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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健馬緩緩馳入重陽街,十餘戶人家星羅棋布,不成街的格局,但土名的確稱「街」。
  這「街」,不是城內的街道,而是大道旁的一座小村落,位於山口的高原上。
  西面五里是練溪山,山下有龍潭,還有一座西龍台。
  再往西五里地,是汝河的水口紫邏山。
  據說大禹治水,像大河上游的龍門一樣,鑿開這座山口洩水,可惜沒有大河的龍門壯觀。
  再十里,便是小小的山中伊陽城。
  街中段居然有一座掛有酒旗的食店。
  趕不上宿頭的人,可以在店中借宿;膽子大不怕吃人肉包子的人,不妨在這種小野店吃食住店。
  店門的牲口欄,繫了幾匹坐騎,顯然有旅客午膳。
  四猛獸的坐騎不在內,不在店中進膳,想必另有地方安頓。
  氣氛不對,村民們極少在外走動。
  到了唯一的岔路口,街道中分形成十字街。
  一位長像樸實的老農,不住好奇地打量馬上的飛災九刀。
  「是楊大叔吧?」飛災九刀扳鞍下馬,抱拳行禮:「多年不見,大叔依然朗健如昔,你老人家好。」
  「哎呀!是九如小哥。」老農欣然叫:「八九年了吧!回來了?」
  「回來看看。」他苦笑:「至少,小侄該回來整理爹娘的墳塋,替夫子的墳頭添土。這幾年,苦吧?」
  「還活得下去,小哥。」老農楊大叔拍拍他的肩膀:「好壯,我真不敢認你呢!歸根了?」
  「暫時不打算,過些天,還得走。」
  「小哥……」
  「我知道,大叔。」他笑笑:「有一天,我也許會歸根,但不是現在,我還年輕呢!改天,再來拜望大叔。」
  「好,你先回家安頓。」
  他扳鞍上馬,目光向北街瞥了一眼。
  北街,小徑通向五里外的藏劍山莊。
  南街,三里外是他的家園、田地。
  重陽街李家,最近三十年來一直人丁不旺,很少引人注意,鄉親們只知道他們家是本份的殷實農家,有百十畝地,算是中上人家。
  這一帶山多地少,有百十畝地已經不錯了。
  健馬小馳,身後的重陽街已被樹林擋住了。
  小徑窄小,兩側草叢生。
  路有的密林傳出一聲輕咳,踱出一位高年老道,和一位面目陰沉,牛高馬大的年輕大漢。
  老道一表人才,鬚髮如銀,仙風道骨,真有幾分神仙氣概,所佩的七星寶劍古色斑斕,是鋒利的殺人青鋼劍,決非驅妖攆鬼的法器。
  「就是他!」年輕人發瘋似的厲叫。
  他緩緩扳鞍下馬,將馬驅至路旁,淡淡一笑,向攔路的兩個人走去,順手摘下遮陽帽,信手一揮,帽飛旋而出,準確地旋落在馬鞍的判官頭上。
  「貧道松風稽首。」老道冷冷地欠身說。
  「晚輩不敢當。」他急急行禮,按理他該先行禮致意的。
  「施主是……」
  「李九如,在五湖四海混了幾年,有個不雅的綽號,很難聽……」
  「飛災九刀,刀刀致命。」老道搶著接口:「不論佩刀或飛刀,每一刀都可以構成橫禍飛災。」
  「晚輩其實很少用刀,除非必要,寧可不用刀。晚輩的用刀宗旨是:以牙還牙。」
  「恐怕施主今天非用刀不可了。」
  「是嗎?」
  「你侮辱了貧道的門人。」
  「道長可曾問過令徒,他受侮辱的前因後果嗎?」
  「貧道不遠千里而來,在貴地相候了三天,不是為了問前因後果而來的。」
  「老道,你給我聽清了。」他虎目怒睜:「人無是非之心,非人也。三年前,令徒在興國州,乘江西寧府的班頭,扮盜洗劫城廂的機會,糾合大江三龍趁火打劫,殺人放火老幼不留。
  在下追至江心洲,屠絕大江三龍二名盜伙,刀劈令徒結義三兄弟。令徒腿快,棄友逃生,跳水逃得性命。你問他,他該不該受侮辱?」
