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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路一分為二,左面是大道,直下衡山。右面小徑進人叢山峻嶺,據說路通寶慶府,但除了平時偶或可以看到一些山民走動外,罕見外地的旅客往來。
  今天在路上走動的人,零零星星眠者三兩結伙,幾乎都是南下的,甚少北上的人。
  村莊越來越小,人也越來越少,山也開始出現茂盛的原始野林,種山人所栽的松、柏、杉也逐漸減少了。溪流也開始湍急,表承山嶺正逐漸高峻,因為都是石少的泥山,即使高也談不上險。
  日影西斜,紅日將要接近西山頭。按里程,已經遠離縣城一百里左右了。
  小徑在深山中蜿蜒,有時會出現一段石板路,可知一定是往昔經常有行旅往來的古徑,千百年前很可能是往來的大道。而現在,走上半天也很難碰上其下的旅客了。
  一位強健高大,面孔可以稱得上英俊的年輕大漢,頭上戴了一頂遮陽笠,背上有一隻長背囊,一看便知是走長途的外鄉客,手點著羅漢竹杖,一步步穩健地前行。
  這人的青短襖用長腰巾繫住,腰前插了一隻簫囊。辮子吊在右肩掛下胸前,走起路來不住的左右晃動。
  前面山口的松樹下,突然踱出一位乾瘦的老人,白髮幾乎已經掉光,幾根毛那能結髮辮?只好任由白髮稀疏地被散在腦後。
  「大爺,請幫幫忙!」乾瘦老人攔住了年輕大漢開口求助,神色焦灼,狀極可憐。
  兩人面面相對,形成強烈的對比。歲月無情,在外形上,可以感覺出時光在人的身上,到底留下些什麼結果。
  「哦!老伯,你要我幫你什麼忙?」年輕大漢和氣地問。
  「那邊。」老人轉身向後一指。
  山後面,合出一條小徑,五六步外的山坡前,可看到一座孤零零的茅屋。
  「老伯住在那間茅屋裡?」
  「不,我們是過路的。」
  「過路?我們?」
  「老漢姓蔡。往橋市投親,帶了一位孫侄女,沒想到在這兒出了意外,老漢那位孫侄女突然患了重病,老漢呼天不應,叫地無門,只好在路上等人來救……」
  「哦!原來如此。鎮靜些,老伯,小可帶了些救急的藥,也許能幫助令孫女,走!看看去。」
  這是主座廢棄的茅屋,但仍可避風雨。
  漏雨顯得潮濕的掌屋中,生起一堆火,火分銷乾草,和衣躺著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女,身上蓋了一件裌衣,清秀的臉蛋失去血色,冷得不住發抖,捲縮成一團。
  「她在打擺子。」年輕大漢放下背囊走近說:「冷一過就發高燒。我有退燒的藥,不要緊。」
  打擺子,就是瘧疾。
  「謝謝天,我們碰上了貴人。」老人無限感激地說。
  年輕大漢打開背囊,先取出兩件外襖替小姑娘蓋上,再從懷中掏出一隻革囊,取出一隻大肚子瓷瓶。
  「發作多少次了。」他向老人問。
  「從來沒發作過。」老人搓著手說。
  「哦!難怪老伯慌了手腳。這種病很難好,拖上一年兩載平常得很,有些人一天一發,有些三兩天發作一次,有些甚至一個月只發作一次。」
  「大爺,能……能治嗎?」
  「能。」
  「大爺能治?」
  「是的,十分簡單。」
  「簡單?這……藥貴不貴?老漢身上……」
  「不錯。今天晚上投宿,找人買兩廳老委,將五六兩老薑搗爛,臨睡敷在雙膝上用布包妥。包住片刻,會感到雙膝如被火燒,令人難以忍受,但不久便溫和了。連包三晚,保證你病魔離體,萬試萬靈。
  「這是在下的秘方,日後老伯可以在行走奧西時,為人醫治廣為流傳。有些人包了一夜,全身會出現一些紅點,像是出疹子,但有些人不會。老伯好像是南邊人?」
  「廣西全州。」
  「哦!難怪。全州原屆奧西,其實應該稱奧北才對。唔!寒冷快過去了,我喂令孫女一些防止發高燒的藥散,可保住元氣。」
  小姑娘一直用那雙充滿靈氣的大眼睛,不住向他注視,三分羞保,兩發探索,五分感激,相當複雜。
