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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樊籠飛鳳


  在紫堂香生驚鴻一劍的寢洞內,三盞長明燈光芒四射,照耀得如同白晝。檀木大床之上,繡枕錦衾極為考究。床中間,擱著已被牛筋索捆住手足、昏迷不醒的譚茜茵姑娘,雙手已變成紫色了,一身銀灰色夜行衣血跡斑斑,證明她曾經經過一場艱苦的廝殺。
  許久許久,她終於在暈眩中逐漸清醒。首先,她發現渾身酸麻,手腳麻木,隨即恍悟自己已經身入牢籠了。
  一個年輕貌美的少女,一旦落在賊人手中,她未來的遭遇,委實太過悲慘了。她第一件事便想到自身的命運,不禁悲從中來。
  她略一運氣,心中一喜,身上穴道並未被制住,至少她有自絕的機會;能保全清白而死,這對她太重要了。
  穴道既未被制住,逃生之念大盛。略一試手腳上的牛筋索,糟!不成,牛筋又粗又韌,捆得死緊,如無縮骨功根本就不用想;用內力震斷亦不可能,她的功力還未練到這一地步。
  再看看地下,白瓷磚光滑如鏡,想磨斷牛筋那是白費勁,絕不可能。
  舉目打量四周,沒有任何銳利的金屬刺鉤。她曾想到用牙齒咬脫床欄,但木欄粗如兒臂,即使能弄倒,也割不斷牛筋索。
  她長歎一聲,自語道:「看來,我只有一條死路可走了。爺爺為了昔年的事,心如槁木死灰;爹爹為人至孝,不敢有傷親心;這千斤重擔落在我兄妹身上。豈知壯志未酬,落得命喪異鄉;看來哥哥也已遭毒手,我怎能再貪生不死?唉!」
  她閉上佈滿紅絲的困眼,心中暗叫道:「爺爺,爹爹,茜茵去了!可惜無人通風報信,讓你們倚閭而望,多令茜茵痛心啊!」
  她的舌尖緩緩伸出櫻口外,轉身俯倒。
  突然,在她翻轉的一瞬,纖足用勁的剎那間,她心中一動。
  她的舌尖收回口內,纖足向後緊收,吸入一口氣,運起本門神功。
  她腳上的小蠻靴,尖端是銳利如刀的鋼尖兒,正好派上用場。手足原是分開捆的,她渾身柔軟,足尖兒輕而易舉地挑割著手上的牛筋。
  她側轉身軀,反綁著的手盡量下縮,「克嚓」一聲,一圈牛筋索立斷。
  牆壁上突然發出軋軋機輪聲,石門緩緩移開了。
  她嚇了個花容失色,心血似要凝結了。眼看脫身在即,竟又碰上賊人入室,糟透了!
  石門人影一現,她剛將手上最後一圈牛筋挑斷,已經沒有機會再解開腳上的牛筋了。
  人在生死關頭,冷靜的人不會放棄任何可能求生的機會。她已想到,既然沒有解開的機會,與其立時被人發覺再行擒住,不如靜待機緣碰碰運氣。
  她躺正身形,雙手仍壓在身下,暗地裡運功活血,一面注視著進入室中的人。
  來人正是清字壇壇主逍遙道人妙如。
  他一進入石室,室門自行緩緩閉上。在耀目燈光下,他看清了姑娘的絕代花容。
  乍看去,臉蛋恍若畫裡真真。而她那身銀灰色夜行衣是夾絨緊身褲褂,渾身曲線玲瓏,仰躺在床上,手將下身略為頂高,乖乖!似乎她渾身都是火,這房中似乎已毫無寒意,儘管這已是隆冬之季。
  牛鼻子只覺丹田慾火向上陡升,衝動地搶前數步。
  姑娘功貫掌心,準備全力一擊。
  牛鼻子突又剎住腳步,搭在腰帶上的手緩緩放下了,不經意地在床前一丈左右站立,臉上堆起難看已極的微笑,徐徐發話道:「小丫頭,你的膽子嘛,倒是不小,竟敢到虎穴中抓老虎。小小年紀,未免太狂啦!你姓甚名誰?」
  姑娘一怔,怎麼這老道轉變得這麼快?她與乃兄闖蕩江湖為期不算短,察言觀色的經驗不太差。由於她人生得美,走江湖的日子裡,少不了要碰上些色膽包天、要色不要命的淫賊,不時找她的麻煩,對這種人,她只消在一瞥之下,便可了然他們心中在想些什麼髒念頭。
  剛才老道的神色,分明是情慾激盪不可遏止的表露,怎又在瞬間之內,卻變得十分冷酷了?