  「貧道……」
  「事過境遷,在下也脫除軍籍,令徒的罪行,已經與在下無關。你們走,走了就不要再來,知道嗎?」
  老道松風哼了一聲,知道不能說理,說理自己一定理虧,只好不再饒舌。
  他們不是來說理的。
  一聲劍吟,師徒倆同時撤劍。
  「好。」他脫掉外衣丟至路旁:「閣下早年的綽號叫血魔,你活得太久了。」
  「哼!貧道目前仍是血魔。」
  「所以,在下向令徒的爪牙,透露在下的住處,與及返鄉的日期。老道,該明白在下的用意吧?」
  「貧道不管你的用意,只要你的血,來洗清貧道門人所受的侮辱。」
  「老道,如果你連這點用意都不明白,結果是可想而知的,我可憐你們。」
  「小輩,就算你在這裡布下了千軍萬馬,地網天羅,貧道也會毫不遲疑地前來殺死你。」
  「我這裡什麼都沒設下,只有一座八年沒人住的空農舍。」他泰然自若往路中一站:「我猜,你血魔雖說自命不凡,但來了三天,卻不敢住在舍下等我。」
  「哼,你那座破敗的農舍,連老鼠都不屑做窩。小輩,你準備好了嗎?拔刀!」
  「對付你這種一條腿已跨入棺材的貨色,還用得著準備?」他用令對方感到厭惡的目光,注視著這殺機怒湧的一雙師徒:「該拔刀時,我自會拔刀,用不著你好心提醒我。」
  雙劍向前一伸,懾人的強大氣勢陡然澎湃而起,劍勢已將他控制在有效的威力圈內,下一剎那,將是雷霆萬鈞的致命一擊。
  兩把青鋼劍立即傳出隱隱龍吟,劍身的松紋幻出濛濛的震波。
  這瞬間,他一拉馬步。
  立即引發狂猛的攻擊,劍發霹靂青虹乍聚。
  他的身影在劍虹聚合的前一剎那,消失、幻現。
  劍氣激發的砭骨渦流,傳出天風驟臨的簌簌異鳴。
  他幻現在三丈外,退出威力圈。
  「三元劍氣!」他臉色一變:「血魔,你快要修至通玄境界了,難怪你敢小看我飛災九刀。」
  血魔也臉色一變,眼神也變,似乎不相信他能脫出劍氣的籠罩,弄不清他是如何遁走的。
  一聲刀吟,狹鋒尖刀出鞘。
  刀比普通的刀短八寸,狹鋒、薄刃、身直,晶亮如一泓秋水,打磨得精細潤滑,光可鑒人,鋒利無比,冷氣森森,好刀!是尖刀中的極品。
  一聲清叱,血魔師徒再次發動搶攻!
  這次不是快速直攻狂撲,而是兩面繞走聚合。
  人影濛濛,劍影濛濛,狂風乍起,淡霧湧騰。
  四面八方突然傳出不可思議的龍吟虎嘯聲,不知到底有多少個人,多少支劍,突然以他為中心匯合。
  他身形左右閃動,前後旋轉,刀徐徐作小幅度的揮拂,罡風振衣,衣袂飛揚獵獵有聲。
  他像是在狂風與走石飛砂中旋動,神色莊嚴,刀拂動時,與罡風接觸發出刺耳的銳鳴。
  片刻,罡風益厲,地面塵埃激盪,沙石向外飛拋。
  他的移動突然加快,身軀也似乎隨著縮小。
  「天斬刀!」沉喝聲如天雷狂震。
  隨著沉喝聲,刀光陡漲。
  人影似乎幻滅了,只可看到可怖的熠熠刀光狂野地閃爍不定。
  利刃破風聲中,傳出割裂肌骨的異鳴。
  驀地風止雷息,一切異象突然消失,只剩下波動的塵埃,隨即人影重現。
  血魔師徒仰躺在路兩側,咽喉破裂,右脅被割開,躺在自己的血泊中,身軀仍在抽搐,咽喉仍在冒血泡氣泡,手中仍死死抓牢長劍。
  他站在路中,冷然瞥了兩具屍體一眼,再看看沒沾有絲紋血跡的刀,呼出一口長氣,收刀入鞘。
  不久,馬拖了兩具屍體,向南走了。
  田地已生長出比人高的小樹,成了草木叢生的野林。
  八年不曾耕種的田地,就是這般模樣。
  由圍牆保護著的兩進大院,門窗倒還齊全,但屋頂已有多處崩塌,事實上只有幾間廂房還可蔽風雨,不適宜居住了。
  每年,有鄰居前來稍加整理,但無法整修。
  鄰居們心中有數,自從李宅的主人死後,唯一的兒子離家找活路,誰知道何時返回?
