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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距離商家窩藏匪類,交通湖寇事洩拒捕,舉家畏罪自焚的變故,已有百日時光。光陰不會因為世間的任何變故而停滯。
  全州的人,已將商家、楊家、與及以後又發生破產變故的李家孫家所生災禍忘了。人如果不健忘,很可能失去活下去的勇氣。
  看不見的改變,偶或從有心人的言行中看出端倪。可以隱約看出的是,夜間秘密焚香敬神的人增多了。
  但白馬洲白馬觀,一切如恆,並沒增加進香的人,似乎往來的香客更少了。
  這期間,往來常德、岳州、荊州的商旅,仍然水陸通行無阻。灃州本來就是一座往來的大埠,商販聚散的大城,武陵山區山產的集散地。
  與天下所有的通都大邑一樣,有些人來了,有些人走了,每個人都在為生活奔忙,來來去去平常得很。
  這天,岳州來的客船,靠上了城南道源橋碼頭。
  一位留了小八字鬍,年約三十上下,人才一表的旅客,穿了一裝青施,神氣地踏上嘈雜的碼頭。
  後面,跟了一位廿來歲相貌堂堂,但臉上不時出現傻笑的愣大漢,背了一隻大包裹,手裡提著另一個青包袱,份量不輕。
  一位健壯的店伙排眾迎上,笑吟吟地先行禮。
  「這位可是武昌鴻遠棧的周師爺?」店伙恭敬地問:「小灼是南門鴻賓客棧的店伙鄭五,特地奉命前來迎接的。敞店早些天就接到岳州來的口信,說周師爺隨這班船到達敝地。」
  「不錯,在下就是周宇,武昌鴻遠棧的三管事夫子之一。」旅客也和氣地說:「故棧與岳州的三湘寶號有生意上的往來,由三湘寶號引介來到貴地。調查永定衛山區山產運銷江南的可行性,要有一段時日逗留,事先訂了貴店的房間,勞駕引路。」
  鄭五向後舉手一揮,來了兩名年輕力壯的小夥計。
  「替周師爺攜行囊。」鄭五向兩店伙下令:「人太頭小心了。」
  碼頭上人多嘈雜,一些混混在找機會渾水摸魚,一些便在公人和眼線也在防止罪犯作案,當然有些懷有特殊任務的人在人叢中活動。
  他們的話聲音並不大,似乎並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不許動!」健僕一把推開上前接包裹的小店伙,大眼一翻:「這是我師爺的行李,誰都不許動。」
  小店伙幾乎被推倒,吃了一驚。
  「小二哥休怪。」周師爺客氣地向大店伙道歉:「這位是敝號的夥計王大牛。愣頭愣腦直腸直肚,倒是忠心耿耿,力大如牛。你們就別管他好了,他拿得動。」
  「師爺請隨小的來。」鄭五搖搖頭苦笑,揮手示意讓兩位小店伙先走,領路離開碼頭。
  進了城,大街上行人不多。
  鄭五走在周師爺的左側,兩位小店伙已經不見了。周師爺走路慢吞吞踱方步,倆位小店伙怎肯陪著走?
  「二哥沒來?」鄭五問。
  「他在岳州查一些線索。」周師爺說:「在那邊。可能獲得一些三位師爺的來龍去脈。這裡怎樣了?」
  「城裡我查出五處秘壇,似乎城外四鄉都有,但外人不易進入,所以還不知道詳情。已可斷定的是,玉清觀主羽翼已成,已具氣候。」
  「沒去過白馬觀?」
  「不想打草驚蛇。可怪的是,白馬觀似乎香火比往昔冷落。」
  「這就可以轉移世人注意呀!」周師爺笑笑:「等我瞭解情勢之後,再定偵查自馬觀的計劃。」
  「去找玉清觀主?」
  「不,他會來找我。」
  「他去嗎?」
  「會的,而且一定會。哦!你來了四十多天……」
  「收穫相當豐富。」
  「先不管收穫,你沒引起他們的注意吧?」
  「我想不會。我是從船上因病留下來,欠了店錢當夥計抵債的平常人,連客棧的人也把我看成他們的同類。」
  「常德方面可有消息?」
  「還沒有。大哥,會不會發生意外?」
  「這……應該不會。倆位小妹機靈得很。」
  談談說說間,鴻賓客錢在望。
  落店的旅客進進出出,一位帶了小廝的佩劍書生,正尾隨著一位絕麗的綵衣女郎入店。
  綵衣女郎年華雙十,倆一雙媚目流波四射,身材曲線玲瓏,美艷絕倫。跟在後面的兩名侍女,也年輕出色。攜帶的行囊甚豐,箱籠包裹由四名店伙挑著跟在後面。
  「咦!這妖女跑來灃州有何圖謀?」周師爺臉色一變:「這不是她的習慣。」
  「晤!銷魂一枝春柳紅綃,換穿了綵裳不穿紅。」鄭五也大感意外:「最近半月來,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來來往往,透著邪門。也許,都與玉清觀主有關呢!」
  「留心些,老三。」周師爺鄭重地說:「我嗅出了危機,感覺出不尋常的氣氛。」
  「我會的。」
  「你們眼中,只看到標緻的女人。」走在後面的王大牛笑嘻嘻地說:「認識那位神氣的英俊書生嗎?」
  「金珠劍穗!」鄭五大感驚疑。「毒劍秀士歐陽大風,真是他?」
  書生佩劍的劍穗上端是一顆桂圓大的珍珠,流蘇是金色的。
  「如假包換。」王大牛不笑了:「宇內凶魔決不會是不期而遇,此中大有可疑,咱們必須倍加小心,我懷疑他們是衝咱們四海報應神而來的。」
  「可能嗎?老四。」周師爺不安地問。
  「世間沒有不可能的事,沉著應變何所懼哉?」王大牛眼中冷電乍現乍隱。「也許,咱們不必操之過急,先坐觀其變再對策。走吧!有人注意我們了。」
  白馬洲其實該稱島,長有十餘里,草木叢生,一度曾經開闢了不少田地。後來由於經常有盜賊光臨,洲上開墾的人先後遷走了,田地重又變成草木的生長區,因此這些年來,該洲的實際主宰是白馬觀的老道。
