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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初會太清


  武陵狂生一咬牙,撤下長劍,沉聲道:「我顧不得許多了,要搶近他身邊遞劍,他太吃虧啦,兵刃上已經滿盤全輸。」
  知機子一把拉住他,低聲說:「施主且慢,楊公子還頂得住接得下,如果貿然加入,反而令他分神。」
  「我可不能眼看他光挨揍。」
  「非也,妖道傷不了他。」
  正說間,突變又生。
  太清老道發覺玉琦無法攻破護身罡氣,更是狂喜,竟不願遁走,要多試幾劍啦。
  他一面留心護住胸腹要害,一面放手狂攻,在長笑聲中,兇猛地連攻五招一十八劍之多。
  玉琦火起,他先前由於劍太蹩腳,攻妖道身邊,劍不是反捲,就是劍尖被奇大的反震力擠平,所以甚是顧忌。他還未練至化腐朽為神奇,繞指柔變為百煉精鋼的神奇境地,而對方的劍,卻是千古奇珍,他怎能不無所畏忌?故而不敢冒險。
  等到妖道放膽搶攻,攻勢之猛,空前猛烈,五招一十八劍似若滔天洪水,逼得他連退十步,劍尖在他心腹前吞吐,劍鋒在肩頸旁弄影,每一劍都幾乎要了他的命,神奇的護身奇功,也擋不住寶劍的雷霆一擊,右上臂外側已出現了兩道血槽,鮮血外湧。
  他激得火起,頓忘厲害,顧不得劍質差勁,師子三劍神奇絕學出手。
  他連聲怒嘯,劍影倏變,劍上旋發的強大渦流,形成強大的吸力,自右至左從下至上,再從上飛旋而下。
  第一招出手,雷電俱發。
  「叮叮……噗嗤嗤……」一連串劍吟,罡氣劍氣相觸所發的清鳴厲嘯,令人毛骨悚然,心肺下沉。
  人影倏分,劍氣乍斂。
  妖道大驚後退,臉上變色,他清楚地感覺到,雙肩和背後琵琶骨,竟挨了三劍之多,如果沒有罡氣護體,他即使有九條命也得完蛋。
  那奇異的氣流吸力,也令他吃驚,竟然牽動他的步樁,確是異數。
  玉琦也吃驚非小,雖未被對方的劍所傷,但右手酸麻,半邊身子震得發軟,他向劍上望去,倒抽了一口涼氣。
  原是血跡斑斑的長劍,劍鋒共缺了十八處小指頭大缺口,還沒算上先前被哭老怪棗刺棒擊掉的一個缺口,劍身搖搖欲墜,距折斷之厄不遠,劍尖也令他吃驚,三寸鋒尖向內反捲,幾乎成了一個球形物。
  太清駭然驚笑,桀桀大笑前衝,並且叫道:「好劍法!接招!」
  玉琦這次只傷劍而未中劍,雄心大起,一聲怒嘯,身形轉側,劍垂左足尖前,斜身猛進,他要用第二招進擊,作凶狠的一搏。
  武陵狂生突然身形急射,並出聲大叫道:「琦兒接劍!」
  可是晚了,劍影剛張,太清發出一聲長嘯,身形疾退。
  「叮!」一聲脆鳴,玉琦的劍在一接觸的瞬息間,突然斷成三截。
  「哈哈哈……後會有期,這次饒你。」太清狂笑而退,和五名同伴已捷如電火流光,遠出十丈外去了。
  剛一接觸,長劍便折,玉琦心中大恨,一聲怒嘯,起步便追。
  武陵狂生急叫道:「琦兒,窮寇莫追。」
  聲出,玉琦也遠出十丈外,驀地一道金虹從左側射到,無聲無息,來勢奇急。
  「躲!接不得!」知機子惶急地大叫。
  玉琦耳目何等銳利?他更知奪魄金梭的金梭有鬼,極為霸道,當然不敢冒險去接。
  他突向右上方躍越四丈,雙掌運足全力,向身後連拍四掌,其快可知。
  「轟」一聲巨響,金梭炸裂成八塊。梭頭尾分為四個半小尖,向前後方激射遠及八丈,梭身有四片小梭,分射左右上下,左右遠屆五丈,上一枚亦高達四丈。
  向上一枚被如山掌力所擊,僅方向略偏,可見勁道之烈,駭人聽聞。
