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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咫尺陰陽


  陰陽老怪一步步欺近,切齒道:「活得不錯,沒死。老鬼你上門欺人,豈有此理,咱們沒完,你該死!」
  四明怪客屹立不動,狂笑道:「哈哈!真是有理說不清。老人妖,剛才那兩個女娃娃,有一個是我老不死的徒孫,我老人家豈能不管?搗了你的妖窩,我還不情願哩!哈哈哈!」
  兩人正待動手,君珂突然嘎聲說:「老人妖,這不是換招,你僅是憑百載修為的先天真氣佔了先著,算不了武林成名人物,浪得虛名。林某今天認栽,欠你一招。請記住:林某一日不死,必還你一招之債。希望你也再活幾十年而不死。」
  他吃力地說完,舉步蹣跚,再噴出兩口鮮血,向東艱難地舉步,他高大雄健的背影,已呈現慪僂,渾身衣衫破裂,看去極為淒涼孤寂,像一個被充軍萬里、在塞外跋涉歸來的遊子。
  五妹只感到心潮一陣激動,芳心顫抖,突然飛躍而出,向他奔去。
  四明怪客一聲怒嘯,奇快無倫地晃身阻擋,小竹杖一攔,怒叫道:「丫頭,站住!你如想落井下石,休怪我老不死的無禮。」
  這位武林怪傑,一反平日嘻笑猖狂的神態,神目湛湛,不怒而威,顯然動了真火。
  本來,他早已隱身林中,想看看君珂的真才實學,故而用千里傳音入密至高無上絕學,打發兩位姑娘離開。他認為,陰陽老怪也算得一代奇才,與晚輩過招相搏,按規矩常情,她該化招欺入,以奇學神招切入擒人才對。想不到老怪無法化招,卻用百載修為的渾雄內力,一舉將君珂擊傷,大出老人家意料,這是不可原諒的大違武林常規的過失,難怪他動火。君坷之傷,也算是他老人家一時大意所造成,內疚加上憤恨,怎不激怒呢?
  五妹站在那兒進退不得,只好木然而立,眺望著君河蹣跚的背影,熱淚盈眶。
  「這是個真正的英雄,舉世難求,可惜啊!可惜!」她含糊地喃喃自語。
  四明怪客察言觀色,只覺一陣慚愧,原來這丫頭並非要落並下石哩!
  這時,陰陽老怪到了,向五妹叫:「退!待我收拾這老不死。」
  五妹怔怔地後退,讓出空隙。陰陽老怪一聲嬌叱,揮扇猛撲,尖叫道:「沈老鬼,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四明怪客哈哈狂笑,閃電似地左盤右旋,在罡風怒號中騰躍,先後避過三招,一面怪叫道:「女妖,別窮叫嚷,不是我,你是你我是我。我老不死閻王不收,人間不留,你如果要留下我,我干,怎樣?哈哈!打!」
  喝聲中,小竹杖如狂龍飛舞,立還顏色,回敬了三招,場中罡風怒號,殷雷聲和刺耳厲嘯聲勃發,五六丈內勁風如飛瀑怒潮向外急進,令人站立不牢,碎草飛揚中,眾女紛紛變色後退。這剎那間,一個緋色人影悄悄向後溜走了。
  君珂已進入林中,向東踉蹌而行,舉步維艱。他內腑受傷沉重,可說已經瀕臨六腑離位的境地了,頭腦昏眩,四肢無力,牽動了內臟,他痛得冷汗直流。
  這是向東面下山的叢林,人向下連跌帶爬雖不吃力,但卻易牽動內傷,令他痛苦難當。
  但他咬緊牙關強忍,不讓自己發出呻吟,扶樹牽枝,一步步向山下走去。
  他到了山下,左首北面山脊不太高,但林太密,看不見山上的景物。
  他腳下一滑,「砰」一聲栽倒在地,身軀向下滾,滾了三丈餘方被樹幹擋住。
  「天絕我也!老妖的功力委實駭人聽聞,我竟禁不起她全力一擊。」他伏在地下絕望地想。
  驀地,他清晰地聽到北面山脊上有人在說話,似在爭論。天!竟然是兩位小妹。只聽崔小妹說:「莊妹妹,不是我不信任你師祖爺,老妖們人多,他怎能照顧得了君珂哥?你不去我去,要死,我也要和君珂在一塊兒。」
  莊婉容接口道:「不成!我們如果轉去,君珂哥要怪我們的。」
  「在這生死關頭,怪我們我們也得去接應。」
  「好姐姐,你知道我是不願違抗君珂哥的任何吩咐……」
  「啐!這時候你怎想到這種蠢念頭。剛才大哥要你我逃命,你為何又敢違抗?怪!」
  「彼一時此一時……」
  「夠了,事急從權,是嗎?這時該從權了,走!」
  突然,狂笑聲如殷雷狂震,在天宇中振蕩不已。婉容大喜道:「師祖爺退了,君珂哥定然也平安離開啦!」
  君坷一咬牙,掙扎著站起,手扶樹幹,只感到滿天星斗。驀地。他心中一涼。
  一個緋色身影電射而來,突在他身前站住了,是六妹,一個第一次誘擒他的人。
  他踉蹌站穩,咬牙切齒地說:「林某還有餘力一搏,你不會太如意的。」
  六妹面泛憂傷,淒然地說:「林大俠,妾此來並無惡意,你被家師的蓋世神功摧枯大真力所傷,此生休矣!即使留得命在,這一輩子也將纏綿床第。」
  「林某不一定廢定了。」
  「但願如此,願大俠迅速就醫,也許還來得及。只是,這兒往東折百里方抵靈溪,又百里方抵龍游,你怎支持得住?」
  「在下還可撐得住。」
  她探囊取出一顆朱紅色丹丸,淒然地說:「這是百轉金丹,可以支持三天而不使傷勢轉劇,而且可止住疼痛,增加精氣神三寶。妾只能為君盡此棉薄,願君早日恢復健康,這一生中,你是唯一令我佩服的人,日後,我只能懷念你,遙祝你平安。」
  她將丹丸遞給他,他不接。她強納入他的懷中,盈盈一禮,揮淚轉身如飛而去。
  他怔怔地站在那兒,喃喃地說:「摧枯大真力,此生休矣!天啊!那怎成?」
  驀地,遠處傳來兩位姑娘的尖叫:「君珂哥,君珂……」
  他一咬牙說:「我完了,我不能再見她們,我無法忍受她們的憐憫,不願看見她們的痛苦神色,我得避開她們,自己獨自承受苦難,我願分擔別人的痛苦,卻不願將痛苦分與別人。」
  他踉蹌向下走,十餘丈下面,出現了一個被山水沖成的土坑,已被茂草掩住,他一不小心,失足跌在坑中,只感到天旋地轉,體內一陣痛,「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幾乎昏厥不起。
  「哦!這兒倒是個極好的藏身之地,我何不躲上一躲?」他喘息著想。
  他立即強忍痛苦站起,將坑口的草整頓好,直至外表已無法看出下面有坑,方躺在坑內喘息,漸漸調好呼吸,默默用胎息行動。
  四明怪客與陰陽老怪拼了十餘招,將老怪逼退近三丈,小竹杖威風八面,狂野潑辣佔盡上風,浙西三妖本欲加入,但老怪衡量利害,不許她們插手。皆因絕頂高手拚搏,不須近身攻招,兵刃拳掌的勁道,可傷人於丈外,功力差、火候淺的人加入,不啻羊投虎口,枉送性命,不僅幫不了忙,反而礙手礙腳,自亂心神。
  四明怪客最後一招「猛虎搖頭」攻出,「噗噗」兩聲擊中團扇,雙方急退,共換了十六招之多。他哈哈大笑說:「老人妖,我老不死的有事,不再奉陪,要不服氣,咱們會相會有期的。哈哈!」
  陰陽老怪粉面鐵青,怒叫著撲上說:「今天咱們不死不散,你走不了!」
  四明怪客發出一陣洪鐘也似的狂笑說:「你?早著哩!日後被我抓住把柄,不拆了你這妖窩才是怪事,少陪。哈哈!」
  在狂笑聲中,他左手一掌登出,人如電閃,消失在林木深處,一閃不見。
  掌發似奔雷,隆然一聲,暗勁如狂濤澎湃,向陰陽老怪劈面攻去。
  陰陽老怪大駭,團扇亂揮,共拍出五扇之多,人向後挫退丈餘,臉色大變。她的摧枯大真力不僅無法反擊,幾乎連被掌風刮來的碎草.也無法震落。
  她站在那兒,氣得粉面鐵青,恨聲說:「這老鬼可惡,日後帶上金頭螣蛇,收拾他方消此恨啊!」
  東面密林中,突然竄出一位少女,捧著許九如的屍體,淚流滿頰拜倒在地,顫聲說:「稟主人,九小姐死得好慘。」
  陰陽老怪大驚,三妖和所有姐妹,皆悲傷地將屍首圍住,不住掩面飲泣。
  「在何處找到的?」老怪鐵青著臉問。
  「在東面林中。」
  「致命傷痕找到了嗎?」
  「腰被五指扣入,脊骨內腑全碎,乃是在無意中被人暗算致死。小婢曾加詳細檢視,下體穢跡仍在,顯然先姦後殺,下手之人殘忍已極。」
  陰陽老怪用手去量許九如腰上創痕,切齒道:「是個身材修長的人,不會是林君珂,也絕不是沈老鬼,難道……」
  「是銀劍白龍冷真陽。」白衣聖尼切齒叫。
  陰陽老怪哼了一聲,尖叫道:「帶著所有利器,明日出山,找那小畜生和他的師父青城煉氣士。還有沈老鬼。走!」
  次日,極樂谷封閉了,老怪帶著十二姐妹麇臨江湖,四出尋找仇人的蹤跡。
  君珂躺在草坑中,四明怪客卻帶著兩位姑娘,漫山遍野窮找,空間裡,蕩漾著兩位姑娘淒切的呼喚:「君珂哥,君珂大哥……」
  可是,君珂卻在凝神行功,人漸漸昏沉,他的傷太重了,幸而是他,換了旁人,早已身死多時。
  淒切的呼喚聲連續了兩個時辰,近午時分,方向北面爛柯山消失,向衢州府找去。
  君珂在午間悠然痛醒,身軀無法動彈,稍一移動,便痛徹心脾,受不了。
  「我不能死在這兒,我有大事未了,我要活下去,我必須活下去。」他痛苦地想,掙扎著艱難地站起。
  他想到緋衣少女送給他的百轉金丹,油然興起求生之念,急病藥亂投,他只好一試。探手懷中一摸,唔!丹藥還在,即使是毒藥,他也得一試。看緋衣少女的神情,不像有惡意,反正他活不了多久,她何必假惺惺騙人?所以他認為丹丸不會是毒藥。
  他顧不了渴不飲盜泉水的古訓,大膽地要吞服仇人的丹丸。掐破朱紅色的臘衣,一陣奇香撲鼻,不錯,不像是毒丸哩!