  最近,洲上遊客漸稀,香客也日漸減少,白馬觀的十餘名老道,顯得更為清閒,沒有施主打擾,該是清修的大好機會。
  天一黑,洲上便不再有人活動。白馬觀除了殿堂中的長明燈以外,各處不見其他燈火。
  一個黑影出現在洲尾,撒開大步越野而行。
  百日之前,妙筆生花是從洲頭(西)接近的。
  如果想泅水登洲,不會有人從州尾接近,灃江水勢甚急,不可能從洲尾登陸。
  但,這個黑影是從洲尾登陸的。
  妙筆生花距白馬觀約餘裡,碰上了要命的天神。今晚,遠在觀外圍兩里地,草木叢中就有鬼怪潛伏,可知白馬觀的警備,比往昔更堅強了。
  這個黑影,可不像妙筆生花一樣偷偷摸摸,而是大模大樣穿林排草而行,直叩警備森嚴的防衛網。
  江湖朋友夜間活動,通常穿了緊身的夜行衣,行動比較輕快俐落。但這個黑影卻外穿一件灰褐色的披風,身上似乎沒帶有刀劍,走動時披風飄飄,相當神氣。
  接近一排樹叢,樹叢內突然傳出一聲鬼嘯,接著鬼火迎風飄浮,霧氣湧發。
  黑影毫不介意,步伐穩定,直向樹叢大踏步接近。
  五丈、三丈……
  連聲鬼嘯,林綠突然出現兩具慘白色的直立骸骨。上面的髑髏極為嚇人,眼洞中綠焰閃爍。骸骨直立在薄薄的霧影中,四周鬼火飄浮,星光下看得真切,真會把膽氣不夠的嚇死。
  但黑影一點也不吃驚,泰然止步。
  星光下,這個黑影也相當嚇人,戴了有花紋的頭罩,露出臉部五官,但臉上也畫了彩紋,似乎比真的鬼還要嚇人。灰褐色的披風長及地面,夜間看是黑色的,站直立後看不見手腳,花紋頭加上一座直筒巨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鬼碰上了鬼,面面相對。
  霧氣漸濃,空間裡蕩漾著草霉氣息。
  一個鬼與兩具骸骨相對而立,誰也不肯先開口。
  兩具骸骨其實不是真的,只是兩個穿了黑衣戴了黑頭罩身前身後加繪骨路白漆形象而已,如不走近,很難發現真象,膽小的人心中有鬼怪,一看便嚇了個膽裂魂飛,那有勇氣細察?
  半刻,雙方不會移動分毫。
  又片刻,黑影身後有異物暴起,像頭夜梟飛起,猛撲,飛行無聲,撲勢空前猛烈。
  黑影像是背後長了眼,突然向下一坐,快極,像是突然幻化入地隱沒了。
  撲去的人渾身黑,黑頭罩只露出五官,如果往草中一伏,必定形影俱消。雙手各握了一柄短手約。是洞庭各江放木排的人所使用的整木構,換一下不死也殘。
  一撲落空,雙構無用武之地,身形疾落。
  黑影突然在原先消失隱沒處重行升起,恰好出現在使鉤人的身後,左手一掌虛空拍出.
  使鉤的人雙足還沒落地,身形突然再向前平飛八尺,砰一聲大震,仆倒再向前滾翻,直翻至兩具骸骨的中間方行停止,立即痛苦地呻吟掙扎。
  黑影仍站在原地,不言不動,似乎剛才並沒發生任何事故。
  林中傳出一聲輕咳,緩緩踱出一位戴了九梁冠,穿了法衣的老道,背上有劍,手中有拂塵。
  兩具骸骨向兩側移開,讓老道與黑影面面相對。
  「無量壽佛!」老道裝腔作勢持拂稽首:「請教,尊駕是第幾位報應神?」
  黑影似乎吃了一驚,沉默片刻。
  「如果岔道所料不差,四海報應神四位大駕,皆已光臨灃州了。」老道再次稽首:「白馬觀在一個月前,已經準備好恭候諸位的大駕,沒想到事先未獲絲毫風聲,尊駕便陡然出現,委實令貧道佩服諸位的神通。」
  「道長的神通更是廣大。」黑影說話了:「竟然知道四海報應神要來,真是了不起。」
  「其實,與神通無關。」
  「道長能未卜先知?」
  「未卜先知,只能編凡夫俗子。妙筆生花前來踩探,第二天貧道就查出他的身份,也認出他是住在松州客棧的羅山。知道身份,就可以查出與他落店的小姑娘是誰了。貧道的人在常德調查,江家秘密營葬的事瞞不了有心人,江家的兒子變賣田產散讓家財,換寶泉局的官票.也不難查出。直至江姑娘出現在信陽州投奔八方風雨,貧道的人仍然從八方風雨的未死爪牙口中,獲得正確的線索。所以知道江姑娘必定已經找到了四海報應神。」
  「唔!道長真有王霸之才,佩服佩服!」
  「貧道對四海報應神略有所知,對諸位的武功、習慣報應的方式、手段等等,不算陌生,算定諸位在最近期間,必已完成調查佈置停當。果然所料不差,諸位總算發動了。」
  「呵呵!道長算無遺策,料事如神,可說已先立於不敗之地,勝了一半啦!」
  「不然,諸位的武功深不可測,貧道有自知之明,並無必勝的把握。不是強龍不過江,貧道承認諸位是強龍。」
  「道長客氣。呵呵!道長可否賜示仙號?」
  「貧道不虛。」
  「哦!玉清觀主目下可在?」
  「敝師兄有事未能分身,他不在觀中。施主,請教。」
  「四海報應神的老四,道長就叫我老四好了。四海報應神經常改名換姓,有千百化身,道長大可不必計較世俗的稱謂。在下今晚前來,意在通知貴觀主咱們的來意。四海報應神辦事從不魯莽冒失,從不以耳代目,事光一定詳細調查,以免冤枉好人。商家、江家、羅家的血案,在下已經調查得鉅細無遺,玉清觀主建壇愚民,詐財殺人的罪證已證據確鑿。明日正午。請他在城東南仙眠洲南岸,竹城的水竹居見面,不許帶人前往,在下給他自辯的機會。道長肯將信息轉告令師兄玉清觀主嗎?」
  「施主,肯聽貧道的忠告嗎?」
  「在下聽得進逆耳忠言,請賜告。」
  「江湖諺語;破人買賣。如殺人父母;四海報應神多年來神出鬼沒,不知屠殺了多少江湖好漢,未免太過份了,眾怒難犯,諸位想得到結果嗎?」
  「世間所有的人,結果只有一個——死。」報應神一字一吐:「誰也逃不出這個結果,道長也不例外,這不能算是忠告,但在下依然感謝。告辭。」
  「哈!你要走?」
  「是的,道長有何高見?」