  火熄掉,一老一少坐在一旁等候。
  小姑娘臉上恢復紅潤,然後慢慢地紅似火焰,總算溫度不再升高,還可以忍受。
  「很糟!」年輕大漢說:「天快黑了,今晚恐怕得在此地度宿。老伯要到橋市,橋市在什麼地方?」
  「還有八十里,地近邵陽地境。」
  寶慶府的城外就是邵陽縣,邵陽是府治所在地。
  「明天你們才能趕到了。」他說。
  「大爺不熟悉這附近?橋市是很有名的村鎮呢!」
  「沒來過。「他笑笑:「在下姓李,老伯叫我李三好了,老伯大爺大爺的亂叫,可把我叫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受不了。」
  「老漢蔡柏榮。」老人指指已經沉沉入睡的小姑娘:「那是老漢的侄孫女,蔡小玉,老漢老了,帶著一個十六歲的小閨女奔波,真苦啊!」
  「是的,老伯。」他站起來走動,走向後面的通道:「有些人一生犯了驛馬星,天生的奔波勞碌命。老伯上了年紀,最好不要奔波;奔波,掛在下這種年輕人的事。晤!後面不能住,屋頂都塌下來了。」
  「李三……李壯士,你要走了嗎?」
  「我不能走。」他苦笑:「此地前後一二十里沒有人煙,豺狼虎豹歹徒,都有。你們兩位在這裡度夜,茅屋雖然可以暫避風雨,但門場盲壞,我不放心。」
  「李壯士好心,皇天會保佑你。」蔡老人由衷的向他祝福。
  「謝謝,老天爺是自私的,而且趨炎附勢,不會保佑我這種人。好人不長壽。老伯可知道?」他用嘲弄的口吻說,開始從背囊中取出用竹筒粗製的藏食物盛器,裡面有肉乾、糕餅,甚至還有一小包辣椒粉。
  「李爺是好人嗎?」小玉姑娘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近乎無禮的話,掙扎著盤聯坐起,一雙清澈如深潭的秀目,無地注視著他。
  「很難說。」他親切地將糕餅遞給小玉:「好與不好,並不是絕對的。所謂親痛仇快,每個人多多少少會受到感情的左右。誰對你好,他就是好人;那怕這人曾經殺人放火,至少這人不曾殺你的人,燒你的屋。
  「但有人的狗向你聽了幾聲,那就不但狗壞,人也壞;即使這人是個大好人。吃一些,我想你大概餓了!」
  「謝謝!」小玉接過糕餅:「李爺好像不是本地人氏,能請教李爺他鄉何處嗎?」
  「姑娘落落大方,荊釵布裙,掩不住仙露明珠似的風華,令科叔滿臉風塵,但舉止沉穩有度,不會是鄉間平凡的小民。」他用含有濃重的衡州鄉音說:「所以,兩位都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
  「不瞞姑娘說,我是個天下流浪漢,為了生活,必須請熟天下一些各地主要方言、風俗、世情、禁忌,甚至微不足道的習慣和迷信,我只能說我是天下人。」
  「跑江湖的?」蔡枯榮問,自以為是的笑笑。
  「很難說。」他也笑笑:「一般說來,很多人把跑江湖的稱為江湖人,說得籠統而缺乏敬意。把癟三騙根與官小毛賊看成江湖行業,也把出生人死的保鏢英雄與闡揚義勇的武師看成江湖人,未免有欠公允。
  「在下不想為什麼人正名,也沒有興趣嘲弄自己是那一類人。總之,老話一句,我目前湊巧能幫助你們,我就是好了。
  山與山不會碰頭,人與人可能會重新見面;以後,我就很難說了。
  「附近可能有猛獸,我得到四處走走,做一些防險的準備,兩位不要亂跑,天黑了相當危險。」
  他取了兩塊肉脯,出門投入茫茫暮色中。
  「二爺爺,這是一個怎樣的人?」小玉不勝迷惑地低聲問。
  「不容易揣測,總之,是個深藏不露的奇人。」蔡柏榮老眉深鎖:「同樣地,粗衣亂服,言談粗擴,掩不住他的絕世風華,有如寶劍在匣。套用他的話:每個人多多少少會受到感情的左右。我問你,你是不是先入為主,對他有了幾分好感?」
  「二爺爺,玉兒不否認。」
  一所以,你心中已先將他看成好人。」
  「他救助玉兒也是實情。」
