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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字中雲沉風惡,驀地電光一閃,幻出耀目的道道金蛇。接著是一聲霹雷,發出令人昏眩的暴雷,震撼著大地。隨之而來的地大雨傾盆,似乎天動地搖,像是世界末日。
  這是江南六朋盛暑中的暴風雨,平常得很。
  南京應天府遼寧西南,與太平府當塗縣交界的慈姥山上,氣氛卻頗不平凡。
  這座山並不高,前臨大江,積石成礬,岸壁峻絕。後臨南北往來官道,山勢略為平坦。
  官道通過山西南,官道上商旅往來不絕。山西建了一座慈姥廟、已經有十餘年無人過問,香火早絕,目下已是破敗不堪。
  山四周盛產桂竹可做洞簫,往昔宮廷樂府所用的洞簫,皆用這座山的竹子製成、因此也稱鼓吹山。
  在通向慈姥廟的登山小徑中,一個穿了衰衣的中年人冒雨上行,竹笠戴得低低地,不易看到他的面貌。
  這人步履矯健,埋頭疾走,狂風暴雨絲毫不影響他的行動,若無其事地向上行。
  又一聲暴雷乍響,狂風隨至.路兩側的竹枝狂野地飛舞,雨水聚急地向他當頭傾下。
  他伸手拉住雨笠,自語道:「真要命、緊要關頭,偏偏碰上這場暴風雨,不知那位神秘的通風報信仁兄是不是前來應約?」
  驀地,一腳踏在一塊碎石上,石下泥濘,身形一晃、幾乎滑倒。他鎮靜地站穩,苦笑道:「歲月不饒人,我老了,這碗飯吃不下去啦!唉!自苦英雄出少年、我希望能找到一個能夠接手的青年人,唯天下雖大,英才難尋,大概我這把老骨頭仍得鋌下去,不知能挺得了多久?」
  他無意中扭頭回望,山下煙雨朦朧,只能看到模糊的景物。
  「咦!像是有人上山呢。」人自語著。
  他只看到山下竹林的空隙中人影一閃即行消失.連他自己也難以確定到底看到的大影子是不是人。
  慈姥廟在望,院牆坍落,院門早已失蹤,可以看到破敗不堪的殿廊,但廟頂仍然完好,隱避風雨絕無問題。
  踏入院門,殿門半掩,空蕩蕩地空闃無人。他急急搶入殿堂,摘下雨笠,用他那銳利機敏的虎目打量四周,片刻方心中一寬、將雨笠放在積塵近寸的神案上,脫下衰衣放好。整衣向蛛網塵封的神龕合掌一拜,感慨地說:「慈姥大仙,你也該顯顯靈,找幾個善男信女替你重塑金身啦!」
  「咚!咚咚!」殿外突傳來三聲鼓響。
  他吃了一驚,殿外廓下的鐘鼓已經失蹤,怎會有鼓聲傳來?
  他本能地倒縱而出,在殿門外轉正身形、點塵不驚地落地,身法之快、委實驚人。
  除了風雨聲,鬼影俱無。院中野草與人齊,荊棘叢後,不可能有人願意在內匿伏,看地面雨廊,沒有任何足跡。
  「咦!分明有人在廊下擊鼓,難道我老得耳背了不成?不會的。」他吃驚地在自語。
  正待衝入雨中院外搜尋,殿內卻傳出物落地聲。他扭身搶入,不由倒抽一口涼氣,立即嚴備地貼牆而入,拉開衣襟、露出暗藏在衣內的匕首柄。
  沒有活的人,只有一具死屍。
  神案的拜台下,躺著一個直挺挺的青衣人,手腳鬆軟。青灰色的臉部肌肉扭曲得變了形,
  他警覺地用目光先行搜視四周,一無動靜。
  久久,他終於小心地走近青衣人,撥過對方的臉部,觸手處冷冰冰。
  「哎呀!是報信的人。」他吃驚地脫口叫。
  約他前來會晤的報信人,在青天白日下突然橫死在他眼下,即使再高明的人,也禁住悚然而警。
  「危機來了。」他心中暗叫。
  他定下心神沉著地開始檢查死屍的致命創傷。可是,他失望了,屍體一無外傷,除非他敢剖屍檢查內臟,不然絕難找出死因來。
  看屍體落地的遺痕,他一看便知是從粱上丟下來的,殿頂未建承塵,梁桁分明,藏一兩個人絕無困難。他十分後悔,暗罵自己該死,一個老江湖在搜視四周可疑徵候、怎會大意得忽略上方梁頂各處的?
  他一咬牙,驀地縱入後殿的天井。
  「桀桀桀桀……」殿門外傳來了梟啼般的怪笑聲,刺耳難聽,令人聞之毛骨悚然。
  他火速往回縱,重出殿門。
  院門左側衣袂一閃即同,有人剛離開。
  他不假思索地追出。可是,院門外野草萋竹林密佈,除了風雨聲之外,哪有半個人影?
  地面泥濘,但未留下履痕腳印,他心中一冷,忖道:「糟了!定然是通風報信人走漏了消息,被人趕來殺人滅口,來人藝業之高,駭人聽聞,我……」
  驀地,左方的竹林中傳來了怪笑聲:「桀桀桀……」
  他第一個念頭便是「速離險地」,再耽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可是,已來不及了,不等他起步、殿堂中已傳來了陰森的奇異語聲:「哈哈哈哈!釜底遊魂,姓許的狗腿子,你還不給我爬進來、難道要在下請你麼?」
  他不敢冒失地去看個究竟,心說:「我得走,必須將此地的變故傳出,不然……」
  「叮鈴鈴……」左後突傳出一陣怪異的鈴聲。
  他駭然轉身,呼吸幾乎要停住了,一陣冷流從脊樑向上急升,衝上泥九宮,他感到渾身都僵了,僵硬地脫口叫出:「招魂使者葉君山。」
  竹叢前,站著一身材高瘦的青袍人,頭戴雨笠,一雙陰森森冷電四射的鷹目,流露出殘忍的笑意。瘦削的臉頰不出四兩肉,山羊鬍仍然漆黑,可知年紀仍輕,慘白的臉色,像是剛從屍坑裡爬出來的殭屍,左手舉著一隻金光閃閃的小金鈴。腰懸一把長僅兩尺二寸的劍,僅比匕首長四寸,古色斑斕,劍鞘劍把劍穗一身黑,黑得令人望之生畏。
  「你還等什麼?」身後殿堂中又傳出另一人的叫聲。
  他本能地轉身,這次看到殿門中間有人了,不看猶可,看了又令他汗毛直豎,心向下沉,抽口涼氣叫:「九嶺玄魔張九洲。」
  他身後應身傳來一聲狂笑,有人用沙啞的嗓音說:「姓許的,還有我玉郎君范世昌呢。」
  殿門口站著的是一位一身黑袍的中年人,廟門右側後方卻是一位白臉書生,一俊一丑,形成強烈的對比。九嶺玄魔是黑臉膛,身材壯,五官擠在一起,是屬於令人一見便難以遺忘的人物,年約半百,乖戾之氣外露。
  玉郎君范世昌恰相反,年約四十上下,五面朱唇,英俊瀟灑,穿月白色儒衫,佩劍,戴一頂油綢製成的高頂雨帽,宛如臨風玉樹,英氣照人。
  玉郎君笑伸手,極有風度地貪首為禮,笑道:「許大俠請,殿內敝友已久候多時。」
  他反鎮定下來了,人到了絕望的境地,反而放得開、將生死置之度外,還有什麼可怕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淡淡一笑道:「許某今天在幸,總算見到了五怪三魔四邪的諸位高人,范兄葉兄先請。」
  招魂使者將小金鈴納放懷中,陰森森地說:「你擒龍客許嘉華是見過大風大浪大世面的白道英雄,咱們這些黑道邪魔,在你許大俠的心目中,哪有什麼份量?你是客人,就不必客氣啦!請。」
  玉郎君呵呵一笑,接口道:「君山兄,人家金陵三劍客光臨,咱們雖然是邪魔外道,不登大雅之堂的小人物,也應該客氣些、不然豈不貽笑大方?許大俠請進。」