  丹丸入腹,一陣溫暖而略帶清涼的液流,逐漸散佈全身,香昧直向上衝。
  不久,他感到疼痛逐漸消失,又可運氣了,但呼吸不能太重,重了腹中便隱隱作痛。
  痛楚消失,精神一振,手腳移動已無困難,丹丸給他精力,生機似乎蓬勃了。
  「三天,我要好好把握這三天,但願能在這三天中,找到能恢復生機的武林醫道高明的人。」他想。
  他躍出坑外,向東走去,要出靈溪奔向龍游,兩百里地他準備明午之前趕到。
  他走的方向,正是銀劍白龍所走的路線,鬼使神差,又走到一塊兒了。
  銀劍白龍順山谷向東走,日暮時分,他到了靈溪旁。這裡的道路他不熟,反正看溪水向北流想來自然可以到達信安附近,也必定可以走上由浙人間的官道。
  靈溪右岸,有一條小路,南起遂昌,北到龍游,中間是處州府和衢州府交界處。河兩岸不時可以發現一些河谷中的稻田,田中稻子已泛黃色,距收穫期不會太久了。
  有田,當然有人,有人便有村落,村落都在田右小道旁,稀稀落落。山區中田地甚少,居民不多,走上三二十里,方可看到一個十餘戶的小村。或者在山坳中,散處著三五戶人家。
  他在水淺處渡過了靈溪,走上了小道。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他想:「且找一處村落投宿,問清路途,明日再定行止。」
  村落沒有,但右側山坡密林旁,就有三家三進院,農舍上磚為牆,茅草為頂。屋前曬穀場上雞鴨成群,三五老小正在收拾農具。
  他心中大喜,舉步向農舍走去,距農舍還有十來丈,三頭大黃犬已發出了吠聲。
  他穿了一身白儒衫,腰懸銀劍,脅下掛囊,人生得俊美,倒像個富貴人家子弟,或者是學舍中的生員。
  村民聽到狗吠,全放下活計向小路上瞧。一個中年人喝退了黃狗,迎向飄然而至的銀劍白龍陪下笑問:「稀客,公子爺光臨敝地,請問有可貴幹?」
  他舉手一揖說:「在下路經貴地,天色已晚,趕不上宿頭,特地前來打擾大哥一宵,尚請俯允。」
  中年人向裡舉手虛抬,含笑道:「寒舍有幸,能接待公子爺大駕,深以為榮。敝下姓許名波,請公子爺進廳一敘。」
  「在下姓冷,名真陽。許大哥請。」
  「請!」許波笑答,兩人並肩向屋中走去。
  合該有事,兩人剛踏入廳中,後廳門突然轉出兩名十四五歲小姑娘,一般兒長相,一般兒健美,剛好發育完成,在正熟未熟之間。穿一身窄袖子短衫長褲,小燕子似的飛出堂前,突然發現了生人,呆住了。
  「丫頭,野什麼?廳中有客,回去。」許波含笑將兩少女攆走,肅客人坐。
  兩位少女垂下頭,紅雲上頰,一溜煙飛回內室。
  銀劍白龍眼中淫火熾盛。眼看兩少女溜入內室,真想一把將她們拉住。他是個晚上少不了女人的淫蟲,看到了漂亮女人如同蒼蠅見腥,登時便待動手發作,心說:「好傢伙,兩朵含苞待放的蓓蕾。嫩蕊兒,今晚不愁抱冷被了。」
  他目前不能發作,許波已在含笑肅客入座,說:「冷公子且稍待片刻,晚膳尚須一會兒,兄弟即著人清掃客房,委屈公子爺一宵。」
  後堂出來了兩個壯年人,奉上香茗,含笑退去。這一家人穿著得不太寒酸,老少皆彬彬有禮呢!
  銀劍白龍謝了主人,說:「請問許兄,由這兒往北可到何處?」
  「往北九十里左右,是衢州府的龍游縣。公子爺是由遂昌來嗎?聽口音,公子爺不是附近三府人氏哩。」
  「在下乃中原人氏,此次遊學天下,途經貴地。敝伴當還在遂昌,明日或可趕來。」
  兩人天南地北一陣窮聊,主人甚為健談,銀劍白龍見聞廣博,相見恨晚。
  掌燈時分,主人治酒款待佳賓,雞鴨魚肉甚為豐富,燙黃酒邀飲。席中有另兩位中年人,仍是許波的兄弟。按規矩,下一輩的人不能上桌,內眷更不能上桌,沒有兩少女在,銀劍白龍有點失望。
  主人意氣飛揚,頻頻勸飲,酒至半酣,銀劍白龍心中癢癢地。酒為色之媒,他忍不住啦,說道:「許兄,進門之時,兄弟曾看到兩位姑娘,是令嬡嗎?」
  作客的人是年輕人,問起對方的閨女,大不禮貌,乃是極為失禮的事。許波大概為人豁達,倒未介意,但他的兩個兄弟,立即臉上難看。
  「哦!那是小女,乃是孿生姐妹,已許配上游黃家村的一對孿生兄弟,婚期便在今冬。如果公子爺能在那時趕來。兄弟無任歡迎,將為寒舍生色不少。」
  銀劍白龍有五分酒意,呵呵大笑道:「許兄相邀,怎敢不來?小弟定然要叨許兄三杯,呵呵!只是,可否……小弟有一不情之請,許兄休怪。」
  「公子爺有何見教,但請明示。」
  「小弟看令嬡相貌,一般清麗出塵,乍看難以分辯孰姐孰妹,可否請令千金出堂,讓小弟一飽眼福?」
  許波臉色一變,相顧愕然。
  他的兄弟哼了一聲,推椅而起,冷笑道:「閣下乃是飽讀聖賢詩書的人,為何如此悖禮?非親非戚,彼此素昧平生,首次作客,怎能要求主人出妻引女相見?太無禮了」
  銀劍白龍「叭」一聲將酒杯慣在地上,冷笑道:「在下請見兩個丫頭,已給了你們天大面子,哼!如此不識抬舉,簡直自討苦吃。」
  許波三兄弟臉色泛青,全都站起來,摜杯示威,語出不遜,太不像話嘛。許波沉聲說:「姓冷的,你這是什麼話?不是太無法無天了嗎?」
  銀劍白龍一腳將座椅踢飛,站起沉聲說:「在下說的老實話,要看令嬡是否中意。告訴你,不僅要看,今晚,叫她們陪侍太爺,萬事皆休,不然,哼!你是自取滅門之禍。」
  許波氣憤難當,戟指罵道:「狂徒,你太過份了,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你這般行徑,比匪盜還低下幾分。許某好意款待你這孤身遊子,你倒狼子野心出言無狀,豈有此理?你給我滾!」
  銀劍白龍是無法無天的人,正好乘機發作,緩緩舉步逼近,向三兄弟說:「要在下滾?你未免太不自量了。目下有兩件事要你估量,一是乖乖將你的兩個女娃娃交出,二是你兄弟趕快滾,不然休怪無禮。」
  許波委實受不了,一聲怒叫,上前左手—晃,右手一記「黑虎偷心」掏出。山區種莊稼的人,大多會兩手兒,也有幾斤蠻力,這一拳如果擊中,確也有百十斤力道。
  銀劍白龍就是要逼對方出手,以便放手大幹,左手一翻一句,勾住了對方的大拳頭,右手一揮,「啪」一聲擊中對方的左手,擦身欺入一劈掌擊出。「噗」一聲悶響,擊中許波的左耳門。左手一撥之下,許波昏跌在壁角下。
  兩人交手,乃是剎那間事,一照面人便倒了。以一個莊稼漢和一個武林高手遞拳腳,後果不問可知。
  其餘兩人還沒看清許波的結果,同聲大吼左右飛撲面上,莽牛頭短衝拳一齊出籠。
  銀劍白龍冷笑一聲,伸右手一把扣住頂來的腦袋向下掀,抬右膝「噗」一聲擊中對方下顎,又一個倒了。
  他左手接住左面的短衝擊,五指稍一用勁,對方的大拳頭掌骨立碎。接著右腳微抬,輕輕在對方丹田上輕踹一記,又倒了一個。
  他連飛兩腳,將另一人的肩井穴制住,向門口抄鐮刀趕來的六七名青少年,冷冰冰地說:「誰敢上,我要他死。」