  少主人離家時,才是十八歲的青年,天下洶洶,兵荒馬亂,誰敢保證能活著回來?
  兩天工夫,破敗的房舍不可能恢復舊觀。
  宅後的小岡上,李家的八座祖墳卻整修得煥然一新,墓碣清刷得乾乾淨淨。
  李家三代人丁都不旺,三代單傳,三代人只有八座墳塋。
  山岡的左側,另有兩座墳。
  是李家的長工的墳,同樣建得莊嚴肅穆。
  其實,兩位不是長工,而是目下少主人李九如的恩師。
  這天未牌初,烈日炎炎。
  他在整修院門,赤著上身,露出古銅色的結實筋骨,拉動巨型解鋸,解一根合抱大的巨木。
  這種解鋸通常需兩個人使用,將巨木分解成木板,這種匠人稱為解師,專門鋸木板。
  他只有一個人,所以不便使用高木馬,當然不能用平鋸,所以站在矮木馬上面,四寸寬四尺長的解鋸,在他手中輕如鴻毛。
  院門已經腐爛了,他需要木板做門。
  蹄聲打破了單調的鋸木聲,五匹健馬小馳而至。
  他不加理睬,聚精會神鋸他的木板。
  院門外的廣場已經過整理,草木皆加以刈除。
  五匹健馬在三丈外止蹄紛紛下馬。
  他停止拉鋸,高高屹立在大木上,炯炯虎目冷然向五騎士注視,神態不怎麼友好。
  「咦!是他!」那位女騎士訝然輕呼。
  他認識這位女騎士:開封靈劍周家的女兒。
  另四位男騎士中,他認識為首的年輕人:藏劍山莊的少莊主路維中。
  藏劍山莊在重陽街北面五里左右,而他的家則在街南三里地,雖說兩家相距不過八九里,但一向不相往來,井水不犯河水。
  其實,藏劍山莊的人,根本就不屑與重陽街的鄉親往來。
  路家那些不三不四的所謂武朋友,甚至經常在重陽街惹是生非,重陽街的村民,把在藏劍山莊出入的人當成毒蛇猛獸。
  路家的子弟其實並不壞,壞在那些往來的江湖朋友,因此,重陽街的村民,把藏劍山莊的人看成地方惡霸,是自然而然的事。
  所以,路少莊主對李九如不算陌生,小時候多少曾經碰過面,但卻不知道李家的底細。
  李九如離家八年,路少莊主當然也知道。
  只是,他不知道李九如是威震天下的飛災九刀。
  江湖人上重視綽號,有些人根本不用真姓名在外闖蕩,所以「李九如」三字知者不多,天知道世間到底有多少個叫李九如的人?
