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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聖手神醫


  當三煞帶了三十餘名大漢走後,鬥場便陷入黑暗之中,雲層低垂,天色極暗,雖然大地全被白雪所掩覆,但沒有光源,人只能在近距離中分辨依稀的形影。
  回風珠打出,兩老狗不怕丟人現眼,不怕被江湖譏笑,竟然伏地躲避。
  玉琦受傷不輕,步履沉重而踉蹌,用全力打出回風珠,便震裂了剛愈的傷口,他的背和左脅下,銀色衣褲皆染紅了一大片。
  他搖搖欲倒,但仍勉強支持著站穩。
  滄海神鮫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伏地躲避的奇恥大辱,蒙蔽了他的靈智,向巴天龍說道:「斃了他,快!」
  在回風珠的厲嘯越過頭頂後,他身形貼地飛射,向玉琦衝去,分水刺急揮,要削斷玉琦的雙足。
  這剎那間,兩道電芒一閃而至,一襲巴天龍,一襲滄海神鮫。
  同一瞬間,六條人影已捷逾電閃撲到。
  兩老賊都是頂尖兒高手,對撲來的六條人影不在乎,但射來的兩道電芒不但來勢奇疾,而且飛行路線也大異於一般暗器,他們不能不感到驚心。
  巴天龍左臂已割掉了一塊肉,不知大煞的歹毒七煞針,是否仍在臂上留有遺毒,故早萌退意,滄海神鮫向前進擊,他卻反而向後退,電芒一到,他突然向側折射,避開了電芒,一躍而起,一聲長嘯,倉惶而遁。
  滄海神鮫又想無論如何,先斃了玉琦再說,但又愛惜生命,不願同歸於盡,他固能削斷玉琦的雙足,但他自己也得送命在電芒之下。
  兩者相較,他還是顧命要緊,猛地中途撤招,向左一翻,仰面朝天一刺向電芒揮去。
  「叮噹」兩聲,刺觸電芒,突然崩出兩根翅膀,分水刺突然折斷,電芒也突然折向,斜掠過滄海神鮫的胸前,下沉的剎那間,竟劃斷了左脅下兩根脅骨。
  他厲叫一聲,刺把脫手飛擲快要逼近的黑影,身軀躍起,落荒而逃。
  玉琦一咬牙,含光劍脫手飛擲,可惜!他力道已耗掉五成,老賊又是轉向落荒逃命,一擊未中,他自己也有點支持不住,像要向前仆倒。
  「哥!你……你……」他耳畔響起菁華的驚呼,便倒入她懷裡了,他強按心神說:「沒什麼,老賊的金梭好厲害。」
  來的人是姜志中和菁華六個人,後面十來丈,是梁天雄和秦天霸。
  姜志中眼見危急,無法趕到搶救,只好用飛魚刺一盡人事,果然行險成功了。
  他毅然地叫道:「先找地方憩息,楊公子需要治傷,上馬!」他拾回飛魚刺,接過玉琦。
  菁華已將兩粒丹丸納入玉琦口中,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手足無措,幸而得志中接過。
  後面的梁天雄兩人已到,秦天霸亮聲叫道:「諸位,找聖手神醫魯元去。巴老賊的百瓣金梭不但毒性奇烈,力道可令人粉身碎骨,遲延不得。」
  「兄弟領路。」志中叫,抱著玉琦飛身上馬。
  五匹馬有九個人,姑娘獨騎一匹,秦天霸和梁天雄同乘,他一馬領先,向六安方向奔了里餘,再向左轉入一條小道,向南面山區狂奔而去。
  玉琦靜靜地運用玄通心法行功,有點虛弱,毒對他不起作用,只是創口損傷太大,背上一枚金梭釘在琵琶骨上,脅下那枚亦沒入腹中,換了旁人,早已立時畢命了。他雖神功蓋世,但仍無法抗拒金梭那兇猛的奇大貫穿力,只消去了七成勁,仍被貫入骨中和內腑,可見金梭的威力是如何的可怕;難怪巴天龍敢於目中無人,除太清之外一無所懼了,如無所恃,焉敢如此狂妄?