  她可不知,牛鼻子闖蕩江湖半生,人老變精,鬼老變靈;她臉上的神色,豈能瞞得了牛鼻子的一雙神目?她不但在暗中運功,更有恃無恐準備出手;在牛鼻子明若觀火的透視下,怎能不露馬腳?
  牛鼻子確是看出了端倪,故意在打主意拖延待機。他已在姑娘的無懼而悲壯的眼神中,不但已看出警兆,更看出如果一著失當,小妞兒不自絕尋死,也會拚死保全名節放手一拼。拼,他不怕,卻怕這花不溜丟美絕塵寰的小妞兒,在未經他品嚐之前便被閻王爺召走。
  他壓下慾火,用言語教姑娘分心。他心中大罵驚鴻一劍該死,怎不將小妞兒的穴道點了呢?牛筋索捆得住一流江湖好手,怎能對付內家高人?
  姑娘沒做聲,疲乏已極的鳳目,狠狠地盯視著雜毛老道,似乎恨極。
  老道故意背著手,在原有的距離內,若無其事地左右徐徐走動,僅用目光監視著姑娘的動靜,見姑娘不言不動,他又說道:「說出來,也許你的長輩們與貧道有交情,貧道或許不追究你的罪名,甚至還成全你呢,你還是說的好。」
  姑娘心中一動,說道:「你是誰?這兒又是什麼所在?」
  「這兒是無為幫清字壇心腹重地,你插翅也飛不出這個牢籠,安靜些別胡思亂想,女娃兒。你要問貧道是誰,貧道用不著瞞你,你可曾耳聞過逍遙道人?喏!就是貧道。」
  「逍遙道人?哦!你是無情劍太清老道的弟子。」
  「哈哈!無情劍?那牛鼻子早已名登鬼篆,不!仙篆。奇聞!貧道如果是那鬼老道的弟子,至少也得自創秘幫,做一幫之主,不比壇主好麼?哈哈!」
  「原來你是清字壇主,本姑娘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你自己的名號,該亮了罷?」
  「本姑娘姓譚,你知道姓就成了。」
  「哦!真巧!昨晚闖來的小伙子姓楊,你又姓譚……」
  「哎呀!你說有姓楊的人闖來了?」姑娘驚叫。
  「咦!他不是你的同伴麼?」老道也訝然問。
  「誰說他是同伴?哼!」
  老道獰笑道:「不管是不是同伴,反正他已經完蛋大吉了。」
  「什麼?」姑娘幾乎跳起來了。
  「什麼,哼!你沒聽清楚?他早已到森羅殿投到去了。哈哈!你也快了!」
  「了」字一落,他若無其事地轉身。
  姑娘正要乘機躍起,猝然下手。可是她上身一動,老道已轉過身來,她便只好忍住。老道繼續往下說道:「說起來真巧,那小子姓楊,你姓譚;當年宇內三雄的大英雄玉獅楊世群,他有一好友叫武陵狂生譚堅,兩人同時葬身回龍谷。目下你們也一姓楊一姓譚,豈不巧極?那武陵狂生的武林聲望,並不下於玉獅。貧道年輕時,曾與譚老前輩略有交情,雖非莫逆,也算神交。姑娘姓譚,不知與譚老前輩有何淵源?」
  姑娘不住冷笑,說道:「本姑娘家住洞庭,譚老前輩則祖居武陵,你白問了。要是你與譚老前輩有交情,何不放我?」
  「也許我會放你,但……」說著說著,他有意無意地舉手一抹髭鬚,在放下手的瞬間,一縷指風急射姑娘期門穴。
  姑娘也不是弱手,人防虎虎亦防人,指風一出,她已向前一滾,纖足雖被綁住,仍可同時用勁,雙手一按床緣,身軀向前激射,飛掃老道腰脅。
  老道哈哈一笑,後退兩步,伸手一抄,好快!已抓牢了姑娘雙足捆綁處,左手也同時伸出,抓住姑娘右肩,向前一送。大拇指在一扣之際,恰好按在姑娘右乳下期門穴上,姑娘渾身力道全失。
  老道將她往床上一放,自己往她身上一伏,雙手捧住他的粉頰,哈哈狂笑道:「丫頭,你在道爺面前搗鬼,真是班門弄斧,未免太不自量了,哈哈!」他將嘴向前一湊,往姑娘頸下亂嗅。
  姑娘被他沉重的身軀貼身壓住,羞得無地自容,急得要吐血。她知道大難已至,受辱在即,想嚼舌自絕。
  可是逍遙道人是花叢老手,見多識廣,捧住姑娘臉頰的手,用勁恰到好處,牙關附近的筋骨絲毫不能牽動,全被制住啦!