  擒龍客淡淡一笑,向內舉步,一面說:「諸位既然看重兄弟,兄弟恭敬不如從命。」
  站在殿門的九嶺玄魔說話可就不太客氣了,冷笑一聲,讓路說:「你閣下最好是又恭敬又從命,不然對你絕無好處,不信且拭目以待。」
  擒龍客瞥了對方一眼,目光落在殿堂內,舉步入殿,鎮靜地說:「如果兄弟所料不差,諸位似乎還有朋友並現身,何不請他出來一見?」
  玉郎君伸手向外一指,笑道:「瞧,外面是誰?」
  擒龍客扭頭向外瞧,心中暗暗叫苦,硬著頭皮說:「原來是天香門的凌燕蕭佩姑娘。」
  一位撐了一把油綢彩傘的,穿了一身天藍勁裝,佩劍掛囊的少婦,正裊裊娜娜踏上了台階。好美,眉目如畫,媚笑如花、曲線玲瓏的豐盈胴體極為動人。
  身後突然傳來嬌嫩的語音:「許大俠,正人君子目不斜視,怎麼看癡了?蕭小妹不愧稱江湖第一美婦。」
  擒龍客回顧,不由駭然。神案上,端端正正坐著一位如花似玉的少女,美得令人屏息。粉臉桃腮,肌膚晶寶吹彈得破,那雙勾魂攝魄的水汪汪的大眼睛,令男人心醉神搖。穿的是盛妝,翠綠羅衫翠綠裙,翠綠的坎肩翠綠鸞帶、梳的是代表未婚少女的三丫髻,戴了三朵翠玉花環。看年紀、約在十六七歲,大好青春年華。
  香風中人欲醉,滿殿生香。
  少女的胸前,亮晶晶地戴了一個用奇大上品翡翠雕成的骷髏頭,未免令人心中懍懍,這玩意兒怎能做青春少女的佩飾?真要命。
  擒龍客死盯著那塊翡翠骷髏頭,眼中湧起恐怖的光芒,神色灰敗。
  這位少女出現在神案上,距他身後不足八尺,對方從何而來,何時而來,他完全不知道,聲息毫無,像是幽靈突然幻現,這份超塵拔俗的身法,委實令人駭然。
  少女噗嗤一笑,笑容如春,艷極,媚極,令人怪心動神搖,說:「許大俠當然認識我這件胸飾,知道我是誰麼?」
  擒龍客吁出一口長氣,定神道:「如果在下所料不差,閣下定是百劫人妖陳魁。」
  「好眼力。」
  「閣下故意將翡翠骷髏亮出,與在下眼力無關。」
  百劫人妖將翡翠納入懷中,粲然媚笑道:「為免尊駕胡猜,所以亮給你看看,你明白了吧?」
  「諸位有何見教?」擒龍客開始探問。
  「荒山殘廟,許大俠休怪簡慢。」
  「好說好說,許某不是來作客的。」
  「其實咱們都是客人,不必作無意義的應酬了,今天咱們有事相求,務請大俠慨允成全。」
  「諸位有何見教?」
  「你不是為龍涎香與黑白珍珠而來的麼?」
  「這……不錯。」
  百劫人妖指指地下的屍體,笑道:「這位仁兄是我的一名僕人,他在儀風門外碰見你,當時他發覺有人跟蹤,不敢多言、匆勿留了書信,叫你前來慈姥山討寶物的消息。」
  「不錯。」
  「你來了,很好。」
  「諸位……」
  「珍珠不是我們拿的,但下手確是我們這幾個人。」
  「是誰?」
  「咱們不能告訴你,雖則你已不可能向外洩漏了。」
  「你們……」
  「令兄摘星手許嘉祥知交滿天下,藝臻化境,宇內稱雄。而你,熟悉扛湖動靜,機警過人,老實說,咱們對你無顧忌,只有你方能查出線索,因此……」
  「因此諸位要殺在下滅口?」
  「你猜對了。」
  「在下已事先派了……」
  「你派了四個人在附近埋伏,他們都不小心,從山西北的懸崖峭壁失足掉下江去了,做了龍王爺的女婿啦!另指望他們了。」
  擒龍客向側方退,呵呵一笑道:「好吧,在下一差錯,全盤皆輸,沒話說,諸位是公平決鬥呢,仰或是一擁而上?」
  九嶺玄魔桀桀一笑,手按劍把迫進說:「姓許的,別往自己臉上貼金,憑你一個江湖小武師,替公門跑腿的小混混狗腿子.你配說這種話?」
  「配不配咱們心中有數,閣下請指教。」擒龍客冷冷地說.徐徐拔匕出鞘。
  匕首,也就是短劍,標淮的尺寸是一尺八,這玩意易學難精,格鬥時極為凶險。
  擒龍客的匕首全長只有一尺二,如果不是有匕首的形態,常會被人誤是短刀。
  匕出鞘,光華耀目,晶虹四射,匕身幻出濛濛光華,如不迫近定神細看,不易看清看實鋒刃。
  百劫人妖格格一笑,叫道:「好一把名震武林的幻電神匕,果然名不虛傳。」
  擒龍客冷然一笑,道:「承讚了,你閣下的青虹劍,才是人間至寶,名列天下五大名劍之一,幻電神匕何足道哉?」
  九嶺玄魔劍立下立戶,不耐地叫:「姓許的,少廢話,準備好沒有?」
  「閣下,上啊!」擒龍客無畏地叫,立了門戶。
  四周,殿門是召魂使者,左首是玉郎君,左側是凌雲燕,神案則是百劫人妖,四面把守,擒龍客插翅難飛,除了生死一決,絕給突圍而走。
  九嶺玄魔一聲狂笑,走中宮掄攻,一招「笑指天南」人劍俱進,劍上隱發龍吟,注入了內家真力,一出手,便全力相搏,銳不可當,但見劍虹乍吐,攻向擒龍客的胸腹要害,下手不留情。
  擒龍客存心拚命,匕首短,必須近身博擊,直等到劍尖近身方閃身一匕斜揮,大喝一聲,閃電似的搶進,匕影畫出一道耀目光弧,攻抵九嶺玄魔小腹與左脅肋,奇快絕倫,不愧稱金陵三劍客之一。
  幾乎在同一瞬間,人影來勢如電,左右後三方劍彙集同一瞬人影乍合。
  「啊……」狂叫聲乍起。
  人影靜止,劍氣乍斂。
  招魂使者、玉郎君、凌雲燕三人各站一方,三把劍皆分別刺入擒龍客的體內。招魂使者的兩尺二寸短劍尤其可怕,從擒龍客的脊心刺入透前心,盡偃而沒。
  百劫人妖已滑下神案,扶住臉色如死灰的九嶺玄魔,急叫道:「九洲兄,躺下我替你裹傷。」
  九嶺玄魔的左肋血如泉湧,腸子從裂口擠出,左手斷了食中兩指的前一節,痛得冷汗直流,站立不牢搖搖欲倒。三把劍等於架住了擒龍客,因此擒龍客並末倒下,張口想叫,卻叫不出聲音,手一鬆,「噹」一聲幻電神匕已墜地。
  他怨毒地死瞪著前面的百劫人妖,最後叫出六個字:「無恥的狗……東……西!」
  三人同時一聲長笑,同時拔劍後退。
  「彭」一聲響,擒龍客臥倒在地。
  凌雲燕手急眼快,俯身急抓幻電神匕。
  百劫人妖更快,不用手用腳,當然要快些,一腳踏住神匕,笑道:「小妹妹,慢來,這神巴可是我的。」
  凌雲燕一聲輕笑,猛地反手向人妖的下身探去。
  人妖吃了一驚,本能地向後退,手一鬆,扶住九嶺玄魔跌倒在地。
  凌雲燕拾起神匕,笑道:「神匕通靈,有德者居之,小妹當仁不讓,謝謝。」
  百劫人妖一證,罵道:「呸!你這騷狐狸陰險透了。這把幻電神匕可是名傳遐邇的至寶,你獲為已有,會招禍的,你……」
  「笑話,你能要我就不要?你就不怕招禍?」凌雲燕冷笑著說。
  「給我!」百劫人妖怒叫,將手伸出。
  凌雲燕一躍兩丈,出了殿門。
  「你走得了?」百劫人妖追出叫。
  到了院門的凌雲燕突然退至廂,低聲叫道:「快走,有人來了。」
  玉郎君踱出殿門,向退回的百劫人妖說:「見好即收,蕭佩姑娘既然愛上那把神匕,那就給她好了。陳兄,咱們走。」
  百劫人妖陳魁無可奈何地說:「世昌兄,神匕如果落在蕭姑娘手中,她會替咱們帶來災禍的,果然有人來了,咱們走。」