  兩個壯年人不怕死,齊發怒吼,兩根鋤頭猛鋤而下,居然虎虎生風。
  銀劍白龍向左一閃,順手勾住一把鋤頭,喝聲「你得死!」劈手奪過,來一記「橫掃千軍」,「砰」一聲擊斃一個。他凶性大發,一聲虎吼,鋤頭虎虎生風,從廳內殺出門外,左蕩右決,七名青少年像七個泥人,頭破腰折慘叫連聲,橫七豎八散了一地。
  他一不做二不休,回廳抓起擱在几上的劍,開始四出殺人,三棟草屋中,共有近三十男女,除了一雙孿生少女之外,一個不留,這傢伙委實已失人性,竟然一怒之下,將三十餘條人命當螻蟻般殺光了。
  當夜,他成了這兒的主人,一覺睡到大天亮,日上三竿仍不想起床。
  君珂也向這條路上趕,他借宿在上游十里地黃家村的農舍中,一早,他謝了主人沿小道奔向龍游。經百轉金丹提神,他已行動自如,只是不能妄用真力,用力太過,便會牽動內腑創口,但一般說來,他和常人並無異樣。
  他沐著朝陽,酒開大步向前急走,預定午間可趕到龍游,便可打聽附近有否有名的傷科郎中。
  遠遠地,他聽到了淒厲的犬吠,那是極為淒慘的長嗥,令人聞之毛骨悚然。
  他並未在意,繼續前行,終於到了山坡下三棟草屋前,相距百十丈,便可看到曬穀場近大廳下躺了幾具屍體,三頭黃犬在場外仰天長嗥。
  他動了俠義心腸,心中一震說:「這家農舍被人洗劫了,我焉能不管?也許來得及救幾個未死的人。
  說管就管,不然怎能稱俠義門人,他斷了自己的傷勢,大踏步向農舍中走去。
  三頭黃犬豎起剛毛作勢問他撲上,他逕向裡闖。
  他來晚了,廣場中的人已死去多時,血都已變成黑色,頭裂肢斷,腰折腹開,慘不忍睹。
  「天!兇手為何這般殘忍?」他毛骨悚然地自語。
  大廳中酒菜未撤,一群老鼠正在上爬行爭食,他側耳傾聽,沒有任何人聲。他想:「大概人都死光了,我來得太晚啦!」
  他舉步跨入大廳,鼠群一哄而散。廳旁壁角下,躺著三個人,廳中也有兩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呢!
  「唔!那三個人可能還有救。」他自語,搶近俯身察看。
  也晚了,三個人有兩個穴道被制過久,已斷氣一個時辰左右。還好,唯一還有一絲游氣的,正是主人許波。
  許波耳門被擊,大概左耳門附近的骨頭受傷不輕,一直昏厥未起,魂遊太虛。
  君珂一按脈息,知道完蛋,想救已嫌太遲,唯一可做的事,是提許波一口元氣,問明是怎麼回事以便斟酌。
  他手按對方靈台穴,開始慢慢運功,將先天真氣注入對方體內,靜待對方甦醒。
  不久,許波的身軀有了動靜,呼吸開始喘息,終於緩緩睜開了已散光的眼簾。
  君珂的手仍未放開,繼續注入先天真氣,貼耳用深沉的聲音問:「兄台,你遭受了悲慘的噩運,為了何事,能告訴我嗎?」
  許波眼前已看不見人影,但知道有人,聽覺仍在,他喘息著問:「你……你是……是誰?」
  「一個過路的人。能告訴我你的遭遇嗎?我希望能替你盡力。」
  「昨晚,來了—……一個青……青年人,叫冷……冷真陽,強索我的女兒,殺……人行……行兇。」
  「什麼?你說是冷真陽?」
  「是……是的。請替我帶訊至龍溫之西,信安江左,告訴一位姓……姓安名鴻的人。他……他是我的老長官,原姓彭,名勝安。我……我姓許,名波……」
  君珂大吃一驚,天!安鴻就是彭勝安?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聲問:「那安鴻是否曾任都指揮的彭勝安?」
  「正……正是他」
  「我會替你傳到,也會替你……」
  突然,他發現後堂有響動,是足音,略一響動。似乎人已到了後廳門,接著有人叫:「怪!還有未死的人?誰替誰傳什麼?」
  聲落,後廳門白影一閃,一個白色的人影閃電似出到廳中,兩手挾著兩個赤裸垂死的少女。
  君珂眼角一瞥白影,不再說了,放下許波,伸手撈住手邊一條長凳。
  許波猛烈地喘息,拚力大叫:「請叫他替我報官緝拿兇手,我在九泉保佑你……」
  話未完,喘出最後一口氣,死了。
  君珂早已聽出是銀劍白龍的聲音,眼角的白影也告訴了他來人的身份,人如鬼魅,貼地飛射廳內,到了屍橫滿地的曬穀場。
  身後,傳來銀劍白龍詫異的叫聲:「咦!是你。」
  君珂口眥欲裂,虎目中寒芒四射,咬牙切齒地注視著廳門口挾著兩名垂死少女的銀劍白龍。
  銀劍白龍沒想到來人會是君珂,後悔不迭,如果不太大意闖出,豈不可以仍和君珂攀交?他卻沒想到許波臨死前已將他的名字說出,已經來不及了,他暗中計算君珂已沒有可能了。
  君珂扭下一隻凳腳,厲聲道:「人不可貌相,冷真陽,想不到你竟是這種人。」
  銀劍白龍站在廳口,笑道:「怎麼?你又感到有何不對?」
  「你人性已失,天良已泯,奸人之女,為何殺人全家?」
  「兄弟,你未免少見多怪……」
  「閉嘴!」君珂怒叫,又道:「不許你叫我兄弟。在下瞎了眼,竟以為你是個值得交的俠義門人,豈知你是個人面獸心的畜生。你看看這些無辜村夫死得這麼慘,你造的孽真是今天人共憤了。」
  銀劍白龍仍不在乎,說:「喝!你不承認咱們是口盟兄弟了?」
  「在下深以為恥,滾你的口盟兄弟。」
  「哈哈!別生氣,是認為我殺了這幾個蠢材,你心中不忍,動了俠義襟懷,以英雄自命,是嗎?」
  「狗東西!你還有臉說?」
  「哈哈!罵得好。其實只怪他們自己,因為我已先通了名,不殺盡他們,我冷真陽日後還用混嗎?」
  君珂用凳腳指著他,大聲說:「冷真陽,在下已經親眼看到……」
  「哈哈,你看到又能怎樣?你永遠沒有機會將這次血案向外傳了,林大俠。」冷真陽不懷好意地答。
  「放下那兩個小姑娘,咱們先了結這樁血案。」
  「我要放的,不必太急躁,兄弟。」冷真陽不瘟不火地說,將人丟下,右腳一動,踏上了一名少女的胸膛。
  君珂變色厲叫,瘋狂地撲上台階,一面叫:「畜生,你還要趕盡殺絕?你……」
  銀劍白龍一聲狂笑,左腳又將左面少女一腳踢飛,一聲龍吟,銀劍出鞘,向側飛掠,射到曬穀場,一面說:「殺其母必殺其子,古有明訓,這叫做斬草除根,永除後患。冷某一生行事從未有把柄落人之手,你道我會傻得留下兩個禍胎不殺?來來來,輪到你了」。
  君珂抄道截出,一聲怒吼,木凳腳兇猛點出,數道虛影急射。他無法運十成真力,但急怒攻心,他忘了利害,不顧後果,仍強提五成真力狂攻。
  銀劍白龍一聲長嘯,舉劍便絞。
  君珂一聽劍氣嘯聲不對,吃了一驚,不敢用木凳腳去擋對方的銀劍,火速撤招,展開神奇步法,從左側逼進,放手搶攻。
  銀劍白龍知道君珂的身法十分詭異,招出一半,立即轉身,一聲叱喝,天罡劍法出手,剎時風吼雷鳴,銀影漫天,如山洪倒瀉,如劍山下壓,將君珂罩住,劍上所發罡氣,似要將人的肌肉一條條撕碎。
  君珂自忖內力不行,對方劍發風雷動,他便知不妙,手上的木凳腳怎能擋得住對方的狂野攻勢?