  她後悔已來不及了,這時想自絕也不可能啦!她長歎一聲,閉上了雙目,淚如泉湧,她想破口大罵,可是已經無法出聲,心頭在淌血,比珠淚流得更多。
  老道拉下她的下顎骨,按死牽動嘴唇的笑筋絡,她不但嘴不能動,連臉上的表情也無法形諸於外了。
  他得意已極,在她身側坐下,雙手按在她高聳的玉乳上,逐漸收緊,一面獰笑道:「心肝寶貝兒,你休想亂轉念頭,假如道爺不夠盡興,你得準備打入死囚牢,讓那些久不見天日的死囚好好服侍你,要是不信,你等著瞧好了。你穴道被點,牙關被制,任何自絕的希望皆已破滅,該死心了。」
  姑娘心痛如割,睜開佈滿紅絲的鳳目,用怨毒無比的眼神,厲盯著老道。
  老道不在乎,改用嘲弄的口吻說道:「也不必傷心過度,道爺不會虧待你,保證你快活。你既然自送上門,怨你自己吧!然後,我會將你心中所藏的秘密一一擠出,哈哈!」
  「嗤」一聲裂帛響,她的外衣應聲剝落,現出緋色褻衣,衣內貼身胸兜隱約可見。
  姑娘只覺胸口一甜,一口鮮血由口中泛出,她真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境遇中了。
  老道發出狂野的獰笑,「嗤」一聲響,姑娘腰中鸞帶中分,下裳也半裂了。
  一隻大手在她頸下一按,抓住胸口褻衣的領口,假使向下一拉,姑娘這一輩子就不用做人了。
  在這間不容髮的緊要關頭,石門突然「格格」一聲退開。門一開,外面嘶吼慘叫之聲一衝而入。
  一條血跡斑斑的灰影急閃而入,劍影射到。
  老道十分機警,聞聲轉身。他來不及拔劍,向側一倒,左腿疾飛,急襲來人下陰。
  且說石廳中玉琦和兆祥的險惡景況。
  六盞綠色燈籠一熄,廳中伸手不見五指,黃玉杖來勢如電,距玉琦的華蓋穴不過分厘之差。
  同一瞬間,兆祥已發覺小花子將劍向他射來,竟然是劍把在前,那一星紅影,正是雲頭上的劍穗。在他伸手將觸劍把的剎那間,燈光已熄。
  黑暗中他仍未失準頭,一把扣住劍把,在賊人們嘩叫聲中,向下疾落。
  玉琦在兆祥捨死攻招,天盲叟在百忙中撇杖砸飛兆祥長劍的瞬間,已經緩過一口氣,爭取了瞬息的寶貴時間。
  杖已快點上華蓋穴,綠光倏滅。他也在這間不容髮的瞬間,人向後疾倒,「叭」一聲一掌將黃玉杖拍實。奇大的反震力,將他的背脊重重地摜倒在地面,逃出一杖之厄,驚出了一身冷汗。
  在賊人驚叫聲中,有人突將火折子擦亮。
  「哎……」火光一閃即沒,燃火折子的人狂叫著倒下了。
  在忙亂中,玉琦的目力比賊人們要好,便向兆祥落下處一翻一滾,用傳音入密之術喝道:「往正門裡沖。」
  這一瞬間,他清楚地看到小花子就在左側不遠,一掌向一名賊人的背心上拍落。「叭」一聲暴響,賊人向前一栽,小花子也向一旁竄走了。
  「他在助我們!」玉琦心中在暗叫。
  天盲叟的黃玉杖,被玉琦全力拍偏,身形一晃,突覺身側微風凜然。他還沒弄清是誰,反正黑暗中絕不能讓人近身,便向右一閃,仍一杖向玉琦倒地處劈去。
  玉琦已經離開,恰好有一名想撿便宜的賊人,也奇快地向玉琦倒下處撲到,並一刀扎出。
  變起倉猝,敵我難分,杖挾風雷而至,「噗」一聲響劈個正著,賊人背骨中分,幾乎被打成兩爿。
  有人在大叫:「各歸本室,舉火!」
  由於先前有人擦亮火折子,便被人用暗器擊斃,這時雖聞令下,但不約而同略一遲疑。
  連天盲叟也知道,已經有高手在暗中搗鬼。他向壁上一貼,大吼道:「小狗已死,快舉火!」
  喝聲剛落,火折子紛紛擦亮了。
  也在這火光一亮的瞬間,玉琦和兆祥已摸到正面右方的石門旁,長劍一分,刺倒迎門而立的兩個人,閃入門內去了。
  天盲叟心中一懍,他那一杖沒將玉琦擊斃,顯然打的是自己人,這一杖真丟人哩!他大吼一聲,飛搶而入,緊躡兩人身後便追。
  兩人向前飛奔,急急如漏網之魚。奔了三二十丈,轉了兩個彎,在第三個彎之後,兩人暗叫「完了」!