  「恐怕你走不了,施主。」
  「真的?」
  「你看。」玉虛老道用拂塵向左右一指。
  四面八方皆有黑影出現,鬼聲瞅瞅。
  一聲長笑,報應神的淡淡身影盤旋閃掠,乍隱乍現,時東時西,動時似逸電流光,出現後一頓即逝。
  叱喝聲與暗器破風聲此起彼落,片刻間,已失去報應神的蹤影。
  追逐中,玉虛老道曾經獲得一次用拂塵出招攻擊的機會,但招發一半,目標便遠出三丈外去了。
  報應神到底是從何方破圍遁走的,誰也不知道。
  僅僅半夜工夫,有關的人,皆可以感覺出微妙的變化。尤其是武林人與江湖朋友感覺更為銳敏,已可明顯地看出情勢突然緊張起來。
  城南是平原,城西不遠便是小山區,一條大道向西蜿蜒,是通向石門縣與永定衛軍區的路。十里外,是彭山,山下的彭山鎮,是本州的七大武林世家的松州梁家所在地。
  誰也不知道有關古松州的遠古傳聞。但附近山區的確生長著松杉一類樹林。梁家的主人北陵快劍梁武的大田莊,莊後山坡生長著綿密的松林。
  莊北的聽濤仰風樓,是主人款待賓客的地方,樓高三層,最上層有美輪美奐的雕欄畫廊。山風一起,整座樓在勢如萬馬奔騰的松濤中屹立。
  已牌左右,三樓的貴賓廳群雄華聚,十餘名江湖極負盛名的男女住賓,在主人的慇勤招待下,一面品茗清談,一面等候午宴。
  北陵快劍梁武年約半百,在江湖造上頗有名氣,在本城更具有權威,也是本州七大武林世家的第一家,聲威遠及洞庭湖南北岸、與州南的常德府各武林健者,多少維持著消算良好的交情。
  不論文武,動態的情形大多有共同點。文人相輕,武夫相斥,似乎自古以來,很少有人跳出這坑人的枷鎖。北陵快劍以豪傑自命,以灃州的土地神自居,對武朋友的心態,與一般武林人一樣。
  地方上工於權術心計的人,正常的作為是遠交近攻,以便保持自己的威望地位,這是正常的手段。
  近的地方上同道,盡量併吞;遠道的外地高手名宿,保持友好的熱絡交情。不遠不近的,像隔了一府的常德武林人士,則保持交情,維持和睦的往來,但以不影響自己威望為原則,超越某一程度,就必須採取行動來穩固自己的地位了。
  妙筆生花羅昆與快刀江庭舉,是常德的武林人士、與北陵快劍保持有禮貌上的往來,交情並不深厚。上次快刀江庭舉在商家逗留期間,曾到過彭山鎮拜望。但北陵快劍不在家。江庭舉返家半途出事,梁家並不知道消息。
  在情理上說,他應該不知道。
  客室上座,那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百絕無常明亮,相貌真有八分與白無常神似,身材高瘦,平頂的帽半掩位花白頭髮,穿一襲寬大的白袍,吊梢眉三角眼十分惹人注目,身側擱著的無常棒相當沉重。
  「明前輩。晚輩的確不知道四海報應神已經來了。對北陵快劍的話說得客氣懇切:「晚輩不否認在灃州具有相當大的權勢,地方上的英雄豪傑的確有大部分,賣晚輩三分賬,但並不見得都聽晚輩的,如果有消息,晚輩絕對不敢在諸位面前有所包庇隱瞞。晚輩極感困惑的是,諸位怎麼可能在今天早上,同時得到報應神到了的消息?因而諸位不約而同枉顧寒舍,向晚輩要求提供線索,諸位是否可以點明一二以開茅塞?」
  「老夫今早洗漱時,有個冒失鬼在房外大喊大叫,說報應神已經抵達。」百絕無常陰森森地說:「等老夫追出,那傢伙已經不見了。」
  「在下的消息得自店伙,」一英俊的毒劍秀士歐陽大風說話的神態頗為傲慢:「那位送洗漱用具的店伙,說是二進上房有位旅客說的。等在下找那位旅客,他已經結賬離去了。」
  「本姑娘是早膳後上街察看情勢,在街口碰上一位巡捕,攔住一位混混盤問。」銷魂一枝春柳紅綃今天穿了緋色衣裙,薄施鉛華,比昨天抵埠時更出色美麗動人:「那混混約四十出頭,右頰上有條刀疤,說是昨晚碰上一個自稱報應神的人,向他追問白馬洲的去向。」
  「柳姑娘,你一定被個混混愚弄了。」號稱江湖四霸天之一,綽號叫三眼靈宮臧三官的人說:「四海報應神作案,事先必定暗中摸清當地的情勢,這才有備而動的,豈有公然亮名號問去向的外行手法落在混混眼下?如果四海報應神如此拙劣。他們哪有今天?早就該在江湖除名了,怎有威脅咱們江湖同道的事發生?」
  「那麼你說。」銷魂一枝春頗為不悅:「三眼靈官,你的消息從何而來?不會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吧?」
  「天上掉下來也好,地上冒出來的也罷,反正在下知道就是了。」三眼靈官語氣一冷:「按今天情形看來,與及參照在下這幾天打聽的結果;再想想三四十天以前,林屋煉氣士約在下前來此地,找報應神算過節的情景判斷,不但在下被人愚弄,恐怕所有今天在坐的人,都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所愚弄了。」
  「你的意思是指……」
  「林屋煉氣上並沒有來,按理他應該比在下先到。咱們這些人中,有些來了不少時日,有些昨日方到,卻在同一天獲得報應神到達的消息,而在此之前居然毫無發現。咱們這些人之中,有些人是為仇而來,有些為財,有些是應朋友的邀請,目的只有一個:殺掉四海報應神為江湖同道除害。天下間的事,真有這麼多巧合?可知必定是暗中有人策劃,把咱們這些人騙來此地,逐行某種陰謀。現在,不防彼此問問,四海報應神來此地作什麼案?誰有那麼大的本事,在兩個月前就料到四海報應神會來?哼!在下要找林屋練氣上,找他查出真像來。」