  同時,他記憶力超人,一看便知就是在燦霞嶺東蒙面人所用的劍法,那次他共挨了四劍之多,余創猶在,怎能或忘?
  他不是笨蟲,蒙面的眼睛不是很像銀劍白龍嗎?這時一看身材、身法、步法、劍勢,天!就是他!
  他運全力棒使劍招,保命絕招「輕雲縹緲」出手。
  可是,他只覺腹中一陣劇痛,冷汗直流,臉上泛灰,腳下便不如意了。
  「噗噗噗……嗤嗤……」悶響與厲嘯同時爆揚,勁氣撕裂聲令人頭皮發炸。人影飄搖中,君珂左旋右盤,木屑如粉,稍一盤旋,人影終於倏然分開。
  君珂幸而經驗增進了不少,在最後生死一發中,幸而脫出了銀芒籠罩範圍,逃出了性命,神奇的身法救了他,在死神掌心中逃出來了。
  他這次受傷,但真力已脫,渾身痛得冷汗直冒,臉上成了死灰色。左袖樁不見了,左胸衣被劃了一道劍痕,未傷胸肌,危險已極。
  銀劍白龍怔住了,突向兩丈外的君珂叫:「咦!你的身法委實不可思議,能在我全力攻擊下逃出性命,你值得驕傲。」
  君珂無暇拭掉額上冷汗,呼吸不穩,激動地說:「是你,是你……」
  「不錯,是我,銀劍白龍冷真陽,你不認識嗎?」銀劍白龍搶著答,洋洋得意,傲氣凌人。
  君珂目中噴火,雖神光已斂,但憤怒的神情一看便知,戟指厲聲道:「是你,早些天的蒙面人是你。你這畜生狼子野心,為何夥同一群見不得人的狗東西圍攻在下?」
  銀劍白龍一步步舉劍走近,冷冷地問:「你真要知道原因?」
  「說!你這披著人皮的畜類,林某與你無冤無仇,以一片赤誠與你交朋友,為何要對我如此陰險狠毒?」
  「反正今天你已是將死的人,告訴你也可讓你死得瞑目。但在你死前,必須將我要知道的事從實招來,不然你將死得極慘,我要慢慢折磨你,直至你流出最後一滴血,呼出最後一口氣。」
  君珂委實不知內情,厲叫道:「畜生,你說!」
  「太爺姓冷,八年前在彭家村圍攻你父親的人,你想想看,可有姓冷的在內?」
  君珂倒抽一口氣,血液似要凝結了,說:「你……你是陰風掌冷沛年?」
  「那是家父。」
  「好!林某明白了。」
  「你明白了就成,免得大爺多費唇舌。好啦!該你回答我的問話了。」
  「林某頭可斷,血可流,絕不回答你的問話」
  「你會回答的,比頭斷血流的慘酷萬分苦刑等著你哩,你能不回答?再說,我有一種藥,你吃下了之後,自會說出的,何苦在死前仍受折磨?其一,令尊天涯過客過去了嗎?」
  君珂用一聲冷笑作為回答,緩緩遊走,避開對方的劍尖,也不迫進丈內,還想找機會一拚。
  銀劍白龍舉劍一步步向前迫,續往下說:「其二,彭勝安狗官的下落如何?」
  君珂逐漸向後退,退向屋右,冷哼一聲作為回答。
  「其三,你這種詭異的身法,必須演練給我看。」
  「狗東西!你說得真不少。」君珂答。
  「確是不少,還有其四,便是在你死後,九泉下你也不許想念華山紫鳳,她是我的。」
  君珂不管對方說些什麼,他在衡量情勢,目下真力無法用出,又沒兵刃在手,何況他已獲得了彭勝安的消息,萬一被對方用奇藥迷昏,再套取口供,豈不可怕?
  拼,不啻以羊撲虎,死。他不能死,唯一的自全辦法是逃。逃的力量他還有,逃的方向他煞費周章,往回遊走?不行,會被趕上。往溪中逃?水太淺,不行。唯一可逃的方向是山,山上林密草茂,方是生路。
  他決定由山上逃,所以向屋右退。驀地,他一聲虎吼,向前一衝,作勢欺近出招。
  銀劍白龍將劍一振,狂笑道:「要送命嗎?哈哈!赤手空拳想鬥我的銀劍,世間竟有你這種莫名其妙的亡命之徒,哈哈!」
  狂笑聲中,他身劍合一前進。君珂突然向左一閃,向路上飛射。
  「哪兒走?未免太笑話了。」銀劍白龍笑著叫,急起狂追。
  君珂只奔出四丈餘,突然不進反退,向山坡上的密林折向飛掠,居然奇快絕倫。
  銀劍白龍沒想到君珂會半途折回,立被拉開五丈餘之遠。
  君珂不願白送死,他不像武林中的成名大英雄大豪他們死要面子硬要為衛冕英雄豪傑的名位,拋頭顱灑熱血。他咬緊牙關,閃電似竄入了密林,向草中一鑽,委屈些向兔子學兩手絕招竄、逃。
  銀劍白龍已瞭然君珂的功力修為深淺,那根本不堪一擊,他認為自己罡氣已成,功力修為日進千里,用不著劍了,便收了銀劍,一聲狂笑,窮追入林。
  「打!」君河大吼,手向後一揚,扔出一把樹枝。
  銀劍白龍不敢大意,向側一閃,一閃,又拉遠了兩丈遠,共距七丈之遠,已在暗器射程之外了。
  真要論輕功,大白天相去不遠。銀劍白龍固然在江山得干手如來之助,功力突然增加數倍,將臻化境,但君河也在高燒三日之後,進境驚人,可是仍沒有銀劍白龍練成罡氣深厚,所以一照面之下,木凳腳便被罡氣震成粉末。但論輕功,他的修為比銀劍白龍要高明兩分。
  可是他目下只能用上五成勁,唯一逃生之術,是往林深草密之處逃竄。銀劍白龍自視極高,不屑降尊纖貴學兔子亂鑽,辱沒了自己的名頭,所以四面攔截,浪費了不少時光和精力。而且君何也不笨,隨手折下樹枝做暗器,神出鬼沒偵空兒立予反擊,被擊中了當然可怕,而且丟人,銀劍白龍罡氣火候不夠,當然不能長時期運罡氣護身,未運罡氣他同樣是血肉之軀,挨上一根樹枝,性命同樣保不住。
  兩人一陣追逐,進人了崇山峻嶺之中,近午時分,竟失去了君坷的蹤跡。
  銀劍白龍暴跳如雷,羞憤難當,自己自命不凡,竟將一個功力比自己相去天壤的弱手追丟,不像話。
  這一帶仍是仙霞餘脈,山峰大都不太高,但峰巒起伏,全是叢莽,猛獸成群,古木參天,籐蘿蔽天遮日,要找一個人,太難了,到何處去找?」
  「我非捉住他不可,我要好好治他。」銀劍白龍喃喃自語,咬牙切齒,開始隱起身形,向一座山峰頂端搜去。
  搜人,在峰頂是搜不到的,他是要站在峰頂上向四面監視,等看到人影方作打算。
  君珂躲在一處溪旁洞窟中養神,半天的追逐,他已到了油盡燈枯力盡氣竭之境。百轉丹雖保住了他的元氣,但有時在危急中不得不安用真力,內腑傷勢有惡化之象,摧枯大真力所加予他的創傷,太過沉重了。
  算來已過了一天,還有兩天的生命,他怎能在這兒安心躲藏?他必須盡速趕至龍游找人醫治,他不能死,也絕不可在這兒等死。
  由於大量的出汗,虛軟的感覺,無情地向他襲擊,頭腦沉重而又昏眩,歇息了許久,方勉強定下心神,調和了呼吸,恢復了部分精力。
  他以為銀劍白龍定然遠搜出十里外了,便小心翼翼地爬出洞窟,用目光四面搜尋良久,方動手拾起一根枯枝作為手杖,回頭覓路出山。
  他費力地爬上山脊,認清方向,向西從靈溪出小路,拼餘力奔赴龍游。
  弱小動物有兩種本能保護自己,免為強者所食。一是色澤的配合自然環境,保護色可以混淆視線,二是遇敵即靜止不動,可避免被強敵發現。君珂的村夫短衫是褐衣,在濃林中大致還有保護作用,但他一移動,便落在右側高峰上向下監視的銀劍白龍眼下。
  他降下一道山脊,走向一道山谷。他記得,裡谷中有一條山溪向西流,以常識忖度,定然可流入靈溪,順小溪西走,定然可以出山,免得爬山越嶺走原路,減少許多不必要的疲勞。
  正走間,小溪一折,密林已盡,正午的陽光靜靜地照射,雖在山間,仍有點炎熱的感覺。