  這條石通道同樣有燈光照射,兩側有不少石門,可是閉得死緊,無法進入。而這時他們已到了地道盡頭,前面已無去路了。
  身後不到四五丈,天盲叟和一眾賊人怒叫如雷趕到。
  左側石壁縫間,有一根鐵把手橫出外面。右側燈籠柱石縫間,也隱約可見金屬的機扭。
  玉琦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地伸手一扳鐵把手。反正已到絕地,任何險也得冒。
  「軋軋」兩聲重物移動聲傳出,右側石壁夾向後退。也就在這同一瞬間,裡面有人嬌叫:「小姐,好了!這兒石壁開了,有救啦!」
  隨著嬌喝聲,縱出兩位姑娘。
  玉琦喜極大叫道:「趙姑娘,裡面可有通路?」
  兩人正是趙菁姑娘和飛虹姑娘。
  菁姑娘也喜孜孜地叫道:「啊!是你,你平安無恙。裡面沒有路,我們已被困住兩個時辰以上了。」
  天盲叟已經和眾賊驚得呆住了,在三丈外止步,盯視著兩位姑娘手中光芒四射的室劍發怔。看情形,他們定然曾經吃過苦頭,不然臉上不會泛起驚怖的容色。
  玉琦長吁一口氣,放掉鐵把手,石壁即恢復原狀。虎目放光地說:「那麼,只好闖!」說完,挺劍向天盲叟走去。
  菁姑娘伸玉掌一攔,笑道:「楊世兄,交給小妹。這些敗軍之將,不堪一擊。」
  飛虹卻笑道:「被困得心中冒煙,不殺他們無法消恨,看我的。」
  白影一閃,她舉劍屹立天盲叟之前,叫道:「不要命的快上!」
  銀虹一閃,飛射天盲叟。
  天盲叟不能不接,大喝一聲一杖搗出。黃玉杖比劍長得太多,地道狹窄,按理他該佔絕對優勢,至少一寸長一寸強的便宜是佔定了。地方小,神奇的招術無法用上嘛,全憑硬拚,他佔了兵刃上的便宜。
  可是他的功力相去甚遠,但見銀芒一閃,黃玉杖便被震出偏門,銀芒已乘虛直入。
  天盲叟大急,猛地大吼一聲,沉時縮肩,退後三步雙手運杖,全力向下一振。
  「嗆」一聲暴響,火花四濺,兩人的兵器都是寶刃,渾雄的內勁相接,宛若石破天驚。飛虹姑娘上身晃動,天盲叟則硬生生被震退五六步。要不是被後面的人擋住,可能仍得多退丈餘。
  其餘眾賊吶喊一聲,向前一擁。地方太窄,真正能出招的只有天盲叟,邙山婆婆和一名錦衣大漢。彭家元和小花子,已經不在人叢之中。
  菁姑娘嬌叱一聲,銀芒似電,輕靈地向前疾進,但見數道淡淡劍影乍閃乍斂,錦衣大漢「嗯」了一聲,額上鮮血如注,撒手丟劍,搖搖晃晃著倒下了。
  玉琦插不上手,他縱至燈籠下,伸手至壁縫摸到一個把手,向下一扳。
  洞壁後端,石壁格格發聲,向右退開。
  他目力特佳,已看清洞中情景,如晝燈光中,已被他看清老道和床上的譚姑娘。
  情勢危急,不容許他轉念,不假思索地挺劍撲入,咬牙切齒一劍飛刺老道肩頸。
  老道機警絕倫,經驗也老到,他不拔劍,身形側僕,飛起一腳掃向玉琦下陰。
  玉琦志在救人,老道既然避開,不啻給了他最好的機會,他最怕的是老道用姑娘的身軀作擋箭牌。
  他略為縱起,長劍疾沉,猛削老道小腿,人亦向床邊縱去。
  老道收腿急退,玉琦手疾眼快,猛地抓起姑娘背在背上,足一點人向後飛退,閃電似的到了門旁。
  老道已將劍拔出,急撲而上,大喝道:「小狗,你敢乘道爺……」
  玉琦不和他鬥口,閃出石室。老道身形似電,緊跟而出長劍疾吐。
  玉琦一手將姑娘腰身托在背上,姑娘四肢不能動彈,無法在背上支持重心,全靠玉琦手上的力道按穩,所以搖搖晃晃,影響了玉琦身法的靈活,剛竄出室外,後面逍遙道人已經到了。
  兆樣本來在菁姑娘身後觀戰,他插不上手,只能在後面光瞪眼。老道的喝罵聲把他驚醒,猛回頭挺劍直奔室門,讓過玉琦,一劍截出。
  「錚」一聲脆響,兆祥目下僅能用上三成勁,競被老道震得劍飛人跌,撞在石壁上立時暈厥。
  玉琦大驚,奮勇回身急衝。