  人馬在並不太高的山區裡盤旋,進入了一座山谷,菁華的馬是第二匹,不時回頭問志中,玉琦的傷勢如何?這時已走了許久,她焦躁地向前問道:「秦大哥,還有多遠?」
  秦天霸答道:「快了!就在山谷裡的村壓中。」他對這兒的道路,似乎十分熟悉,一股勁催馬向裡急奔,如果這五匹馬不是千里良駒,早已趴下了。
  不久,前面響起了犬吠之聲,山谷深處,現出一座僅有十來戶人家的村莊。
  秦天霸說道:「到了!」
  五匹馬奔入村莊,嚇得村中狗群四散,竄回狗洞在屋裡狂吠,不敢外出。
  五匹馬在一間木屋前停下了,秦天霸飛躍下馬,在木門上一陣亂拍。
  片刻,從壁縫中透出一絲燈光,裡面有人輕問道:「半夜三更,天寒地凍,誰在外面拍門?」
  「小侄秦天霸,有急事要稟知老爺子。」
  門閂輕響,木門「吱呀」一聲向內拉開,現出一個年約花甲的老人,手舉一盞桐油燈。當他看清外面竟來了一大堆人時,似乎一驚,迎門擋住說道:「天霸,你怎麼竟帶了這麼多人……」
  天霸急放低聲音說道:「老爺子,大事不好,目前情勢危急,先救人再說。」
  「咦!你不知我一向不管外事,更不問武林的事麼?我這把老骨頭,在這兒耕幾畝地安度餘生,有什麼大事不好?小搗蛋你少給我找麻煩。」
  老頭子的話,拒人於千里之外,菁華急忙上前說道:「神醫老前輩……」
  老頭子漠然一笑,打斷她的話道:「這兒沒有神醫鬼醫,找神醫,要到六安州去找,那兒有專醫病痛的好大夫,小老兒只會種果菜桑麻,別事一概不懂。」
  天霸急得直搓手,惶急地說道:「老爺子,別再裝做了……」
  「胡說!我裝什麼?以後不許你上我的門。」
  「急驚風遇上了你這慢郎中,唉!老爺子,你老人家真不知道風聲緊急麼?」
  「大冷天,隆冬季節,哪一天風聲不緊?大驚小怪。」
  志中問道:「老爺子,你讓我們進去說好麼?」
  「請進請進,山野村民一向好客,老漢不是孤僻之人,三更半夜,仍歡迎諸位光臨蝸居。」
  他閃在一旁,讓眾人進入廳中。
  老人身材頎長,相貌清懼,似乎有點冷傲,但看去與常人無異。
  玉琦仍被志中抱著,就燈光下打量老頭,暗忖道:「人說聖手神醫魯元,已經有上百高齡,怎會如許不現老?性情冷傲,倒是相像。」
  老頭子看了玉琦一眼,沒做聲。落座畢,天霸請過安,冷冷地說道:「老爺子,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得到了風聲,從湘南白石關晝夜兼程,半個月腳毛也不知掉了多少根,趕來通風報信,已經盡了力,衝上一代的交情,我為了通風報信,幾乎埋骨在六安州,如無這幾位朋友相救,信也報不成了,好吧!就算小侄多此一舉,做了一次大傻瓜,吃力不討好。打擾老爺子一會兒,小侄便和朋友們告辭。」
  「老漢乃是行將入土之人,少在這兒危言聳聽。」
  「所以小侄便不說了。」
  玉琦突然用平靜的口吻說道:「姜叔,請先替我取出暗器。」
  廳角有幾條長凳,柏永年和菁華火速將四條凳並起,志中將玉琦側身放下,坐在小凳旁將他扶住。
  燈光下,眾人看了傷勢,全都毛骨悚然,那指大的小金梭,釘在玉琦的左琵琶骨上,深抵胸腔,肌肉綻起,整件外衫全是已凝結的鮮血,左脅下,只見一個小洞,血仍在滲出,左褲腳全被鮮血沾滿。
  菁華一聲驚叫,倒在柏永年懷中,似乎暈厥了。
  老頭子看了那金光閃閃的小半截金梭,漠然問道:「這是何種暗器?」