  但叫飛災九刀的人,卻只有一個。
  每一刀都是飛災,每一刀都是橫禍。
  路少莊亡不介意小姑娘的驚訝輕呼,踏入散佈著碎片木屑的工作場。
  「你真回來了?李九如。」路少莊主的臉上,湧起一絲熱誠,只是呼名道姓有點托大:「離鄉八載,音訊全無,在哪兒得意呀?」
  「哪稱得上得意?」飛災九刀淡淡一笑,「混口食,玩命,活得還不錯就是了。」
  小姑娘目不轉瞬注視著他,沒來由地紅雲上頰。
  他那赤著上身的粗野外形,在異性的眼中,的確具有相當強烈的震撼力。
  「回來兩天了?」路少莊主像在盤問。
  「對,兩天零一個半時辰。」
  「很巧,不會是意外吧?」
  「在我,並非意外。」
  「有多少人和你一同返鄉呀?」路少莊主臉上所湧現的一絲熱誠消失了。
  「就我孤家寡人一個。」他劍眉一挑:「你以為我李家還有幾個人,回來聽你們路家的使喚呀?」
  藏劍山莊的人,自命高人一等,重陽街十餘戶村民,誰也得聽路家子弟的呼來喝去。
  莊主神拳電劍很少在家,子侄們成為橫行鄉里的豪門子弟,並不足怪。
  路家的人不但在重陽街高高在上,在縣城同樣令人側目。
  「你介意我到你家看看嗎?」
  「我當然介意,你為什麼要到我家看看,看什麼?」他的態度當然不友好,對方的用意已經一明二白,不是看,而是搜。
  「看到底來了些什麼外人,來本地興風作浪。最近有許多不三不四的人,在這一帶神出鬼沒,露宿山野不時在村內外忽隱忽現。你沒收容這些人吧?」
  「我知道,你是準備搜我的屋。」
  「李九如,不要說得那麼難聽,畢竟你我是親鄰。」
  「好,好一個親鄰,你進去搜吧。」他跳下木馬:「至於其他的人,請勿踏入敝舍,你請。」
  「這蠢村夫說話,怎麼如此傲慢無禮?」一名巨熊似的中年騎士沉聲說:「路少莊主,這混蛋對你缺乏敬意,讓我教訓教訓他,讓他知道該怎樣尊敬你。」
  他虎目怒睜,突然順手抓起外衣搭在肩上,一步步向騎士走去。
  小姑娘吃了一驚,伸手急攔口出不遜的中年騎士。
  「陳叔,不可魯莽。」小姑娘急急地說:「路少莊主是本地的人,讓他與本地的鄉親打交道好了。」
  「咦!周姑娘,你袒護這個村夫?」中年騎土陳叔大感意外。
  「不是袒護,他也不是村夫。」
  這時,李九如已經走近。
  路少莊主也大感驚訝,想不到一向逆來順受的李九如,一個殷實本分的農家子弟,出外混了八年,竟然一反常態,露出反抗的神態了。
  本能地,路少莊主怒形於色,攔住了他。
  「路維中。」他毫不客氣地也呼名喚姓,指著中年騎士陳叔:「那個雜種是你的什麼人?你縱容他口出不遜侮辱我,侮辱你的鄉鄰,你怎麼說?」
  「你……」路少莊主反而有點不知所措,被他這種反常的態度所驚。
  從小到大,他一直不與藏劍山莊的人反抗。
  路維中比他小兩歲,繹常在重陽街村民聚會的社學做小頭頭,所有的男孩女孩都得聽從指揮,吃定了他。
  陳叔哼了一聲,大踏步而出。
  「少莊主讓開!這狗東西膽敢罵我……」陳叔火爆地大叫。
  「罵你是雜種,你本來就是雜種。」他也火爆地說。
  「陳叔小心!」小姑娘急叫:「江南三嬌在他面前亡命而逃,你……」
  急步衝進要出手揍人的陳叔大吃一驚,悚然止步。
  「周姑娘,你那天碰上的人就是他?」路少莊主更是吃驚。
  「對,是他,沒錯。」小姑娘肯定地說。
  江南三嬌在江湖名號響亮,名頭決不比靈劍周元坤或神拳電劍路武揚低多少,是比四猛獸還要令人害怕的江湖風雲人物,經常用陰毒的手段整治對頭,敢公然招惹她們的人為數不多。
  「你不害怕。」他冷笑,輕蔑地伸左手食指向陳叔勾勾:「我不會打死你,我要把你的牙齒打掉一半,以後你就不敢口出不遜了。」
  願賭服輸的賭鬼並不多;肯承認自己武功差勁的武朋友也為數有限,誰都以為天老爺第一,自己第二。
  陳叔本來有點心驚。
  小姑娘被路少莊主接至藏劍山莊時,將所發生的變故一一說了,卻說不出趕走江南三嬌的人是何來路。
  能趕走江南三嬌的人,豈是庸手?