  「本姑娘不必自問,也不必知道四海報應神為何而來。」銷魂—枝春顯然反對進一步查究。「反正五年前,四海報應神殺了池州的狂鷹鄧百祿,狂鷹是本姑娘的表親,本姑娘發誓要替他報仇,這是江湖同道盡人皆知的事。四海報應神以神明自居,以代天行誅殘害江湖同道,誰不想將他們零刀碎剮?有人透露他們的消息,指引本姑娘前來對付他們,而且給了本姑娘不少好處,所以本姑娘來了。果真碰上了,算本姑娘幸運,碰不上,本姑娘仍在江湖上尋找他們報仇,對本姑娘並無損失。因此,本姑娘並沒有上當的感覺,暗中策劃的人本姑娘無意追究他們的圖謀。誰怕上當認為是騙局,那就趕快離開,還來得及。」
  「奇怪,現在你們還在說這些廢話?既然已經來了,各自辦事豈不皆大歡喜?」大河兩岸黑道巨擘斷魂鉤隆廣大聲說:「目下迫切的要務,是掌握報應神的行蹤,亟需本地的梁老兄供給正確的消息。四海報應神是目下江湖道最神秘的混蛋,宛若神龍千變萬化,誰也不知道他們的真面目,如果不現身顯露身份,誰也不知道他是老幾,說不定在座的人之中某一位就是他們的化身呢!咱們總不能滿街去找,是不是?只有依賴梁老兄地頭熟人手眾多,才能有效地找出線索。」
  「在下一定盡力。」北陵快劍趕忙接口,以免話扯得太遠:「官府方面,在下已經打點過了,官府不過問江湖恩怨,唯一要求的是,請諸位按江湖規矩了斷,可不要當街殺人流血五步,弄一大堆男女苦主上衙門告訴。在下已經廣派得力眼線,追蹤幾個可疑人物,不久定有好消息傳來,諸位請安心等候,必有報命。」
  一位隨從匆匆入廳,在北陵快劍身側耳語片刻。
  北陵快劍的臉色,不時在變,不時點頭。
  「諸位。」最後北陵快劍站起鄭重地說:「已經獲得正確消息,正午時分,四海報應神與仇家,在城外仙眠州水竹居約會。為免耽誤諸位辦事,這就提前開席,諸位飽餐一頓,預祝諸位成功。」
  仙眠州南岸,有座頗有名氣的竹城,洲上草木蒼翠,竹叢密佈,是市民們游者的好地方,也是五月看龍舟的好地方。
  竹城,其實是以竹搭建的一座小村,歷史久遠,世居此地的人恐怕已將築城的典故淡忘了。
  水竹居,是一座臨江而建的竹樓,算是本地的古跡。右鄰,加建了另一座水竹居販賣一些日用品,附設有供應遊客飲食的食廳。由於竹屋臨水,可以飽覽灃江的風光,江上船隻往來不絕,上游下放的排屋一串串順水漂流,到也風景如畫。
  午牌初,自洲北的碼頭,沿小徑直抵州南的竹城,沿途不時出現一些神情怪異的遊客。當地的居民頗感驚疑,這些提刀掛劍的人,操著各式各樣的外地口音,到此地來有何貴幹?敏感的人,乾脆迴避得遠遠的,把這些人看成瘟神。
  周師爺偕同州城的富商凌五爺凌雲,踏上了洲岸。隨從王大牛拍拍渡夫的肩膀,隨手塞二串錢在渡夫手中。
  「回來還得麻煩你,辛苦辛苦。」王大牛笑嘻嘻地說。指指已經登岸走了的兩個佩劍遊客背影:「今天好像佩刀帶劍的人真不少,你老哥可要特別小心了。」
  「放心啦!他們都是闖天下的英雄好漢。」渡夫笑笑:「不會為難我們這些種苦哈哈,是不是?」
  「那可不一定哦!」王大牛半真半假地說,跳上岸跟在主人後面走了。
  這趟渡船共載了六個人,只有一個人是洲上的居民。走在前面的兩位爺相貌堂堂,穿一襲青袍,佩了劍掛有百寶囊,年歲都不小了,處處流露出英雄氣概,神氣地大踏步前行,根本不理會身後的人。
  小徑筆直向南伸展,穿越一座竹林,前兩路右的竹叢中,突然踱出三眼靈官臧三官。
  「兩位,借一步說話。」三眼靈官銳利的鷹目,凌厲地打量兩位佩劍人,眉心中的大青痣,似乎象另一隻眼睛發出的青光。
  「你?咱們認識嗎?」那位長了一雙粗眉的佩劍人冷冷地問,腳步停下了,但拒人於千里外的冷傲神情令人甚覺難堪。
  「這不就認識了嗎?在下姓……」
  「你姓臧,你眉心的招牌,已經表現出三眼靈官的名號了,但在下並不認識你。」
  「哦!倆位是……」
  「你閣下應該聽說過,在下姓宮,那位姓楊,家住小地方,山東。」
  「哦!原來是泰山雙劍宮兄楊兄,失敬失敬!」
  「你老兄有何指教?」
  「倆位定然是沖四海報應神而來的?」
  「不錯」
  「沖四海報應神而來的人,為數不少,目下有些人已經商妥聯手,在下感到人孤勢單,因此……」
  「想遊說咱們泰山雙劍手?免談。」姓宮的不屑地撇撇嘴。「泰山雙劍橫行天下。辦事從不與人聯手結伙,閣下另找高明。」
  「臧兄,不要和咱們兄弟爭。」姓楊的接口陰笑:「咱們月初接下了這筆買賣,一萬兩銀子不是少數目,你老兄最好不要擋在下兄弟的財路。」
  「在下無意擋諸位的財路,而是提供無條件的協助。倆位在殺手的行業中,是出類拔萃的人物,該明白無條件的協助。對倆位有利無害。」
  「哼!黃鼠狼給雞拜年。」姓宮的語氣更冷。
  「在下是一番好意。——三眼靈宮不悅地說:「要不是在下相約的好友林屋煉氣士失約,在下也不會邀人聯手。兩位的競爭者……」
  「泰山雙劍沒有競爭者。也不在平任何競爭者。」姓宮的厲聲說:「三眼靈宮,你最好識相些,再見!」
  倆人傲然地走了。三眼靈宮怒容滿臉,想發作卻又忍住了,盯了慢慢接近的周師爺三個人一眼,再看大踏步揚長而去的泰山雙劍的背影,發出一聲咒罵,然後閃入路旁的竹叢裡隱起身形。
  周師爺與凌五爺踱著方步,兩人一面走一面談生意上合作的事。
  「師爺,請先走一步。」後面的王大牛說。
  「你怎麼啦?」周師爺扭頭問。
  「出恭。」王大牛向路旁一指:「小的隨後趕上。」
  「好的。」
  「竹城就在前面不遠。」凌五爺向前面一指:「貴客不至於迷路的,路只有一條。」
  王大牛往林中一鑽,形影俱消。
  三眼靈官藏身在竹林內,眼巴巴桔等,希望等到肯與他合作的人。約他來的林屋煉氣士失約,看了前來圖謀的群雄聲勢,他確實感到人孤勢單,情勢不妙,假使找不到合作的人,一切免談。
