崙的天泰道人,他愁容滿面並非無因,在五泉山時,山海之王手下留情,讓他和師弟天宗道人敗得光榮。武林人物性情剛強,思怨分明,他怎能再向山海之王遞劍?難怪他愁容滿面。
  廣庭中鴉雀無聲,氣氛緊迫,殿堂四周的甲士,一個個像石人。
  伊王環顧堂下一周,用高亢的嗓音道:「佛雲大師,那老賊真會來麼?」
  若行大師挺身站起,躬身答道:「老僧料定他定然按時前來。」
  「怎見得?」
  「王爺明鑒。武林中人一諾千金,言出必行;為了被擒的兩個花子,他會來的。」
  「他不怕本藩的手下甲士,與諸位武林高人的圍攻麼?」
  「那少年功力奇高,且年輕氣盛,定然不畏斧刀。在動手之時,請王爺暫行迴避。」
  「本藩的安全,不勞諸位擔心。張總管,什麼時辰了?」
  「稟王爺,約三更正。」青虹劍客躬身答。
  遠處,更拆聲隱隱傳來。
  內庭奔出一個內吏打扮的少年人,拜倒在王爺跟前,稟道:「啟稟王爺,三更正已到。」
  內庭中,三響裊裊鐘聲傳到。
  同一瞬間,不知由何處傳來一聲震天長嘯。似若九天龍吟,在整個空間裡震盪,直震耳膜。
  苦行大師霍然站起,臉色一變,沉聲說:「這嘯聲好熟,是他。」
  「誰?」王爺問。
  「神劍伽藍華逸雲,快四年了,老僧並末忘懷。」
  「可就是那狂妄的山海之王?」
  「老僧不知。但發嘯之人確是華逸雲。」
  手爺向青虹劍客舉手一探,道:「大開殿門,本藩要看看是何等狂徒。」
  「大開殿門。」青虹劍客叫。
  一旁的謝箔,臉上泛起灰色,夜風凜冽,但他額上沁出了汗珠。
  沉重的殿門徐徐拉開,王爺剛站起,一匹駿馬從午門沿馳道狂奔而來,在殿外剎往躍下一個官差,將馬匹交與迎出的一名甲士,且向為首的人低語一番。
  甲士首領直趨大殿,在拜墀下拜倒,高聲惠道:「啟稟王爺,蘭州肅王爺派急足賚書到來,欲叩桌王爺面呈。」
  王爺揮手道:「先教他安頓,呆會兒再傳他晉見。」
  甲士叩頭應喏著走了,伊王在兩名中官的服侍下,卸掉了便袍,一群人四面護衛,走出大殿。
  殿門外兩廊之中,已安置了一張虎皮交椅,王爺落坐後,郎下張起了八盞明亮的宮燈,十盞孔明燈四面照射。階下及兩側五丈外,是一列弩手,弩手身後是校刀手和金槍手,更有一列標槍手。王爺兩側,除了謝韜和青虹劍客外,共有十名甲士,都是粗胳膊寬膀子,可力敵百人的猛士,左手持盾,右手仗劍,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王爺向階下的五派主腦揮手道:「諸位可以走了,那狂人已到了端門。」
  五人行禮告退,向四面隱去。
  逸雲果然到了端門,那兒傳出叱喝之聲。
  他從銅駝街向北飛掠,公然向王府闖。穿過一處廣場,便看到一座牌樓式的宮門,暗影中,可以看出有全副戎裝的甲士,各處屹立戒備。他緩下身形,大踏步向前閃闖。
  怪:他堂而皇之往裡走,卻沒人攔阻,四周的官兵,甚至宮門左右的甲士,全都屹立立不動,只用兇猛凌厲的眼神盯他,誰也不出面喝阻。
  他本想找一個甲士問問,但又忍住了。穿過宮門往裡走,又是一段廣場,前面又現出一座同一型式,更為壯麗的宮門,同樣有官兵和甲士在各處防守。
  他抬頭看看天上的星斗,知道將近三更正了,還有時辰,不必著急,便大踏步往裡走。
  他對王府陌生得緊,茫無所知。洛陽雖將往昔的皇城改為藩王府,但大部建築並末加以多大的改變,往昔的名稱並未改變,卻不許使用成了古跡。王府向內移,在舊日的午門後端;自午門至司馬門一帶,成了禁城,文武官吏從午門兩側的街道進入王府,連王爺的車駕,也不敢自午門馳經端出銅駝街,須繞兩側進府邱。平時,這些古跡派有官兵把守,誰敢往裡逛?