  陳叔難免心中有所顧忌,但經李九如聲勢洶洶的逼迫,怎受得了?怒火焚心,頓忘利害。
  發出一聲憤極的怒吼,電掠而上,怒吼聲中,左手一引,右手來一記黑虎偷心,走中宮狂怒地切入,這一拳勢沉力猛,急逾電閃。
  相距太近,出手卻太快,誰也無法攔阻。
  拳是誘著,攻至半途,袖底吐出一把尺長的尖刀。
  袖底刀,非常歹毒無法防範的殺人利器。
  李九如的虎目,早已捕捉住對方的神意,陳叔眼中所流露的殺機恨意,難逃他的如炬神目。
  旁觀的人只看到他身形略晃,手也略動。
  陳叔右袖底吐出的刀,鋒尖似乎偏了八寸。
  哎一聲驚叫,陳叔突然前仆。
  右腕被李九如扣實,帶馬歸槽後拖,起右膝猛撞在陳叔的胸口上,前仆的上體上升。
  「劈啪劈啪!」四記正反陰陽耳光聲震耳。
  「哎……啊……」陳叔狂叫,被打得烏天黑地,滿口流血,牙齒往外掉。
  另一名中年騎士剛要上前搶救,剛搶出一步。
  「你也想試試?」李九如冷笑,右爪遙伸:「你將後悔一輩子,最好不要試,閣下。」
  「救我……」跪伏在地的陳叔狂號。
  中年騎士駭然退回原處,臉色大變,似乎李九如遙伸的手爪是怪物,避為之上,不敢上前冒險一試,不想後悔一輩子。
  路少莊主大駭,竟然不知道陳叔是如何被擒的,甚至沒看清四耳光是如何抽落的。
  「李……李兄弟,請……手下留情……」路少莊主駭然急叫。
  這位神氣的少莊主,知道低頭了。
  李九如把陳叔拖倒,一腳踏住背心,扭轉擒住的手向上抬,仔細察看袖中刀的機巧。
  「你知道這雜種,用這種歹毒的暗器殺我,我有權以牙還牙嗎?」他向路少莊主質問:「藏劍山莊並不是藏污納垢的地方,你父子也不是沒有擔當的人,我要公道,你何以教我?」
  「我……」
  「我就用他的刀殺他,你反對嗎?」
  周小姑娘拉住了驚怒交加的路少莊主,在有人受制的惡劣情勢下,逞強絕無好處。
  「你能輕而易舉趕走江南三嬌,必定有驚人的聲譽和地位。」小姑娘用軟的,盡量保持神態沉靜:「殺了陳叔,並不能多增你的威望,是嗎?」
  「殺了他,至少可以收殺雞儆猴之效。」
  「何必呢!李爺,路家畢竟是你的親鄰,人不親土親,犯不著結仇哪!」
  「你不是說客的材料。」
  「你說過,你對我周家保有三五分好感。」
  「對。」
  「沖家父薄面,饒了陳叔一次,好不好?」
  「唔!好像年頭大變,連黃毛丫頭也知道用心計了。小丫頭,你真孝順,替你爹賣交情。好,日後我會向你老爹討情面。」
  他一腳把陳叔踢得翻了兩匝,陳叔痛得鬼叫連天。
  「下次別讓我再看到你這雜種的嘴臉。」他向陳叔冷冷地說:「饒你這一次,你們還要搜嗎?」
  「希望你不是南毒的人。」路少莊主恨恨地說:「如果是,家父會來找你的。」
  他回身重新跳上木馬,抓起鋸把。
  「我不管有誰來找我。」他開始拉鋸:「在我失去耐性之前,來人是安全的;之後,沒有任何保證。不搜,你們走吧!不要妨礙我的工作。」
  路少莊主三個人,替陳叔推拿片刻,這才恨恨地扶了陳叔上馬。
  這期間,周小姑娘一直用奇異的眼神,注視著他奮力地工作,眼神百變。
  五匹馬走了,空間裡流動著他鋸木的有節拍聲浪。
  他有耐心地刨光鋸妥的木板,雙手萬能,放下殺人的屠刀,他的手便成為木匠的手。
  他聽到不遠處房舍內有異樣的聲息傳出,眼中突然湧現獵食猛獸所特有的光芒。
  自從路少莊主五個人走了之後,他便把殺人的所有器械,都帶至工作的地方,提防意外,估計藏劍山莊的人不會善了,路莊主會帶人來找他的。
  這些殺人器械,就藏在一旁的碎木刨花中。
  終於,他放下大鋸,在木堆上坐下,提過水罐倒了一碗水,從容不迫地慢慢喝。
  身後三四丈的一堆原木處,傳出一聲輕咳。