  老道本欲向兆祥加上一劍,玉琦一到,他便撲奔玉琦,銀虹耀目的寶劍劈面便點。
  玉琦臨危拚命,不再閃避,拼全力攻出一招煞著「孕化萬機」。
  這一招乃是集劍法之大成的絕學,但見劍尖充溢在身前六尺圓徑之內,也像千萬張密網重重前罩,絲絲發嘯的劍氣,似乎聲勢更壯。
  老道心中一懍,無暇細想,身形一挫,渾雄的內勁,由劍上發出,他用上了畢生苦修的超人造詣,封出一招「萬有俱寂」,萬千劍影將全身封得風雨不透,向前一滾。
  論劍術,玉琦這一招大有奪天地造化之功,可是內力相去太遠,威力大打折扣。
  龍吟之聲乍起,接著劍氣一斂。
  玉琦像喝醉了似的,登登登連退八九步,幾乎將背上的姑娘摔落。他手中,只有不到半尺的斷劍,左肩上鮮血緩緩滲出,目中神光一斂。
  逍遙道人身形後挫兩步,地下堅硬的白瓷方磚裂了四五塊;他目中噴火,手中劍仍在顫動振吟。
  遠處人叢中,有人發出一聲輕微的驚噫。玉琦耳力特佳,己聽出那是彭家元的聲音。
  逍遙道人在運氣調息,他被玉琦神奇的招術所驚,用盡了全力,方將那萬千劍影一一化解,最後全力一擊,將對方長劍震斷,勝了這一招確是不易,真力損耗不少。在調息中略一分神,並未留意那一聲輕噫。
  玉琦似乎脫力,「噹」一聲斷劍墜地。
  突然身旁伸來一隻纖手,輕輕將他一帶,耳畔聽到菁姑娘溫柔的聲音說道:「請歇會兒,這老道交給我。」
  人影在身畔越過,是菁姑娘。她徐徐舉劍,向老道一步步迫近,說道:「你的劍法倒是不壞,且讓你再見識見識。你,可是無為幫清字壇壇主?」
  老道一看姑娘嬌美無匹的秀臉上,泛上了重重殺機,並不動人了,反而令人心中泛上寒意,而手中銀虹閃縮的寶劍,更令人望之心驚。以功架來說,姑娘在神態肅穆中,透出極為飄逸的神采,一看便知她不但已得劍道神髓,內力修為亦臻化境了。
  他放眼前眺,對面的飛虹姑娘一支劍如狂龍施虐,步步進迫,地下,躺了近十具屍骸,天盲叟和邙山婆婆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看那小姑娘的劍勢和劍氣銳嘯的聲音,便知她的功力和劍法,足夠駭他一大跳。
  再一看對面的小丫頭,已經逼近至丈外了。他心中一寒,頓萌退意,猛地發出一聲狂嘯,身形一閃,便消失在石室內,石室立即閉上了。
  菁姑娘未料到老道不戰而退,想追已來不及了。
  回頭一看,玉琦已將譚姑娘平放在地,解開腳上牛筋索,並解了她的穴道,扶正了下顎,弄活笑筋絡,正將她的破衣襟替她俺上酥胸。
  譚姑娘還未能動彈,淚如泉湧。
  玉琦站起,向暈厥了的兆祥走去,並對菁姑娘展顏一笑,頷首道:「謝謝你,趙姑娘,假如兩位遲來半步,一切休矣!」
  菁姑娘深注他一眼,笑道:「要沒有你趕來,我姐妹也同樣會困死石室。」她向譚姑娘走去。
  玉琦抱起兆祥,捏了捏他的人中穴,他便緩緩甦醒。
  在逍遙道人發出嘯聲時,一眾賊人皆如潮水般退去,所有的燈籠全部熄滅,賊人們皆閃入石壁中不見。
  飛虹姑娘不負所望,她擒住一個活的,是個胸襟繡有紫色小劍的矮小賊人,夾背兒一把提到。
  玉琦背起兆樣,取出懷中綠珠,地道中立時綠光閃耀。
  飛虹姑娘將賊人扔在地下,收劍入鞘,說道:「奸賊,有兩條路給你走,一是生,一是死;請問,你選哪一條?」
  賊人仰天狂笑道:「路只有一條,就是死!太爺即使敢指引你們出險,幫中人豈能讓我活著?哈哈!你們死了這條心。」說完,將手往身後一背,閉目抬頭。
  眾人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噗」一聲響,賊人自行仆倒了。飛虹伸手一抓,將賊翻過一看,不住搖頭道:「無為幫的幫規,確是太殘酷了。」
  原來賊人自己用指甲割破了脈門,鮮血從腰帶內流入褲襠,以致未讓她們發覺。流血過多,已是無法可救啦!即使能救,他也無能為力帶她們出困了。