  他沿小溪繞山嘴而過,正經過一叢矮樹林。他目下筋疲力盡,耳目自然差得多,銀劍白龍見多識廣,只消看第一眼,便知君珂必定沿小溪出山,節省體力,所以早已繞道截出,躲在小溪旁專程相候了。
  銀劍白龍已看出君珂腳下虛浮、步履不穩,而且額上出現虛汗,渾身汗氣未干,這是武林高手極為罕見的現象,如不是真力已竭,便是受傷沉重。
  「哈哈!你也有今天,這次你跑不掉了,我不信你以力竭之身,還能逃出我的手下。」銀劍白龍在心中狂笑,注視著蹣跚而來的君珂自語。直至目前,他還不知君河已經身受致命之傷,內腑離位,去死不遠。
  君珂不知危險已至,不知死神正在矮樹叢中向他招手,毫無戒心地緩行,徐徐經過矮樹叢。
  矮樹叢中,緩緩伸出戶只大手,一絲淡淡青影從手中飛出,一閃而沒,沒入君珂背後。
  君珂沒想到有人在背後暗算,正走間,突感第十一節脊椎骨下脊中穴一麻,渾身一震,腳下虛浮,人向前一栽,只覺力道全失,背脊似乎要僵死了。
  他踉蹌兩步,用木棍勉強支住幾乎仆倒的身軀,艱難地向後扭頭看去,厲聲說:「狗東西!你卑鄙得令人吃驚,狗也比你強千萬倍,你根本不是人。」
  矮枝叢之前,出現了銀劍白龍修長的白色身影,背著手,臉上泛起陰森森的陰笑,瀟灑地舉步走近,毫不動人地說:「罵得好,兄弟。俗語說: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呵呵!你該怨你自己,為何竟怪我,未免太可笑了,兄弟。」
  聲落,他已到了君珂身後八尺左右。
  君珂強提餘力,一聲怒叫,旋身一棍掃出,拚命啦!可是為道毫無,那一棍恐怕連老鼠也打不死。
  銀劍白龍手一抄,便扣住了木棍,手一振,將棍奪來丟下溪流,陰笑道:「兄弟,你再妄用真力,針入經脈立即癱瘓,難道要我背你走嗎?算啦!何必自找麻煩?」
  君珂木棍被奪,被棍上傳來的力道震倒在地,仍掙扎著站起,咬牙切齒地說:「林某如果留得命在,將要戮你百十個透明窟窿。」
  「哈哈!我倒真希望有這一天,可惜!你已沒有機會了,除非再生投胎。哦!我本來要在這兒將你逼死的,可是,念在曾兄弟相稱一場,我且帶你到湖廣一走,讓於手如來好好治你,讓你死得更慘些,方感到快意。走吧!我的好兄弟。」
  說完,搶進一把將他挾起,如飛而去。
  這是距許波的草屋下游五六里,遠遠地可看清屋後的山峰。這兒也有十來間草屋,是一處小村落。
  銀劍白龍挾著人到了村中,先找村民要了酒菜充飢,強迫村民要了一頭牛,用繩將君珂的雙手捆住,拖在牛背後上路,臨行,告訴村民說,君珂是個採花殺人兇犯,已經擒獲歸案,苦主正是上游的許家。
  他牽牛上路,到了路上躍上牛背坐好,向君珂咭咭笑,陰陰地說:「兄弟,我懶得回許家毀屍滅跡,不妨將罪名加在你的頭上,豈不太好?呵呵!一石二烏,真夠狠毒,是嗎?」
  君珂被牛拖著走,上天無路,人地無門,目下渾身無力,痛苦難當,他仍不想死,自絕太過示弱,他有堅強的鬥志,在未斷氣之前,他必須爭取生存的機會,他想用真氣將穴道中的細針逼出,可是無能為力,那是已臻三花聚頂境界的人所能辦到的事,他不行。
  他踉蹌前行,渾身痛苦地痙攣,但他絕不呻吟,牛走得不快,但他已舉步維艱,仍感到太快了,被拖著蹣跚前移,渾身衣衫盡濕,痛苦不可名狀。他一面答道:「林某頂天立地。你誣賴也沒用,天下人不會相信你這卑鄙下流賊的話。」
  「哈哈!別忘了,我銀劍白龍乃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俠義英雄,你,卻是名不見經傳的小毛頭,初入江湖,無人知道你的底細。呵呵!誰相信你而不信我?」
  「如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你絕不可能一手遮天,瞞下你的罪行。」
  「哈哈!我就有一手遮天的能耐,你可在江湖中打聽打聽,便知此言不謬。像昨晚之事,我不留一個活口。當然啦!口是有的,那是雞犬,雞犬卻不能說話,無法證明我銀劍白龍的罪行。」
  「在下卻可以證明你的罪行。」
  「笑話,沒有你的機會。反而令你有口難辨,不然使用不著用牛拖你,留下你的口頂罪,哈哈!」
  正說間,溪左人影連閃,兩個奇快的身影,在前面百十丈外飛躍過溪,到了路中,停住向這兒駐足而觀。
  銀劍白龍倒騎著牛,並沒留意身後有人到了路中,仍和君珂鬥口。君珂看到了人,心中暗暗叫苦,但也油然興起僥倖之心,他認得,那是地府冥君與赤焰神叟,赤焰神叟那一身紅袍,一著便知。
  近了,銀到白龍仍未看到路中有人。
  「呵呵!這小子處治人的手法,罕見著哩!」地府冥君撫著五綹白鬚怪叫。
  「桀桀……委實罕見,委實罕見。」赤焰神叟也捧腹叫絕。
  銀劍白龍吃了一驚,扭頭一看,臉色大變。他自然認得這兩個怪物,心中狂跳。在他未練成罡氣之前,根本不敢招惹宇內凶魔,但這時藝高人膽大,並不害怕,只是心懼他們的名頭,並未交過手,所以心中有點顧忌,趕忙勒住牛,躍下牛背行禮道:「兩位前輩……」
  「呸!為何不說兩個怪物?」地府冥君突著怪眼暴喝。
  「晚輩怎敢放肆?」銀劍白龍陪著笑臉躬身答。
  「哈哈!咱們不吃這一套。小子,你與這人有不解之仇?」
  「無冤無仇。」
  「為何如此折磨他?」
  「這人姓……」
  「姓林,名君珂,我老怪物早知道了,不必嚕囌。」
  銀劍白龍心中一驚,但看兩人並未動手,便知道在仙霞左近殺了石當家,劫救君珂的事,定然是巧合,而不是怪物們與君珂有交情,隨又心中一定,說:「上游不到十里,有三棟茅屋,這人在那兒殺人強姦,天良盡喪。晚輩路過這兒,主持公道擒他交官處治。」
  「你是誰?」
  「晚輩銀劍白龍冷真陽。」
  「哦!你就是銀劍白龍。小子,把這人放了。」
  「放了?」銀劍白龍皺著眉問。
  「是的,放了他。」
  「人命關天,姦殺大罪……」
  「呸!誰管你人命關地關天?你放是不放?」
  「前輩是否與這人……」
  「我老怪物與這人有死約會,說過等他傷好之後再算。你知道我是誰?你放是不放?」
  「前輩是地府冥君,那一位是赤焰神叟!」銀劍白龍口氣開始強硬了,又道:「人,不能放的。」
  「你好大的膽。」地府冥君怒叫。
  「青城煉氣士的門人,膽不大還成?」銀劍白龍大聲答。
  兩怪物一怔,地府冥君大踏步欺近,沉聲道:「好傢伙,你抬出青城老雜毛的名號嚇唬老夫嗎?」
  銀劍白龍手按劍把,也沉聲答:「冷某身為俠義英雄,豈是仗師門唬人的?」
  「喲!要動手哩,孫老怪。」赤焰神叟在後怪叫。
  君珂喘過一口氣,突然虛脫地大叫:「這不要臉的畜生!他強姦殺人嫁禍,還敢自稱俠義英雄,無恥已極」
  地府冥君陰陰一笑,一步步欺近說:「咱們不管誰是誰非,更不管英雄狗熊,他敢對老夫無禮,未免太不自量,小子,拔劍。」
  銀劍白龍徐徐撒下銀劍,掖好衣尾,緩緩舉劍道:「撤下你的追魂令,看看青城練氣士的弟子,能否一搏你這老怪物?」
  地府冥君一聽劍上龍吟清越,劍氣絲絲發嘯,臉色一變,冷冷地說:「唔!你練成了罡氣,怪不得你敢狂,老夫倒小看了你啦!不收拾你還成?許久沒動用我的追魂令了,且用你的血流一洗,要你的命,收你的魂。」