  玉郎君抱起九嶺玄魔,向召魂使者道:「君山兄,咱們洞庭君山見,兄弟先走一步。」
  「好,下月中旬君山見。」召魂使者信口答。
  百劫人妖從殿後退,揚聲道:「諸位,今後咱們依議各奔前程,如非必要不可聚首同行,以免無意中走漏消息。兩位君山之約,最好取消,記住:咱們這幾個人在今年這半年中,並末會晤,也不曾到過江南,更不曾聽說過這座慈姥山,別小看了摘星手,咱們幾個人聯手,不一定接得下他那瘋狂的奪魄三劍,誰要是被他盯上了,千萬不可大意。」
  聲落,這位非男亦女的字內人妖、身形一閃驀爾失蹤,逕自走了。
  破大殿充滿了一刺鼻的血腥,擒龍客躺在血泊中,氣息已絕。
  不久,破院門出現一個渾身水淋淋的人影。
  「轟隆隆……」雷聲驚心動魄,雨更大,風更狂,金蛇亂舞,地動山搖。
  這人不畏雷,也不在乎風雨,站在山門外向裡瞧,用目光搜索廟內的一切,自語道:「怪,怎麼這座廟破敗荒涼到這種程度?德弘叔為何約我在此地見面?」
  這人年約二十上下、身材高大雄壯如獅,渾身煥發著青春的氣息和蓬勃的生氣,健康的臉色白裡透紅,五官清秀,有一雙明亮清澈的大眼睛,眼神中泛現聰明,智慧、活潑、無邪的光芒,是屬於涉世未深,仍保有赤誠坦率猖狂個性的年輕人。
  他穿一襲青綢對襟衫褲,赤手空拳,腳下穿爬山虎快靴,頭髮胡亂挽了一個道士髻,渾身水淋淋成了落湯雞,他卻毫不在意。
  身材高大健壯的年輕人,穿著緊身尤其顯得突出,顯得更為雄偉,更有生氣。
  他踏入院門,抹掉臉上的雨珠,向大殿走去,目光落在院子左右的草叢和地面,微笑道:「有許多腳印,可能德弘叔帶了他鏢局的朋友先到了。距午正還有一個時辰,他們怎麼提早來了?」
  剛踏上台階、便看到了神案拜台下的兩具屍體,也嗅到了血腥。
  「哎呀!」他駭然驚叫,向裡急搶。
  當他看清屍體的相貌時、心中一寬,吁出一口長氣,如釋重負地說:「不是德叔。謝天謝地。」
  他寬心地站起,開始打量現場、似乎有所發現,狠狠地嗅了幾下,惑然道:「有女人留下的脂粉香、這女人剛走不久。」
  塵封的地面留下了不少腳印,有男有女。不久,他斷然地說:「有六個人的腳印,共五男兩女,有動手相搏的痕跡,屍體被留下,可知撤走的十分匆忙。武林人以武犯禁,互相仇殺何苦來哉?」
  他開始檢驗屍體、先難擒龍客,自語道:「三劍致命,像是受到背後暗襲,下手的人奸狠,犯不著刺三全劍的。」
  驗至另一具屍體,久久,他臉色逐漸凝重,眉心也漸鎖緊,徐徐站起困惑地自語:「是被一種屬於太陰掌力的內力震毀了心脈,是從背後下的手,這人的陰柔歹毒掌力的內力已練至化境、三尺內可震碎內腑,為何竟在後面下手傷人?一個練至這種地步的內家高手,絕非武林泛泛末流,從背後偷襲暗算,未免太不合情羅。兇手是什麼人?這兩個屍體是不是弘叔的朋友?我管不管?」
  他重新開始搜索屍身上的遺物,他失望了,兩具屍體懷中無長物,甚至出門人必須攜帶的路引也不見蹤跡,猜想必家是在附近的人。
  摸地,他看到擒龍客的左手前端,塵埃已被水滲潤,隱約現出兩個用手指劃下的字影。
  他費了不少的工夫,方才看出那是一個半字,第一個字像是「百」,另半個字是一個小十字;依大小形狀,該算是半個字。
  平民百九最忌諱的事,便是上衙打官司。江湖人更不想與官府打交道,以免惹火焚身。江湖人有兩句口頭禪,「溝死溝埋,路死插牌。」人死如燈滅,一死百了,不需張揚,不需驚動官府。
  「人死入土為安,我先埋了他們再說。」他喃喃自語,開始找掘地的器具。
  他以為這是武林人在此決鬥遺下來的屍體,所以發善心加掩埋,卻末料到惹火焚身,幾乎毀了自己,一念之慈,替自己惹上了一身是非。
  他在一間舊庫房找到一柄尚可派用場的藥鋤,冒著大雨在廟側的空地上挖掘墓穴。
  花了不少工夫,找來一塊厚大板,探手入懷,拔出一把上寸長,極為平常的柳葉刀,坐在拜台上用刀在木板上刻道:「大明嘉靖三十五年六月十五月。兩無名人之墓,陌生人立。」
  收好柳葉習刀,一手挾了木板,一手提起一具屍體,正待出殿。
  大雨旁聽中,山門口突然出現了八名青衣大漢,全穿了青勁裝,帶了單刀、鐵尺、劍,一湧而入。一名中年人急掠而來,大喝道:「什麼人?站住!」
  他站住了,笑道:「你們來得正好,可認識這兩具屍體麼?」
  他放下屍體,中年人到了,臉色聚變,怪眼死死地盯著他,厲聲問:「閣下,是你把他們殺啦?」
  他有點不悅,搖頭道:「不是我,你怎麼說話這樣隨便?」
  「這裡沒有旁人,怎麼不是你?」
  「笑話,你們也在此,那麼……」
  「住口!你好大的膽子。」
  「膽子並不大,人的膽子大小相差無幾。」
  「狗東西!你……」
  「住口!」他怒叱,虎目怒睜說:「你這人簡直豈有此理,不問青紅皂白,首先是血口噴人,然後口出不遜、你給我少作威作福。」
  中年人被他的神色所鎮,退一步冷笑道:「閣下,你官司打定了。」
  「打官司?」
  「不錯,你知道你殺的人是誰?」
  「放屁!你……」
  「這人是金陵三劍客的擒龍客許嘉華,在南京誰不知許大爺昆仲的俠名?你竟敢下毒手謀害他……」
  「你給我口中乾淨些。」他沉聲搶著說。
  「官司你打定了。」
  「且慢……」
  中年人取出一塊腰牌一晃,冷笑道:「在下是應天府捕頭楊維,有事你到公堂再說。」說完,抖出了拷鏈。
  另七名大漢四面合圍,準備擒人。
  他心中暗暗叫苦,碰上這種不講道理的公人,有理說不清,捺下性子苦笑道:「捕頭老兄,講講道理好不好?」
  「講理?現場只有你一個人……」
  「在下與人在此約會……」
  「那就對了,許二爺與在此約會,這人大概就是閣下了。」
  「見鬼,在下約會的人還沒來……」
  「你到公堂分辯去。」
  「你聽我說好不好?在下到達時、只看到屍體,正打算替他們下葬,坑已經挖好了,墓牌也剛準備停當。如果在下是兇手,還用得著如此費勁?」
  「你想埋屍滅跡……」
  他勃然大怒,但卻忍住了,不悅地說:「你這種人莫名其妙,在下懶得和你饒舌。」
  他丟下墓牌,扭頭便走。
  捕頭大喝一聲,抖鏈便走。
  他猛地大旋身,手一抄抓住了銬鏈。快!快逾電光石火,快得令人目眩,克啦啦一陣拷鏈響,人影乍合。
  「哎唷……」捕頭狂叫。
  他用奪來的拷鏈,勒住了捕頭的咽喉擒住了,向叫喊衝上的大漢喝道;「誰敢上?我勒碎這位仁兄的脖子。」
  「弟兄們上!」捕頭頑強地叫。
  他不能殺人,扭身喝聲「滾」!將捕頭摔倒,向門外沖。
  「惡賊膽敢拒捕?」一名大漢迎面攔住大吼,單刀一閃,刀背部向他的膝骨。
  他俯身左手疾沉,兩個指頭鉗住了單刀向上提,左掌疾揚,「啪」一聲給了大漢一耳光。
  「哎呀!」大漢狂叫向後退,砰然倒地,跌了個手足朝天。
  他將奪來的單刀信手一揮,「錚錚」兩聲暴響,攻來的一尺一劍被展得飛擲兩丈外,尺和刀的主人虎口裂開,惶然暴退;