  正等得心焦,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笑,不由大吃一驚,猛地閃身急旋。
  身後丈餘,王大牛正倚在一根大竹幹上,臉上有傻傻的陰笑,口中百無聊賴的咬嚼著一根竹葉芯。
  「是你?你不是剛才過去的僕人嗎?」三眼靈官訝然地問,居然沒想及對方為何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他這種功臻化境高手身後而不被發覺的怪現象起疑。
  「是呀,不許我回來嗎?」王大牛笑吟吟地說。
  「你回來……幹什麼?」
  「找你談談。」
  「談談?你是……」
  「你是應林屋煉氣土的邀請,前來對付四海報應神的?」
  「不錯,應該說,前來宰四海報應神,為江湖同道除害的,那幾個以神自命的人,把咱們黑道朋友嚇慘了,斷了咱們不少財路,咱們都不敢放手幹……」
  「呵呵!你們不敢再為非作歹,活得豈不安心些?做好人同樣餓不死,何必做傷天害理的事活得擔驚受怕?」
  「胡說八道!你……」
  「你要知道,是誰指引你們前來此地等候報應神的?」
  「去你娘的蛋!你是什麼東西?也配……」
  「我當然不是東西,是人,也是神。」
  「你……」
  「報應神,四海報應神之一。你說,我配不配向你討消息?」
  三眼靈官大吃一驚,駭然變色。
  「你冒充其他的人不算嚴重,你小子竟然要冒充報應神,是不是活膩了?」三眼靈官厲聲說:「在下成全你,你死吧!吆啊……」
  厲叫聲中,右手急抓挾在左肋下的竹節鋼鞭,但已晚了一剎那,人影迎面壓到,千斤力道的重掌及體,左右耳門幾乎在同一瞬間被劈中,雙肩立即被扣住向下撳。小腹接著被膝蓋擊中了,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像見水的泥人向下癱倒、昏厥,打擊之快之重,無與倫比。
  被擊中前的厲叫,不像是出手前發聲助勢,而是另有含義,叫聲刺耳,可以及遠。
  小徑前後的樹林竹叢中,不遠處傳出快速的分枝撥葉聲,有不少人以高速掠來。
  王大牛象流光逸雷穿竹叢而出,像是突然隱沒幻化消失了。
  三眼靈官也被帶走了。竹節綱鞭也沒遺留下。
  倆名老道與倆名中年勁裝大漢先後到達,但來晚了片刻。
  「咦!三眼靈官呢?」一位老道驚疑地問。
  「該死的!他在搞什麼鬼?」另一位老道冒火地說。
  「他發出有警的叫嘯聲,自己怎麼跑掉了?」
  「哎呀!可能追人去了。」一名大漢察看地面遺留的痕跡,向東一指:「是往這方面走的。」
  「追人?哼!恐怕是追鬼去了。」老道冷笑:「追人,他應該不斷發聲引咱們跟去。依我看,他是心中害怕,把我們引來。他情急逃掉了。」
  「追上去看看。」大漢不死心。
  「往何處追?哼!怕死鬼逃走,會留下痕跡讓我們追?不信你找找看。」
  果然不錯,遠出十餘步外,踏草的痕跡便消失了。
  周師爺與凌五爺抵達竹城,王大牛便跟了來。
  水竹後的店堂不大,但食廳卻有兩間門面,外面臨江一面,加建了古樸雅致的竹廊,喜歡看江景的食客,可在竹廊的食座進食。
  遊客不多,天氣炎熱,食客都在外面的竹廊進食。十餘付竹製的座頭,僅五桌有人。近午時分,正是快要進午膳的時光,食客僅有五桌,表示今天生意清淡。
  兩名店伙迎貴客入座,大概凌五爺是此地的常客,州城有名的富豪,當然受到店伙的尊敬。
  王大牛在另一桌就座,他的身份地位,還不配與凌五爺平起平坐。
  「周兄遠道而來,在下特請周兄嘗嘗本地的異味。」凌五爺笑吟吟地說:「城裡各酒肆都有上桌,但以此地的水竹居廚師烹得最鮮美。」
  「是什麼異味?」周師爺笑問。
  「石鯽魚,以清蒸、串湯、作羹為最妙。咱們先來些下酒菜,魚最後上。」
  店伙送來一隻水桶,桶中傳出水聲,先讓客人驗著桶內的三條魚,然後分別—一提起讓客人過目。
  魚僅比手掌略大些,厚背小頭,有雙層鱗紋,和厚厚的腹唇。
  「這就是所謂重唇雙鱗石鯽,味極細嫩鮮美。」凌五爺在旁解釋:「洞庭沿岸這種石鯽僅棲息於慈利和九溪衛,游不出境。」
  「這些石鯽是從九溪衛來的,最為肥美。」店伙加以補充:「慈利所產的要小些,捕捉的人很多,所以愈來愈少。九溪衛是管制區,苗人也不准漢人漁戶進入,所以有些可以長到一斤多。昨天五爺派人來關照,說今天要在小店宴客,所以留了三尾最肥美的。」
  「謝啦!看來在下口福不淺呢!五爺。」周師爺欣然說:「在下曾經到過蘇州松江,吃過秀野橋下的四鰓鱸魚,似乎並不怎麼好吃。一隻雞的湯,來煮三四條小魚,與其說是喝鮮魚湯。不如說唱雞湯來得實際些。」
  「呵呵!周兄,在下沒吃過天下聞名的松江秀野橋四鰓鱸,但我可以向你保證,煮石鯽魚決不用雞湯,保證你吃過之後還想再吃。」凌五爺幾乎想拍胸膛保證:「該兩地還有兩種怪魚:綠毛魚和紅魚,周兄沒聽說過吧?」
  鄰桌有三位食客,全是粗胳膊大拳頭的漢子,兩個佩刀一個佩劍,三雙怪眼不住往這一桌狠盯。那位佩劍的和同伴不時交頭接耳低聲談話,這時突然拍起頭,猛地將竹箸重重地拍在桌上。
  「你們雞貓狗叫話這麼多。」佩劍八怪眼彪圓,向這一桌大聲叫陣:「你們頒不煩呀!真他娘的豈有此理。再掃了大爺的酒興,太爺把你們丟下江去餵魚吃。」
  凌五穀是本州的富豪,身份地位高高在上,在任何地方都受到尊敬,那曾受過這種侮辱?
  「咦!你這人怎麼啦?」凌五爺不悅地說:「說話怎麼這樣無禮?」
  佩劍人哼了一聲,倏然而起。
  凌五爺也哼了一聲,拂袖離座.