  華逸雲卻不在乎,不管是否禁地。眼前這座巨大宏麗曾多次加以整修的端門,他根本不加理睬。
  這座門與前一座門唯一不同之處,是正門兩側人多了些,共有八名持槍持盾,甲冑鮮明的高大雄壯甲士,像八具石像分立兩旁,十分威武。
  他在第一對甲士前站住了,心道:「真怪!這些人為何不阻止我進入?」
  他仔細打量八個甲士,他們站在那兒紋風不動,但一雙虎目全都瞪得大大地向他注視,唔!是活人,活生生的人,不是石像。
  他走近左側第一個甲士,叉腰沉聲道:「將爺,這兒是王府大門麼?」
  甲士死盯著他,似乎眼皮也不會眨動,不但沒回答,連身軀也像是僵的一般。
  「咦!你是啞巴呢,還是聾子?」他又問。
  甲士不言不動,只用眼睛死盯著他。
  他心想:只要你們不出手阻攔,答不答無所謂,反正我得向裡闖。
  說闖就闖,大踏步穿門而過。這是一條十字路,奇闊奇大,北面就是往昔的午門。端門也就是皇城的大門,他剛穿過而不知門名,他已到了皇城禁地,進入龍潭虎穴了。
  他毫無所懼,一步步向裡走,看看接近了十字路口,後面的端門門樓上,傳出了中氣充沛的叱喝聲:「來人跪下,叩首報名而進。」
  逸雲扭頭看去,相距在二十餘丈外,樓高黑暗角落太多,看不清人影,只看到一些金鐵反映著星光的閃亮。
  笑話?自從到了仙海至今,三年多以來,他還不知下跪是什麼滋味,叩首報名的規矩他更不懂,要他在這十字路口跪下,向內叩首報名而進,還像話?即使馬上要砍腦袋,也無法使他辦到。
  他有點不悅,山海之王不懂王法,不知官禮,只知道這是不合情理不堪忍受的事,便亮聲喝道:「誰在胡叫?現身說話。」
  門樓的暗影中,先前的語聲又響:「俯首投倒,你還敢罔顧王法?」
  「胡說八道!出來答話!」
  「狂徒住口!你身藏內庭寶物,昨晚一夜中連做四起血案,殺人越貨,迫奸至死。狂徒!你不怕抄家滅族?」
  「豈有此理!你這廝血口噴人。王爺何在?」
  「王爺豈會見你萬惡不赦的江洋大盜?跪下就縛!」
  逸雲冷笑一聲,懶得和他鬥口,轉身便步,大踏步向裡闖。
  走到十字路中心。他心中一凜。
  四面八方,以及樓上高處的暗影中,悄悄地出現了無數盔甲閃耀的身影,槍影刀光在星光下閃著寒芒,他落入重圍中了,四周恐怕不止五百名官軍。
  一聲劍嘯,他撤下了長劍。在王府中闖入撤劍,在本朝中他算得是第一個人。
  東面建春門左近,傳來了三更正的更鼓聲。
  他撤下劍,踏出第一步門,樓上突然鼓聲如雷,十字路四端,出現了全副戎裝的四隊官兵,將四條路堵住了,每一隊共五十人,左手持盾,右手挺槍,踏著整齊的步伐,向中央迫進。
  他心中在冷笑,暗道:「要不講理就不講理,看來今晚不殺出一條血路是不行了。」便舌綻春雷大喝道:「不要前來送死,在下不願擔上殺官造反的罪名,但如果迫人太甚,又當別論。讓路!」
  路字一落,鼓聲乍斂,四隊官兵站住列陣,不再迫進。同時,畫角長鳴,淒厲的畫角聲令人心膽俱寒,毛骨悚然。
  在畫角長鳴聲中,四面八方弓弦狂震,勁矢破空的嘯聲,與畫角聲互相應和。
  他一聲長嘯,運起護身神功,劍發龍吟,湧起重重劍幕將全身裹住,但見一團光影像個鬼火球,向前飛該。
  真正能近身的箭並不多,他的身法太快了,最可虞是由前面射來的勁矢,但一近光球便紛紛折斷或被震飛,只片刻間,便衝近前面一隊官兵之前,箭便稀疏甚至停住了;再不停,官兵們也完蛋大吉,這種四面放箭的策賂,太拙劣了。
