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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什麼意思?」
  「我可以起一間金屋,藏你這個阿嬌;我可以建一座更高的銅雀台,鎖你這江東二喬。我告訴你,我任何時候,都可以送給你十萬八萬金銀,你何必慫恿我為了閻知縣的幾個髒錢拚命?給我解樂,隨我返回五福客棧,我立即給你京都四大錢莊十萬銀子十足莊票,成了吧?」
  「你……你是當真的?」她吃驚地、傻傻地問。
  「我逍遙公子很壞,但從不騙人。」
  「你……你那兒來的那……那麼多銀子?」
  「那你就別管啦!無錢無勢,還談得上逍遙嗎?我這逍遙公子的名號可不是騙來的。」
  「我……」
  「給我解藥啦!天殺的,李大妖神的如意浮香果然厲害,他真該去開教坊,就用不著用這稠下流的浮香來遭蹋女人了,教坊的女人一定會讓他如意的。」
  「我不能。」她神情一變:「李大妖神馬上就要來了,他……」
  「你犯不著聽他的,是嗎?」
  「可是,他……我怕他。他要這個女人……」她指指赤裸裸的朱黛:「如果我一走,日後……日後……」
  「日後交給我處理,信任我,好嗎?」
  「這……我不能冒險,畢竟……畢竟……」
  門外,突然傳來一聲陰森森的冷哼。
  老醜村婦站在廳外的小院子裡,小院子雜草叢生,蘚苔侵階,這間消夏樓算是完了。
  裡面的人聲她聽得真切,她一直沉靜地聽下文。可是,李大妖神快來了的話驚醒了她,時不我留,不能再聽下去了。
  她發出一聲陰森森的冷哼,舉手一揮。
  躲在遠處偷窺的馱夫吳基周祿,如逢大赦般悄悄溜之大吉。
  衝出來的美婦一怔,但並不害怕。
  「你……你居然找來了?」美婦大感意外:「放手吧,大姐。」
  「你以為你能扔脫我?」老醜村婦向前逼近。
  「不要逼我。」美婦不再退縮:「真要拚命,我天香玉女田香玉不見得怕你,留一份情義,我會償還你的。」
  「哼!」
  「真要逼我,我會當看他面前,揭開你的真面目,大家沒希望。」
  「該死的賤貨,是你在逼我,居然反噬一口說我逼你,你已經無可理喻。你與他所說的話,我都聽了個字字入耳,原來……」
  「你這聽壁角的陰毒婆娘,你已經逼得我無路可走了。」天香玉女臉色大變,殺機愁湧,她與逍遙公子打交道的經過,如果讓主宰她的搜魂妖神知道,那將會是一場災禍,麻煩大了。
  女人出手,用拳的並不多見,大多數是用掌,用爪,屈指,甚至可能用口咬。天香仙子與眾不同,聲落手出,狂野地衝進,兜胸就是一記重重黑虎偷心,粉拳在攻出行將及體時,猛地發勁堅硬如鐵,拳風乍起,居然勁透於體外,拳風在尺內已可傷人。女人有如此渾厚的拳勁,確是罕見。
  老醜村婦沒想到她敢動手,而且出手便是狠著,一驚之下,本能地閃身出掌封架。
  噗噗噗三聲沉悶的響聲急劇地傳出,勁風四蕩,人影飄搖,三記連環破山拳,碰上三記碎玉掌,功力相當,棋逢敵手。
  天香玉女逼進了五步,她的強攻收到預期的效果,把驟不及防匆匆封接的老醜村婦,逼退至院牆下。
  沒有乘勝行致命一擊的機會了,一聲嬌叱,老村婦的怪手,突然不可思議地出現在她的咽喉下,砭骨裂肌的可怕怪勁道,先一剎那及體,脆弱的咽喉內凹。