  「五爺,請坐下。」周師爺拉住了凌五爺笑笑:「讓大牛打發他們。」
  佩劍人過來了,雙手叉腰氣勢凶凶。
  「大牛,叫他們走。」周師爺向王大牛說:「你不是說無聊的人太多很討厭嗎?這三位仁兄礙事得很呢!」
  王大牛推椅而起,邁步過來擋住了逼向凌五爺的佩劍人,大眼一翻,哈哈一笑,像一座山般擋住去路。
  「我看你長得不像個人樣,吹鬍子瞪眼睛更像個怪物。」大牛外表傻傻地,但話卻說得銳利得很:「你這鬼樣子好像想打架……喝!拳頭倒有幾斤蠻力呢!」
  說話間,暴怒的佩劍人憤怒地連攻三拳,皆被大牛用雙掌—一撥至偏門。
  「砰!」第四拳擊中了大牛的左肋。
  前三拳沒用全力,第四拳卻是凶狠的殺著,用上了八成內勁,真可以擊碎磨盤大的巨石。
  大牛退了一步,大眼中冷電乍現。
  「你這狗娘養的雜種!」大牛冒火了,用本地罵人的三字經粗野地咒罵:「你這一舉足有千斤內力。想當堂把我打死……」
  「砰噗噗……」佩劍人凶狠地再次出拳猛攻,四記可怕的內家重舉,連珠炮似的在他的肋骨和小腹開花。又快又狠又準,每一舉皆是致命的重擊。
  他這次不退了,屹立如山,泰然承受對方全力的攻擊,腳下絲紋不動,身軀也毫不搖晃,拳落在身上既撼動不了他,也不會將拳反震。
  第五拳直攻心坎。
  「老大小心!」一位佩刀人站起急叫。
  拳砰一聲搗在他的心坎上,他的掌也同時落在佩劍人的左頰,這一耳光力道不輕。
  「呃……」佩劍人驚叫,向右衝出暈頭轉向。
  一聲怪叫,先前出聲警告的佩刀人飛躍而至,雙足飛踹他的頭部和胸膛,力道如山。
  他一聲怪笑,馬步稍沉,雙手向上一分,手掌像兩只可怕的大鐵鉗,分鉗住佩刀人踹來的雙踝骨,消去對方的踹勢,大旋身來一記山東大擂,掄轉一匝,再一聲怪笑,脫手將人扔出廊外。
  秋日水枯,廊外景洲灘,距水際足有二十步以上。水漲時,水可以淹至竹廊前。
  佩刀人驚叫著,手舞足蹈飛扔出十餘步外,砰一聲重重摔落再向下滾,滾了一身泥漿,直滾至水際,成了入水的雞。
  第二名佩刀人火速拔刀,嚇了一大跳.
  佩劍人總算站穩了,左頰先是蒼白,然後快速地轉變成紫紅,指痕宛然,慢慢地腫起。
  「我的眼睛……眼睛……」佩劍人狂叫,大概左眼看不見景物了,眼眶逐漸變黑。
  「你如果用刀。」大牛用手向拔刀在手的人一指:「我一定打斷你的狗爪子,廢了你這狗娘養的。」
  被摔落水的人狼狽地爬起,踉蹌向上走。
  「老三,不能上!」落水人狂叫:「這個子足有萬斤蠻力,皮粗肉厚,咱們認栽,快帶老大走。」
  竹廊中多了一個美麗的女郎,香風中人欲醉。
  「咦!」進廊的銷魂一枝春不勝驚訝,一雙水汪汪的媚目盯視著雙手叉腰而立笑吟吟的王大牛:「你這楞小子把關中三英打得落花流水,可能嗎?」
  「呵呵!」周師爺安坐著大笑:「姑娘,你不相信你的眼睛?」
  關中三英三個人相挽相扶,如見鬼魅般溜走。
  「沒錯,關中三英是完蛋了。」銷魂一枝春的話也相當低野:「老大的撼山拳可以在三尺外遙碎碑石,卻被打得叫苦連天,邪門。喂!這傻小子是你的什麼人?」
  「我的夥計,也是隨從。」周師爺說。
  「唔!在鴻賓客找我看見過你們倆位,沒想到居然走了眼,倆位確是真人不露像。」
  「什麼?女人?」大牛向銷魂一枝春大叫大嚷:「你說我是真人?難道以往你把我看成假人?」
  「你是真人嗎?」銷魂一枝春盯著他媚笑,眉挑自語真具迷人的無窮魅力。
  可是,他是個不解風情的楞小子。
  「不信?你看。」他嘻嘻笑,握起拳曲起肘,讓對方看他有力的大拳頭。
  「唷!拳頭大得真像一隻大鐵缽,我摸摸著有沒有力。」銷魂一枝春扭著佩了劍的小腰肢走近,伸出纖纖玉手,裝腔作勢要摸他的大拳頭。
  手一觸他的大拳頭,另一手春筍似的柔荑玉指,暴雨似的落在他壯實的胸膛、腹部。
  雙期門、雞尾、七坎、巨闊、神閾、中極,在瞬間點了七處要穴,陰寒之氣四蕩,認穴奇準,出手陰狠,快速有如閃電,似在同一瞬間點中七處穴道。
  「嘻嘻嘻……」他怪笑:「怪好玩的。你這女人好漂亮,而且會替男人抓癢,真好,真不錯。」
  銷魂一枝春駭然後退,像是見了鬼。
  白衣袍象貌嚇人的百絕無常明亮,不知何時出現在一旁,三角眼中有濃濃的驚疑神情。
  「柳紅綃,你的太陰指居然毫不管用。」百絕無常訝然叫:「這小子一定是四海報應神。」
  「是嗎?」銷魂一枝春傻傻地問,不知她到底在向誰發問。
  「老夫一試便知。」百絕無常陰森森地說,雙手神功默運,沉重的無常棒向前緩緩一指。
  大牛縱身一跳,跳出廊外躍落河灘。
  「老不死,你給我滾出來!」他向百絕無常點手叫:「你那根什麼棒噴出什麼鬼東西,好像小鬼吹什麼陰風一樣讓人受不了。我要拆散你的老骨頭,丟你下江喂王八,你出來。」
  毒劍秀士與北陵劍快,同肘出現在竹廊中。
  「這是一個粗野的渾小子,不是報應神。」毒劍秀士向北陵快劍大聲說,意在點醒百絕無常。
  「對,陰前輩找錯了對象。」北陵快劍表示同意。
  可是,百絕無常可管不了那麼多,不管王大牛是不是報應神,那種粗野的罵法任何人也受不了,一聲怒叫,飛躍出廊,人尚未沾地,無常棒已向前一伸,一聲崩簧響,棒頭射出了一枚攝魂釘,淡淡灰芒一閃即至。
  王大牛向側方魚躍,間不容髮地避過一針,按理他決不可能在前面看到釘影,躲閃僅是湊巧或本能的閃動而巴,因此,無意中逃過一劫。
  百絕無常憤怒如狂,兩次襲擊失敗,更是怒不可遏,人似狂風般跟到,順勢一掌向地下拍去。掌出響起一聲震靂似的震鳴,兇猛無禱的天雷掌力凌厲萬鈞。