  金梭爆裂後,方傳來飛行時的破空銳嘯,宛若殷殷雷鳴,可見巴天龍的內力是如何渾厚了,難怪他敢輕視哭老怪為邪魔外道。
  玉琦飄然下地,咋舌道:「好厲害,這傢伙端的可怕,確是一大勁敵。」
  知機子抹掉額上冷汗,說道:「好身手!假使你向上或者左右四方,那……可怕!奪魄金梭名不虛傳,日後你還得小心他才是。」
  玉琦躬身答道:「謝謝前輩教誨。」
  武陵狂生收劍走近,喜悅地說道:「琦兒,你最後一招不是星羅劍法,鬼神莫測,已得劍道神髓,是谷老爺子教你的麼?」
  玉琦笑道:「是落魄狂生尚前輩所授,據說是禪門二十四祖師子尊者所遺手澤。」
  武陵狂生驚道:「落魄狂生仍健在人間?江湖許久沒聽到他的音訊了。」
  「他老人家已經落髮為僧,這次在白馬寺附近救了侄孫之後,已經西出流沙。他說,也許不再返回中原了。」
  知機子幽幽一歎道:「老一輩的正派人物,大多凋零,不然就遁隱化外,以致中原妖孽橫行,良可慨歎。」
  這時,譚平夫婦已空手而歸,九指佛一行人,亦已遠出兩里外,僅可看到點點身影。
  武陵狂生問道:「有發現麼?」
  譚平搖頭答道:「怪!那發令之人中氣並不精純,顯然功力了了,竟溜得無影無蹤,確是怪事。」
  知機子突然神色一正,向玉琦道:「楊公子,殘劍可以丟掉了。」
  玉琦順手將劍扔掉,說道:「晚輩功力仍差,長劍被毀,確是奇恥大辱。」
  菁華取出一條紗巾交與元真,低聲說道:「弟弟,替琦哥裹傷。」
  元直接巾,一笑走近玉琦,含笑為他裹傷。
  知機子解下佩劍,肅容道:「楊公子,妖道手中神劍,可洞壁穿銅,加上罡氣絕學,無堅不摧。你今天以凡鐵殘劍應敵,雖未勝其實已勝,妖道至少亦中了五劍之多,雖未傷已夠他膽寒了。行道江湖,遇上功力相當的高手,兵刃便可決定一切,你該有一把寶劍,方可取妖道的狗命。」
  武陵狂生喝道:「琦兒,接劍。」
  玉琦不敢不聽,撲翻虎軀拜倒,方抬頭靜聆老道往下說。
  「此劍名含光,乃殷帝三寶之首,比承影宵練二劍,尚高一品。平時見影不見光,舞動時光華四射,見光不見影,雖不能擊衣殷血,亦不能躍淵化龍,但足可削鐵如泥,沒石盡偃,注以內力,任何護體神功亦禁受不起,今將劍贈你,仗劍江湖以彰道義,以報親仇,希望你好自為之,毋負此劍。」
  玉琦也肅容道:「仙長今後防身無劍,豈不令晚輩難安?」
  知機子道:「貧道練有六成罡氣絕學,平時僅使用拂塵。此劍落在貧道手中,亦是偶然,三年前偶經紫荊關遠遊京師,在途中遇見曾任職錦衣衛的一個贓官,告老返鄉被仇家所追殺只剩下三個老小,淪落異鄉,將此劍出賣,索價白銀三百兩,但無人肯買。適貧道在旁,購下此劍,因劍為神物,不敢濫用以啟人覦覬。今將劍相贈,聊壯聲威。」
  他雙手將劍捧著,神情莊嚴。
  玉琦也肅穆地接劍,凜然道:「玉琦誠領仙長恩賜,今後定然兢兢業業,以滿腔熱血行道江湖,一雪回龍谷白道群雄覆滅之恨,俾不負仙長殷切期望,更不敢有負天心。」
  他叩首三響,再拜而起。
  一行老少啟程返回開封府,天色已變,鵝毛大雪開始飄落,象徵著玉琦的前程,仍有險惡與困阻在焉。
  太清妖道六人走的是陳留方向,捷如電火流光,遠處兩里餘,哭老怪一聲不吭,他悄悄落在最後,向左方一座凋落的古林中隱去,不辭而別。
  良久,太清方發現哭老怪獨自溜了,反正雙方皆不想結交,並未在意。五人身形一緩,太清說道:「晚間咱們返回禹王台,摔脫那小畜生再辦咱們的事,一切計劃仍如期進行,走一步算一步。」
  巴天龍道:「咱們真依老魔的計劃行事?」