  梁天雄切齒叫道:「奪魄金梭巴天龍的百瓣金梭。」
  「多久了?」
  「快半個時辰了。」
  「怪!他怎麼不死?」老頭子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
  柏永年大怒,捏了捏姑娘的人中穴,沉聲道:「老人家,救與不救,悉從尊便,用這種冷言冷語咒人,大可不必。」
  老頭子神色依舊,說道:「人真奇怪,就聽不進真實的話,寧願自欺欺人,聽些花言巧語自我陶醉,豈不可怪?」
  「你這是什麼意思?」
  「無他,施救時辰已過,任何神醫皆無能為力。」
  「你並未看個真切,怎知已晚?」
  「不必用望字,用問字問你就夠了。」
  「你問我何用?傷的又不是我。」
  「百瓣金梭所中之人,片刻即死,如傷勢輕,也拖不過半個時辰。你們還是準備的好。」
  「準備什麼?」
  「老漢說的又是實話:後事。」
  菁華本已醒來,聞言只覺腦中轟的一聲,眼前金星直冒,尖叫一聲,向玉琦撲去。
  一旁搶出一個人,一把將她挽住,叫道:「小姐,使不得,別動他。」
  梁天雄猛地站起,「嚓」一聲撤下長劍,向秦天霸說道:「賢弟,你看到了麼?楊公子分明精神旺健,豈是生機已絕的人?魯前輩分明在存心拖延,致楊公子於死地。賢弟,別怪我,反正老匹夫不聽你的,死期指日可待。他既然必須死,寧叫他死在我們手中,不可令他死在無為幫之手。我,要他為楊公子陪葬。」
  他挺劍上前,秦天霸忙拉住他說道:「天雄哥,不可!我們不能,讓他自生自滅算了。」
  「不!我氣他對楊公子出言無狀,見死不救,情理難容,饒他不得。」
  老頭子呵呵一笑道:「小兄弟,你殺了老漢,又待如何?老漢四十年來隱居荒村,不問外事,豈能為你們破戒?」
  梁天雄已迫近至八尺,用劍遙指魯元的胸膛,厲聲道:「你是定然撒手不管的了。」
  「你威脅老漢麼?」
  「是的,你估量著。」
  「你這傻瓜!病人就醫,生死操於大夫之手,可活人,更可死人,你該懂得此理。即使我受你所迫,勉為其難,想想看,結果如何?」
  「救不了他,你也得死。」
  「呵呵!難怪曹操會殺華佗,你們學他?」
  「事急人心即酷,正是此意。」
  「你真愚不可及,憑你們幾位,不見得會守得住老夫,絕不是空言恫嚇。」
  凳上的玉琦接口道:「梁叔,請不必與他為難,我死不了,不打緊。姜叔,拔!不必管我。」
  姜志中一頭汗,遲遲不敢動手,起暗器必須有萬全準備,稍一大意,暗器起出人也死了,他怎能不猶豫?這小梭的性能誰也沒摸清,萬一……
  玉琦含笑叫道:「拔,姜叔。」
  老頭子再次被玉琦那出奇平靜的語音所惑,不經意似的走近。
  姜志中一咬牙,取出一粒清香撲鼻的丹丸,捏碎撒在創口上,然後伸出抖顫的手,食拇指拈住梭尾,沉聲說:「公子,我……」
  「運內勁拔,姜叔。」
  志中功行指尖,向上緩緩拔出。
  老頭子突然喝聲道:「慢著!不可妄動。」
  玉琦問道:「怎麼?拔不得?」
  「你的肺已傷,內臟亦損,暗器一出,氣血立從傷口洩出,污氣內侵,不死何待?」
  老頭子說完,俯下身軀檢查傷口和肌理脈息,訝然道:「你的脈……怎麼仍然能……掌燈,抬入內房暖屋。」
  秦天霸掌起燈,志中抱起玉琦,問道:「老爺子,不要緊麼?」
  「怎說不要緊?但我想無妨。」
  他這兩句話仍令人懸心,憑他說話的神態看來,他怎能會成為名醫?怪事!