  王大牛雙手著地,腹部下沉,假使他停住,不論是伏下或站起,決難躲過天霹掌的雷霆一擊。
  他不等身軀完全貼地,魚躍急變打滾,急滾三匝,僅滾了一匝,他先前著地處的地面,已出現一個徑尺的半尺深泥坑。是天雷掌力所造成的,泥沙爆散,聲勢十分驚人。
  第三次攻擊失敗,百絕無常像是氣瘋了,一聲怒嘯,如影附形眼上,無常棒象崩山般下砸,要砸斷王大牛的腰脊,力道空前沉重。
  王大牛的滾勢倏止,手腳齊動,自橫滾急劇改變為貼地側竄,在千鈞一髮中逃過一棒斷腰的大劫。
  噗一聲響,棒頭深陷入地尺餘。
  四次攻擊落空,百絕無常名不虛傳,每一擊皆是致命的絕著,每一擊皆志在將對方置於死地,下手不留情,明暗俱見心狠手辣。
  就在拔起棒頭的剎那間,王大牛反擊了,泥沙如暴雨般灑下,噗一聲響,一塊乾泥在百絕無常的鼻尖上爆炸。碎士紛飛。
  「打死你這個老狗娘養的!」王大牛怪叫,連續投擲泥塊,狀極可笑:「我是神,收你這老鬼。」百絕無常鼻孔流血,眼前發黑,鬧了個手忙腳亂,發瘋似的揮棒狂衝而上。泥塊力道有限,打在身上並不能造成傷害,但一個高手名家被泥塊去中,臉上難看自在意料中,難怪百絕無常咬牙切齒不顧一切向前衝。
  「這小子滑得很,交給我!」毒劍秀士欣然叫,一躍出廊:「捉住他之後,就知道他是不是報應神了。」
  百絕無常的威望與輩份,皆比毒創秀士高,假使毒劍秀士能將王大牛弄到手,百絕無常的臉往那兒放?
  「你給我滾開!」衝進的百絕無常厲叫。
  王大牛可不願受到夾攻,一聲怪叫,拙劣地縱上廊頂。脫身再說,輕功似乎差勁得很。
  有不少人追出廊外看熱鬧,第一個縱上狂追的是百絕無常,第二個是銷魂一枝春,第三個……。
  片刻間,該走的人都走了。
  周師爺與凌五爺仍坐在自己的食桌左右,做兩個冷眼旁觀者。
  「周兄,你這位夥計真了不起。」凌五爺說。鬆了一口氣:「你不替他耽心?」
  「不必,他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周師爺說:「打不過他會跑,這些人追他不上的。」
  「他的武藝不錯。」
  「馬馬虎虎過得去。」
  「周兄也會武?」
  「不會,當然小時候也練了幾下花拳繡腿。」
  「那些追他的男女,到底是些什麼人?」
  「不知道,反正都是些流氓痞棍。」
  「他們所說的報應神,又是怎麼一回事?」
  「五爺,我真的不知道。他們如果把我這楞頭楞腦的夥計看成神,那可就笑死人了,呵呵!」周師爺大笑,轉向在遠處探頭探腦驚恐不已的店伙叫:「喂!店家,我們的酒菜呢?」
  「小…小的這就送來……」店夥計惶然應喏。
  「已經快要正午了,餓啦!」
  「小的這就準備。」店夥計趕忙說,轉身走了。
  腳步聲入耳,有人出現在廊口。
  凌五爺一怔,有點不情願地站起。
  是兩個仙風道骨,年約半百的老道,佩了劍,手上有拂塵,真像有道的全真。
  「觀主和玉虛法師怎麼也來了?」凌五爺陪笑抱拳作揖,語氣並不怎麼熱誠。「請坐。」
  長眉入須的老道,正是白馬觀的玉清觀主。留了山羊鬍,三角眼眼睛不定的是玉虛,據說是觀主的師弟。白馬觀是本州第一大道觀,凌五爺當然認識玉清觀主。
  「凌施主忙裡偷閒,來此地看江景?」玉清觀主一面說,一面打量周師爺。
  「陪朋友來游竹城。」凌五爺笑笑:「這位是武昌鴻運客棧的周師爺周宇,來本州商量設錢的全權代表。」接著替周師爺引見倆位老道。
  客套一番,兩者道似乎對周師爺的一舉一動十分留意,眼中有警戒的神情。
  「奇怪,今天好像沒有遊客呢!」玉清觀主舉目四顧,整座水竹居冷清清。
  「人都走了。」凌五爺苦笑:「來了一大群佩刀掛劍的男女,說是要找什麼報應神,卻把周師爺的夥計王大牛追走了,真是豈有此理!」
  「原來如此!」玉清觀主陰陰一笑:「周施主的夥計,是不是報應神呢?」
  「他是一個榜頭楞腦的年輕小伙子,血氣方剛,就喜歡與人打架角力,別無長處。」周師爺說:「他在武昌敝店干了三年活,先後多次打傷幾個人。不過,憑良心說,人雖然粗俗愚魯,辦起事幹起活來真也勤快。到外地採辦,在下喜歡把他帶在身邊做保鏢,他頗為勝任。」
  「年青人好勇鬥狠,在所難免。施主是說,剛才有很多人追他去了?」
  「是的道長。」
  「他們把貴夥計當成報應神?」
  「可能是如此!哦!道長請坐,酒菜快要來了……」
  「貧道有事在身,無暇奉陪,十分抱歉。」
  「道長的事……」
  「貧道與敝師弟,要在此地會晤一個人。」玉清觀主笑笑:「時辰已到,這人大概失約了!」
  「哦!這人是……」
  「報應神。」
  「什麼?」周師爺與凌五爺同時驚呼。
  「約會時刻一過,這表示報應神理虧,貧道感對相當遺憾……」
  「呵呵呵……」竹廊外的河灘,傳來刺耳的怪笑聲。
  四人不約而同,循聲注目。
  是鶴賓客棧的夥計鄭五,舉步向竹廊接近。
  「剛好正午。」鄭五抬頭看看日色說。
  「咦!那不是鴻賓客棧的店伙鄭五嗎?」周師爺頗感意外:「鄭五,你來這裡……」
  「來這裡與玉清觀主談談。」鄭五已到了廊外,虎目炯炯注視著玉清觀主:「在下化名鄭五,在此地逗留月餘,偵查商、江、羅三家血案的前因後果,已獲得玉清觀主的確鑿罪證。玉清現主,你有什麼話好說呢?」
  「閣下!」凌五爺說:「你所說的商家血案,是官府有計劃逼良為盜,與玉清觀主無關,這件事凌某……」
  「凌施主,這裡沒有你的事。」玉清觀主沉聲阻止凌五爺說話:「你雖然是城裡的鄉紳,有許多事你不會明白的,你走。」