  「有些萬惡之徒,偶或也會天良發現。楚霸王英雄蓋世,但有時卻處處表現出婦人之六。」
  「二爺爺,這樣批評他,公平嗎?」
  「批評誰?楚霸王?呵呵!二爺爺配嗎?」蔡相兼風趣地笑了:「明天找到村落,二爺爺替你買老薑治病。」
  「有用嗎?」
  「一定有用。」老人家肯定地點頭:「他說話信心十足,不會信口雌黃。丫頭,有些老祖母單方是很神奇管用的。所以說偏方一味,氣死名醫。
  「這種用老薑敷膝治瘧的辦法匪夷所思,他能說出治療時的症狀,必定替人治過,一定管用。」
  「二爺爺。」小玉欲言又止:「玉兒……玉地想,我們該回去了!」
  「回去?」蔡柏榮大感詫異:「在這已有線索有了頭緒的時候回去?為什麼?」
  「不……不為什麼。玉兒想,這些人不值得浪費我們寶貴的時間,耽誤我們其他的工作。」
  「丫頭,作態度的改變是有原因的。」蔡枯榮的神色變得十分嚴肅。「受人涓滴,報以湧泉。你對這難測的年輕人動了感恩之念……」
  「二爺爺……」
  「我明白你想說些什麼,想解釋些什麼。」蔡柏榮搖手制止小玉解釋:「可是,你別忘了,十二義士十八忠貞的靈骸,在清兵的嚴密看農副產品下,神不知鬼不覺被人移走,清兵籠絡人心的手段受到挫折,不會甘心。
  「大亂之前,他們無暇追究、現在,正是時候,表揚忠貞,正是當政者統治鞏固後必然的手段,用來鼓勵現在的人,替他們的皇朝效忠,畢竟他們已經穩坐了卅餘年天下,年輕的一代,已忘了從前的皇朝。一世,統治應該穩固了。
  「南天燕子的假墓被挖掘,說明並不是單純的江湖尋仇事件,已經出現徵兆,你怎能輕言放棄?」
  「二爺爺……」
  「你是怕這位年輕人,也是那些人中的一個?」
  「這……玉兒是有一點懷疑。」小玉的神色顯得有點不安。這些人各有神通,每一批人都具有強大的實力,明暗之間各展機謀,他……」
  「他可能是那一批人的黨羽?」
  「很可能是姓吳的人。」
  「而姓吳的,卻是我們最擔心的目標。」蔡柏榮苦笑:「極可能是官方的秘使。丫頭,不要感情用事,不要因些小恩惠而忘了我們的目的,知道嗎?」
  「玉兒明白。」
  「那就好。」蔡相兼有意結束話題:「好好進食保住元氣,好好歇息養足精神,以後有得忙呢!」
  李三回來時,破門已經修好了。三個人各自往草堆中一鑽,平安地度過冷寂的一夜。
  次日一早,他囑咐蔡枯榮祖孫,晚上別忘了搗美治病。給了蔡伯榮一包藥散,說是今天同一時間,也許提早或延後一時半刻,寒熱必定會重新發作,等寒冷將過,眼下藥敬可以防止高燒。
  冷,人並不怎麼難忍,取火或穿暖些便可克服,熱,可不是好玩的,高燒可以損壞身體的其他器官,所以必須預防。
  他不能耽誤行程,無法沿途照料。
  這種病,也不需要特別照拂,有些人可以自行痊癒,有些人拖上三年兩載依然活得好好的,因此,他不需護送他們到橋市。
  他走後不久,祖孫倆也收拾就道。
  遠出六七里,李三看到路旁擱在山溝上留置的記號。不久,荒僻的山道中失去了他的蹤影。
  這兒向有合出一條小徑,伸向山林深處。
  路旁,立了一座指路碑,上面刻的字是——「西南至湘鄉,西至紫石壘。」
  西,是指右面岔出的小徑方向。以壘為地名,可知那處地方,並不是什麼繁榮的鎮市。
  這裡距衡山遠著呢!但在地理山勢來說,算是衡山山區。衡山山勢雖說起自祝融峰,並不是平地而起的;止於回雁,也非山勢立盡。
  外地人到了這兒,連方向也摸不清。但是本地的人,都知道紫石壘是古代遺留下來的軍壘地名,南蠻南遷之後,軍壘失去作用,淹沒了數千年,已無蹤跡可尋,名存實亡。
  目前,那地方是一個小村落,有三二十戶人家,全是些種山的所謂山民,村名就叫做紫石。
  村位於隱山南麓,俗稱龍王山。山頂有一座大地,叫龍批。據說山上曾經發現隱居的僧人茅蓬,所以叫隱山。
  紫石村距湘鄉並不遠,但卻是湘潭縣的轄地,村民生息其間,窮山惡水生活不易,與外界幾乎斷絕往來,非本地人士,根本不知道有這麼一處閉塞的地方。而湘鄉地境的人,反而知道紫石村那些強悍的山民不好意。