  內房是向下掘入的矮屋,不但可以保暖,而且可以藏物。這間地下室佔地甚廣,可能是作為久居的處所,中分三房一廳,一股藥草的氣息撲鼻而至,可見老傢伙並未將醫道擱下。
  廳中有一陣緊張的忙碌,聖手神醫調藥、備針、剔骨、取梭,所有的人皆全神貫注在神醫和玉琦身上,忽略了屋外之事。
  三條灰影在志中一行人未到之前,已經在村後隱伏許久了,這時便以極為輕靈,出神入化的輕功,逐漸欺近木屋,像三個幽靈。
  接近至十餘丈,兩人左右一分,隱伏在暗影中,一人以甚為緩慢,無絲毫聲息的身法,接近了地下室。
  地下室屋頂,僅高出地面兩尺,上面白雪已經覆實,乍看去,看不出這是一間屋子。兩側平簷口處開了兩個通氣孔,屋內人多,通氣孔的木掩口已經撐起了。
  除了兩個海碗大的通氣孔外,外面的人想進入地下室,那是不可能的。
  灰影到了左側通氣孔,趴伏在地向裡面偷窺。
  廳中,眾人圍成半弧,靠右壁是病榻,聖手神醫正在聚精會神在玉琦的脅下上藥,用白布包紮著創口。
  志中在掌燈,床頭几上,擱著兩枚小金梭,在燈光下閃閃生光。
  通氣孔外的人,慢慢地將一個紫金筒,伸到孔口,對正了病榻。
  突然,聖手神醫離開了床口,走到几旁,在一個錦盒中,檢取了一枚銀針,針長有三寸,他說:「以病人的奇特體質來說,本用不著用銀針制穴術,阻止敗血內流,但為了萬全,仍得使用為妙。」
  玉琦臉色蒼白,但精神仍佳。他雙目炯炯,並未失神,一直在用玄通心法行功,氣血只有些小兒流動,根本就將傷勢不當回事。
  他臉向屋頂,身軀側臥,雙目如果張開,便可看到左壁上的通風孔。
  聖手神醫說完,舉針就燈光下驗看,玉琦一聽他要用銀針制穴術,便睜開雙目。
  他全身的經脈和穴道位置,只有他自己清楚,任何人也無能為力,豈能亂下銀針?
  通氣孔伸進的筒口,這時剛縮隱在一旁,似乎時機未到,還在等候。
  玉琦雖在傷重之際,但六識仍較所有的人要高,何況他正面向孔口?一瞥之下,突覺有異,他問道:「姜叔外面有人麼?」
  姜志中如大夢初醒,說道:「該死!我倒疏忽了。永年弟,快!到外面戒備。」
  柏永年應喏一聲,拔出腰中雙股叉,拉開了木門。
  孔外灰影大吃一驚,猛地一伸筒口,三枚青影急射聖手神醫魯元。
  玉琦在筒口一現的剎那間,猛地伸手一掌擊出,拍向几旁聖手神醫的左胯骨,並叱道:「熄燈!」
  聖手神醫挨了一掌,向側便倒,嘩啦一聲,將幾撞翻,一盒大小不等的銀針,撒了一地。
  玉琦這一掌雖在受傷之後,力道仍然奇猛,聖手神醫驟不及防,幾乎跌出兩丈外。
  志中何等老練?立將燈扔了,喝道:「追!要活的。」
  同一瞬間,外面響起柏永年的怒吼:「兔崽子,走得了麼?」
  室中菁華往玉琦身上一僕,以身護衛著他。志中和三名同伴,已閃電似掠出門口。
  梁天雄正欲跟出,志中叫道:「廳裡戒備,梁老弟。」
  他們出到外面,柏永年已追出十丈外去了,三條灰影以迅捷絕倫的身法,向山上分途如飛而去。遠處,也突現人影。
  志中大喝道:「不活即死!」
  柏永年距離中間那人只有五丈之遙,雙方功力相當,要追上極為不易,所以志中斷然下令。
  柏永年大喝一聲,灰影向右一閃。
  這一閃,便略一遲滯,雙股叉無聲地飛出。
  「哎……」灰影隨叉向前一栽。這時,方傳出飛叉破空飛行之聲,聲若殷雷,可見柏永年已用了全力,他的功力渾厚得教人心懍。
  柏永年隨後追到,雙股叉正中灰影后心,叉尖分貫兩肋,人早已斷氣了。
  他拔起叉將屍提回,另兩人已走了個無影無蹤。
  廳內,聖手神醫狼狽地爬起,在暴跳如雷吼叫:「你這廝瘋了心?即使不願被金針制穴,也用不著……」
  秦天霸見眾人已外出,知道不妨,擦亮火折子,點起案上的蠟燭。
  大門重開,柏永年和志中提著屍身進入廳中,將門掩上,「砰」一聲將屍體扔下。
  聖手神醫要罵的話被驚得嚥回喉中,怔住了。