  官兵們看箭雨阻不住人,早已心中發毛,但不得不硬著頭皮上,發出數聲震天動地的殺聲,五十支金槍像一座槍山,向前壓去。
  逸雲再發嘯聲,搶入人叢中,劍化萬道銀蛇,宛若狂龍鬧海。他不殺人,劍見槍便絞,劍脊見人就拍,左手更凶,槍到槍三入到人倒,掌劍擊在盾中,發出一連串暴響。
  驚叫聲,喊殺聲,倒地聲,叱喝聲,金鐵錯鳴飛墜聲……亂成一片。
  人過處,波開浪裂,劍飛掌拍處,槍、盾、人,三者齊飛。不消片刻,他奪了一張盾牌,劍前盾後,一聲大喝便向前猛衝,撞倒了不少人,殺開一條血路,到了對面舊午門前面了。
  五十名官兵,有近二十名在地下掙扎哀叫,十餘名丟了槍,十來個人丟了礙手的盾,未倒的人全驚得呆了,注視著他的背影,呆住啦,這傢伙不知到底是人是鬼?
  門是敞開著的,共有十二名雄壯的甲士把守著。伊王為人猜忌,料錯了,以為逸雲定然施展飛簷走壁的本領,從四面八方掩人,絕不會走府門公然闖進,所以只將官兵和甲士陳列門外唬人,將江湖好漢和自己的護衛,分派在府內各處埋伏。豈知逸雲天不怕地不怕,自問行事可質天日,不顧一切公然闖門,大出他意料之外。
  最先截出兩名甲士,藉盾掩身,挺著一把衝鋒陷陣的大劍,同聲怒吼,急如雷霆猛地兜頭便砍。
  要鬥刀,正投了逸雲所好,巨盾一抬,硬接來劍,「噹」「噹」兩聲,擋住了兩支大劍,「啪」一聲,他也擊中右首甲士的巨盾,火花激射。
  右首甲士向後挫倒,將左首甲土的右側空門讓開。
  「滾!」逸雲大吼,飛起左腳,踏中左首大漢的巨盾,向後一挫,劍芒倏吐,刺中甲士的左小腿。
  「哎……」甲士又倒了,還臨倒拚命,一劍揮到。
  「噹」一聲暴響,大劍砍在盾上,突然被崩得向後上方飛脫,擊倒了剛到的另一名甲土。
  「讓開!」逸雲大吼,狂獅似的衝進。
  激鬥時,盾牌是最得力的護身之寶,要想擊倒盾後的人,必須引出盾後的兵刃,方能乘機進招。一般說來,用盾的人,以使用單刀最為適宜,便於近身拚搏,吞吐問疾如閃電,不出則已,出則志在必得。單刀的運用,以破金槍為主,盾牌也有克槍的功能,所以極不易對付,除了找機會將刀引出之外,無能為力。
  甲士們的大劍,可當刀使用,劍沉力猛,盾可掩住全身,真不易對付,換了別人,定然束手無策,輕功暗器刀劍皆無用武之地,唯一的辦法就是溜走。
  逸雲神力驚人,他如果有重兵刃,定然將他們一一擊倒,難的是他不能放手宰人。他想晉見王爺,而不是想造反殺入王府。
  他可以用輕功從上面越過,但這像是逃避示弱,絕不可以,憑這幾個甲士,豈能阻他?幾聲叱喝,他丟掉盾牌。掌出雷聲乍起,長劍亦注入真力,專找他們的盾牌下手,在瞬間攻出五掌劈出三劍,有八名甲士發出了狂叫,連人帶盾四面飛擲,盾劍拋擲之聲震耳欲聾。
  十二名甲士倒了十名,另兩名只見人影一閃,逸雲已進入府內馳道,遠出十丈外去了。
  這瞬間,所有的孔明燈向他聚照,四面八方出現了五大門派的高手,還有王府武士將他團團圍住了。
  遠處朝房大殿的石階上,王爺氣虎虎地站起了。
  這兒地方夠大,可容千人相鬥,足夠施展,也不易脫身,他算是陷入重圍了。
  他打量形勢,不再迫進,萬一有可怕的高手出現,可以利用後面的殿宇門樓脫身。
  「草民華逸雲,求見王爺。」他發出了震天巨吼。
  「拿下這江洋大盜。」遠處的王爺大喝。
  正北,是苦行大師與十餘名弟子。
  東北,是武當的道俗門人。