  處此窮山惡水之中,對外界的動靜變化,難免反應遲鈍,有些人一輩子恐怕就沒有進過城。
  大亂期間,避兵的人很多,難民絕大部份是來自湘鄉城的入。這兩年來,難民已陸續返回縣城,紫石村重新成為閉塞的小山村,幾個領導人物仍然統治者這一帶山川,主宰著紫石村的一切,他們是實際的統治者,官府的政令,在這兒形同具文,管理也鞭長莫及。
  村西的黃家,主人黃家才,是一位面孔樸實的花甲老人,擁有以西幾座山,山上種杉樹,山下種雜糧,相當富足。
  他生有三個兒子。裕山、裕富、格貴,都成了家有了兒女,因此黃家才事實上已是含信弄孫有福氣的人。
  但黃家並非是本村的領導人物,他只是個毫不引人注意的老實人。
  領導人物有三個:村正趙大剛、甲首錢永柱、首富孫祿祿。這些人,都是孔武有力,勤練武藝以逐首保鄉的好漢,拳頭大胳膊粗嗓門亮的大爺。
  而黃家才,只是略有幾斤蠻力的老實人,他的三個兒子,也從不出風頭好勇鬥狠。
  這天傍晚時分,老天爺下了一場暴雨。
  天黑了,而仍舊下個不停。
  全村死寂,雨限制了村民的活動。
  三個黑影冒雨接近了紫石村,像是傳說中的孤魂野鬼在雨中遊蕩。
  三個黑影似乎對紫石村十分熟悉,不久,出現在黃家的附近。
  黃家共有七八間宅院,全是尺餘寬堅牢結實的土牆建造,茅草為頂,壘木為護牆,防人防獸皆綽綽有餘。
  「嗤利利……」鬼嘯起自屋側的桃林,慘厲刺耳劃空傳入黃老,立即引起一陣犬吠。
  夜黑如墨,黃宅燈火全無,除了一陣犬吠聲之外,毫無動靜。
  三黑影接近宅東的壘木護牆外,距牆五文以內不栽種樹木,建了一畦畦菜園。
  不等他們超越菜園,牆頭突然升起一把油紙雨傘,持傘的黑影好像加穿了蓑衣,雙腳站在木尖上,不言不動像個幽靈。
  「是我。」三黑影之一超過菜園站在木牆下說:「混世王左世權。」
  「扭鬼的不止你一個混世王。」張傘的黑影說,語言雖不比雨聲大,但字字人耳清晰易辨。
  「兩位朋友聞名造訪。」冒充天狼星石昆,混世王,聲音卻又高又宏亮。
  「你應該知道,這兒不歡迎從前的人。」
  「老朋友……」
  「老朋友更不該來。哼!你在縣城已有了光彩的局面,是個大忙人,根本不應該來。」
  第二個人影出現在混世王身左,混身濕淋淋,那把沉重的九環刀連鞘握在手中,雖在雨夜中,仍可感覺出形諸於外的威風和殺氣。
  「均木紋,還記得早年的老朋友嗎?」那人舉起了九環刀:「這把九殺九環刀,會讓你記起一些什麼事吧?」
  「朱先鳴?」雨傘向側移開:「九殺王?」
  「呵呵!你老兄總算沒忘了老朋友。」
  「混帳東西!」角木絞切齒咒罵:「我明白了,五年前我就聽說你投入一個什麼凶魔的手下,專門追搜往日的同伴,追尋某些寶物,有不少逃匿了二三十年的人,先後失蹤遭了毒手,全是你這混帳王八做的好事。
  「哼!你終於找到了混世王,找上我這裡了,混世王,你這賣友求榮的豬狗,當年我沒殺你滅口,一念之慈,你終於出賣我了,你……」
  「老朋友,你聽我說……」九殺王急急解釋。
  「閉上你的狗嘴!」角木皎厲聲大喝。
  一億快速絕倫的黑影,從惻方不遠處的牆根下衝霄而起,躍登牆頭撲向角木皎。
  角木紋雨傘一收,驀爾失蹤。
  撲上的人影是吳錦全的得力雙僕之一,神秘難測身份如進的吳忠。
  「上來!進去。」吳忠一撲落空,妨在上面匆匆發令,要九殺王和混世王速上,然後發出一聲短嘯。
  遠處傳來了回嘯聲,大援趕來了。
  三個人毫不遲疑地破門人屋,可知來意不善。
  搜遍了每一個房舍,不但鬼影俱無,連先前發出吠聲的狗也失了蹤,像是平空消失似的。
  包圍全宅的人先後湧入,徹底搜索仍一無所見。
  幾個人在廳堂集中,吳錦全臉色十分難看。
  「一定有人走漏了風聲。」吳錦全狠盯著化名為天狼星的石昆:「是你嗎?」