  那是一個身穿銀灰色夜行衣的人,頭罩上只現出一雙瞪得像燈籠的大眼睛。
  柏永年「嗤」一聲將頭罩撕掉,現出一個五十歲左右的青灰色面孔,問道:「梁兄弟和秦兄弟,可認得這人麼?」
  兩人搖頭,柏永年冷哼一聲,向聖手神醫又問道:「魯先生該認得了,是麼?」
  聖手神醫也冷冰冰地答道:「老漢只會防身功夫,歸隱後不但與江湖斷絕往來,僅研討醫道藥性以自娛,連這裡的村民,也不知老漢會醫。今晚見這小伙子身受必死之傷,仍像無事人兒似的,一時好奇,所以破戒,哼!都是你們惹來的麻煩,引來你們的仇家不打緊,老漢又得另遷他處,再建基地。老漢不怪你們,你卻疑心起老漢來啦!豈有此理。」
  玉琦舉手制止柏永年往下說,微笑道:「神醫老前輩,那人暗算的人是你。」
  「胡說八道!」
  「老前輩不信,可在剛才立身處找找看。」
  聖手神醫氣鼓鼓地抓起燭台,在壁間,發現了三個透明而略帶淡綠的針尾,按部位,正在胸腔之間,三點針尾成三角形排列,相距僅兩寸。
  他將鼻子,湊近一聞,驚道:「是……是……那禿驢!他為何要暗算於我?」
  志中走近一看,「咦」了一聲,說道:「有點像凝血針。」他掏出在虎爪山得來的奪魄神筒,旋出底蓋,倒出裡面的兩枚針,用尾部一比道:「顏色略淡些,但確是此物。」
  聖手神醫冷然說,「你也使用這東西?」
  「不!在下是奪來的,據說是百毒如來之物。」
  玉琦道:「發暗器的人,在通氣孔發針,被我在不意中發現,至於為何他遲遲不發,卻令人費解。」
  柏永年在屍體的左袖一翻一拉,果然跌出一個同式的針筒,笑道:「百毒如來窮畢生精力做了三個,已有兩個落在我們手中了,得來全不費工夫。」
  梁天雄突然插口道:「在下和天霸賢弟,且對此次的行蹤和所辦的事一一說明,或可在其中找到線索。」
  聖手神醫道:「諸位請坐,老漢倒想聽聽,看究竟有何人會暗算我這入土大半截的人。」
  眾人分別坐下,天雄說道:「在下潛伏無為幫為時極久,略知無為幫中事,自建幫迄今的十五年中,幫中重要人物,皆奉命暗中尋訪聖手神醫老前輩,其中原故,卻無法探得。日前在下得天涯跛乞浩然公派人傳來消息,說已清除了潛伏在白道朋友中的奸細,也發覺了我方的伏線已被奸細在伏法前傳出了,便傳下急訊,令伏線火速脫身自全。在下一得訊息,從黃山沿江西上,與朋友們取得聯繫後,即奉命往河南會見楊公子,告知俠義柬和挑戰書皆已發出,請楊公子隱下行藏,免得受黑道凶魔群起而攻,在西梁山下,巧遇故友天霸弟,所以結伴而行,他的事與神醫老前輩有關,賢弟請說。」
  秦天霸按口道:「無為幫欲尋找老爺子,我並無所知,這次偶經湘南白石關,途遇一群人圍攻一名走方和尚,我不敢管閒事,因他們功力之高,駭人聽聞,便躲在一旁等待事了,豈知他們並不急於離開,鬥了半個時辰方止,那走方和尚被擒,被那些人折磨得死去活來,在他們一問一答中,我吃驚非小。老爺子,你猜那走方和尚是誰?」
  聖手神醫答道:「誰知道?小搗蛋別賣關子,往下說。」
  「竟然是天目山大方禪寺的……」
  「哎也!是大方上人?」
  「正是他,老爺子的至交。」
  「他怎樣了?」
  「被寸磔鞫問,好不殘忍哪!」
  「他們問什麼?」
  「問老爺子你的行蹤。」
  「上人寧死不說,但被一個老鬼不知用什麼邪術,用手按在他頭上,唸唸有詞說了些古怪的聲音,上人竟然說了,透著邪門!」
  五琦接口說道:「那是九陰迷魂術。」
  「上人說出老爺子的隱居處所,便被活埋在雪地裡。那幾個惡賊說了一聲『趕快通知桂陽分幫眼線傳訊』,便揚長而去。我聽得毛骨悚然,趕快星夜趲趕。老爺子與家祖交情不薄,我自小也常來打擾老爺子,得了這消息,豈能不急?老爺子,我奔波了將近半月,趕來報訊,豈知你老人家差點兒將我趕跑,說不過去吧?」
  聖手神醫喃喃地說道:「怪!他們找我則甚?」