  太清道:「是的,不然老魔會起疑心,也許會利用另一毒計驅策咱們。」
  巴天龍又道:「那樣,咱們損失太大,會兩敗俱傷。」
  太清喟然道:「那也是無法之事。哼!咱們也有別的辦法。」
  巴無龍問道:「怎辦?」
  「哼!他假手咱們消滅白道人物,鷸蚌相爭,他坐收漁利,用心之毒,令人髮指。咱們豈能讓他坐大?選些忠心耿耿的高手,暗地裡計算他們,豈不妙哉?」
  「妙!大哥此計,值得浮三大白。」
  「此事須千萬秘密,只有咱們兄弟參與主謀,下手因地制宜,慎重為之。」
  「何時開始?」
  太清斬釘截鐵地說道:「明日。」
  「好!誅一個算一個。」
  另一個尖嘴老頭突然插口道:「大哥,我們何不揭老魔的底牌?」
  「不成!老魔會發現的,會收緊咱們的鎖鏈,對我們大大的不利。」
  「如果咱們制住一個人,在不著痕跡的情形下,故意遺留在楊玉琦手中,會有何種後果?」
  太清吃吃一笑,說道:「不錯,值礙一試。好!這步棋值得下。」
  當夜,客店中武陵狂生置酒慶賀這次的重逢,酒過三巡,他在主席上站起,肅容道:「琦兒,你且聽我將前因後果一說。首先,我將這杯酒奠告你的祖父。」
  他將酒向西南舉額一躬,玉琦趕忙離座跪倒,酒奠畢,他將玉琦拉起,將空杯放回桌面,說道:「我錯了,我辜負了大哥,多少同道友好的血,就因我之錯而灑濺黃沙。當年在回龍谷……」
  他將二十年前回龍谷的經過,一一詳細說出,語音由激動漸趨沉痛,最後目現淚光道:「從那時起,我深恨大哥自私誤我,所以一氣之下,率家小遁入深山。豈知大哥的真知灼見,確是非人所能及,如果我那時即出面收拾殘局,也許不會令昔年友好任由妖道宰割。我該死,我有何面目見大哥於地下?」
  他聲淚俱下,悲痛萬分。英雄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他的情感終於因眾多好友的死訊而崩潰了。
  他引疚自責的心情,知機子是體會得到的,便說:「譚施主,過去的讓它過去吧!往者逝矣,來者可追;今後任重道遠,收拾殘局猶未為晚。」
  「今後,我即會合詹宋兩位老弟,傳下俠義柬,致送缺角挑戰書,五月初五日與太清妖道的綠林悍盜決一生死,黃山之會,趁機大會群雄。明早,我即趕赴湖廣,在三峽會合他們兩位。道長今後行止,可否見告?」
  知機子略一沉吟道:「貧道將赴太行,往請玄靈道長。」
  玉琦接口道:「玄靈道長已於日前離開開封府,可能已赴江南。」
  知機子道:「那我就走一趟紫荊關,找風雷劍管叔謀。」
  玉琦笑道:「晚輩上次在河南府無為幫清字秘壇,也遇見一個自稱風雷劍的人,叫韓興隆,卻不姓管。」
  知機子正色道:「無為幫我們已派有人打入,爾後你切不可誤傷自己人。咱們之中,也有賊人混入,日後行動,切記守秘。」
  「晚輩小心記著。」
  「公子今後行止,仍依原定行程麼?」
  「如無意外,晚輩不擬更改。」
  武陵狂生道:「琦兒此次東行,一切小心,你的功力我大為放心,只消注意暗算,可保無虞。有趙姑娘姐弟在旁,我更為放心,一切尚仗趙姑娘費心。」
  菁華赧然垂首道:「晚輩無能,一切仰仗琦哥,只恐反替琦哥帶來麻煩哩。」
  武陵狂生笑道:「東海毒龍島絕學,老朽略有所聞,姑娘的造詣,自不會差。請恕老朽直言,姑娘如能不斷用功,進境定可飛晉,行走江湖,亦不可間斷,姑娘以為然否?」
  「謝謝前輩教誨。」
  武陵狂生又對茜茵道:「茵丫頭,你的功力委實教人擔心,三腳貓功夫,也敢偷跑出來丟人現眼,這次得教你媽帶回家中好好管教,免得出乖露醜。」