  西北,是崆峒與崑崙的一群道俗高手。
  東南,是峨嵋的一群佛門高人。
  西南,是王府的一群護衛。
  後面,湧出一群甲士,截住了退路。
  午門外,鐵蹄密佈,大軍雲集,燈球火把通明,照得王府內外如同白晝。
  王府四殿宇之上,出現了無數甲士,弓上弦刀出鞘,燈球火把高舉。
  逸雲一聲長嘯撤下長劍,大吼道:「王爺不許草民面陳,草民只好放肆了。」
  吼聲倏落,閃電似衝向東南。峨嵋僧人同聲高喧佛號,禪杖與長劍齊舉。覺度大師火速迎出,道:「檀越留步。」隨又用傳音入密之術說:「王府高手如雲,檀越速退,下次將再來,五派門人即將離開洛陽。」
  逸雲一面舞劍狂歡攻,一面叱道:「老和尚,華某志在必得。退!保你一世英名。」
  「錚」一聲,將從左攻近的一根禪杖盪開,左手天心指連續急點,他火了,放手制敵。
  「哎……」倒了個老和尚。
  「砰砰!」又倒了兩個人。
  長劍「錚」一聲架開覺度的禪杖,揉身搶入,伸左手一拍,捷如電閃,抓住了杖尾。
  「拿來!」長劍已到了老和尚的眉心。
  老和尚不能不要命白送死,禪杖已被一座山夾住,真力被一股熾熱火流,從禪杖迫散;他唯一的生路,是丟杖飄退。他一聲怒叫,撤手向後急射。逸雲這一手,把覺度大師激怒得幾乎氣炸了天靈蓋,這恥辱毀了老和尚一世英名,他太不留餘地了。在眾多高手圍攻之下,仍被人奪去兵刃,老和尚真不想活了,他叫道:「峨嵋將與你誓不兩立。」伸手槍過同伴的禪杖,瘋狂地衝上,攻出一記「橫掃干軍」。
  逸雲連傷五人,收了長劍雙手掄杖,大吼道:「滾!」挫虎腰斜杖急砸。
  「噹」一聲暴響,老和尚身隨杖飛,震出丈外,「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踉蹌站穩。
  逸雲換了禪杖,杖長八尺,重有百斤,正是應付群毆的好傢伙。擊飛了覺度大師,他一聲長嘯,右一記「是風掃雲」,沉杖旋身再向左來一招「夜叉鬧海」。
  金鐵鳴聲震耳欲聾,右面的人向上掠退,左面的人貼地
  禪杖向前急伸,挫腰伸腿攻出一招「拔草尋蛇」,將前面的人迫得上跳。他叫:「躺下!」
  身形再起,急向前搶入,杖化點點寒星,「噗噗噗」,迎面三個人的胯骨,挨了不輕不重的一點,齊聲驚叫扔杖下墜,腳一沾地便向下跌倒。
  一逸雲衝出一條血路,迎面撞到武當的一群道俗門人,最先的逍遙道人亮聲道:「倒懸七星,地羅天網……」
  喝聲未落,逸雲已閃電似搶到,怒叫道:「武當老道,你該死!」
  聲到人到,已沒有讓他們列陣的機會,禪杖一招「野戰八方」,火雜雜沖人陣中。
  玄盛奸似鬼,他知道如果接招,不啻雞卵碰鐵球,他是敗軍之將嘛!人向上騰起,凌空射出三枚瓦面鏢。
  暗器出手,替他的同門帶來劫運。逸雲本不想殺人,鏢劈面射到,立時引起了他的怒火,玉面上泛起重重殺機,星目冷電倏現,突向左一閃,三鏢落空,禪杖一掄,「噹」一聲將一名老道連人帶劍打成四節。
  「老道,你罪不可恕!」他怒吼,身形向右倏飄,又擊倒一名老道,恰接住飄落的玄盛,禪杖風雷俱發,兜心便搗,並揉身搶進。
  玄盛臨危不亂,長劍信手便揮,身形左飄。
  「錚」一聲脆響,長劍應杖立斷,兇猛的潛勁掃過他的胸肩,如受萬千巨錘所撞,大叫一聲,「叭」一聲被震得仰面便倒,向左急滾,心膽俱裂匆匆逃命。
  逸雲怎肯饒他?一聲長嘯,如影附形追到。