  他到了殿門,丟下單刀扭頭叫:「諸位,如果在下是兇手,你們一個也活不了。快找現場凶證,在下少陪了。」
  捕頭已經狼狽地爬起,大叫道:「你不能走,即使你不是嫌疑犯,也是人證……」
  「在下不打人命官司。」
  「閣下留名。」
  「在下姓高名翔。」
  「尊駕的身份?……」
  「對不起,恕難見告,少陪。」
  他驚覺不再報出身份,奔出山門衝入暴雨中。
  「轟隆隆」雷聲殷殷,暴雨似傾盆。
  「追!他定是兇手。」捕頭不甘心地大叫。
  只留下一入看守屍體,七名大漢搶出狂追。
  高翔向山下急走,午正已過,不見應約的人前來,他不能現等,廟中出了血案,不走不行。
  七大漢只追了百十步、片刻間便失去了他的蹤影。
  南京,這座一度是大明皇朝國都的名城,因遷都而有點冷落了,京師遷至北平後,舊紫禁城的宮殿一而再起火、崩圯、而至日漸凋零,但仍然是天下四大城之首,如果算外城,更是大得嚇人(一百八十里周徑)。
  天下四大城的次序是南京城:周九十六里。京師:六十八里。中都(鳳陽城西):五十里。西安:四十里。
  皇都雖不在南京。但仍然有規模稍小的各部衙門。市面上、秦淮十六樓依然雄峙於秦淮河畔。秦淮河依然夜夜笙歌,依然是南朝金粉的天下。
  雞鳴山下的國子監(國立大學)仍然絃歌不斷,大學生們依然聞雞起舞,本朝的以外國前來留學的大學生,依然是南京靈氣所鍾的驕子。
  城太大,人口多.任何稀奇古怪不可能的事故,這兒都可能發生。
  當年太祖高皇帝定鼎中原,建城南京,曾經大興土木,把南京建設成為天下第一大城,氣隗之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富貴不還鄉,如著錦衣夜行;因此他接著在故鄉風陽建一座中都,有了城沒有人民,豈不掃興?一國之都城,人民也必須夠條件,總不能把天下的乞兒流浪漢遷來充數,哪還像話?
  這位出身皇覺寺的朱皇帝自有辦法,用上了秦始皇的移民妙計,將江南富戶名門縉紳來一次大搬家,一口氣遷移了二十萬戶,十萬戶至中都,十萬戶至南京。因此,南京的高樓大廈特別多,世家門閥比比皆是。
  城西有三座門,北起是儀鳳、定推、清涼。西南角的兩座是石城、三山。
  外城一百八十里,共有十六座城門。從小安德門入城,一條大路繞過莫愁湖。距三山門尚有五六里,遠在數十里外便可看到的三山門似乎屹立像一座山,也像一個巨人,俯視著莫愁湖絢麗的景色。這處湖南岸的湖濱,距中山王府約有五里地,建了一座莊園,房屋不多,沒有祟樓高閣,但每一座房舍,每一座亭閣台樹,皆古相而纖麗,與中山五府的巍峨雄偉迥然不同,但卻另有情趣。
  莊左也有一座百十丈寬半里長的池塘,水道通向莫愁湖,池一大一小,相距約五里地。
  這座莊,叫做高莊。高莊是莫愁湖南岸,距中山王府最近的一座莊。
  莫愁湖是禁地,附近五里以內,嚴禁閒雜人等接近,犯禁者送官究治。這座湖據說是朱皇帝與徐達下棋時,輸給徐達的;據說華嚴庵那座宏偉的勝棋樓,便是當年君臣倆下棋的地方。
  其實,中山王徐達是開國第一元勳,也是朱皇帝唯一信任不忌的名臣,是少數幾個獲得善終的王之一,封王便有封地,莫愁湖附近該是中山王的封地,下棋贏來的傳說有點靠不住。
  高莊的主人姓高,原是遼寧世家,祖上也曾任過數任京富,因此名列縉紳。目下高家三代不曾出仕,最小的一代叫高翔。
  翔是小名,輩名是英,叫英奇。高家八代的輩名排行是:孝義忠信,英化昆玉。目下的莊主名信明,字承舉,地方人士皆尊稱他為承舉公。
  高翔年方二九,目下在國子監就學。但這小後生平時靈慧聰敏,滿腹經綸,只是每一考試,緊張得滿篇不通,胡說八道。而且午後的騎射技藝,他更是怎麼學也無法領會,身材壯得像雄獅,拉起一石弓也無法拉滿,弄得上至國子臨祭酒、下至學正,無不搖頭歎息,大叫孺子不可教也。
  高翔學業無成,一而再申請退學,可是其中有兩們博土(也叫五經博士)堅持留下他造就。但這兩年來。這兩位博士也不得不承認失敗。從去年春起,他已退學在家,學舍中仍允他保持三年名額。
  他離開後,便外出遊學,至今仍末返家。伴同他外出遊學的伴讀夫子皇甫士方,據說是來自京師國子臨的教諭,是個相貌清懼仙風道骨的老先生。
  這位皇甫老先生是十二提前進入高府的,那年高翔方六齡、由老人家帶往儀鳳門外龍江關靜海寺趕廟會,人群太擠,小娃娃卻又頑皮,忙亂中竟然起失了。當天,高家的人急得要上吊。入暮時分,這位老先生帶了小娃娃登門拜望高承舉。
  第二天,皇甫老夫子搬入高府,做了小娃娃的啟蒙夫子。可是,老夫子調教出來的學生,委實令人失望。
  怪的是莊主高大爺,根本不介意,別人間起小高翔的學業成就,他哈哈一笑滿不在乎。
  十二年來,高大爺又有了一子一女,也就更加不理會高翔是否讀書,也不過問愛子是否參加鄉試。高家有田有地,有的是錢,高大爺無意仁途,對子女是否求取功名毫無意見。
  高家與中山王府相距五六里,已經夠遠了,兩家的長輩因身份不同,互不來往,高大爺從不想與豪門貴族攀交,大有老不死不相往來之慨。
  大人可以相往來,小娃娃可沒有那麼多顧忌,高翔從小便是一匹無羈的野馬,五六里路他根本不在乎,經常到莫愁玩水,與中山王府的小貴族們交情不薄。
  中山王府宗族大,子孫多,目下正支襲封的是七世孫徐鵬舉。
  王爺目下守備南京,加太子太保兼領中都,是個大忙人。
  王爺的長子邦瑞,目下追隨乃父左右歷練。次子邦傑,三子邦祥。
  邦祥尚小,邦傑年歲與高翔差無幾,這位小王爺為人隨和,將門虎子英偉豪邁,只是有點自負,弓馬刀劍無所不能。兩人自小玩在一起,意相投,交情深厚。
  邦傑今年十六歲,兩人在外兄弟相稱、京城內外名勝區域,經常可以看到兩個的遊蹤。
  高翔出外遊學,小王爺每三天便派一名小書懂前來討消息,可知這位小王爺對高翔十分惦念,友情深厚。
  高翔在慈姥山捲入江湖仇殺漩渦。他並不介意,為人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他在山下藏身,守候在慈姥的要道旁,希望等到他約會的德弘叔前來應約。
  左等右等,午正過去了,末牌光臨,天宇中雲收雨散、日影從雲層的空隙透下,放睛了。
  辦案的捕頭早已下山走了,他不再等候,匆匆離開了慈姥山,到下面的村莊中取回行囊,換了衣巾;啟程走上了至南京的官道。
  他卻不知,慈姥廟兇案已先他一步到達應天府的衙門、他成了重要的嫌疑犯。
  南京城暗流激盪,風雨欲來。
  這件血案除了有關的衙門,外人是不得而知的。
  金陵三劍客中、許家便佔了兩名。儀鳳門附近的許家罩上了重重愁雲摻霧,許家的好友紛紛聞警而至,查訪兇手高翔的公文,從知府衙門向八方飛傳。
  高翔是小名。要找這個人真不簡單。