  老怪物知道罡氣厲害,所以小心謹慎,異嘯傳出,寒芒如電的追魂令已經出鞘。
  銀劍白龍已無抉擇,先看清右方退路,準備拚不下便逃,壯著膽說:「在下的天罡劍法,即使你功力深厚,也難逃一死。你們是兩人一起上呢?抑或是一比一公平相決?」
  「放屁!」一旁的赤焰神叟怪叫,又道:「你一個江湖小混混,也值得咱們兩個老怪物一起動手?你該撒泡尿照照自己,看自己那副尊容是否挨得起?」
  只要不兩人上,銀劍白龍心中又是一穩,傲然地說:「你們如不兩人一起上,也許等會兒後悔已賺太遲。」
  地府冥君桀桀笑,晃著追魂令叫:「小子,後悔與否,等會兒便可分曉,上!前三招是你的,因為你是青城老雜毛的門人,老夫大發慈悲,給你一次思典。」
  銀劍白龍心中又是一穩,心說:「讓我三招,你真該走霉運了。」
  他一聲長嘯,豪氣飛揚地揉身急進,銀劍前指,突然身劍合一前射,直逼至五尺內,仍未發招。這很危險,對方只消伸令左迫或右閃,向前挺進,便可取得優勢,放膽猛攻。
  地府冥君一怔,心說:「這小子在亡命哩,想在前三招中佔便宜。」心裡在說,手可沒閒著向左泰然跨出一步,伸令虛架銀芒暴射的長劍,只守不攻,一面叫:「這算一招……」
  聲未落,銀劍白龍劍上罡氣突發,風雷俱動,劍如靈蛇,突然一吞一吐,人向左前急進,吐出萬道銀蛇,絕招「天羅乍現」出手,看去像是從上至下攻到,其實卻是向前平射,立即搶得了中宮,兇猛地出劍逼攻。
  老怪物心中一懍,想不到對方功力卻出奇地渾厚,一開始便狂野地攻出殺著,機會拿捏得深合名家要訣,不動則已,動如雷霆。他怪叫:「好小子,估錯你了……」
  叫聲中,他向右反退,手中追魂令立即幻化成一道光幕,護住了全身,一步步後撤。「錚!錚錚錚……」一連串龍吟相錯聲震耳,火花四濺,罡風的厲嘯,刺激得人的神經發緊,氣血浮動。
  銀劍白龍搶得先機,放膽進擊,一招便迫得對方退了四五步,餘勢未盡。他心中大壯,對方振令擊劍時,並未能將罡氣震散,只是波動甚劇,膀子略感震撼而已。不消問,對方數十年修為的渾雄內力,克制不了玄門絕學罡氣,如此一來,雖不勝亦已立於不敢之地,不由狂喜。
  「第二招,接著!」他豪氣飛揚地叫,絕招又發,左手劍訣揮舞不已,準備用勁了。
  地府冥君心中凜然,想不到少年人不但罡氣絕學已大有所成,青城煉氣士的天罡劍法果然不同凡響,大有奪天地造化、鬼神莫測的奇奧凶狠霸道聲威。他接下了一招,老實說,即使讓他還手,也佔不了便宜,幸而他心中並不疏忽大意,早已全力防範。青城煉氣士名列三仙之首,橫行天下,武林號稱無敵,他的弟子豈會是膿包?所以全力應付,不然第一招便得灰頭土臉。
  他一聲怒嘯,再次用追魂令布成一道光幕,左衝右錯用九成真力化招自衛,六合如一,心神不亂,讓招,不能逃避,也不能還手,不然怎能稱讓?地府冥君十分自負,也確是功力深厚,藝臻化境,當然不想壞了自己的名頭,要硬挺三招。
  一旁的赤焰神叟訝然注視狠鬥的人影,脫口說:「咦!這小子是當代晚輩子弟中,可算得第一名手,假以時日,咱們這些老怪物不進棺材,便得栽在他的劍下,青城煉氣士老妖道,果然名不虛傳。唔!孫老怪最多佔半分優勢,想取勝委實不易。」
  君珂想利用他們激鬥時脫身進命,但不可能,牛無法走過激鬥之處,即使走過,又能走得了多遠?他用牙齒去咬綁在手上的繩索,可是用不上勁,咬不動。他絕瞭望,長聲一歎道:「完了,想不到我林君珂竟落得如此狼狽,成了一個廢人,此生休矣!」
  逃不掉,他只好死了心,只希望奇跡出現,便定神留心兩人拚搏的招式,看了銀劍白龍的天罡劍法,心中一涼,暗說:「除了保命三劍可以周旋一二外,我無法和他抗衡,我得重參劍術,思索破解天罡劍法之策才行。」
  他全神留心銀劍白龍的招式,果然獲益不淺,日後重參劍術,果能自創一套散手劍法,稱霸江湖。
  薑是老的辣,地府冥君逐漸發揮了十成潛力,守得極緊,八方飄掠。銀劍白龍恐怕一擊不中暗器發出落空,爾後便沒有機會了,所以三招之中,他未發暗器。
  三招之中,地府冥君被逼換了三次方位,退出了三丈鬥場,被逼得火起。三招一過,厲吼說道:「三招過了,要你的命,拿命來。」
  吼聲中,風雷大起,立即展開狂攻,「追魂三令」的狠著「三星追魂」出手。
  銀劍白龍當不輕鬆,但他仍能從容應付,劍勢如長江大河,絕招滾滾而出,他展開了天下無敵的天罡劍法,兇猛地搶攻。
  兩人俱展真才實學,好一次武林罕見的狠鬥。地府冥君是實,銀劍白龍是奇,互消互長,拼成平手。小路寬僅丈餘,兩人形如瘋虎,八方盤旋,人形如電,圈子愈擴愈大,下抵溪畔,上至山坡,地下的沙石草葉翻翻滾滾,激射騰舞。
  十招過去了,兩人皆打出真火,由化招搶制先機,變為近身全力拚搏,愈逼愈近。
  十八招過去了,天罡劍法愈演愈精,罡氣也全力發揮,令人氣血下沉的兵刃錯鳴聲零星地傳出了,招式也逐漸緩慢了,開始硬拚渾雄內力,人影已可清晰地分辨,但招式依然難分。
  君珂目力超人,靈慧異常,他總算大開眼界,獲益匪淺,全神沉湎在兩人的幾微變化中,忘了自身的安危。
  從龍遊方向,行雲流水似的飄來了一條灰影,漸來漸近。那是一個身穿灰市直裰,手持鐵杖的花甲老人。
  近了,已可看清面目,身材高大,大環眼,四方瞼,獅子大鼻,滿臉花白虯鬚,人不怒而威,看去極為兇猛。他點著六尺齊眉鑌鐵杖,突然飛快地奔來,他持杖的右手,赫然少了一個小指頭。
  但赤焰神叟一看來人行將奔到,立即迎上,雙手叉腰迎路一站,桀桀大笑道:「姓柯的,你這孽龍怎麼還沒死?」
  姓柯,少一個指頭,又叫孽龍,不用問,正是六大怪物中,排名第五的九指神龍柯湘。在六大怪物中,九指神龍是唯一的俠義英雄,但性情孤僻,有點不通情理,所以雖是俠義英雄,卻沒有朋友敢和他攀交情。
  九指神龍早看清了形勢,也看清了附近的人,倒拖著鐵杖,大踏步走近,呵呵大笑道:「生與死並無不同,人與鬼並無異處,你希望我死。但我偏不死。玩火的,咱們是第幾次相遇了?」
  赤焰神叟伸出四個指頭說:「這次不算,四次了。」
  「廢話!怎能不算?」九指神龍瞪著大環眼答。
  「好!算,五次。」
  「你勝了幾次?」
  「你又勝了幾次?」
  「你們在這兒又作孽了,是不?」
  「廢話!咱們在管閒事。」
  「你們要管閒事,定不等閒。」
  「你又想怎樣?也管?鬆鬆筋骨?」
  「我九指神龍全要,先問問是非再說。」
  赤焰神叟桀桀笑道:「咱們兩個怪物管事,只問好惡,不問是非。」
  上游紅影一閃,飛似奔出一個紅色身影,大叫道:「對,不問是非,我雷火判官也算一份。」
  赤焰神叟扭頭一看,突然探手囊中,大喝道:「算就算,玩火的,咱們彼此彼此,接著。」
  喝聲中,三顆朱紅色的赤焰流光彈脫手而飛,射向撲來的雷火判官。
  「來而不往非禮也,接下了。」雷火判官大吼,在身前大紅革囊中掏出三顆紅色大紅彈丸,也回敬過來。
  兩人大概都知道利害,分向左右疾掠三丈外。
  六顆朱色彈丸半途相遇,轟然大震聲中,烈火四濺,火舌飛騰,地下沙石亦起火燃燒。熱流四散。
  赤焰流光彈不會爆響,只有飄蕩的火焰。雷火判官的香火彈,不但有火,而且聲如霹靂,聲勢駭人,六彈齊爆,路中立時成了火海。