  姑娘急得要哭,用目光向乃母求助,並嬌喚道:「爺爺,風雲五劍陣茵兒有一份嘛。」
  「初五日再跟我到黃山。」
  「爺爺……」
  「這次回家再跑的話,就不許你參加黃山群雄大會。」
  雲夢俠女向老人家笑稟道:「爹,讓茵丫頭跟琦兒在一起,比蹲在家中進步不更快些麼,也免得管不住她那野馬般的性子兒。」
  武陵狂生正色道:「不成!有茵丫頭在,你知道琦兒要多冒多少風險?老實說,如果是琦兒,單人只劍,足以橫行天下。我可不許她再在外闖蕩,她的事我自會安排。平兒,你可得管牢她,我惟你是問。」
  他這一頓話,不但懾伏了茜茵,元真和菁華全低下了頭,想起了虎爪山和浮屠古宅,他們心中仍寒。玉琦那為友犧牲,含笑赴死的神情,如在目前,令他們怦然心動。
  散席之時,天已交二更。為了避免行蹤洩露,他們必須在夜間啟程,武陵狂生一家子與知機子拾掇啟程,殷殷道別,踏入茫茫風雪中。
  茜茵柔腸寸斷,但又不敢違逆祖父之命,她與菁華在一旁嘟噥好半天,方依依向玉琦道聲珍重,拭著珠淚隨乃母走了。
  送走了老一輩的人,三人仍回大廳,菁華突然說道:「琦哥,我對譚老爺子的話,甚有同感。」
  玉琦惑然不解道:「華妹,請教意何所指?」
  「就是假使琦哥你單人只劍,足可橫行天下的事。」
  「什麼?你……你……」
  「我姐弟在你身邊,確是給你帶來許多麻煩。小妹亦想在今晚啟程,返回東海。」
  「不!我不同意……」
  「琦哥,五月初五日,小妹和真弟定然可以趕赴黃山,風雲五劍再行聚首。」
  玉琦焦躁地叫道:「好好好,你們都丟下我一個人……」
  菁華幽幽一歎,接口道:「琦哥,請別生氣啊,你重責在身,可不能因圖短期小聚,而耽誤重責大任,琦哥,請別說了,你知道我不願拂逆你任何一句話的,但為了你,我不得不如此做了。」
  「我知道,你認為我沒有力量保護你倆的安全,所以……」
  「琦哥,請別說了,再說的話,我會動搖的,我不願離開你,但必須離開。」
  她探囊取出那顆綠珠,遞入他手中說道:「這珠子由你親交祖奶奶,我不能代勞了。琦哥,請珍重。」
  元真突然說:「姐姐今夜就走麼?」
  「是的,今夜就走,快去拾掇,將我那包金珠留給琦哥。」
  玉琦淒然搖頭,將珠納入懷中說道:「華妹,我送你們一程。金珠不必留下了,在浮屠古宅順手牽羊得來的那包金珠,價值不菲,我還想分給你們那些不義之財呢。」
  菁華搖首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為我姐弟沿途安全,還是讓我們秘密出城為佳。」
  玉琦道:「至少我該送你們出城。」
  「謝謝你,琦哥,你在這兒吸引賊人,我們方便多了,相見之期不遠,請珍重。」
  元真也說:「琦哥,珍重,端陽節日黃山見。」
  玉琦一時感情衝動,突然衝前將兩人攬入懷中,顫聲輕喚道:「哥哥心感你兩人的盛情,願你倆平安,快樂,健康。四月末我或可先到黃山,盼望你們早蒞中原,前來黃山歡聚,以免哥哥望穿秋水。」
  他這不避嫌隙的舉動,可把姑娘激動得血脈賁張,心中如小鹿亂闖,渾身如中電觸。
  兩姐弟同聲說道:「哥哥珍重,我們會盡快趕來聚首的。」
  不久,兩條黑影箭似越窗而出,在屋頂會合,向南如飛而逝。
  另一個窗口中,玉琦在默默地目送他們身影消失,喃喃地為他們祝福。
  兩黑影背著包裹,正是菁華姐弟,越過兩條街,冒著風雪在屋頂飛躍。
  元真埋怨道:「姐姐,你行事莫名其妙。」