  在風雨飄搖中,高翔毫無所悉地踏入了返家的小徑。他提了一個小包裹、穿一襲青袍,施施然緩步而行,家園在望,不自覺地自語道:「一年半了,不知爹媽和弟妹們可好?」
  已經是六朋杪,距慈姥廟血案發生的日期,已有半月了,但兇手的消息卻如石沉大海。
  擒龍客的遺駭已運返南京,許家來來往往的朋友不絕於途。
  這天近午時分,聚寶門外的梅岡並沒有多少遊人。梅岡上便是靖難之變,一代大儒書獃子方孝孺殉難的地方。
  高翔仍是一襲青袍,大袍飄飄,顯得洵洵溫文,誰也不敢相信他會是個身懷絕技的人。
  路西一帶全是梅林,岔出一條小徑,通向梅林深處的一座小茅屋,那是看守梅林的人住宿的地方。
  剛走上了小徑,迎面來了兩名穿直裰的村夫。
  「唔!後面那人好面善。」他想。
  兩村夫極為老練,僅輕瞥了他一眼。便泰然錯過,一直就未回頭。
  他也沒留心這兩人的表情,緩步來到小茅屋前,輕叩柴門叫:「俞老伯在家麼?小便高翔。」
  柴門「吱呀」而來,迎門站著一位鬚眉皆白的老人、含笑讓在一旁說:「哦?是翔哥兒,遊學回來啦?請進。」
  「老伯怎麼客氣啦?小侄不敢當。」他踏入門內說。
  「呵呵!不是客氣,而是好久不見,理所當然。令師呢?請坐下說話,老朽給你泡杯荼。」
  「不敢當,老伯千萬不要把小侄當外人看待,這次小侄隨家師入川,他老人家留峨嵋,與伏虎寺的宏規大師盤桓。歸期未定。」
  俞老人一聽宏規大師四字,頰肉輕微地抽搐,問道:「令師是不是說過要到青城一行?」
  「他老人家在入川前提過,但爾後便不再提起。」他一面說,一面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雙手呈上道:「家師命小侄將這封書信面呈老伯,而且限定六月最後一日呈交,小侄已返家半月,依囑今日前來面呈。」
  俞老人伸手接信,手似乎有些顫抖,接過信並不拆開,納入懷中說:「最近兩天中,老朽將有長行。何時返回、不得而知。你等一等,你送給你一件你喜愛的東西。」
  俞老人入室不久,取來一隻木匣、遞過笑道:「賢侄,打開來看看。」
  他打開一看,雀躍地叫:「謝謝你,老伯啊,多高興哪!」
  匣中盛著四三百顆精磨而成的雨花石,色澤如瑪腦,寶光耀目,紅白青各色皆備,紋理鮮明。這種石雨花台多的是,不算名貴,當然不是當年雲光法師在此講經時,天上降下的神花所化。
  但這一匣小石,卻是花了無數的心血製成的無價至寶,每一顆皆有四分圓徑,比棋子還小,扁而圓,薄約分余,表面看來光滑平整,其實有角度,不同的弧形。外行人觀看,必定認為是一些好玩的五色棋子而已。
  俞老人呵呵笑,說:「哥兒,沒忘了使用法吧?」
  他如獲至寶似的將匣抱入懷中,欣然地說:「小侄勤練不輟,怎會忘了!」
  「真的?」
  「真的,最難的是五星聯珠手法,小侄也能運用自如了。」他頗為自豪地說。
  俞老人取回木匣,取出五顆五花石。信手放在桌上,自已手中挾了另一顆,笑道:「如果你真的熟練五星聯珠手法,我允許使用克敵防身。」
  「小侄請老伯……」
  話末完,俞老人喝聲「打」!五花石脫手而飛。
  他一把抓起五顆五花石,不慌不忙抖手疾彈。
  五顆五花石幾乎同時飛出,但並不成一線,仔細察看,方可看出五顆五花石排成箭鏃形,但彼此距離並不是完全相等規則的。
  奇跡出現了,五顆五花石射向俞老人投出的一顆,響聲似連珠,投出一顆被擊得左右飛飄。當被第一顆石子擊中時向左飛,恰好被左面的石子擊得折向右飄,接著又石面的一顆所擊中。如此左右折飛,六顆石子同時跌澆在壁角下,空中撞擊的奇景,外行不易看清,只看到六顆石子快速絕倫地互相撞擊而已,蔚為奇觀。
  俞老人呵呵一笑,說:「哥兒,你可以使用這盒五花石子。」
  「謝謝你,老伯。」他拾回五花石興奮地道謝。
  「哥兒,你知道往昔老朽不許你使用的原因麼?」
  「老伯恐怕小侄手法不熟,誤傷人明。」
  「這是其中原因之一。」
  「還有別的原因?」
  「是的,老朽怕你辱沒了五指飛花暗器之王的名頭,不得不禁止你使用。」
  「這……誰是五指飛花?」
  「我。」
  「老伯你……」
  「你走吧,後會有期。」
  「老伯……」
  俞老人不再多說,舉手含笑送客。
  他只好告辭,前腳出門,後腳柴門已閉。他搖搖頭舉步回走自語道:「俞老爺子不僅是一位草野奇人,必定也是早年的江湖一代大豪。」
  剛到達聚寶山的北麓、兩側的樹林突然射出兩個青影,一躍三丈,捷逾電閃。
  路北端,五個黑衣人抱肘而立,相距約十餘丈,向這一面虎視眈眈,每個都佩了兵刃。
  後面,也有兩個人,正是先前三岔路口所見的兩名村夫,那位十分熟的大漢大叫道:「就是他。」
  兩青影攔住去路,兩雙虎神光閃爍。兩人皆年約四十上下,魁梧精悍臉湧殺機,各佩一把長劍,雙手叉腰攔住去路。
  高翔極少與江湖人接觸,對江湖朋友陌生是緊,看這兩位仁兄來勢不善,不由一怔。
  聽到叫聲他扭頭回望,兩大漢不知道是不是指他而言?他感到有點迷惑。
  右首的青衣人嘴角噙著一絲冷笑,不客氣地問:「閣下你姓高?」
  他又是一證,毫不遲疑地答:「不錯。高山流水的高。」
  「名翔?」
  「不錯。」
  「你的膽氣委實令人驚訝。」
  「尊駕的話帶有刺呢。」
  「反正閣下心裡明白。」
  「在下大惑不解。請教,有何貴幹?怎知在下的姓名?你們是……」
  「你是高翔,對不對?」
  「對,你們……」
  「那就找對人了。」
  「你閣下貴姓大名……」
  話未完,大漢突然衝上,宛如電光一閃,好快,看到人影一動,便已近身,兩個指頭已點到了左期門要穴。
  「咦!點穴術。」他叫,扭身避招,身形挪動眼看並不快,但恰好處,剛好避過點來的指尖。
  「噗」一聲響,他一掌劈在大漢的右肩。
  「哎……」大漢狂叫,收不住勢,右肩一沉,直衝出兩丈外,腳下大敵幾乎臥倒。
  另一名中年大漢吃了一驚,火速拔劍。
  劍剛出躺,人影已近。
  中年大漢一駭,想後退出招。
  高翔像怒鷹般飛撲而至,凌空飛躍,「噗」一聲悶響,一腳踢中大漢的右肩井,橫空飛越大漢的頂門,無聲無息地飄落在大漢身後丈餘外,飄然著地。
  大漢仰面便倒,砰然著地,跌了個手腳朝天,翻出丈外爬不起來了。
  「捉兇犯!」路兩端的人大叫。
  他不想生事,哈哈一笑,鑽入路旁的密林,一溜煙走了。
  大漢們一面追,一面在後面大叫:「快抓住謀殺二爺的兇犯,快……」
  他這才明白了,一面飛掠一面想:「這些人好沒道理,你不能平白被冤屈,哼!」
  聚寶山本來是遊人賞景的地方,站在山頂四在俯瞰城廊。萬家煙火與近雲峰相襯,遙望大江如帶,龍蟠虎踞的石頭城一一展現眼下。因此,登山的人絡繹於途。