  他慢慢轉頭回顧,兩個年近花甲,神態冷森的青衫佩劍人,兩雙鷹目正緊盯著他。
  「你這地方很不錯,距重陽街不遠不近。」身材稍高,長了個大鷹勾鼻的人說:「只是房屋破敗,好久沒整修了。」
  「我正在整修。」他淡淡一笑:「整整八年沒人照顧,破敗是意料中事。」
  「你的?」
  「對,我的。」
  「就你一個人?」
  「對,一個人。雙肩擔一口,一人飽一家飽。」
  「老夫打算借貴宅暫住一段時日。」
  「不行,那會妨礙我的工作。老兄,快把在屋子裡窮搜的人叫出來,亂闖私宅,是犯忌的。」
  「哼!借你的破房子暫住,是瞧得起你,小子,放明白些。」
  「我和和氣氣要你們走,也是瞧得你們。老兄,不要在我這裡撒野,彼此都有好處。」
  「混蛋!你知道你在向什麼人說話?」這位仁兄冒火了,兩人緩步接近。
  「我不管你是什麼人。」他放下碗緩緩站起,隨手抓起擱在一旁的手斧:「我也不過問任何人的事。
  這一帶殺氣一天比一天濃,人越來越多,各路牛鬼蛇神各顯神通,即將掀起狂風巨浪。
  這與我無關,冤有頭,債有主,不要把我牽進你們的恩怨是非裡。老兄,我說得夠明白嗎?」
  「該死的……」
  「老兄,你已經第二次罵人了,希望不要有第三次。你們如果住在我家裡,藏劍山莊的路老大爺怎肯饒我?所以,你們必須離開另找落腳處。」
  「由不得你,小子。」
  「房子是我的,當然我作得了主。」
  「老夫住定了。」
  「那麼,一切後果自行負責。老兄,我已經明白地警告過你了。」
  他不再多說,轉身向工作台走去。
  「你這小******……」
  一聲沉喝,他身形疾旋。
  第三次罵人,對方向他的警告挑戰。
  一枚三稜鏢化虹而至,射向他的後心。
  他疾旋的身法快得令人目眩,左手奇準地接住了三稜鏢。
  同一瞬間,手斧破空電射,破風聲似殷雷,速度駭人聽聞,但見尺餘圓徑的快速飛翻淡影,一閃即逝。
  「啊……」慘叫聲震耳。
  砰一聲大震,鷹勾鼻青衫人倒摔出丈外,右肩被手斧柄掃中,骨折肉綻,震力空前猛烈,右臂算是完了,這輩子不可能用右手發鏢從背後偷襲啦!
  另一位仁兄大吃一驚,愣住了。
  「你也要下毒手嗎?」他冷冷一笑,舉起接來的三稜鏢:「這一鏢你如果能躲開,保證可以橫行天下,要不要試試?」
  這位仁兄打一冷戰,扶了受傷的同伴倉皇而遁。
  片刻,不遠處的敞開大廳門內,魚貫踱出三個人,兩男一女,都穿了勁裝。男的英俊魁偉,年輕氣壯。
  女的曲線玲瓏,艷光四射。
  三人眼中有疑雲,步入院子向工地接近。
  他已經拾回手斧,綽在手中冷然相候。
  為首的年輕人直逼近至兩丈內,眼中疑雲仍在。
  「你三言兩語,便把我的兩個人打發走了?」年輕人惑然問。
  「哦!他們是你的人?」他手一揚,將三稜鏢丟在對方腳下:「其中一位仁兄,在我背後用這枚鏢偷襲。
  看閣下人才一表,不像是窮凶極惡的歹徒惡棍,居然豢養著陰險偷襲的高手爪牙,我不喜歡你。」
  「你是……」
  「我姓李,這是我的家。你們偷偷在我家中窮搜,搜什麼?但願你能說出正當的理由來。」
  「要借你的地方住幾天。」年輕人的理由相當霸道,隨手拾起三稜鏢察看:「我那兩個人號稱陰司雙厲魄。你一定激怒了他們,平時他們不會偷襲的,他們的武功是第一流中第一流人物,你把他們怎樣了?」
  「哦!陰司雙厲魄。」他冷冷一笑:「我知道你們的來歷了,你姓程?」
  「不錯。」
  「程亨?程利?那位美艷絕倫,一身媚骨的美姑娘,想必是程貞了。」他的語氣充滿挑戰意味:「南毒程星的三子一女,都是第一流中超第一流的高手。
  大江以南沒有人敢不聽南毒的號令。哼:你們走得太遠了。你那兩個什麼厲魄,死不了,逃掉啦!」