  「觀主……」
  「你走!」玉清觀主聲色俱厲。
  周師爺甚感困惑,拉了凌五爺一把。
  「玉清觀主,凌五爺在替你辯解呢?」周師爺義形於色.「你竟拒絕,豈不可怪?」
  「你一個外地的生意人,最好識趣些,少管閒事。」玉清觀主沉聲說:「商家通匪血案,確是貧道假手官府鋤除心存反抗信徒的手段,事到如今,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
  「那麼,你承認你的罪行了?」鄭五聲色俱厲。
  「哈哈!閣下,貧道所作所為,無所謂罪行。」玉清觀主傲然狂笑:「信我者生,逆我者死,貧道要在灃州建清虛教,已經具有深厚的根基。不要抬出四海報應神的名號來恫嚇貧道,事實上這一切所為,只有一個目的。」
  「什麼目的?」鄭五冷然問。
  「設下圈套,引你們四海報應神前來送死!」玉清觀主語氣充滿自負和憤恨:「多年來,四海報應神橫行天下,神出鬼沒,威脅到許多江湖同道的生存,斷了許多道上朋友的生計,誰不想連根拔掉你們?貧道一方面吸引你們來,一方面遊說天下同道前來救你們算帳。雖然來的同道此時出了意外不在場,但不久他們會轉來的,全洲已被有效地封鎖,閣下既然來了,就休想活著離開!」
  「在下既然得到你親口承認的罪行,就不虛此行了!」鄭五泰然說:「在下相信你已經出動所有的高手封鎖全洲,但在下既然能來,就一定能走。」
  玉清觀主發出一聲長嘯,與玉虛飛躍出廊,好快,像是幻形術。
  可是,鄭五更快了一剎那。
  「白馬觀見。」鄭五的語音入耳,人已疾退二十步外。
  兩側,十餘名老道與壯漢,潮水似的湧出。
  「哈哈哈哈……」鄭五的笑聲震耳欲聾,笑聲猶在耳際,人已飛躍入水,水花一湧,形影俱消。
  「糟!咱們忽略了水上的封鎖。」玉清觀主望水興歎。
  江水渾濁,人入水便不知所終,即使水上有人封鎖,也無能為力。練氣高手可以控制呼吸,可以順水潛游相當遠的距離,再技巧地浮升,以極短暫工夫吸氣再下潛,如何封鎖?
  大亂中,周師爺拉了凌五爺溜之大吉。
  「五爺,你似乎不太喜歡玉清觀主。」周師爺一面緩步而行一面說。「在下看得出來,他不是一個本份的人。他所說的虛清教,是怎麼一回事?」
  「當一個人不斷地向你要香油錢,而數目一次比一次大的時候,你會喜歡他嗎?」凌五爺神色相當不愉快:「他興創清虛教,已經是快一年的事了。他的道法很高,降神驅鬼真也十分靈驗,所以信徒愈來愈多,建立的神壇也日漸增加。我是個並不太迷信鬼神的人,但禁不起他的徒眾日訪夜求,不得不搞些金錢被財消災,幸好我並不糊塗,不斷地拒絕他建壇打礁的要求,從不參與什麼德聽道祈福的聚會。要錢,好商量;拜鬼神,免談。」
  「今天,你卻幫他說話。」
  「周兄,儘管我並不喜歡這個人,但人必須明白事理,公道自在人心。商家遭了橫禍飛災,與玉清觀主毫不相關,相反地,玉清觀主曾經暗中幫助商大爺對付知州那狗官。知州陷害商大爺的陰謀,不可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天衣無縫,紙是包不住火的。最近有些風聲,狗官可能開始注意清虛教了,玉清觀主不是傻瓜,行蹤愈來愈詭秘,所有的教壇弟子信徒,皆奉命留意官府的行動。目前他對官府頗懷戒心,不願公然與官府發生磨擦,所以拒絕我替他辯證,以免被官府的眼線聽到。」
  「原來如此!五爺,有關商家血案的事,五爺知道多少內情?」
  「這……我沒能獲得確證,不敢亂說。據我所知,那幾個官府指稱是湖寇的人,誰也沒見過他們的真面目。最重要的是,湖寇恨富商人骨,打家劫舍皆以富商為目標,決不會與商戶同謀,更不可能到州城附近活動。」
  「但玉清觀主卻不否認他的罪行。」
  「這我就不知道了。走吧!不必再談這些不愉快的事,回城要緊。哦!周兄,你那位夥計……」
  「不要管他,他自己會回客棧的。」
  兩人腳下一緊,走向渡頭。
  王大牛引走各路群雄的目的達到了,越過竹城,向洲東的荒野竹林飛奔而走。
  由於他說過他是神,因此原先認為他不是報應神的人,也跟在後面窮追不捨。
  遠出三四里,追的人有快有慢,最後,所有的人都追散了。
  毒劍秀士緊跟在銷魂一枝春身後,他心中有數,這位江湖上人見人愛,也人見人伯的邪道妖女,是追蹤的行家中的行家,跟著這妖女,總比自己四處亂闖窮找好得多。
  銷魂一枝春確是行家中的行家,也許是女性的本能,與瞭解男人心理的長處與經驗的豐富,所以知道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得到藏匿的人。
  接近一處洲灣,岸旁草長及肩,雜樹叢生,地勢相當隱蔽。
  銷魂一枝春止步,仔細察看附近草木間的痕跡。
  毒劍秀士站在二十步外,定下神傾聽附近的聲息。
  「柳姑娘,有所發現嗎?」他揚聲問。
  「這地方有人走過,至於是不是那楞小子,就無法斷定了。」銷魂一枝春悄悄向左前方一指,打出人在那一面的手式:「咱們往回走吧!回水竹居等報應神,比追逐這楞小子來得實惠些。」
  「好的,走吧!」毒劍秀士會意地說。
  倆人左右一分,突然連續飛躍,快逾飛隼,三五起落便到達洲灣的末端小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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