  玉琦大踏步向地道先前進入的一端走,一面說道:「咱們小心些,我不信出不了這陰曹地府。」
  菁姑娘也背起譚茜茵,隨後跟上道:「我對你有信心,定然能走出這可惡的地下迷宮。」
  轉了一個角落,驀地前面響起輕微的扣指聲,玉琦倏然止步。
  一道淡淡白影劈面射到,力道並不大。
  不等玉琦有所異動,飛虹姑娘已經電閃似的越出,伸手一抄白影入手。
  原來是一個紙團,她就玉琦的珠光下展開,兩人同觀。紙片上清晰地寫著:「遇左即轉,逢上即升,自可出困。」
  沒題名,不落款,不知是何人所發。玉琦猛地記起石廳之中,小花子暗中出手擊賊,和燈籠自滅,有人在暗地裡施放暗器的事;更記起那假裝妖怪救他並贈丹丸的人。這一切,證明了無為幫中,定然有人甘冒吃裡扒外的大不韙,有意成全他們。
  「走!沒錯兒。」他堅決地說。
  「真可信賴麼?」一旁的菁姑娘也看了紙片上的字,有點困惑地問。
  「絕對可信。」他鏗鏘有力地答。
  「為何?」飛虹也疑惑地問。
  「此地不便言明,待出險後在下當予解說。」
  三人大踏步前闖。玉琦背兆祥在前,菁姑娘背譚茜茵居中,飛虹拔劍斷後,小心戒備闖進。
  向左連轉兩處彎,突然發現一道三十級的向上通路,石級下,躺著兩個七竅流血的黑衣賊人。
  玉琦走近一看,回頭輕聲問道:「這兩人乃是被人從後面震碎心脈而死,不知可是兩位姑娘所為?」
  「這兒我們從未走過呢。」兩位姑娘同聲答。
  玉琦心中大石落地,鬆口氣說道:「果然在我意料之中,我們快闖!」
  怪!這一路人影已杳,不見有人阻攔;但每一處向上升的石級下,定然有屍體被人擱下,軀體溫熱,顯然是剛剛死去的人。
  石級也顯現得十分突然,經這麼久的闖蕩,從未發現過向上升的石級,怎麼這時竟能連續發現?定然有人在暗中將機關開啟,並殺掉看守機關的人。
  不久,又發現石級,石級下仍然有兩名黑衣人倒斃,致命之傷同是後心一掌,將心脈震斷。
  石級約有三十級,上端傳出金石撞擊之聲。三人向上疾奔,到了頂端,發現這是一所拱門式的石室,兩側有石椅,可容十人在內憩息。
  前面,是一扇鐵葉大門,用兒臂粗的鐵閂閉死。外面傳來撞擊,由鐵門和牆壁上傳入,其聲極為沉悶。
  王琦收了綠珠,說道:「我們小心戒備,外面有人。」
  兆祥開口道:「楊大哥,放我下來。」
  玉琦把他放下,扳住鐵門閂一抽,運神力拉住門環,奮力將門拉開。
  他們失望了,門雖拉開卻沒有光線,伸手一摸,冷冰冰地原是貼門的石牆。
  外面的撞擊聲更響了,顯然有人在用重物衝撞石壁。
  玉琦試用手推撼石壁,歎口氣道:「石壁奇厚,想攻開洞穴而出乃是白費心力之事。」
  菁姑娘道:「這鐵門恐怕不是出入門戶,定然是用來掩飾此地一切的虛門,可能另有出入秘道。」
  玉琦點頭同意,掏出綠珠在牆壁四周尋找機捩。許久,一無所有,牆壁乃是三尺見方的大石所砌成,上面拱形頂壁光滑如鏡,兩側石縫嵌合得十分緊密,顯然是出諸名匠之手。
  惟一岔眼的是十張石椅,玉琦逐張仔細檢視,不住搖晃、轉動、上拔、下壓。
  第一二兩張,毫無異狀。石椅狀如石鼓,嵌入石中像是生了根。
  到了第三張,剛向右一掀一旋,突然椅下「克嚓」一聲脆響,使可以自由轉動了。
  「機捩在這石椅之下。」他高興地叫。
  飛虹也好奇地到了第四張石椅下,用勁向右一扭。「克嚓」一聲,接著石門「骨碌碌」向右不徐不疾地,滑入右壁之內,卻又現出同一型式的石壁。
  玉琦叫道:「這石室地道建造得巧奪天工,牆壁竟有數層哩。」
  他連連扳動四座石椅,有三道厚有二尺的石壁,一左一右陸續滑開,但仍未見天光,外面撞擊聲仍在沉響;不過聲音愈來愈清晰,不問可知快到出口了。