  「老天爺!冤枉。」混世王驚恐地呼冤:「在下一直就在公子的左右聽候驅策,那有工夫走記消息?角木皎這傢伙心懷鬼臉,住在這兒大概日夜提防意外,卅年旦夕驚惕,可能派有眼線在城裡看風色。
  「這傢伙不殺掉我滅口,可能用意是利用我在城裡的地位,靜觀其變、知道我出了意外,所以先作防險的安排。」
  「他在附近一定有秘窟。」吳錦全咬牙說:「吳忠,帶人去把本村的三個首腦人抓來問問。」
  「是。」吳忠欠身回話一出廳而去。
  村西五六里,是黃家的山,栽了密密麻麻的巨杉,樹齡已超過甘年,一株株參天而起。杉林下野草叢生,枯落的杉葉又尖又脆硬,在內走動響聲震耳。
  吳錦全在村正趙大剛與其他兩人口中,問不出絲毫頭緒,把三位首腦人物整得遍體鱗傷,卻一無所得。
  顯然,角木紋這位甘八宿這首,卅餘年來從來就沒有鬆懈過,在縣城安置有秘密眼線,任何風吹草動,信息皆以奇快的速度傳回,先一步安排應變。
  這種日子很難過,而角木紋卻過了卅餘年。
  吳錦全不是輕易便承認失敗的人,斷定角木紋一家老小不可能遠走高飛,必定潛藏在隱山附近暫避風頭。
  隱藏的地方,以黃家的杉山最有可能。因為據村正趙大剛說,本村的人很少前往黃家的杉山走動,山不當路,村人那有困工夫到別人的山上去逛?而黃家的三個兒子,卻經常在山裡過夜看守山林。
  其實,這兒根本不可能有偷伐木材的人,合抱大的杉樹,送人也沒人肯要。
  於是,人分為三路,從三處方向搜山,向山的中心推進聚合,任何一路有所發現,皆可用聲號通知其他兩路的人集中。
  計劃是一回事,執行又是一回事。
  本來認為三路人進入,互相之間一定可以相互呼應,專遞聲息,那知人一進入了山區,林深草茂,視野有限,連方向都無法分辨,有些地方根本無法通行,呼應的事,根本劉法辦到。
  吳錦全達一路共有九個人,吳忠、吳勇永遠跟在他後面。
  真是忠心的好幫手。
  奪命一枝著鄭紛春,是唯一的女人。
  而是昨晚停的,但山林中仍然潮濕,不但草木積水,這樹上的水珠也不時因搖動而灑落。
  入山不久,所有的人衣履全濕了,男人不要緊,奪命一枝春可就尷尬啦!或裝本來就玲球,濕了就快運凸了,曲線顯得更為突出,令人一見就想入非非。
  幸好他是個並不早麼在乎的女光棍,只不過遇到後面走,免得引起幾個大男人的胡思亂想。
  山上沒有路,他們沿林綠地帶逐步深入。
  日上三竿,他們已接完第一座山,毫無所見。
  「晤!這裡曾經有人走動。」在前面搜索的一名大漢扭頭叫:「下面看不出足跡,但未恢復原狀的野草可以看出走過的痕跡,而且不止一個人走動。」
  吳錦全立即上前察看,仔細地審視留下的痕跡。
  的確是幾個人走過的痕跡,從右面伸向左面,左面是另一座山的山麓,山上全是參天的搬挺拔杉樹。
  「好傢伙,果然躲在此地。」經驗豐富的吳勇說:「最少也有五個人結伴而行,踏折的草莖,說明他們走得並不小心,不在意被人追蹤。」
  「走向對嗎?」吳錦全問。
  「對。」吳勇往左面一指:「八成是躲到那座山的密林內,那地方不易搜尋。」
  「走,小心些,不許發出聲音。」吳錦全毅然下令:「咱們給他們來一次出其不意的奇襲。」
  不久,到達山麓下,遺跡似乎更清晰了。可是,留跡的人並非向山上茂密的參天杉林走,而是沿山自走的。
  循蹤追了兩三里,到達一條小溪旁,蹤跡突然消失了。溪寬不及兩文,具有武功根底的人,大可從容一躍而過,用不著涉水。
  對岸沒有足跡,怪事!
  「可能涉水上下,不曾過溪。」在溪對岸搜索的吳忠向這一面的吳錦全堅決表示:「這一面草密立軟,有人經過必定留下足跡的。」
  「有涉水循溪上下的可能?」吳錦全漸感不耐:「你說,上或是下?」
  「這……」吳忠老眉深鎖:「無法揣測,得先分頭在上下游搜索求證。」
  「好,咱們分為兩路……咦?」
  吳錦全最後一聲咦,聲調有異,目光落在右首溪旁的一株大樹幹上。
  吳勇反應超人,身形一閃,便遠出五六丈外,到了右首那株大樹下。
  樹幹削掉了一處三尺長的樹皮,用刀割了四個大字:擅闖者死!