  九指神龍一聲長嘯,鐵杖烏光飛騰,撲向銀芒叢中,大叫道:「住手!先評評是非再打不遲呢。」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左攻地府冥君,右決銀劍白龍,鐵杖長有六尺,沉重不下百斤,單手攻入,伸開來可控制兩丈方圓之地。
  牛被雷火彈,加上烈火飛騰,立即發足狂奔,拖住君珂向北急衝。
  君珂上腳不牢,被中拖倒在地,地下的沙石,將他的胸腹擦得衣破肉裂。幸而地下沙多石少而且行走的人不多,短草叢生,人在上面拖滑,還不至於胸裂腹破。
  九指神龍身形倏止,他用了全力,由於地府冥君和銀劍白龍拼得真力漸虛,他以一接二仍泰然自若,最先走下身形,「咦」了一聲說:「怪!小小年紀已練成罡氣絕學,令人難信。」
  聲落,他閃電似搶出,截住飛奔的狂牛,伸左手一把扣住牛角,一聲沉喝,向分一帶。
  牛的力道是向前的,前奔之力奇猛。但水牛比黃牛靈活,能夠摔角模攻。斗黃牛,只須順勢引出,斗水牛,近身必定倒霉,它可以向左右扭頭進攻,長角一挑,必定腹開腸裂。
  這是一頭水牛,力道千斤,發現身側有人,扭頭便跳。豈知九指神龍正向側方用勁一帶,牛頭被他一隻大手直接下地面,扭了半轉,牛口向上,屈前腿跪下哀鳴不已。
  銀劍白龍搶到,大叫道:「柯老前輩,請聽晚輩一言。」
  九指神龍一腳踏往牛角,沉聲道:「先解下人,再說不遲。」
  地府冥君也到了,伸手去抓牽君珂的粗繩。君珂神魂飄蕩,已是半條命,在地上掙扎難起。
  銀劍白龍一劍截出,大吼道:「不許動手。」
  「掙」一聲,地府冥君一令猛揮,令劍相交,火花四濺,兩人同時暴退。
  九指神龍一怔,說:「咦!這人是地府老怪的人?」
  銀劍白龍先發制人,大聲說:「柯老前輩,這人罪大惡極,乃是採花淫賊,在前面十餘里,奸死二女,殺死許家大小二十人口。晚輩途經此地,擒住人解往龍游交官法辦,恰巧遇上這個宇內凶人,要出手強留,所以……」
  九指神龍大環眼一翻,沉聲問:「你是誰?官家的辦案?」
  「晚輩姓冷,名真陽,匪號銀劍白龍?路見不平,仗義擒人。這兇手淫賊姓林,名君珂。」
  這時,君珂己掙扎著站起,氣喘不止,正想分辨,九指神龍已經怒吼著向銀劍白龍揮手,怒叫道:「將人帶走,我來對付孫老怪。」
  叫聲中,飛撲地府冥君,兩人接上手,一場好殺。
  銀劍白龍收劍入鞘,拉起牛繩,向北猛拖疾走,去意匆匆。
  雷火判官和赤焰神臾,已經開始在火場外短兵相接,一支大判官筆八面威風,瘋狂進擊,一面向九指神龍叫:「老柯,不可放走那兩個人。」
  九指神龍沒聽清,以為他指地府冥君和赤焰神叟,大聲答道:「他們走不了,好好收拾他們吧。」
  雷火判官也弄不清他說誰,自顧自往下說:「他們人是一夥,是兄弟倆,草屋血案該是他倆人所為,休放走兇手。」
  雷火判官不久途經草屋,發現怪案,無名火起,向前急追,老遠地發現了銀劍白龍。君珂雖然換穿了村夫裝束,但面目未改不用問,定然是這兩個淫賊所為,所以如飛撲到。沒想到赤焰神叟從旁截出,兩人同是玩火的,彼此早有過節,不分皂白立即動手。他見九指神龍被銀劍白龍所騙,心中大急,便緊攻兩招,大叫道:「玩火的,說清了再打。」
  赤焰神叟哈哈大笑,追魂令攻得更急,說:「批了再說不遲,快用你那筆中毒火,我也要試試囊中陰磷毒火,看準的火高明。」
  兩人都用火,彼此皆有顧忌,恐怕引起怒火,兩敗俱傷,所以都不敢使用殺著。
  三個老怪一個魔君,各展絕學狠拚。由於他們彼此之間雖各有成見,但並無不解之仇,印證的成份大,拚命的成份小,往下拖,直拖了近百招。如果是存心死拚,高手拚命,絕少有拼上三五十招的對頭,三五招便可生死立判,這一拖,可把君珂拖慘了。
  銀劍白龍心智靈巧,知道老怪物們鬥上了勁,絕不會有輕易撒手的事,所以放心趕路,驅著牛急走。
  牛拖著君珂,連爬帶滾,把他拖得渾身是血,衣褲凌落,奄奄一息。幸而他已在心中有所準備,知道如不強行跟上,必被拖死無疑,所以在爬滾中,仍強提一口氣,時而站起急走,時而被拖倒在地。不管怎樣,他必須站起,不然不但皮肉完蛋,骨頭也將被拖掉。
  銀劍白龍並不想在這時要他的命,奔出兩里地,便不再驅趕,讓牛緩走,一面狂笑道:「哈哈!這滋味如何?淫賤之名,終於嫁在你的頭上了,即使你不死,那九指神龍嫉惡如仇,也會要了你的性命。呵呵!日後你如果不死,你被牛施的笑話,江湖人也會傳誦一時,有笑話可聽了,哈哈!」
  君珂已無法回答,他渾身血肉模糊,上氣不接下氣,臉色死灰。他真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大歎英雄本路,他口中不能說話,心中卻在狂叫:「蒼天啊!蒼天!我林君珂因何罪孽?難道說,這是我前生造孽,要在今生償還嗎?」
  「噗」一聲,他又被拖倒,拖了五六步,他卻又撐起了。銀劍白龍殘酷的聲浪,在耳畔轟響道:「哈哈!你為何神色那麼狼狽?呵呵!醜惡著哩!不知華山紫鳳看了你目下的英雄模樣,還會愛你嗎?哈哈!兄弟,別裝出那受苦受難的可憐相哪,這就不像個英雄了。呵呵!趴下做什麼,站起來!對了!你還能站起,了得,你的生命潛力驚人,仍然頑強無比。兄弟,哭吧!呻吟吧!哀求吧!我就會將你放在牛背上,你哭不哭,哀不哀求?呻吟不?」
  君不可思議筋肉不住抽搐、跳動、顫抖、扭曲,但他沒有發出一聲呻吟,沒掉一顆眼淚,仇恨之火在腹內燃燒,徹骨奇痛令他更為堅強,他在心中發誓:「我會活著,我會再次光臨人間,我會仗劍快意恩仇,我會……」
  「噗」一聲,他又被拖倒在地,這次被拖了十餘丈,方能掙扎著站起。銀劍白龍冷酷而充滿嘲弄的語音,像皮鞭抽打著、撕裂著他的神經:「哈哈!你竟然又能爬起,真了得。呵呵!不必咬牙切齒,想些風流艷事,可以減輕你的痛苦,想吧:那會驅趕走一部分痛楚,這一生中,你曾否知道艷事兩字的含義?我想你沒有,是嗎?兄弟,你如果受不了,可以將我所提的四件事想一想,只消一件件說出,我便會將你放在牛背上,減少你死前的苦痛。其一,令尊天涯過客目下何在?說!」
  君河「呸」了一聲,目中噴火。
  銀劍白龍在牛身上拍了一掌,牛急奔十來步,將君珂拖倒在地。等君珂爬起。他又問。「你招不招?」
  「叭」一聲,牛又挨了一掌,又將君珂拖了十來步。
  「你招不招?」
  「你招不招?」
  「你招……」
  一連十餘次,君珂身上被拖得體無完膚,膝上肉脫骨現,氣息奄奄,即使他想回答,也力不從心了。但刺耳的聲浪,仍不斷傳來:「你招不招?你招不招……」
  快接近靈山巡察司了,這是一座管制住入山要道的關卡,因為這條山徑是到處州府的唯一通道,也是逃丁逸夫遁人山區藏匿的路徑。銀劍白龍早已問清了道路,知道距靈山十餘里,有一條小徑向東走,進人叢山之中,約十里地再分為二。右走設縣僅十六年、屬於金華府的湯溪縣,經過銀嶺之下。左走白石嶺,抄出龍、游縣。這兩條山間秘道,乃是江湖人避免麻煩而走的道路。他帶著一個血淋淋的人,自然要走小路,免得被巡檢司的官兵盤問,麻煩多啦!