  玉琦突然說:「他們既殺了大方上人,定然也會對你老人家不利。今晚百毒如來已派人前來,顯然虎爪山的人也得到了訊息。這死鬼遲遲不發針,定然想等機會連在下也計算在內,被發現後,只好先對付老爺子,老爺子乃是他們的主要獵物哩。我們必須立即離開,不然將會見到兩批人馬傾巢而出,咱們危矣!」
  志中急道:「事不宜遲,快走!」他去抱玉琦。
  聖手神醫咬牙說道:「老漢不走,看他們豈奈……」
  玉琦急接口道:「老前輩,目下不是與賊人理論之時。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晚輩懇請老前輩離開,與我們同行,不知老前輩可肯俯允?」
  聖手神醫突然一頓腳,說道:「好!日後我得找他們還我公道。」
  他奔入內房,拾掇了一個包裹,將燭台向藥草堆裡一塞,立時火焰飛騰。
  「走!這一剎那間,毀了我三十年的心血,這些魔鬼們!」他咒罵著奔出地下室。
  五匹馬和一匹健驢,狂奔出山,上了官道便向東疾走。
  玉琦說:「姜叔,請派人在前面探道,避免和賊人撞上。」
  「我先走,請留意信號。」柏永年先走了。
  到了姑娘藏馬之處,找回了座騎。柏永年在前面里餘,後面是六匹馬和一匹驢,向廬州飛趕。
  進入山區不遠,前面響起了蹄聲,柏永年如飛而至,低喝道:「大群人馬迎面而來,咱們暫避一避。」
  眾人向山谷一竄,隱在一旁。
  不久,二十餘匹怒馬狂奔而至,像一陣狂風捲過,向西奔向六安州。
  等馬群一過,柏永年仍然在前,並帶了另一名同伴,奔往前途探道。
  直至天明,已過了廬州二十里。
  第一批馬群到達山谷,是從六安來的,他們趕到之時,村民正在救火,這些粗胳膊大拳頭的人,問清了這兒曾發生變故,只好跟著蹄跡追趕。
  村民語焉不詳,只知曾聽到叱吒呼喝之聲而已。這一批人以為人已被劫走,所以縱馬狂追。
  將近山區,廬州來的二十餘匹健馬已迎面衝到。
  六安來的一批人,先前那人陡然大喝道:「什麼人?讓路!」
  馬仍向前衝,雙方行將接近。
  廬州來的人馬,響起了一聲暴喝:「威加宇內。」
  接著另一個洪亮的嗓音響起:「武林爭雄。」
  六安來的人,突然響起震天怒吼:「殺!別放走了他們。」
  殺聲震天,兩批人一場好殺。最後,當他們所剩無幾,互相擒人訊問,方知雙方俱未得手,便分成兩起,追向廬州。
  但雙方都懷疑是被對方的另一批人將聖手神醫帶走了,也皆不願對方追趕,到了山區,一言不合又放手死拼,直至天色將明,方各自散去,活著離開的不到十之一二,雙方都損失奇慘。
  七馬一驢都乏了,天色大明,不宜趕路,他們便隱人一處遠離官道的小村莊,借一家農舍休息。
  用金銀招呼農家準備食物和馬料,他們方有暇敘述各人的經過和打算。
  菁華坐在玉琦的臥榻旁,她問志中道:「姜叔是從溫州趕來麼?」
  「不!大管家自崇明來,派我專程接小姐和公子回島,二公子呢?」
  「真弟仍留在河南府,怎麼一定要我們回去?」
  「說來話長,玉環島彭島主已派人送來書信,指名索取谷老爺子,如果在二月中旬之前不將人送出,則三月初三日進襲本島云云,今距三月尚遠,島主恐小姐和公子受人暗算,故著你們剋期趕回。」
  梁天雄接口道:「這是無為幫的詭計,三年前他們便已侵入玉環島,脅迫彭昌明就範,建立了東海分幫,這次進襲毒龍島,真正的日期是二月十五日。」
  「梁兄弟的消息可靠麼?」
  「幫中事務我全得探明,這事是我親自聽到五通觀主與三湘玄女說的,不會有錯。他們想獲取毒龍島作為海外巢穴,萬一中原存身不住,便遁入海中。」
  志中驚怒地跺腳道:「糟!咱們豈不上當了?」
  姑娘問道:「怎麼?」
  「咱們的人全散處各地海岸,準備應變,在二月下旬,方能回島,無為幫要是二月十五發動,咱們豈不措手不及?」
  姑娘又問道:「為何要散處各地?」
  「那是島主的意思,據說島主在三月三日事了,大舉進入中原,必須先行安排,原因島主並未說明。」