  十張石椅全部旋動過後,共有六道石壁滑向兩側。當最後一道石壁滑動過半時,突然外面射入一線陽光,接著「轟隆」一聲大震,碎石屑向內一湧。
  玉琦還未離開石椅,飛虹已閃電似掠出壁口。外面陽光刺目,在姑娘掠出的瞬間,塵屑瀰漫,對面不辨景物。
  姑娘越過地下碎石屑,一閃而出。
  「該你倒霉!」外面有人大喝,嗓音宏亮,中氣充沛。隨著喝聲,一道極為渾雄的潛勁,驚濤似的向塵霧中的姑娘攻到。
  「姜叔叔……」飛虹驚叫一聲,雙掌虛按,借襲來的暗勁向後飄退。
  「是飛虹姑娘麼?」外面的人也駭異而驚喜地叫。
  「姐姐安在?」外面稚嫩的嗓音大叫。
  「真弟,我平安無事。」菁姑娘背著茜茵,聞聲掠出。
  玉琦也一拉兆祥,縱出外面。
  極罕有的嚴冬艷陽天,天空雲層甚薄,陽光從雲層的空隙中射出,驅走了不少寒氣。
  他們所站之地,竟然是墳前祭台,那本來破損的大墓碑,以及一道石壁,全被擊得碎裂不堪。
  外面,分站著少公子和志中叔四個人。他們手中,分別執著拆來的石欄乾等重傢伙,顯然他們正在拼老命向墓碑和石壁進攻,要拆墓而入呢!
  他們的臉上,喜極的神色極為感人。志中叔長吁一口氣,扔掉手中石欄干,苦笑道:「小姐,如果你有三長兩短,天哪!這簡直是不敢想像之事哪!唉!下次,可不能讓你胡來了。」
  菁姑娘放下茜茵,飛虹趕忙接過。
  「志中叔,別嘮叨好不?我快累壞了哩!」菁姑娘紅艷艷的小小嘴兒噘得老高,但目中神色分明在笑。
  玉琦含笑上前,抱拳行禮道:「再次承蒙諸位臨危援手,銘感五衷,在下先致上衷誠謝意。」
  少公子微笑著上前,粲然一笑道:「楊兄還記得我們,我們沒白來……」
  菁姑娘一跺蓮足,啐他道:「啐!你胡說什麼?這次要沒有楊大哥,咱們全都別想出來。」
  少公子一伸舌頭,笑道:「好,不胡說,說正經兒的。」便又向玉琦道:「小弟姓趙,名元真,那是姜叔叔志中……」
  他引見同伴,使雙股叉那人姓柏,名永年;使龍鬚刺那位,姓周名嵐。這些人,他一律稱叔叔,其中關係,他並未進一步說明。
  他並且告訴了玉琦,他的姐姐叫菁華。可把玉琦搞糊塗了,菁姑娘自稱趙菁,減掉了一個華字,用意何在?這些事他不明白,也不願深想。
  至於姑娘叫他「世兄」的事,他也似乎忘啦!
  接著兆祥兄妹也過來廝見了。茜茵姑娘也許是疲乏過度,也許是身上帶著內傷,一直就萎靡不振,傷心得一直未停止過流淚。
  姜志中一直在微笑,等客套告一段落,說道:「日將中天,我們也該走了,讓無為幫的人收拾這些屍體吧。我想,你們也該餓啦!」
  說起天色不早,玉琦歎道:「慚愧,第一次與人定約,便失信於人,太糟了哪!」
  少公子笑道:「楊大哥,請不必自怨自艾,這事已替你辦妥了。」
  「怎麼?辦妥了?」
  姜志中笑說:「是的,昨晚無為幫的人派人到金鏞城,知會貴友神劍書生楊高,改約於今晚在原地了斷。」
  「咦!姜叔似乎曾經參與此事……」玉琦訝然問。
  姜志中打斷他的話道:「所有的人全參與了。小兄弟大可放心,永年弟已冒充你的身份,通知了神劍書生,走吧!咱們在路上細談。」
  菁華去攙扶茜茵,並給她吞服了一顆靈丹。一行人向山上掠去,返回河南府。
  他們走後不久,無為幫的人紛紛出現,忙著收殮遺骸,處理善後。
  在秘室之中,逍遙道人召集幫眾,開了一次緊急會議,紫堂香主以上的人物,幾乎全都到齊了。
  室中燈光如晝,壇主的寶座上,高坐著逍遙道人,一臉鐵青難看已極。
  後面一列虎皮交椅上,僅坐了三個人,是天盲叟,邙山宋婆婆,彭家元,另有七張交椅空著,由空椅看來,幫中高手可能並未在壇中。
  壇主左右,也分列著兩行太師椅,左右各十張,已經坐滿了身穿白色罩袍,襟上繡有紫色小劍的男女。有些用布巾吊著胳膊,有些白巾纏頭,看情形,昨晚上激烈的拚鬥,清字壇的傷亡委實慘重。