  到了岔道口,那是一座不太陡的山脊,小路鳥道羊腸般向上盤升,進入樹林。銀劍白龍在想:「我是將牛牽上呢?還是牽牛拖著他走?拖著不快意,缺乏情調,沒有滿足之感。用牛,牛爬上卻又不容易,未免掃興。咦!那是誰?」
  山徑上,冉冉降下一個黑衣人,用輕功向下飄掠,速度奇快,如星跳丸擲,不片刻便到了。
  黑衣人身後二三十丈,也有一個灰衣人,點著山籐杖,如飛下降。
  銀劍白龍只看清黑衣人,淡淡一笑,客氣地讓在路旁,含笑目迎。
  黑衣人一怔,站住了,一個身穿白長衫、佩劍掛囊的英俊青年人,牽住一頭牛,本已不倫不類,夠岔眼。而牛後更拖著一個血人,血人身材高大,血混和著泥沙,慘不忍睹,腰下卻捆帶著一個全沾了血跡的百寶囊,臉上肌肉扭曲,咬牙切齒,但因為臉上未治血污,一看便知是個英俊的青年人,怎不教人起疑,怎不叫人驚訝?
  黑衣人長相兇猛獰惡,身材也夠高大,年約古稀,大馬臉、弔客眉、鷹勾鼻、灰鼠鬚;雙耳招風,身穿黑色綢直裰。紮腳褲,抓地虎快靴,皮裹腿,腰帶上插著一支三尺長的精鋼外門兵刃佛手筆,除了前面的食指外,余四指可以伸屈,顯然可以用作抓扣。
  「咦!你們這是怎麼回事?」黑衣老人忽然問。
  銀劍白龍抱拳行禮,笑道:「商老前輩一向可好?晚……」
  「呸!我如不好,怎能站在這兒問你。咦!你知道老夫?」
  「老前輩的穿章打扮,加上所用神刃佛手筆,一看便知是閃電手商老前輩。」
  這人正是六大怪物排行最未的閃電手商敬中,一個無所不為、凶殘惡毒的老怪物。他鬼眼連翻,問:「你是誰?」
  「晚輩冷真陽,江湖上匪號稱銀劍白龍。」
  「哼!原來是崛起江湖的小輩銀劍白龍,聽說你自命英雄,以俠客自命,是嗎?」
  「晚輩不敢自命俠客。」
  「令師如何教你如此虐待這人?這人是誰?」
  「家師人稱青城煉氣士……」
  閃電手一驚,搶著問:「什麼?青城煉氣士是你的師父?」
  銀劍白龍點頭一笑,伸左手一翻一揮,罡氣倏發,風雷乍定,說:「老神仙正是家師。這小畜生叫林君珂,假借俠義之名,自稱是銀河釣翁的門人,暗中採花殺人無所不為。晚輩恨其借俠名暗中行惡,容他不得。」
  閃電手大概對青城煉氣士有所顧忌,不管閒事,說:「這種欺世盜名之徒,殺了不就完了?如果被他的師父銀河釣翁知道,豈不麻煩?」
  「家師豈是好惹的?諒那老鬼不敢討野火。」
  「好!有其師必有其徒,你倒會抬出師門嚇人,但老夫不和你計較。」
  閃電手說完,走近左歪右倒的君珂,陰陰一笑道:「釣翁老匹夫竟調教出你這種膿包,簡直是活報應,被人用牛牽著凌辱,你為何不嚼舌自絕?呸!」
  呸聲一落,「啪啪」兩聲脆響,兩耳光將君珂擊倒在地。
  灰影來勢如電,人到了,是個老太婆,大概早已將話聽得真切,接口道:「姓商的,為何不下手斃了他?」
  老太婆正是在徽州府現身的枯籐怪姥,華山紫鳳的師父,一個亦善亦惡、亦正亦邪的古怪老婆子,她額上的十字疤痕,十分顯目。
  銀劍白龍暗暗心驚,深怕他淫辱華山紫鳳的事東窗事發,但看老婆子不理他,心中一寬,顯然老太婆還不知其事,不然籐拐早已攻到了!這老婆子性情火暴,最為護犢,如果知道此事,定然有一場好拼。目下他功力大進,敢和地府冥君硬拚,自然不怕老太婆.六大怪物他有把握放手一決,雖則勝算不多,但也相信對方獨鬥絕難威脅他的生命安全。他暗中戒備,暗器隨時準備出手,他不願多樹強敵,但必要時不得不拼。
  閃電手回頭陰陰一笑說:「已有人處治,老夫用不著代勞.老太婆,遂昌馬步鎮之北,金雞嶺的約會,你真想趟這窩子渾水?」
  「宇內高人全來了,我老婆子怎能不來,走!別在這兒逗留,午夜大會遲了趕不上哩。」
  閃電手向南急走,一面說:「笑話,由這兒趕到金雞嶺,要不了一個時辰,急什麼?告訴你,你也不必早早趕著去送死,你知道天殘幫東溪瞽叟請來了什麼人出面?」
  「管他誰,咱們一鬧就走,怕什麼?」
  「怕什麼?哼!怕死。據說,請的人是飛雲散人瞿印,咱們惹不起,最好少管閒事,窮家幫的事不好插手助拳。」
  兩人一面說,一面如飛而去。
  君珂人雖不支,但聽覺仍在,他知道,天殘幫和窮家幫的餘波未了,定然要在今晚午夜在金雞嶺解決。可惜他已無法趕去,將仟情谷主的訊息,告訴他的師兄飛雲散人。
  銀劍白龍不好問閃電手有關金雞嶺的消息,也不想擱下正事。本來,他要在武林中揚名立萬出人頭地,最佳的捷徑,是在群雄大會上露兩手真才實學。但他有自知之明,目下罡氣火候不夠,時機未到,在群怪畢集處,如果出面,定然灰頭土臉,自討沒趣。他下定決心,要加緊苦練,等罡氣修至五成境界,便可大幹一番。
  他牽著牛,開始往山上走。可憐的君珂,被拖著爬山,痛苦可知。幸而牛上山也夠吃力,走得慢,他仍能咬緊牙關掙命。
  他身上的血,流得差不多了,雙腕捆綁之處,筋肉綻起,快傷到筋骨了,鮮血不住溢出,狀極淒慘。
  銀劍白龍拖著牛繩,慢慢向上走,並沒回頭看君珂的死活,一面信口說:「兄弟,你一身筋骨的強韌程度,委實叫人羨慕。哈哈:到龍游還有三十餘里,拖到那兒,你就快變成骨零肉落的人,但死不了。之後,哈哈!你將又嘗到更妙的刑罰,我不信你會是鐵打銅澆的人,你會—一吐實的。」
  君珂已無力再走,一雙腿太沉重,而他卻又那麼虛弱,舉步的力道已經消失。身上目前不再痛苦了,只有麻木,可是臉上仍然有因痛苦而扭曲的線條。
  他的眼皮太倦了,老往下搭,他看不見光明,暈暗的朦朧感覺麇臨了,他似乎已嗅到死亡的氣息,似乎看到了死亡之神正張開了雙臂向他猙獰地迎來,這位死神臉上的醜惡笑容,在他看來卻有一些親切的、無可抗拒的感覺。
  牛緩緩上到山脊,拖曳著已陷人昏沉之境的君珂。他像個死人,腳下的牛皮靴已拖得快見腳肉了。
  翻越了三座山頭,到了一座奇峰之上,小道在奇峰壁立中蜿蜒,左是百丈深谷,右是插天奇峰。小道前面,一株巨大的古松樹,有人剝掉一塊樹皮,刻上了八個大字:「猿啼絕崖,行人小心。」
  銀劍白龍掃了古松一眼,淡淡一笑,牽著牛踏上小徑。
  君珂的心跳愈來愈弱,朦朧地想:「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小徑過一處山峰,繞著一座更高的峰崖北行,從峰腰中繞盤而過,看去十分險峻。上看是絕壁如削,飛瀑處處,籐蘿掛垂百尺,下望是百丈深谷,谷底是遠古叢莽。怪的是這山並非崖石所形成,而是巨石和泥土所堆砌,石色黝黑,泥土色蒼,草木叢生,崖壁之中古樹盤虯,舞柯張枝,似欲臨空下降,也像凌空飛騰,籐羅四垂,下掛百十尺,蔚為奇景。
  在崖壁枝柯和籐羅間,間或有些蒼猿跳躍啼嚎。怪不得有人在樹上留下八字警語:猿啼絕崖行人小心。如果不小心,失足往下掉,乖乖!不粉身碎骨才是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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