  菁華信口答道:「怎麼莫名其妙?」
  「為什麼要離開琦哥?」
  「為了他的安全。」
  「廢話!你真愚不可及。」
  「你意指什麼?」
  「你竟愚蠢地離開他,不知譚老爺子的詭計麼?」
  「你胡說什麼?」
  「我絕不胡說,席間譚老爺子的話你沒留意,我可留意了,其中有鬼。」
  「胡說八道!有什麼鬼?」
  「我絕不胡說八道。姐姐,我希望琦哥是我的姐夫,你愛他,我由衷歡迎。」
  姑娘裝腔作勢罵道:「啐!小鬼,你可想挨揍?」
  「茜茵姐的心事,我也明若觀火。」
  「哦!小鬼,你對她有意思,是麼?」
  「我小著哩,她的意思對的是琦哥。譚老爺子也知道,他在搗鬼。」
  「什麼?」
  「什麼,哼!他用激虎離山計。你不聽他對平伯母說的活麼?『她的事我自會安排』,哼!他安排下妙計,先捧我們東海毒龍島絕學,再說琦哥單人只劍足可橫行天下。咱們都愛護琦哥,只好忍痛離開他。哈哈!落入老爺子的算中了,如意之極。」
  「這安排算不了什麼,你不可曲解了老人家。」
  「算不了什麼?妙極了哩!明天,茜茵姐將被送到琦哥處,伴他走江湖,日久情生,他們又是世交,結朱陳名正言順,這巧計天涯跛乞也曾玩過一次,他為何不教兆祥哥帶茵姐回湖廣?哼!姐姐,你愚蠢之至,我這做弟弟的乾著急,傷哉!」
  菁華突然嘻嘻一笑道:「小鬼,你的詭計也不少,分明你在暗戀著茵妹,所以處處留心,你在吃醋了,弟弟。」
  元真也呵呵一笑道:「姐姐,你錯了。我對茵姐除了喜歡二字之外,別無他念,她不是我心目中的伴侶。」
  「哼!你在自欺欺人,言不由衷。」
  「我絕不自欺欺人。茵姐那嬌滴滴怯生生、百依百順的柔勁兒,我可不敢領教。」
  「你心目中的伴侶,又是怎樣的?」
  「咦!你不耽心你自己,耽心我幹啥?我不找伴侶便罷,要找就找個……找個……」
  「找個潑辣的,是麼?就像池縑那種……」
  「別開玩笑,那種女人叫人見了就噁心。你說潑辣二字,未免過火,說話潑刁鑽不好聽些麼?」
  「傻瓜,真找到那種女孩子,除非她不愛你,不然她就會變得百依百順了,啊!快到大南門了,慢些兒。」
  「姐姐,我真替你著急,你竟然會捨他而去,而且無憂戚之感,令人費解。」
  「嘻嘻,我有比譚老爺子更高明的妙計哩。」
  元真略一沉思,突然大笑道:「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果然妙計。」
  「咱們越牆而出。二更就閉上城,討厭極了。」
  「是到惠濟河畔那座古樓麼?」
  「是的,那兒正好藏身。咱們且在城根大戶人家,暫借兩套寢具來。」
  次日凌晨,玉琦到北門騾馬店選購了一匹健馬,備置了全套行囊,準備東下。
  直到他啟程出了東門,並沒見茜茵到來,菁華姐弟的臆測,全告落空。
  在他後面十餘里,有兩匹駿馬也向東趕。馬上人是兩個全身裹在羌羊皮襖棉夾褲的俊美少年,皮風帽上下遮蓋,只露出一雙亮晶晶的大眼,點漆雙睛令女孩子心中怦然,猶其是個兒稍矮的那位爺,像深潭,也像鑽石。
  玉琦並不急於趕路,他要在這兩個月裡,在茫茫人海中,訪尋奶奶和爹媽。這一段旅程,表面上看,並無險阻可言,用不著窮緊張,白道英雄間的事,有武陵狂生主持,用不著他耽心黃山之約,流言已不脛而走,太清妖道如果不來,江湖中就沒有他立足之地,黑道群寇也沒有不應約之理。
  他公然明目張膽趕路,膽大包天,他料到黑道群寇無奈他何,夷然無懼,而且也好引起奶奶的注意,會主動出來找他,他無法在茫茫人海中,查出親人的下落啊!