  刻的字已不太清晰,不是最近才刻上去的,已有相當滿長的時日,顯然早年曾經劃為禁區,禁止外人亂闖,刻字留告前來探索的人不要擅入。
  「咱們找到角宿的秘窟了。」吳勇興奮地說:「在自己私有的山上劃為禁區,欲蓋彌彰。」
  「那是不可能的。」奪命一技春畢竟是老江湖,提出異議。「角木皎隱身此地卅年,旦夕提防卅年如一日,惟恐有人看出絲毫異狀,決不可能劃禁區公然示警。你們如果把他看成傻瓜,你們也是傻瓜。」
  「依鄭姑娘的猜測,這警示代表什麼意思?」吳錦全居然育虛心求教,他收取三女的用意,本來就是希望借重三女的江湖搜寶經驗。
  「角木紋隱名匿居之前,這裡就已經被人劃為禁區。」在命一枝春提出自己的見解:「用木紋與荊禁區的人取得協議,雙方各得所需。目前角木紋有了困難,這……」
  「情急托庇?」吳錦全神色一變。
  「有此可能。」
  「劃禁區的人,可能是那一方的神聖?」
  「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公子如果換而不會,必定會與他們發生難以預測的衝突,敵勢不明,知己不知彼,結果難以預料。」
  「本公子已經來了,就不會知難而退。」吳錦全眼中殺機怒湧:「不管禁區的主人是何方神聖,本公子也要揭他的底,除非他見機把角木皎交出來。吳忠,發訊號召其他人來全會。
  吳勇,先帶三個人去看看。」
  吳勇帶了三名大漢一躍過溪,原在溪對岸的吳忠發出震天長嘯。
  遠在百步外,在前面搜索的兩名大漢突然低叱一聲,分向兩側急問,長劍就在這急速閃動中出鞘。
  前面及腰草叢中,站一個瘦小乾枯,形如殭屍的白髮怪老人,手中的鴨舌蛇紋杖斜神在身前,一雙深陷在眼眶內的怪眼厲光閃閃。
  吳勇在十步後飛掠而進,雙手左右一分,阻止兩大漢前撲之勢,鷹目炯炯狠盯著怪老人。
  「咱們來找黃家才,山的主人。」吳勇沉著他說:「老前輩可是禁區的主人?」
  「老夫是看山的人。」怪老人的語氣一點也不友善:「也是看守禁區的人。哼!你們已經擅入禁區。」
  「禁區的主人是黃家才?」
  「他是名義上的地主。」
  「他在不在?」
  「這兒的事與他無關。」怪老人無意直接回答。
  「在下只問他在不在。」
  「你該問老夫打算如何處治你們I」
  「哈哈!老人家,你的打算以後再說。」吳勇傲然地說:「請把黃家才叫出來,咱們要與他友好地商量一些事,他如果再這樣躲躲藏藏,即是有意斷絕商量的路,對他有百害而無一利。
  「為敵為友,均在他一念之間,老人家,不要淌這一窩子渾水。請教老人家尊姓大名……」
  「好狂的小輩。」怪老人厲聲說:「老夫要教訓你,要你學學該怎樣敬老尊賢?」
  鴨舌蛇紋杖尖向下徐降,遠在文五大外,一股強勁的冷流已怒湧而出。
  吳勇感到冷流及體,吃了一驚,臉色一變,幸而已運功護體,冷流僅令氣機有些少浮動而且。
  「寒魄陰功!」吳勇變色叫:「一甲子以前守內的魔冷魔冷如冰的奇學。」
  「你小輩倒是一個識貨的,接老夫一記寒魄攝魂故讓你快。
  活。」怪老人舉杖通過,神色獰惡已極。
  逼進兩步,怪老人突我停頓,似有所覺。
  吳錦全像是鬼魅幻形,突然出現在怪老人身後兩文左右,手按上了劍鞘。
  「老人家,在下在溪邊,已經發現你了。」吳錦全冷冷地說:「在下派人先搜,用意就是讓你現身截擊,你果然上當了。」
  「小輩,你以為你禁得起老夫的寒魄搜魂杖一擊?」怪老人陰森森地說,並未回身去看。
  「不信何不試試?」吳錦全的語氣更陰森。
  「老夫就試給你看……」
  陰風乍起,人化狂熟,怪老人飛退、旋身、出招,杖似經天電虹,射向屹立如山的吳錦全,聲勢之雄,令旁觀的人心驚膽跳。
  吳錦全直待攝魂杖臨頭,方冷哼一聲,身形電閃左移,劍出鞘劍光突然迸發,信手一拂,龍吟震耳,杖突然被劍氣反震,千鈞壓力突然消失,杖勢倏止。