  玉琦向天雄問道:「五通觀主不是與無為幫反目,擊殺九江府分壇高手三十六名,浪跡天涯,至今音訊全無,怎又投入無為幫?」
  天雄笑道:「那都是太清妖道玩的花樣,令人深信他已不在人間,至於為何在最近公然現身,幫中首要亦大惑不解哩。」
  「百毒如來是否真與太清翻臉了?」
  「這倒是真的,太清對那禿驢恨之切骨。」
  玉琦突對眾人說道:「今後行止,我擬就數項淺見,不知諸位長輩認為可否?」
  眾人全向他注視,他朗朗而言:「無為幫將大舉進擊毒龍島,定然是為端午日黃山之會預留退步,用心良苦,玉琦之意,白道朋友可於二月……」
  姜志中搖頭道:「楊公子,敝島主絕不會同意的,島中一向不許外人進入,乃是敝島島規。」
  玉琦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玉琦願在省親之後,逕赴玉環島先鬧他個雞飛狗走,剎一剎他們的凶焰,可即派人將元真弟喚回,免致另生枝節,天雄叔請代通告浩然公,說小侄已尋到奶奶,五月初或四月末,在獅子林會面。至於天霸叔……」
  天霸笑道:「我不是江湖人,請別替我耽心。」
  玉琦又向聖手神醫道:「老前輩今後定居之地……」
  姜志中接口道:「如果魯老前輩願意,晚輩願懇請屈駕隱棲敝島,毒龍島確是不許外人進入,但如果客人答應不離開,仍是受歡迎的。島中奇花異草繁茂,飛崖絕壁間靈藥極多,老前輩如肯屈駕,晚輩誠邀大駕一同前往。」
  聖手神醫沉吟良久,問道:「谷老爺子是誰?」
  「雙絕窮儒谷逸。」
  「他目下在島上麼?」
  「是的,上次在敝島盤桓二十年之久。」
  「我老漢已是入土一半的人,貴島主歡迎麼?」
  「老前輩請放心,敝島極歡迎中原的武林前輩光臨。」
  「那麼,老漢只好打擾貴島主了。」
  志中道:「事不宜遲,賊人以為我們定然是在晚上趕路,趁他們高手未集之前,出其不意,盡一晝夜時辰趕到崇明,一上海舶,他們除了望洋興歎之外,便無可奈何了。永年弟即赴開封府,我伴小姐和老前輩啟程返島。」
  菁華怎肯走?她堅決地說道:「不!我要與琦哥同闖玉環島,姜叔可以先走。距二月十五不過是半月餘,姜叔請轉告爺爺,斗賊於屋內,不如殲賊於野,最好能在毒龍島以外,打他們個落花流水。」
  玉琦也說道:「姜叔,小侄也是此意,要讓賊人侵入島中,豈不示敵以怯?一面分人防護有人暗中入島侵擾,一面在海上攔截,殲之於海外,小侄則搗其老巢,豈不大妙?」
  「賢侄一人前往,豈不太過冒險?」
  姑娘說道:「還有我呢!」
  「小姐如不回去,島主豈能放心?小姐,你可不能胡來,叔叔身上擔了萬千風險……」
  「不,別管我的事好不?」姑娘語氣微慍。
  玉琦只好勸她道:「華妹,你還是先走一步,二月初十,請駕舟到溫州接我,我會趕來的。」
  姑娘板著臉說道:「你不要我在身邊,我一個人闖蕩亦無不可。」
  志中可慌啦,他知道這位小姐的個性,別看她在玉琦前像個依人小鳥,要是發起小姐脾氣,連島主也讓她三分,自小便寵壞了嘛。便向玉琦一使眼色道:「初十日,我駕舟在溫州相候,賢侄可伴小姐前來。」
  姑娘接口道:「姜叔,請放舟飛雲江口釣鰲磯,溫州賊人定然四面密佈,討厭得緊。」
  「好吧!我們先走一步。」
  柏永年說道:「楊公子這兒要留下人照顧才行哩。」
  玉琦笑答道:「不!小侄也得走了,傷口並無大礙。」
  聖手神醫也道:「楊公子的傷勢確是無妨,這並非是老漢所下的藥石了不起,而是他體質與常人不同,天下間每人都像他,我這一行的大夫,全得改行,不然有西北風喝了。」
  眾人立即改裝易容,殷殷道別,分道揚鑣,小心珍重而別。
  送走了眾人,姑娘向玉琦撒了一陣子嬌,她鄭重地告訴他,在任何情形之下,絕攆她不走。
  兩人將養了兩天一夜,次日晚三更後,方悄然上路。凌晨,他們便到了昭關。
  從巢湖東面巢縣之北起,一座山嶺起自湖濃,經含山縣,抵全椒縣運河南岸,山脈東北下行,分為兩截,在昭關會合,昭關就在昭關山下,東北是峴山。