  由開封府往東走,經儀封,到蘭陽分道;那時這兩縣並未合併,到清朝才並為蘭封縣。這兒有兩條大道,右面大道通徐州,左面過黃河東下,經山東布政司,北上京師。
  他無意上京師觀光,倒願走一趟應天府,順便沿黃河經徐州,便算進入應天府的轄境。
  那時,黃河並不在山東入海,而是奪汴河泗水進入淮河,從應天府屬的淮安府安東縣東出入海。
  應天府,就是南京。那時沒有江蘇省,全國十三布政司加上兩京,幅員並不大,要是說長江黃河同在南京入海,讀者別罵,那時確是如此,兩條河口相距約在六百里左右。
  他準備走黃河南岸下應天府,沿途探訪親人的蹤跡。
  出開封府十餘里,過了午城集,朔風益厲,大雪飄飄,確是不宜趕長途。
  他的坐騎並不是千里駒,也不急於趕路,踏著輕蹄緩緩而東。
  他可不知道,在他買馬走向朝陽門的時候,已有人釘了他的梢,已在前面等著他了。
  官道一折,前面一望無涯,白茫茫一片銀色世界。驀地裡,迎面一座松林中蹄聲如雷,兩匹棗紅健馬並轡奔出林中,迎面狂奔衝來,馬上兩個黑衣人,伏鞍策韁,馬兒八蹄翻飛,雪花飛濺,來勢奇猛。
  接著,後面五丈也衝出四匹馬,四個身穿皮襖的人,策馬狂追不捨,鞭聲清脆,蹄聲如雷。
  距玉琦還有半里地,後四匹馬已到了前兩匹後面三丈之內了。
  玉琦心中一動,他油然興起俠膽義心,要管這一檔子閒事,猛地一聲長嘯,一夾馬靴抖韁向前急衝。
  可是晚了一步,對面慘劇已生,只見白光一閃,前兩匹馬左面一個黑衣人,已被飛擲馬下,右面一匹馬突然向右奔入田野,落荒而走。
  後面四匹馬也向左面曠野急衝,仍緊追不捨。
  玉琦飛縱下馬,展開絕頂輕功,棄了馬匹卸尾急追,他要救下黑衣人。在短距離中,他的輕功至少比馬快上三倍,所以棄馬追趕。
  四匹馬發現有人追來,突然放棄追逐,向東南曠野反奔,呼嘯而去。
  前面一人一騎,仍拚命狂奔,不管後面是否有人,漸漸消失在銀色世界的盡頭。
  玉琦一看追逐已止,便折回路中,他的馬停在路側,正和另一匹空鞍馬親熱。
  他縱至地下黑衣人身旁,歎道:「晚了!太遲了。」
  黑衣人伏在路旁,背上插了一把匕首,只露出半寸黑色木柄,正插入靈台之中,好準!這地方不易刺入,但匕首幾乎盡沒,可見出手之人,功力確是了得。
  他搖謠頭,自語道:「我得替他善後,看是否可以找出他的身份。」
  他將人翻轉,不由輕呼出聲。
  這人穿了一身黑棉衣,黑色頭罩只露雙眼,頭掩羊皮風帽,只消看第一眼,他便看出那是曾在虎爪山大批出現的賊人,穿章打扮半點不差,只多了一頂羊皮帽。
  另一岔眼的是,他脅下掛著一個大型的皮包,有點像招文袋。
  他拉開皮包,裡面跌出一卷通行寶鈔和五錠銀子,另一個羊皮套封。封上有收件人姓名,封口加了火漆。
  收件人姓名寫的是「淮安府靖遠兄親啟」。
  他撕開封套,取出裡面一張八行箋,看完,冷哼一聲,自語道:「我該想到他的,這老魔是妖道的好友。哼!他們表面不和,骨子裡可能是血肉相連的。」
  原來箋上寫的事,與他有切身干連。
  「書致靖遠吾兄足下。龍門楊氏餘孽,已與譚老匹夫會合,午間逐退太清於惠濟河畔,返回開封,似有東下之圖,該孽曾毀我浮屠古宅,此恨難消,如不早誅,恐將再毀我虛雲古堡。如該孽東下,請就近下手舊內即派人至貴府策應,好自為之。知名不具。」
  箋上雖不具名,已經夠明顯了,世間只有一座「虛雲古堡」,雄峙武林,江湖中無人不知,絕錯不了,那是許州的神秘古堡之一,位於西郊距城十二里的山區。
  虛雲古堡的主人,江湖中人聞名喪膽,誰不知如虛人魔歐陽超是個心狠手辣,狠毒無倫,行動詭秘,瞬息間可出現千種面孔的奇魔?