  劍虹順勢反擊,直射怪老人心坎要害。
  「咦!」怪老人斜職文外,訝然輕呼。
  「叫黃家才出來,在下等他。」吳錦全收劍冷然說:「沒有人能包庇得了他,他必須與在下衷誠合作。」
  「年輕人。」怪老人語氣冷森如故:「你那僅具有三成火候的至陽真氣氣,說這種大話嫌早了些。你們如果再逞強,將理骨此地,趁早離開,不然就嫌晚了。」
  「哼!在下……」
  怪老人身形乍閃,眨眼間便消失在右面的茂革密林中,快得令人目眩。
  「不要追趕。」吳錦全及時喝止追出的吳勇:「謀而後動不必操之過急,他們走不了的。」
  半個時辰後,九個人出現在山腰林空內的一座大茅屋前吳錦全一臉的殺氣,劍已改插在腰帶上,辮子盤頭,袍袂掖在腰帶內,隨時準備出手拚搏。
  「出來吧1躲不住的,在下的人,全是天下間一等一的追蹤能手。」他向緊閉的柴門沉聲說。
  「也許你們都是追蹤的能手,但仍然不夠好。」身後傳出悅耳的語音。
  眾人一驚,扭頭轉身回顧。
  三丈外,站著四個人,剛才那位任老人,站在三人的身後,可知身份並不高。
  中間那人鶴髮童顏,方面大耳頗具威嚴,腰間佩了一把古色斑斕的長劍。
  左面,是一位中年婦人,也佩了劍。
  右首,是位明眸皓齒秀麗如仙的少女。
  剛才發話的人,就是這位少女。
  「這座茅屋是看山人暫住的地方。」少女繼續發話:「平常沒有人居住,黃家的人當然不在。」
  「呵呵!在下見到你們,這就是成功。」吳錦全欣然說:「深山之中,居然出現姑娘這種穿著時新的美麗姑娘,可見姑娘並非在此隱居逃世,而是……」
  「本姑娘經常在江湖走動,這兒只是避免塵世紛擾的居處而且。家祖在此地安居四十餘年,諸位卻是唯一登門生事的人。」
  「在下並無意生事,而是來找黃家才商談的人。」
  「黃家才不在此地。」
  「姑娘要在下相信嗎?」
  「信不信在你,反正本姑娘說的是實話。」
  「哦!請教姑娘貴姓?這三位是……」
  「這位是家祖,姓楊。等駕姓吳,沒錯吧?」
  「在下吳錦全。呵呵!姑娘既然知道在下的底細,那一定是從黃家才口中知道了?」
  「不錯。」
  「個棋應該知道黃家才一家大小,目前在何處吧?」
  「你們給我滾!」老人沉聲說:「不要范老夫開殺戒。如果在十年前,老夫絕不饒恕你們。」
  「呵呵……」吳錦全做笑著。
  奪命一枝春悄然移近,伸手暗拉他的衣袖。
  「吳公子,不要激怒這老的魔。」奪命一枝春低聲說,嗓音全變,臉色蒼白。
  「他是那一個魔?」吳錦全不笑了,但做態仍在。
  「一曝三寒,死不冤枉。」
  「哦!那是……」「一曝,炎陽雷楊盛;那位冷魔冷如冰,是三寒之一。」奪命一枝春聲音低得只能讓對方聽到:「這老魔在江湖橫行了整整卅年,天下大亂時,方銷聲匿跡不再過問江湖是非。千萬不要范起他的怒火,免得他的性大發,要脫身……」
  「在下從不考慮脫身。」吳錦全的嗓門大得很:「從不考慮半途而刻。誰妨礙吳某辦事,誰就是該排除的障礙,不是他就是我。多年來,在下見過無數的大風險,見過許多身懷絕技的絕頂高手,但從來沒失敗過。
  「今天,在下同樣的不會失敗,那怕是天王老子出面包庇黃愛才,在下也毫不遲縫地向天王老子叫陣。」
  勇氣可喜,奪命一枝春可就心中暗暗叫苦。
  「公子,不要。」她惶然輕叫。
  「哦!你好像很關心我?」吳錦全突然柔聲說,往昔的狂傲、嚴肅,都不存在了。
  「你……你也關心自己的安全。」她臉上一紅,迴避對方的目光,掩飾自己的窘態。
  不可否認他,她起初的確是仇視吳錦全的,吳錦全脅迫她合作,曾經讓她吃過苦頭。但多日相處,她發現吳錦全也有溫柔的一面。男人太過堅強,有些女人反而從敬畏中產生傾慕和愛意。
  畢竟女人喜歡堅強的男人,對沒有男子氣概的男人並不怎麼欣賞,軟弱的男人不適宜作一家之主。