  兩側一道一俗兩個門人,同聲叱喝捨命截出,一左一右,同時攻出一招天地分光。
  逸雲無暇追襲逍遙道人,禪杖左右分張,搗穿俗家門人的胸膛,掃斷了另一名老道持劍的右手。
  其他的人心中一寒,向兩側一閃。
  西北的崑崙、崆峒門人,恰在這時趕到。天泰道人奔得最快,人未到便先輕喝:「山海之王真是你?」
  逸雲掃了他一眼,搶近道:「你是五泉山見過的崑崙天泰老道?」
  「貧道正是。」
  「走開!我不殺你。」
  老道連閃兩杖,低聲道:「施主快走!此地凶險。」
  「太爺眼中沒有凶險二字,送你走路。」逸雲低吼,他已被激怒得像頭瘋虎,誰的話也聽不入耳了。
  身後天宗老道和另一名俗家老人,已閃電似地攻到,雙劍已光臨脊心,劍氣壓體。
  逸雲一聲虎吼,身形右旋,反手就是一記「翻身撲虎」,禪杖斜掛而上,來勢兇猛絕倫。
  雙方皆快若電光石火,已無變招的餘地,先是「得」一聲輕響,劍將他背上的彤弓擊斷;接著「錚錚」兩聲,禪杖擊中兩把長劍,劍折成數段,最近的老道猝不及防,右肩應杖立碎,一聲狂叫,向後便倒。
  肩被打碎的人,正是護坦法師天宗,崑崙年高德劭的助宿,他受傷倒地,所有的崑崙門人全都紅了眼,厲叫著瘋狂猛撲,天泰老道瞪大眼叫道:「華施主,你真不知好歹……」
  「滾你的好歹!」逸雲吼叫,一杖掃到。
  天泰大喝一聲,身形乍遲,杖過後猛撲而上,身劍合一飛刺逸雲胸膛。
  禪杖突然下沉,閃電似向右一蕩,向上一挑,杖尾急射天泰的胸腹。
  天泰的劍短,想變招切人已是不易,臨危扭身向側斜飄,竟然轉折閃避。崑崙的龍騰大九式果然駭人聽聞,在奇急的衝勢中,仍能突然折向,避開了致命一擊。
  身後有人攻到,逸雲向前閃進,一杖仍向天泰掃去,扔開了後面攻近之人。
  天泰身形未落地,杖已跟到,長劍一振,一聲長嘯,人影突化一道談影,隨著杖旋到逸雲後側去了。
  逸雲也倏然轉身,向側一閃,撞入崆峒弟子之中,一面叫:「好精湛的旋龍遁影身法,再不走你們將葬送在這兒。」
  天泰驚出了一身冷汗,鐵青著臉道:「崑崙派將與你勢不兩立,行再相見。」
  可惜逸雲已無暇聽他鬼叫,已殺人崆峒弟子之中。天泰老道發出一長嘯,抱起重傷的天宗花道,率領著門下弟子,竟自撤走了。
  逸雲沖人崆峒弟子群中,宛若虎人羊群,三丈內波浪裂,無人敢近,勁烈的罡風,幾企圖迫近的人,迫得立腳不牢;他已激怒得放手搶攻,神威大發了。
  游龍劍狄永升步步後退,他這把劍游不起來,只有閃掠騰挪的餘地,禪杖在他四面八方攻到,危急萬分,險象橫生,毫無還手的餘地。
  「滾!」喝聲一起,一名老道連人帶劍滾倒在地。
  「著!」隨後噗一聲響,一名俗裝大漢右腿飛走了,人扔劍跌倒,爬不起來了。
  正危急間,苦行大師率少林弟子趕到了。前面是五名高僧,五枝禪杖前伸,並肩搶近。
  「狄施主退!」老掌門低喝。
  晚了些兒,驀地響起逸雲一聲大吼,一杖斜劈而下,急如閃電。
  狄永升曲身暴退,杖「嗤」一聲擦過長劍,杖尾掠過他的右膝,雖未擊實,但神奇的潛勁,直抵肋骨;他只覺渾身一軟,膝骨如被火烙,向後便倒。
  逸雲正想結果他的性命,苦行大師突然發出了佛門降魔絕學獅子吼,吼聲直震心脈,逸雲突覺嗔念全消,倏然收杖飄退八尺。
  「我佛慈悲!檀越記得老鈉麼?」苦行大師一問訊說。
  逸雲目光犀利,已看出老和尚手上的八寶紫金禪杖,與旁人大為不同,杖頭的佛冠金光閃閃。他已記不起往事,自然不知昔年桃花宮前的激鬥,但八寶紫金禪杖中,他已猜出老和尚的身份,便問:「是少林掌門苦行大師麼?」