  這傢伙的奇學是易容術,舉世無雙,獨步武林,奇奧絕倫,在江湖出沒,佔盡便宜,聲譽之壞,無以復加。
  這人早期是太清的好友,回龍谷慘案發生之後,便宣告與江湖斷絕往來,閉堡自守。無為幫在許州建立分幫,被他毫不客氣地趕得雞飛狗走。虛雲堡曾在外揚言,說虛雲堡不與江湖人往來,左近自也不許江湖人活動,也就是說,虛雲古堡附近是禁地,江湖人不許踏入此地。
  他有一子一女,子名歐陽志高,已經四十餘歲了,在江湖名頭不小,人稱他千面公子。
  女的叫縹緲仙子歐陽素縑,據說極少出現江湖,論年紀已經三十出頭,誰也沒見過她的廬山真面目。
  虛雲古堡中,極少招待外客,堡中顯得十分神秘,外人休想得到任何有關堡中的消息,對老魔的家世和來龍去脈,一無所知,他自己也諱莫如深,從不提及。堡中的人,包括老魔在內,從不以真面目示人,更增加虛雲堡的神秘。
  玉琦將書信封好,納入百寶囊,在賊人馬鞍旁插袋拔出一把鋼刀,挖坑將屍體埋了。他將馬縱走,上馬反奔開封府。
  遠處林中有兩匹健馬仁立林緣內,藉樹掩身,馬上兩個裹在重裘中的人,目送玉琦人馬消失。
  其中之一大笑道:「大事定矣!年輕人到底缺乏思考,咱們成功了!」
  另一人桀桀笑,抖韁出林,說道:「咱們且拭目以待,坐山觀虎鬥。」
  「哈哈!不!乃是坐山觀獅魔相鬥。狂獅入魔窟,最好是兩敗俱傷。」
  「不!老魔不可能死,至少在聖手神醫魯元沒找到之前,他死不得,不然總幫主可……」兩人兩騎兜轉馬頭,向東狂奔而去。
  玉琦快馬加鞭,向開封急趕。他獨自一人,行動不受拘束,想到就做,毫無顧忌。
  不久,前面已可看到城集小鎮,迎面來了兩人兩騎,正以輕快的碎步,冒著風雪不徐不疾擦身而過。
  玉琦在錯過的瞬間,瞥了兩人一眼,但他只看到兩雙微合的眼睛,並未在意。
  兩人兩騎直向前走,遠出三里外,稍矮那人說道:「怪!他回去幹啥?」
  「好姐……」
  「胡叫什麼?」
  「哦!我忘了,叫好哥哥。你呀,實心眼兒,這太明顯不過嘛!」
  「你又亂猜,錯了一次還不夠?」
  「一次都沒錯,他這麼遲才啟行東下,顯然要掩人耳目。我敢打賭,他定然趕回客店,等茵姐前來會合。」
  「我不聽你的,該轉頭了。」
  兩人兜轉馬頭,也向開封府急趕。高個兒又說:「哥哥,我得提醒你一件事。」
  「什麼事?」
  「兜轉坐騎時,我嗅到一絲幽香,你該特別留神,小心在突然見面時露出馬腳,琦哥的才識大異常人,十分靈敏,戮穿紙老虎,多不好意思?哈哈!」
  「你這小鬼,找打!」
  兩人兩騎放轡而奔,不久進入了朝陽門。他倆正是菁華姐弟,正在釘玉琦的梢。
  他們奔向相灣寺街,在一家比較接近以前所住客店的客寓住下了。
  店名「安遠客寓」,規模不小,而且倒還清淨,比一般的客店客棧高尚得多,宜於寄寓靜居。
  姐弟倆包了西跨院,兩廳三房,擺出公子爺的派頭,蠻像回事。在以往,有姜志中五個人替她倆打點,揮金如土,排場極大。姜志中五人雖離開了,她倆仍脫不了小姐公子的氣派。
  兩人換了一襲皮袍,裘帶滿身,上戴風帽,下有圍巾掩住口鼻,步出了店門。
  兩家客店之間,有一家「南北騾車店」,店前大廣場中,停著十來部車輛,客貨車皆備。店門人客疏落,大雪天趕急路的人極少,夥計們閒暇得緊。
  菁華將戴著皮手套的手伸出袖口,不經意地捏了個劍訣兒,另一手按住胸口,大踏步走上台階。
  門邊一個籠著手的中年人,突然舉右手在左胸前連撣三次,掌向外一翻,捏個劍訣,再搶前拱手相迎。
  兩人的手式,皆十分俐落而自然。中年人含笑招呼道:「兩位客官可要僱車?小店馬駿車輕,長短程皆保證舒適,歡迎光顧。」
  「可有輕便客車?小可兄弟欲僱車一遊龍廷。」
  中年人搖頭苦笑道:「抱歉,龍廷目下不許接近,日前有人鬧事,留守司大捕疑犯,人馬不許超越楊湖,兩位客官可到別處觀光,免惹麻煩。小店的輕車,敢誇中州第一,請隨敝人前往一觀。」
  他將皮帽護耳拉下,領兩人到了一部華麗輕車之前,風雪極大,左右無人,他低聲問道:「在下趙松,請教。」