  下面兩側的三列交椅上,左側列坐著金堂的香主,右側則是銀堂香主,一個個正襟危坐,鴉鵲無聲。
  金鑼三響,堂主幫眾和兩側的紫堂香主,在鑼聲搖曳中肅然站起,同時抱拳躬身行札,並高聲唱道:「威加宇內,武林爭雄,壇主萬安。」
  逍遙道人緩緩站起受禮,鷹目略一掃視,即徐徐坐下,沉聲道:「坐下!」
  「謝壇主。」眾人同聲答,也同時落座。
  鑼聲又敲一響,最左交椅上那高個兒站起,直趨壇主台下,跪下一腿抱拳當頂,朗聲稟道:「紫堂屬下除昨晚為幫殉身以及受傷香主八名外,皆已到臨。金堂香主除死傷外,花蛇韓芳未到,他昨晚守護丙丁主陣中樞,警訊起時即突告失蹤,銀堂香主除死傷者外,全部到齊。」
  「外壇之人可有人前來。」逍遙道人問。
  「河南府金堂的兄弟皆已趕到,未奉令召,不敢擅入。」
  「將東關眼線負責人盛如虎喚入。」
  「是!」
  「可曾派人尋找韓芳麼?」
  「已派人四出搜尋,找到後將盡速喚來。」
  「多派些人,昨晚本壇出了奸細,本壇主必須查明。」
  「是!」
  「下去分派。」
  「是!」稟報之人行禮退去,到了室門,向外高叫道:「壇主有諭,召盛香主入室。」
  外面有人將這兩句話向外傳,但聽傳喚之聲,極有韻律地愈傳愈遠。可見這秘室的位置,確是隱秘,戒備森嚴,聲勢確是不小。
  不久,室外響起了足音,在室門外伸出兩把鋼刀,將一個身材矮小的人阻在門外。
  矮小人影躬身抱拳,腦袋幾乎觸到交叉著的鋼刀上,高聲稟告道:「河南府東關,外壇香主盛如虎,奉命入壇參拜壇主。」
  逍遙道人向外一揮大袖。室門內側站立著的兩名大漢站出門外,喝道:「壇主有令,著盛香主入壇。」
  兩把鋼刀倏收,盛如虎再次躬身行禮,低著頭進入室中,屏息著由中間走道直趨壇下。
  距壇下丈餘,那兒有一座拜台,他跪下俯伏,磕了三個響頭,說道:「金堂外壇香主盛如虎,奉召叩見壇主。願壇主萬安,盛如虎恭領恩典。」
  「起!看座位。」逍遙道人揮手說。
  盛如虎再拜而起說:「謝壇主恩典。」
  一旁過來一名大漢,將盛如虎領至金堂香主的最後末座安頓。
  秘室中寂靜如死,氣氛極為陰森可怖。
  逍遙道人凌厲的目光,掃視下面三匝,寒著臉,徐徐沉聲發話道:「月前在開封府,本幫眼線發見了天涯跛乞宋浩然那老不死和落魂旗詹明老匹夫的蹤跡。這兩個專管閒事的白道餘孽,乃是江湖朋友的死對頭,這次突然在失蹤二十年後出現江湖,定向本幫尋事生非;幫主已傳下令諭,各地護壇客卿即往開封分壇報到,預先防範兩個老匹夫向本幫挑釁。想不到本壇諸位客卿走後不到半月,便生出無數事故,不但幫眾被人在外肆意殺害,更鬧到秘壇所在來了。本壇主離開不到十日,便突變累生,你們難道全是些飯桶?豈有此理!」
  壇下的人誰都不敢做聲,面面相覷。連他自己身為壇主,也被人趕得落花流水逃命,卻怪人是飯桶,豈不冤枉?但誰也不敢出聲分辯,沉默無言。
  逍遙道人語氣轉厲,繼續往下說道:「本幫建立垂一十五載,一向發展順利,幫中弟兄無不齊心協力,共策大舉。想不到在今晚強敵已入陷阱,勢必就擒之時,在內壇所在,竟然有內奸出現……」
  驀地裡,室外遠處傳來一聲朗喝:「金堂香主韓芳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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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涯 掃校,舊雨樓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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