  「正是老衲,一別將近四年,檀越別來無恙,可喜可賀。」
  「華某沒死在太白山莊,大師是心有不豫麼?」
  「老衲豈有此念?檀越言重了。」
  「如無此念,為何對付華某?」
  「老衲以為山海之王是另一凶人,假藉檀檢名號在外為非作歹……」
  「大師是指昨晚的四宗血案麼?」
  「更有內庭珠寶之事。」
  「在下正是為此事而來。」
  「真是檀越所為麼?」
  「笑話!華某人頂天立地,豈是下三濫無恥之徒:如果是在下所為,今晚用不著闖來王府送死。」
  「老衲深信不疑,可否聽老衲一言?」
  「大師請說。」
  「老衲願負責替檀越在王爺面前疏通,請放下兵刃隨老衲引見王爺。」
  逸雲張目環顧,四面八方已經合圍,便斷然地道:「辦不到,除非這些人全都撤走。」
  王府的一群護衛,突然大叫道:「放下兵刃,不然先擒下你捆上。」
  迢雲無名火起,突然一聲長嘯,閃電似撲向西南的護衛叢,大吼道:「兵刃在這兒,誰來接繳?」
  護衛中不乏高手,同聲怒吼向前急迎,刀光劍影飛舞,人影八方騰躍。
  一連串金鐵交鳴聲震耳欲聾,慘叫乍起。刀飛劍蕩,人影飄搖,禪杖八方飛旋,中刀刀折,擊劍劍飛,三蕩三決,倒了五六條好漢,人群四散。
  一聲震天長嘯響起,人影如電,飛射殿前,向王爺站立處猛撲。
  同一瞬間,少林五高僧斜刺裡截出,五根禪杖蕩起隱隱風雷,苦行大師叫:「華檀越不可……」
  「接招!」逸雲厲吼,一杖擊出,以行動作為答覆。
  「噹」一聲大震,六根禪杖已在剎那間接觸,火花激射,人影乍分,勁烈的罡風進射,捲起數股旋風,三合土的地面,煙塵滾滾。
  兇猛的勁道相接,雙方的蓋世神功行一次雷霞火拚,看得四周的人心驚膽跳,依然而驚。
  苦行大師率派中長老準備南行應武當之約,順道前來應伊王之召,可以說高手齊出,實力雄厚,集五人之力,即使是千斤大石,一擊之下亦成芥粉。
  逸雲硬拚一招,只覺雙臂一麻,奇大的反震力如狂瀾即倒,將他沖退兩丈外,真氣浮動,血液狂湧。
  五老僧也分飛丈外,臉上全變了顏色,他們難以相信,對方的禪杖竟能完好無損,人落地仍然站穩身形,雙手持杖屹立末倒,不由全都駭然變色。
  有兩名護衛看出便宜,一閃即至,一聲不吭雙劍齊出,一攻脊心一攻右腰肋。
  逸雲氣血翻騰,一口淤血在胸膈向上湧,他如果將血吐出,必須馬上服藥調息;如不吐出,固可再支持一時,但爾後稍一大意,調養不當,將是終生大患。
  正在強按心神之際,身後劍氣壓體,已沒有他思索的餘地,強壓下外湧的淤血,突然回身一杖掃出。
  「錚錚」兩聲清鳴,兩護衛連人帶劍斷成四段。
  他已用了全力,兩護衛功力又夠渾厚,一擊之下,兩護衛雖被擊斃,他也再次受傷,只覺內腑一陣翻騰,口角終於沁出了鮮血,人踉蹌站穩,只感到頭腦昏眩,眼前發黑。
  他吸入一口氣,舉袖抹掉嘴角的血跡,玉面蒼白,那陰冷殘酷的神情重回到他的臉上,一步步向少林五老走去,用那變了嗓的明森森冷冷厲語音說:「華某今晚總算開了眼界,不虛此行。少林乃天下拳劍之宗,被譽為武林的泰山北斗,原來也是些倚眾群毆,甘為官府鷹犬的下流人物。此際五派人物蟻聚峰屯,王府高手雲集之時,你們本來面目終於暴露出來,狐狸尾巴亦現出來了。」
  苦行大師神色肅穆地道:「王爺系地方安危,檀越恕老鈉情急。」