  「在下乃是小花子彭霄的至友,咱們算是本家,草字元真。」
  「咦!是趙公子,在下失敬了。」
  「在下奉命暗中接應楊公子,目下在安遠客寓落腳,有何消息,請迅速通知。」
  「楊公子昨日不是與公子爺在一塊麼?」
  「人多易招人注意,故奉譚老爺子手諭,分散照應,為免楊公子分心,故以暫守秘密。楊公子目下何在?可是又回到原店投宿?」
  「是的,店夥計已送來消息,楊公子剛落店,可能明晨又將他往。」
  「謝謝你,有消息請盡快通知。」
  兩人告辭,信步經過玉琦所居的賓至老店。剛越過兩家店面,回頭一看,玉琦那高大雄健的身影,正踏出店門衝入風雪之中。
  元真說道:「跟著他,別欺近。」
  兩人在後面十來丈跟進,向相灣寺街西端走去。
  玉琦到了一家兵器店之前,走入爐火熊熊錘聲叮噹的店中,掌櫃的和三名夥計,含笑迎出,掌櫃的說道:「客官萬安,請店裡坐。」
  店夥計奉上香茗,請玉琦在客椅上落座。
  玉琦道:「小可想打造一些暗器,貴店可否取樣品一觀?」
  掌櫃的笑道:「不是小店誇口,不論刀劍暗器,小店的字號,在江湖名傳遐邇,任何精巧玩意,小店皆可打造,交貨迅速,保證滿意。」
  店夥計在兵器架上,捧來五個大盒,在櫃檯上一一打開。玉琦走近一看,喝!花樣真不少,從大型的亮銀鏢和三股飛叉,至最小的菩提珠和牛毛針,應有盡有。
  他逐件察看手工的良窳。店夥計已將兩用靶在丈外架起,靶成方形,一半蒙上生牛皮,一半是木板,上面各繪了五個酒杯大圓心。
  玉琦取了一枚三稜鏢和兩枚金錢鏢,信手一扔,三枚暗器一閃即逝,無聲地沒入靶中。
  掌櫃的和三名夥計,驚得張口結舌,掌櫃的走近一看,乖乖!兩枚金錢鏢沒入皮靶的兩個紅心,只可看到一線鋒刃,三稜鏢沒入木靶紅心,紅線絨流蘇仍在顫動。
  掌櫃的大聲叫道:「好身手!客官,你是小店第一個受尊崇的客人,沒話說,請客官吩咐,小店半價收費。」他一叫,店後十餘名巧匠全放下活計趕來觀看,咋舌不已。
  玉琦笑道:「貴店手藝之佳,名不虛傳。小可沒話說,加倍付款,請看這兒。」他在袖中掏出一張素箋,交到掌櫃的手中。
  紙上畫著一些小巧的圖樣,像一顆菩提子圓徑三分三,中有螺旋形小孔,前孔小,後孔大,行家一看即知,這玩意飛行時定會拐彎,而且會發出嘯聲。
  掌櫃的細看圖上尺寸,神色凝重,說道:「客官這種暗器,小店未曾見過,但尚可打造,只是貨期恐怕……」
  玉琦接口道:「在下有急事待辦,需貨極殷。貴店如能按圖打造,不管多少,如能在明晨交貨,每枚白銀一兩,在明午交貨,每枚白銀半兩。」
  他這一自動報價,可把店中幾個人,驚得目瞪口呆,傻啦!一兩白銀可買一擔面,用來打造一顆小彈子,這玩笑開得太大了。
  掌櫃的抽著冷氣問道:「客官,是……是打金的彈……彈子麼?」
  「不!是鐵的,能用瓷燒亦可,最好每種各一半。」
  「客官貴姓大名?」
  「敝姓楊名珀,草字玉琦。」
  掌櫃的驚得倒退三步,整衣一拱到地,恭敬地說道:「原來是龍門楊大俠的孫公子,小可失敬了。」
  「咦!閣下怎知楊某來歷?」
  掌櫃的大笑道:「小店的主顧,大多是江湖人,近來楊公子狂獅的名號,已傳遍武林,盛譽之隆,如春雷霹靂。為表示小店一點敬意,定當漏夜趕造,請明晨移玉枉顧。目下,請賞臉至內廳待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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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涯 掃校,舊雨樓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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