  「是你?」
  「對,手下留情,他們很幸運。」
  「我不信,憑你?」
  「你要怎樣才信?」
  「我,程亨。」
  「程老二,狂劍公子。看樣子,你要拔劍證明。」
  「不錯,你有兵刃嗎?」
  「這就夠了。」他舉起手斧。
  「不知死活的東西!」狂劍公子火爆地叫,手一動劍即出鞘。
  「二哥,交給我。」美艷絕倫的女郎是程貞,南毒程星的女兒,笑吟吟地拔劍搶出。
  「大妹,你知道該怎辦?」狂劍公子怒火甚熾。
  「我知道。」
  「小心了。」
  「你說你姓李,大名呢?」程貞笑吟吟地問,媚目中毫無敵視的神色。
  「荒村草民,姓名不雅,你看我壯得像頭大公牛,就叫我李大牛好了。」
  「好吧!就算你叫李大牛。喂!李大牛,剛才你挖苦我那幾句話,實在難聽。」
  「是嗎?」
  「所以,我不高興,不高興就要你好看……」
  聲出劍隨,驀地電虹飛射,風動雷發,劍網乍合,快速絕倫的劍勢驚心動魄。
  李九如手斧連揮,採守勢見招破招,身形在五尺方圓的地面靈活地閃動,從容化解從四面八方聚合的陣陣劍浪,有效地封鎖對方狂野的綿綿搶攻。
  「錚錚錚!錚!」手斧最後終於與連續飛刺的長劍接觸,火星飛濺。
  有火星,受損的一定是劍。
  「叫令兄一起上!」他一面封架一面叫:「讓我見識見識狂劍是啥玩意。」
  狂劍公子與另一位年輕人,毫不客氣地雙劍齊上,立即展開空前猛烈的狂野三面圍攻,交織成可怕的綿密劍網,可怖的劍氣猛烈無匹,似要在剎那間將他撕裂成碎片,壓成血雨肉泥。
  他手中的手斧,形成潑水不入的鐵壁銅牆,閃動如魅,有效地堵住了三面的致命攻擊。
  在一連串猛烈的劍鳴,與金鐵狂震聲中,瘋狂糾纏的人影倏然解脫。
  他輕易地脫出劍網的籠罩,出現在三丈外。
  「你們還不足與神拳電劍路莊主爭短長。」他輕拂著手斧,裸露的上身汗光閃閃:「就算令尊南毒的劍術與勁道,比你們三人更強勁一倍,也只能與路莊主拚個棋鼓相當,勝算不大。你們走吧!走了就不要再來。」
  對方三人聯手圍攻了百十招,他完全採取守勢,要考驗自己的真才實學,所以連一招也沒反擊,應付狂風暴雨似的三面狂攻綽綽有餘。
  程家的劍術,在武林享有極高的評價。
  今天,他總算見識過了。
  狂劍公子三個人似乎被羞怒刺激得麻木了,似乎仍然不相信三人狂攻毫無結果,三人身上汗濕衣衫,幾乎可以擠出水來,可知所耗的精力極為可觀。
  「我們在作絕望的攻擊,徒然浪費精力。」程貞收了劍,眼中有疲容:「李兄,我們三支劍,在你眼中,毫無威脅可言,對不對?」
  「是的。」他坦然地說。
  「你比路莊主高明多少?」
  「我對與人比較毫無興趣。」
  「他是你的親鄰?」
  「對。」
  「他知道你身懷絕學。」
  「對。」
  他並沒撒謊,路少莊主灰頭土臉而走,路莊主應該知道事實了。
  「你會幫助他嗎?血比水濃,遠親不如近鄰。」
  「他不需不相關的人幫助。何況,我這一輩子自小到大,決不會見過他十次,想幫他也沒有機會,只希望自己不受損害就心滿意足了。喂!你們不打算走嗎?」
  「好,我們走,再見。」程貞淡淡一笑說。
  「再見!你們最好不要再來。」他神色一冷,語氣冷森森:「我允許不明就裡的人犯錯誤,不會原諒故意冒犯或計算我的人。你們如果再來,就不能算是不明就裡了,千萬不要誤解我的用意。」
  他不再理睬,泰然自若向工作台走去。
  程貞向兩同伴打出只有自己人才明白的手式,三人快步急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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