  「哼!你情急了,武林規矩也可以不顧了。你輩份已經夠高,另四人可能比你高一輩,定然是宏字輩的長老,功力已經超凡人聖了,可以對付我這年方二十一歲的人了,是麼?哈哈……」
  「檀越將對王爺不利,老衲不得不情急出手。按本朝皇律,藩王如有三長二短,河南府文武官員不但有人陪死,日後不知要殘害多少黎民百姓,檀越可曾想過了?」
  「胡說!華某如果要取王爺的性命,用得著在今晚收取?哼!貴派人多力厚,華某今晚要大開殺戒,看少林絕學是否浪得虛名,人多又待如何?」
  說完,單手運杖,伸手去拔腰中的伏鰲劍。
  也在這剎那間,兩名使開山斧的高大黑影,悄悄地從後撲上,一聲不吭同時出手。
  逸雲雖然內傷不輕,耳目有點大不如前,但他功力仍在,由對面少林五老眼神中,看出了身後的危機,加以開山斧長而沉重,蕩起的罡風怎瞞得了他。
  他並未回頭,左手向後一揮,人向右疾閃,但見光華如電,一閃之下便回到身前。
  「砰砰」兩聲沉重悶響,兩隻斧頭飛落地面,接著是血柱上噴,兩顆腦袋「啪啪」兩聲向地面墜落,兩個無頭屍體,從這雲左側衝出,手中仍持著斧柄,直衝向少林五老身前八尺左右,方砰然倒地。
  逸雲憤怒如狂,但忍住了,似若未見,向前步步迫進,伏鰲劍三尺晶芒如靈蛇般閃縮,厲聲道:「老禿驢,是你們少林五老上呢,抑或是百餘人一擁而上?上吧!等什麼?」
  伏整劍一出,所有的人全都毛骨依然,遠處的人,看不見小劍身,只看到三尺長的刺目光華。由於火把照耀如同白晝,光華映著火光,令人望之如同一道火紅色光華,在飛騰閃動,似要破空飛去。
  而稍近的人,卻感到冷焰撲面,澈骨生寒,情不自禁向後徐退。
  少林五老大吃一驚,苦行大師曾參予太白山莊盛會,自然知道厲害;另四老上次鎮守少林,未曾參與,雖不知逸雲了得,但神刃他們卻一望便知。功力相等的拚命,手中如有神刃,如虎添翼,穩佔上風,所以五人全都大驚失色。苦行大師臉色一變,沉靜地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諸位請退。四位師叔退。」
  「不可!掌門師侄此舉,我等不敢苟同,五人聯手。」一名老僧沉聲說。
  「師叔明鑒,本掌門曾兩次受華檀越大思,願以肉身償還,請勿相阻。華檀械,老枕要單人獨杖,與檀越一決生死。如檀越勝了。本門弟子速退出王府,日後王命責難下來,少林可關閉山門。如老衲幸勝,請檀越即棄刃叩見王爺,老衲願以有生之年,替檀越洗雪嫌疑。」說完,揮手命眾人退後,雙手持杖向前迎出。
  逸雲仍逐步欺近,冷冰冰地道:「華某不受任何人所左右,亦不願在此地有許諾。」一面說,一面已迫近至丈二左右,大喝道:「接著!」
  禪杖一伸,揉身撲上。
  苦行大師唸了一聲佛號,向左一閃,讓過禪杖,手中八寶紫金禪杖乍伸。
  光華一閃,伏鰲劍突然揮出。光華一現,對方未動。
  逸雲心中一震,火速收劍,向右急射丈外。
  「噗」一聲響,八寶紫金禪杖斷掉尺餘杖尾,墜落地面。
  「檀越怎不進招?老衲等著。」苦行大師木然地說。
  這瞬間,少林弟子大嘩。另四派門人,皆驚叫出聲。
  這根八寶紫金禪杖,乃是少林的掌門象徵,也是權威,歷代相傳,算是派中至寶,稍次的寶刃,亦難以損傷,如注入少林絕學菩提神功,寶刃亦難以奈何,為何光華一閃便斷了杖尾?少年人這一劍,亂子可鬧大了,少林派的上萬遍處江湖門人,豈肯干休?