  但雨花台下可不是遊人可以到的地方,派有官兵把守。當年方孝孺就義殉難處,這位風骨嶙峋的一代大儒就刑時,鮮血濺在一塊大石上,這塊大石全染紅了,像一塊玲瓏的紅玉,謠傳這是忠臣義士赤膽丹心的結晶。他死了,滿門十族被誅,共死八百七十三人。
  方孝孺死了,至今已有一百六十年,至今未蒙皇朝昭雪。但經常有些忠義士偷偷前來祭奠他的英魂,冒萬死前來表示心意.可知公道自在人心。萬一被官兵抓住,腦袋搬家小事一件,連累滿門抄斬才算可怕,但仍有人前來冒死上香祭奠。
  附近一里方圓不許人畜接近,遊人只在遠處張望,默默憑弔這位千年不朽的忠臣烈士。
  他竄出一座樹林,眼前出現另一座疏落的老梅林,梅樹叢只,有一群穿著入時的遊客男女.乘山轎放在一旁,一看便知是豪門貴族的家小在此地遊玩。
  喊叫聲隱隱傳來,清晰入耳:「抓兇犯,抓謀殺許二爺的兇犯……」
  二十餘名男女正在傾聽喊叫聲,聽到枝葉簌簌,所有的目光皆向他集中,他繞右便走。
  驀地,一名公子爺打扮約二十餘歲的青年人虎跳而起,搶先截住進路大喝道:「站住!什麼人?」
  這位青年人一表非俗,英氣勃勃,雙手一伸攔住去路,作勢上撲,居然不像是公子哥兒,赫然有行家的招架,頗不等閒。
  他念笑止步,笑道:「站住就站住,這地方不能來麼?」
  「你是不是兇犯?」
  「廢話,我額上刻著兇犯二字麼?」
  遠處站著一位羅衣勝雪的小姑娘,手執團扇俏立樹下,像是玉女臨凡,剛發育但尚未成熟的身段十分動人,注視著兩人打交道。
  青年人劍眉一軒道:「不許強辯,快說。」
  「說什麼?」
  「說你是不是兇犯。」
  他呵呵笑,說;「兄台這些話豈不白問了麼?即使在下是兇犯,也不會告訴你,對不起?」
  「這……」
  少女蓮步輕移,徐徐走近說:「哥哥,不必問了,等那些公人到來便知分曉啦!」
  「對,你得留下,等追來的人辨認你是不是兇犯。」青年人大聲說。
  「你要等他們來,我可不能等。」
  「不能等也得等。」青年人堅決在說。
  「我偏不等。」他笑容可掬地說,舉步便走。
  青年人一聲低比,人似狂同般衝到,左手疾伸,迎面就是一記「欲拒還迎」,掌勁似乎毫無力道,五指微張,這一招可拍、可登、可抓、可勾,變化無窮。高手出招,第一招出左手,以虛招佔多數,以試探對方的實力,高翔卻不作此想,他已看出這位青年掌勢有異,決不是虛招,因此不想接,向左一閃,「巧手佛雲」虛撥來掌。
  糟!他無意反擊,這一來立即失去先機,被對方找出了弱點。
  「接掌!」青年人氣吞河岳地冷叱,招變「金雕獻爪」,右掌煥然吐出,變招快逾電閃。伸出的是掌,但五指略彎,沾身時必定用抓而不用拍。
  指尖行將沾衣,左足一點,橫飄八尺、險之雙險地避過一抓之厄。
  「可惜!」少女惋惜地叫。
  青年人一抓落空,如影附形跟到,大喝一聲,一腳飛踢高翔的下陰,下毒手了。
  高翔無名火起,用上了絕學,身形一顯,像是鬼魅幻形,明明看到他向右大挪移,最後卻在左方出現。青年人的腿從他身側擦過,一腳落空。他右手一抬,便托住了青年人的膝彎,借力打力向上一掀,喝道:「你給我翻!」
  青年人收不住勢,腳加速上踢,但反應快極,危急中扭腰吸腹,右掌猛地斜劈而出。
  「噗」一聲響,高翔的左肩挨了一掌,兇猛沉重的震撼打擊力道,打得左肩欲裂,又痛雙麻,馬步立即虛浮,不由自主退了兩步。
  「彭!」青年人來一記後空翻,翻得太猛,雙腳控制不住,背脊著手腳朝天。
  高翔衝上叫:「站起來。」
  青年人滾開躍起說:「等著你。」
  高翔這次不再客氣,一閃即至,攻出一招「鬼王撥扇」.攻取上盤。
  青年人不知是虛招,扭身一掌向拍來的掌根。
  「倒!」高翔大喝,掌半途撤招,右足一跳,正中對方的膝彎。
  「彭!」青年人第二次躺倒。
  高翔直迫至對方身側,沉喝道:「起來,你還有機會。」
  青年人一躍而起,糟了,拳影入目。「噗」一聲左頰挨了,一記重擊。但他挺得住,大喝一聲,竟然能反擊來—記「黑虎掏心」。
  高翔手上的勁,因對方的反抗程度而逐漸加強,剛才他只用了三成勁。左手「手拂五弦」撥開來拳,右拳加至四成勁,來一記「霸王敬酒」,「砰」一聲正中對方的下額,青年人狂叫一聲,第三次倒地。
  他不再跟進,呵呵一笑道:「算了,老兄,再來一次,你就爬不起來了。」
  青年人坐在地上猛搖頭,似乎想搖掉腦袋的昏眩感,毗牙裂嘴對他說:「你……你這廝的拳頭好……好重。」
  他模摸肩膀被掌擊處,笑道:「你也不輕,紈褲子弟能有三五百斤勁道,值得驕傲。喂!貴姓?」
  「我姓方,叫士傑……」
  「轉身!」高翔身後突傳來銀鈴似的叱喝。
  他先前並未看清少女的臉貌,但一聽便知少女在找麻煩,身形急轉。
  「接招!」少女低叱,尖尖玉指突然光臨。
  他一眼便看清眼前少女的清麗花容,看到她那雙一泓秋水,也像寶石般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看到她粉頰醉人的笑渦兒,不由心中一跳,哪敢接招,猛地向下一掀,斜飛兩丈外,撒腿便跑。
  少女怔在當地,喃喃地說:「他……他是人是鬼?人怎會有這麼快?」
  「當然是人了,你看我被打得好慘。哼!我還要找他分個高下。」方士傑悻悻地說。
  「哥哥,難道你還沒有看出他對你手下留情麼?再找他準倒霉。」
  「你練的是佛門禪功,能不能勝他?」
  「不知道。」小姑娘慎重地說。
  「他會不會是兇犯?」
  「我敢替他保證,他絕不是殺人兇犯。」小姑娘斬釘截鐵地說。
  高翔一面飛奔,一面自語:「多美的動人小姑娘!她那雙明眸像是捆仙繩,捆得人渾身不自在。我要在兩年後出門歷練闖蕩江湖,千萬不要招惹她,阿彌陀佛!無量壽佛!」
  他口中警告自己不要招惹這位令他心動的小姑娘、但小姑娘的麗影,已經深深地進入他的心扉了。
  追他的人早就不見了。他一口氣奔近兩里外的聚寶門,往城裡一鑽,走了個無影無蹤。
  慈姥山的事、開始令他心神不安,開始感到問題的嚴重。
  他以為擺脫了追逐他的人的捕役,卻末留意他走得太匆忙,已經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南京城裡城外,目下已是風聲鶴唳,暗潮激盪、不但官府的眼線密佈,金陵三劍客的朋友更是遍佈每個角落,無孔不入,留意所謂「兇嫌高翔」的蹤跡,重要的首腦們,皆藏有他的圖像、以便按圖索驥。
  他不進城倒好,進城便麻煩了。
  聚寶門外的來賓樓,是本朝年建的十六樓之一,位於街旁。他匆匆而過,吸引了兩個穿水湖綠長袍的中年人。兩人互相打眼色,會意地點點頭,腳下一緊,一打手式跟蹤便追。
  大功坊,是城南的豪門貴族住宅區、左帶秦淮,右通御街、那兒有中山王城內的宅第,本地皆稱為中山王府,園林之勝、為金城之冠。近秦河一段,距戶邰員外郎李大人的菁園尚有百十步。
  這條街寬大筆直,兩側槐柳成蔭,往來的行人甚少,但車馬卻多。