  從廬州來的官道,經巢湖北岸,進昭關便到了長江北岸,昭關是唯一的通道。
  這座關,是春秋時吳楚的國界,伍子胥亡命奔吳,就是從這兒出關的,由於關險無法飛越,一夜間急白了少年頭,可見這關在當時是如何的重要。
  這關到了大明一代,江山一統,宇內清平,國內沒有割據,又是在南京附近,所以顯得不重要了,除了有三五十名官兵作象徵性的守備外,成了往來的大道。
  按老僕青霜所說的方位,玉琦不進昭關,抄小道走東北昭關山北麓。
  昭關有無為幫的眼線,可惜等不到人,他們的消息報到無為幫,巴天龍認定玉琦定然死在金梭之下了。可是這消息他不敢傳出,這裡面自有原因。
  由於無為幫在東海有事,且傾全力尋找聖手神醫的蹤跡,更認定玉琦已死,所以戒備便鬆了些。
  大雪已止,已進入初春了,解凍之期不遠啦。
  兩匹馬沿山麓小徑往東北急行,馬上分坐著玉琦和菁華。近鄉情懷——儘管這兒並不是他的故鄉——玉琦的心中,百感交集。這兒,住著他久違二十載的親人,兒時的景象,依稀在腦海裡湧現,是那麼模糊,又似乎清晰。
  他的心在狂跳,似乎有點顫抖,他不知在見到奶奶爹媽之時,該怎麼辦才好。
  菁華知道他的心情,任何人在行將見到二十載闊別的親人時,必定會有反常現象的。不是麼?瞧!雄猛如獅的琦哥哥,在群雄環伺之時,生死立見的危境中,面對死亡的挑戰,是那麼泰然從容,豪情萬丈,一劍在手,八面威風,沒有任何人可以撼動他,沒有任何事會令他顫抖,可是,現在他顫抖了!臉上的肌肉,不住輕輕抽搐,俊目中所流露的複雜情綜,瞬息萬變,他抓住韁繩的手,似乎是握住了一條毒蛇,他要用全力把它捏斃,且不住抖動。
  她緩緩帶韁,向他靠去,突然伸出左手,身軀側傾,按在他握韁的右手上,溫柔地說道:「哥,鎮定些,你該歡喜才是,你的表情多嚇人啊!」
  玉琦伸出抖動的左手,按住她的手背,用變了嗓的聲音,顫聲說道:「華,謝謝你。我的心很亂,激動得利害。也許,奶奶和爹媽不認識我了……」
  「哥,放心,青霜老伯伯一眼就可將你看出,奶奶她更是不會眼生的。」
  怪事!該想的事多著呢,他卻想起奶奶和爹媽是否認得他,豈不可笑?
  就算是可笑罷!有些人到了這種境地裡,連想都不會想了呢,能想起無關宏旨的小事,已是不錯了,這是下意識在作祟,第一個想起的,就是親人是否認得劫後二十年從未見面的骨肉。
  遠遠地,山腳環抱的一座莊院,像西天的異象,出現在他的眼前。
  山脊平緩下降,上面有五株巨大的蒼松,像是怒龍張鬣,恍若要破空飛去。
  一條小河橫在村側,垂柳光禿禿迎風顫抖,夾峙著冰凍了的小河。
  莊院南面半里地,是一座有百戶人家的村落。
  山腳下的莊院,是極平常的農舍,三棟三進院的房屋,兩側是倉庫,牲口欄,柴房等等。只消看第一眼,便知這是極為平常的村夫居所。
  中間房舍前面的廣場,有兩個少年人的身影,一高一矮,穿一身皮襖,下身是青布絲棉褲,頭戴暖帽,一看便知是一男一女,身著雖樸實,但器宇不凡。
  兩少年男女,正注視著急奔而來的兩人兩馬。身旁,三頭獵犬「汪汪」叫了幾聲,便在他倆身側站住,挺胸豎尾向這兒瞧。
  玉琦脫口輕聲喚道:「是瑄弟和瑩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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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涯 掃校,舊雨樓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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