  逸雲劍出之時,雙刃相觸,便發覺老和尚並未將神功注入杖身,且眼中閃過一絲淒然的神色,不由心中一震,撤招飛退,但杖已斷了。
  苦行大師也有苦衷,他知道逸雲內腑已負輕傷,由他的眼中,可看出他怨毒憤怒的表情,與當年在太白山莊時更為兇猛百倍,出手定然極為可怖,也定會毫不留情地殺人,以他的功力加上伏鰲劍,能逃出劍下的人少之又少。老和尚衡量情勢,知道即使能將逸雲傷了,這兒的屍首和鮮血,也將堆積如山。
  老如尚悲天憫人,決定以死感化逸雲。他乃是一代掌門,突然輕易地死去,逸雲怎能仍然凶悍到底,再妄殺其餘的人?所以他身向前衝,末運功相抗,劍到杖折,逸雲也警覺撤劍退走,功敗垂成。
  逸雲不是天性凶狠之人,吃硬不吃軟,老和尚這一舉動,他左右為難。
  「你為何如此?」他厲聲叫。
  「請檀越放下屠刀。」苦行大師木然地說。
  「華某不願成佛。」
  「檀越不嫌過份了麼?」
  「是你們一再相迫,怎能怪得了在下?」
  「檀越不是不知禮數之人,今晚根本不該帶兵刃,國法早有明規,檀越為何逾禮?」
  「王爺如不斥責中州三義,一再苛求,在下豈會攜械闖府?華某不再和你夾纏,日後見面,貴派五老可以齊上,華某還得再會貴派絕學。」
  說完,伏鰲劍光華倏隱,一聲長嘯,突然展開絕世輕功御氣飛行術,在眾人頭上丈餘,閃電似一閃而沒。
  「糟!」苦行大師叫,轉身便追。
  有許多人還未發覺逸雲往哪兒走,直待功力高的人發出驚叫,方發覺他正以快逾驚電的身法,冉冉而去,正撲向殿外的王爺。眾人大驚之下,拔腿便追。
  火光明亮,王爺旁的謝韜和青虹劍客驚叫道:「王爺請退人殿中。」
  「本藩絕不退,拿下這惡賊!」王爺厲聲叫。
  「放箭!」青虹劍客叫,與謝韜閃在王爺側方,手按劍靶,準備應變。
  「傳話下去,將犯人推出。」王爺沉喝。
  身後有人應喏,向殿中大叫道:「王爺有令,將犯人推出。」
  殿中鼓聲倏揚,偏殿門徐徐啟開。
  這時,逸雲已冒勁弩狂矢衝到,他揀了一面巨盾,向前狂衝,弩矢如雨,射在盾上八方反飛。
  人到,禪杖猛掃,巨盾推擊,弓手校刀狂叫著倒地,像虎人羊群。內環的甲士,突然同聲虎吼,挺劍推盾奔出,向後合圍。逸雲丟掉盾,雙手運杖,一聲大吼,揮杖猛掃。「噹噹噹」三聲暴響在剎那間傳出,最先的三名甲士狂叫著向兩側飛射倒地,鐵盾全裂了,人影搶進直奔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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