  南京葉雖不是天子腳下,仍是國之南都,因此管制甚嚴。從銜上的行人服式中,便分別身份的尊卑,交通工具,也可看出身份。乘車轎的人,如不是女眷,便是大官,武官必定騎馬,只要你有錢有勢,除了黃衣與馬步輦,你愛穿什麼都可以,乘車坐轎百無禁忌。
  蹄聲得得,對面來了一人一騎,雕鞍上,安坐著一位少年郎,玉面朱唇,人才一表,一看便知是鮮衣怒馬的豪門子弟。
  他舉手相招、叫道:「嗨!詩彥兄,一向可好?」
  少年即勒住坐騎,一躍而下,身手矯捷輕靈,帶住韁抱拳一禮。大笑道:「哈哈!托福托福。老學長好,何時返家的?這趟到過那一些名山勝境?」
  高翔上前長揖為扎,笑道:「年餘步見,你更俊啦!離家年餘,半月前返家,乏善可陳,沿途費光陰而已。詩彥兄,小弟正要找你。」
  「走,到舍下一敘。」
  「不。小弟請你見五城兵馬司石城副指揮趙人人的長公子新安兄。」
  「你……你找他?有麻煩麼?」詩彥驚問。
  「是的。」
  「此非說話之所,走,到舍下……」
  「不行,此事非同小可。」
  「到底是……」
  「小弟返家時途經慈姥山……」
  「哎呀!」詩彥驚叫。
  「什麼?詩彥兄,有何步對?」
  「前天我與新安兄游棲霞,他談及慈姥山的事。你就是那位高翔麼?」
  「翔是小弟的小名,你……」
  「糟了,這件事恐怕要交給五城兵馬司承辦。老天!你怎麼把許老二給宰了?那些江湖亡命……」
  「天知道,小弟與許老二無冤無仇,我為何要殺他。我……」他將那天的經過說了,最後說:「永安鏢局的李鏢頭德弘,與家父是知交,他保了一趟暗鏢到武昌、不敢走不路,派一名夥計帶了假鏢乘船上行,他帶了紅貨走旱路。夥計的船夜泊太平府,恰好泊在小弟的船旁。夥計認識小弟,也知道小弟會三兩手拳腳。李鏢頭也在家父口中,知道小弟在振采書院有一月逗留,因此命夥計至太平投書、尋找小弟速至慈姥山相見,有要事相問,所以我依信上所指定的六月十五午正到慈姥山會合。豈知人沒碰上,卻見了許二爺的屍體。」
  詩彥搖頭苦笑,歎口氣說:「你不該拒捕的。到了官府你可以分辯哪,這一來、豈不是弄巧反拙麼?」
  他聳聳肩,無可奈何地說:「你不知道那些公人多麼橫蠻哪!事已至此,後悔也來不及了。你與趙大公子交情不薄……」
  「目前不能找他。英奇兄,你知道許老二的事麼?」
  「我一無所知。」
  「我們不能令趙大公子為難.走,我帶你去找一個人,你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找誰?」
  「龍江關遞運所大使周公子……」
  「你是說週年兄周啟明?」
  「正是他。」
  一馬雙騎出了儀風山,馳上至龍江關的大道。
  龍江關位於江畔,設有兩處稅局。後來罷寶船之後,這座唯一替黃帝子孫奪得世界海上霸權的關隘,失去了它的重要性了。
  上月初,關上的官兵與南京的居民,也曾忙了一陣,哄動全城,那就是當今皇上派往海外的尋寶專使,去十四年終於平安返回中土。這艘寶船不是去揚威海外,而是奉命至西南海尋找龍涎香和珍珠異寶,一去十四年航程數十萬里,只找到六匣龍涎香。專使去時發如墨,歸時須似霜,皇帝老爺一時高興,可苦了這些跑腿的小臣民。
  靜海寺在盧龍山麓,這是三寶太臨奉救修建的大寺,也是代表黃帝子孫海上霸權的象徵,它也是代表感謝上天庇佑三寶太臨揚威海洋信物。這座寺代表了黃帝子孫海上霸權的最盛期里程,也代表了海權沒落的恥辱記錄——後來清政府對外的第一件不平等的條約便是在此簽訂城下之盟。
  從寺西向北近折入一條小徑,這是一處販未走卒雜居的貧民窟。
  兩人在靜海寺寄了馬匹,詩彥領先而行。到了一座硼屋前,向屋前站著的兩名育衣人點頭為禮說道:「小生是周公子的同窗……」
  「走開,任何人也不准入見。」一名大漢叫。
  詩彥臉色一沉,沉聲說:「我大功坊菁園的少主人,非進去不可。」
  兩大漢一驚,退了兩步,先前發話的人惶恐地說:「原來是李大人的公子,得罪得罪。請進。」
  高翔大惑,訝然向要李詩彥問:「詩彥兄、你是說……週年兄在此地?」
  「不錯。」詩彥心情沉重地說,上前叩門。
  柴門拉開,一股臭味外溢,裡面的景象,令人酸鼻、天氣炎熱,棚屋窄小,一房一廳,廳只能說是外間,只可容納三兩個人,多一個連轉身都成問題。
  內間沒有門,用一條破布簾張掛隔開,只可擋住中間的視線。沒有床,地上鋪了一張破草蓆,堆了兩三位女眷,看不到她們的上身,大概是避客,不敢出來。
  外間的壁角下,三塊石頭架了一個灶,放置了一鍋。
  開門的是位年輕人,五官清秀,但臉色憔悴,破直裰穿在身上,髒得不能再髒了,用那雙無神的大眼,茫然地注視著來客。
  高翔一陣心酸,駭然叫:「週年兄你怎麼落得這般光景?」
  沒有地方落坐,周啟明以手掩面,顫聲道:「是高年兄麼?一言難盡……我……」
  「到底底是怎麼回事?」
  「我……目下是待罪之身……」
  「啟明兄,快說!」
  內間裡、傳來了嚶嚶哭泣聲。
  「裡面是誰?」高翔再問。
  「周伯母和大妹二妹。」李詩彥說。
  「老天!這是怎麼回事、伯父怎麼了?」高翔驚問。
  「在江寧府大牢。」詩彥歎息著說,搖搖頭又道:「還有一月期限,案子不破、便將解往刑部大牢。」
  「伯父是……」
  周啟明淚如泉湧,說:「海外尋寶專使抵埠,寶物存放在轉運使衙門,寶物共有六大箱,其中一箱是六盒龍涎香。六盒香分為三品,三盒泛水,兩盒滲少,一盒魚景,每盒重六十斤。另一箱中,有八件無價至寶,其中一件是黑珍珠三顆,分為三小盒盛裝。一件是夜明珠,共有兩顆。本來第三天專使要從陸地啟程,由錦衣衛派人護送入京。豈知當夜有盜入室,偷走了一盒上品泛水,一顆黑珍珠。兩顆夜明珠則全部失蹤。一無痕二無跡,專使一口咬定是監守自盜,因此……」說至此地,周啟明已泣不成聲。
  詩彥也淚下兩行,歎息著說:「伯父一生清廉,官是肥缺,但家徒四壁。僅靠薄俸溫飽、怎會盜取這種無用之物?幸而本城各有關衙門皆知道非同小可,萬一驚動龍庭,不知要枉死多少人。好在專使也知道利害,誰也擔不起這麼大的風險。因此同意另造寶物清單。但這件案子決不可能不了了之。必須追個水落石出。限期兩月破案、案不破周伯父便難脫干連。這案子內情複雜,金陵三劍客義不容辭挺身出面緝賊。許二爺親自出馬。在城門門碰上了一位青衣大漢。交給他一張字條,要他帶黃金五百兩至慈姥山交換消息。許二爺不放心,事先派人前住佈置,沒想到他竟死在慈姥廟。此外事先前往埋伏四人也從此失蹤,生不見人死步見屍。回來稟報的人都說殺許二爺的人是高翔,你看糟不糟?」
  高翔不住用拳搗擊著掌心,劍眉一挑,說:「許二爺是如何被殺的,小弟不知道。但我相信我察看現場所發現的線索,必可有助於這件頭案的偵破。小弟已捲入漩渦,義不容辭。啟明兄請多照顧週年兄一家、我將為此事傾力而力。」