  她漸漸對吳錦全產生好感,吳錦全的才氣縱橫令她暗暗傾心。因此,她不時主動地提供自己的意見。
  「放心。」吳錦全給了她一個溫情的微笑:「我對付得了他們,連吳忠、吳勇,也有取勝的把握。不要小看了吳忠、吳勇,他二人的真才實學,決不是你所能想像的,他們很少掏出真才實學與人周旋。」
  她有點同意吳錦全的話。ˍ吳勇僅看到冷魔伸杖,便知道寒魄陰功的底細,儘管情面上示弱,而在神色上毫不驚俊失措,可知必有所傳,平時陷藏了奇拉異能。
  對面,炎陽雷怒火上衝了。
  「教訓他們!」炎陽雷沉聲叫。
  中年婦人蓮步輕移,一面接近一面拔劍,美麗的臉龐上仍保持著恬靜的神情,裙袂款擺蓮步輕盈,竟然聽不到踏碎枯枝敗葉的聲音,似乎她只是一個有形無實的影像,一個幻現的幽靈。
  甚至連劍出鞘的磨擦聲也沒有發出。
  吳忠大吃一驚,探手入懷拔出一把光芒四射的匕首。
  「公子小心!」搶出的吳忠揮匕急叫。
  吳錦全已經投到迎出,無畏地迎面截住中年婦人。叫聲傳到,惡鬥已生。
  不知到底是誰先出劍的?反正劍氣迸發,電虹吞吐有如萬道金蛇旋舞,人影飄搖,罡風大作。
  「錚錚錚……」金鐵交鳴聲大作。
  是吳錦全發起的搶攻,一口氣攻了十八劍之我,以泰山慶領的無窮聲威行致命的狂攻,每一劍皆力造萬鈞,神乎其技劍劍致命。
  但中年婦人的刻更發揮得無隙可擊,纖手拉出重重劍網,把劍劍致命的電虹一一封出偏門,間或回敬一記奇奧的妙把,迫對方收招自保,犯吳錦全威力絕倫的狂風暴雨劍勢,有效地予以限帛、慶迫、封死。
  當吳忠發聲、撲出、加入的剎那間,吳錦全嗯了一聲,劍虹乍斂,飛退太外。
  吳錦全的辮子已經散落,弱梢斷掉三寸,臉色大變,傲氣全消。
  假使不是有吳忠及時加人,吳錦全的頭皮很可能會受傷,辮子不僅掉三寸而且。
  吳錦全惱羞成怒,站穩馬步仰天吸入一口長氣,劍尖一沉,一聲長嘯,身到合一重新撲上。
  創嘯有若雲天深處傳來的隱隱段雷,劍上的光芒突現異象,鋒尖前似乎幻現尺餘長的晶芒。
  這才是他的真才實學,以神馭劍的無上劍道精髓。
  鶴髮童顏老人突然出現,劍剛好截住電射而來的創芒。
  「孽障斗膽!」老人冷叱,劍起龍吟震耳。
  「錚!」雙到相接,風生八步,劍氣四散。
  吳錦全飛退八尺,踉蹌止步臉色一變。
  「大羅周天神劍,難怪你敢如此張狂。」老人沉下臉說:「你給我躺下!」
  老人左手伸出袖口,虛空一抓一拂。
  相距丈五六,吳錦全先是向前一栽,接著斜空翻摔出文外,砰一聲摔了個手腳朝天,突然昏厥。
  少女到了,香風撲鼻,劍氣飛騰,截住了上前搶救的吳勇。
  其他六個男女幾乎同時發起攻擊,包括奪到一枝春在內,要倚眾群歐,也意在擠死搶救吳錦全。
  老人哼了一聲,懶得用劍,收劍入鞘雙手齊出,抓、揮、拂、扣、彈……人如狂風,但見人體拋擲而起,驚叫聲接二連三。
  片旋間,所有的人全躺下了,納睛就昏迷不醒。
  最後一個被擊倒的人是吳忠,被神奇的勁道揮飛,倒地錨迷不醒前,聽到老人向拖起昏迷不醒的吳錦全,正在下手懲治的中年婦人叫:「不要治他,讓他自生自滅,替他的理由父封神安瀾增光彩。」
  劍神安瀾,四十年前的天下第一劍。
  半個時辰後,其他兩路高手尚未趕來。
  九個男女畢被點了軟穴,雙手被牛筋索綁住,吊在茅屋前的大松樹下,雙腳僅可用靴尖著地。
  人都醒了,但都沒練成自解穴道的絕技,自然無法自解束縛,吊得叫苦連天。
  「老狗,有種你就與在下在劍上見真章。」吳錦全發狂般咒罵:「用你那鬼手弄鬼,算什麼真正的高手名宿?諒你也不敢和下在用劍分高下。老狗,你……」
  沒有人回答,人早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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