  「你打算……」
  「我得找熟悉江湖動靜的人設法。」
  他獨自告辭,取道逕奔龍江關。
  南京有四大百局,永安鏢設於龍江關。距清海寺不遠,他希望在永安鏢局能找到一些線索。
  距大街街口還有百十步,路側一座茅屋中跳出八名青衣大漢,對面的兩株大樹後,閃出兩名穿青勁裝佩長劍的中年人。右首那人相貌威猛,滿臉虯鬚不怒而威,一雙精光閃閃的虎目,似可看穿對方的肺腑,眼神懾人。
  人影急閃,他陷入重圍。
  此須中年人攔住去路,用打雷似的大嗓門問:「你就是高翔麼?」
  「正是區區。」他戒備著說。
  「那麼,你就是殺了許二爺的兇手。」
  「且慢血口噴人……」
  「看你文質彬彬、不像是奸勇鬥狠的人。」
  「本來……」
  「你牽涉到這種罪案,必定另有案後的主使人。」對方一直就沒有讓他把話說完。
  「你閣下……」
  「小兄弟,你告訴我主使人是誰,我負責替你開脫。在南京,我狂劍胡永濟尚有這份能耐。」
  高翔不曾與江湖人接觸,除了知道金陵三劍客的名號之外。一無所拓,怎知狂劍胡永濟是何人物?對方的口氣飽含機詐。這點他可聽得出來,淡淡一笑道:「閣下的話很動聽,可惜在下與此事無關。」
  「小兄弟,固執對你絕無好處。」
  「不是固執,在卜確與此事無關,慈姥山適逢其會,在下到達是只看到屍體而已……」
  「住口!你敢推得一乾二淨?」
  「不是推委,而是……」
  「小賊、看來你是不打不招不識抬舉了。」
  「在下也不想和你饒舌,少陪。」
  狂劍無名火起,厲聲道:「小賊,你是不到黃河不死心。」
  「閣下,你的嘴可得放乾淨些。」他微慍地說。左一聲小賊右一聲小賊,他聽得十分刺耳不好受。
  狂劍列是狂怒、舉手一揮,大吼道:「擒下他,要活的。」
  應聲上來了兩名大漢,兩把鐵尺左右一分。
  他冷然屹立,沉聲問:「你們是公人麼?」
  「咱們是許大爺的弟兄。」一名大漢答。
  他用手向狂劍一指,問:「你呢?也是許老大的人?」
  狂劍嘿嘿一笑、傲然地說:「胡某是許大爺的知交好友,彼此兄弟相稱。」
  「那麼你們是非法捕人,形同打劫。」
  「呸!你小子……」
  「我問你是不是?」
  「咱奉有本府官手諭逮捕兇犯。」
  「拿來我看。」
  「拿什麼來?」
  「本府推官大人的手諭。」
  「氣死我也,你這小賊……」
  「你並末死,氣死了反而是一場功德。」
  狂劍暴怒如狂,大吼道:「快擒下他,打傷了無所謂。」
  兩大漢大喝一聲,鐵尺一揚,左攻上盤來一記「罡風掃雲」,右攻下盤玫出一招「狂風掃葉」,上下齊至,居然迅疾無比。鐵尺動處罡風啦呼呼,聲勢甚雄。
  前面大街行人眾多,後面靜海寺中有不少遊人,他必須及早脫身。
  同時,他知道自己大事不妙,消息已經走漏,南京城必定偵騎四出,不消多時,他的真名與家世便會查出.那麼,他的家……
  他心中焦躁,兩大漢撲上搶攻,登時引起了他的反感,也激怒得按捺不住了,一聲怒嘯,他手上用了五成勁,不閃不避不退不進,雙手上下一抄,以令人難以置信的神奇速度,抓住了攻近的兩根鐵尺,猛地一抖。
  兩大漢一聲狂叫,躍出兩丈外。
  狂劍大吃一驚,臉上變了顏色。高翔不想傷人,奪路便走。狂劍本來被這景象嚇住了,未免太駭人聽聞。但高翔一走、便以為這位書生般的年輕人定然是實力有限,心怯脫走,不由膽氣一壯,大喝道:
  「你走得了?」
  喝聲是同時搶出一劍攻向高翔的背影,劍出風雷發,刺向脊心要害。
  人影乍合,尺影飛騰,高翔回向接招反擊,「錚……」連聲暴露,火星飛濺,鐵尺完全控制了狂劍的中宮,每一尺皆險而又險地點向胸腹要害。
  以狂猛快著稱的狂劍胡永濟,在江湖上算不了什麼人物,但在南京可不含糊、手中創確有幾分火候,真才實學不太差,但在高翔的鐵尺下只能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手忙腳亂封招。發瘋般後退、閃避。
  驀地,人影倏止。
  八名大漢嚇呆了,不敢上前。
  狂劍的劍向外伸,氣喘如牛,舉劍的手在發抖,目瞪口呆如見鬼魅,僵立著不知如何是好。
  高翔的鐵尺尖,頂在對方的咽喉下,徐徐向上抬。
  狂劍的下顎,也跟著向上抬,眼中湧現恐怖的表情。只要鐵尺向前一送,保證穿破喉嚨。
  高翔冷笑一聲、冷冷地說道:「如果在下是兇手、你哪有命在?」
  狂劍死抓住劍不願放手,喘息著說:「南京城臣虎藏龍,你撤不了野。」
  「真的?」
  「不管真假,你向許大爺打聽打聽。」
  「在下不用打聽。」
  「你傷了胡某,便會付出代價。」
  「不見得。」
  「從三天前開始,許大爺已著手清查城內城外的姓高的人家,按圖盤問,不久可查出你的底細,也許你的家小已經被大爺弄到手了,傷了我,你的家小便得補償。」
  高翔心中一跳,收了鐵尺,厲聲道:「在下已經表明態度,許老二的死與我無關……」
  「你向衙門裡分辯才有用。」
  「你聽了,在下的家小如果不在家,我不管是誰搗的鬼,是誰所為,誰便得付出可怕的代價。」
  「你嚇不倒人,家有家規,國有國法。」
  「不是嚇你,在下是當真的。」
  「金陵三劍客不怕任何威脅。」
  「你等著瞧好了。在下的家小如有三長兩短,南京城裡城外,必將雞飛狗走,鬼口頭神嚎。」
  「那就等著瞧好了。」
  「你給我滾!去告訴金陵三劍客,抓兇手他可以到慈姥山去抓,抓在下的家小。他將自食其果。滾!」
  狂劍踉蹌而遁,臨行厲聲道:「小狗!後會有期、你是走不掉的。」
  「在下不致於走。」
  「除了自首,你沒有任何希望。」狂劍說完,撒腿便跑,急如喪家之犬。
  高翔不再計較,心懸家中的安危,發瘋般棄向城門。
  從儀風門回到三山門,遠著呢!
  三山門的門檻高兩尺,長兩丈,似鐵非鐵,似石非石,據說是三寶太臨從外國帶回來的貢品,叫子午石。
  遠遠地,他看到一個人站在城門檻向他招手。他腳下一緊,相距五六丈,那入低叫道:「不要回去,尊府已被封,伯父母已抓走了。」
  「什麼?什麼人抓去的?」他心向下沉、切齒問。
  「三劍客的老大,風雷劍客曹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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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掃瞄校正:Luo Hui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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