  這瞬間,她全力攻出一記小鬼拍門自救,掌從爪側吐出,也攻取對方的胸口。
  雙方總算沒有兩敗俱傷的打算,百忙中同時轉動移位,噗一聲小臂接觸,勁道發揮至極限。
  兩人同被震得斜衝八尺,同聲怒叱重新撲上搶攻。
  兩人有同一心念:盡早施展絕學把對方除去。
  老村婦暗青色的身影,突然衫裙箕張,手腳像蝙蝠般伸展,形狀奇特令人望之心驚,迎面飛撲益形恐怖,不像是一個人,而是碩大的蝙蝠,渾身從發出妖異的氣氛,那一雙陰森的怪眼,放射出冷森森攝人心魄的光芒,配上那醜怪的臉容,膽小的人真會被嚇昏。
  天香玉女一身白,相反地,全身似乎縮小了許多,手腳怪異地拳縮,連頭部也像烏龜般縮入胸腔內了。
  快速的接觸,兇猛的碰撞。
  蓬然一聲爆震,青白兩個一大一小的人影,突然斜翻而起,飛拋出兩丈外,這才恢復原狀,踉蹌著地屈身挫膝下伏,勉強穩下馬步,臉色全變了。
  罡風徐斂,青與白色的碎布帛,像蝴蝶般翩然飄墮,足有百十片之多。
  兩人的衣裙,成了千瘡百孔的花子百寶衣,有些地方露出肌膚,肉帛相見。
  兩敗俱傷,幸而雙方的傷輕微,攻擊時雖已全力施展,但護體的內功勢均力敵,將對方所加的傷害減至最大限,而真正致命的聚力所及處,皆不在要害部位。
  雙方皆無力立即再行發動攻擊,似乎都感到意外,都覺得估錯了對方的修為火候,覺得這一擊無功深感失望,本來雙方都認為必勝的,對方不死也將重傷。
  兩侍女震驚片刻,被兩人這種兇猛狠搏嚇了一跳。
  「快乘機收拾她!」天香玉女用變了嗓音叫。
  她自己無法很快地恢復元氣,斷定對方也無法提早凝聚真力,自己有兩位侍女,正好乘機接手,情勢有利,正好加以利用,個人英雄主義不值半文錢,此時此地不需講武林的規矩。
  兩侍女立即衝上,打落水狗人愈多愈好。
  老醜村婦哼了一聲,轉身急走。
  「小心暗器……」天香玉女急叫。
  兩侍女本來就深懷戒心,扭身倒地急滾一匝。
  暗器破風聲有異,間不容髮地貼兩侍女的肋下掠過。不是暗器,是兩錠碎銀。
  老村婦在五丈外止步,轉身凶狠地死瞪著天香玉女,眼神凶狠怨毒。
  「我今天沒帶兵刃暗器,算你們走運,下次,哼!」老村婦語氣更凶狠:「我必定殺你。」
  人影急射而至,共來了七個男女,其中有吳基周祿。
  「你們瘋了嗎?」來人怒叱:「簡直不像話,都給我滾回屋子裡去。」
  天香玉女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長氣,乖乖地回身進入小花廳。
  「哎呀!人呢?他……」廳內突然傳出她焦灼的驚呼。
  眾人一湧而入,老村婦也跟進來了。
  廳內空空如也,逍遙公子不見了,被剝光的朱黛也不在,剝下的衣褲也失了蹤。
  「人呢?」傳出暴雷似的叫吼。一口氣奔出三里外,繞至一座村落西面的樹林,逍遙公子已經感到氣機不穩定,渾身大汗。
  「你……你感到怎樣了?」朱黛閉著眼睛問,臉紅似火:「我……我聽到你的喘息聲,是……是不是餘毒未清?我……」
  「鬼的餘毒未清。」他腳下一慢:「天殺的!他們不會追來了。」
  「那你……」
  「你以為抱著你這麼重的一個人,奔逃三匹裡是好玩的?要不我讓你抱抱看?跑百十步你就會氣喘如牛,腰都直不起來,不累個半死才有鬼。」
  朱黛悄悄伸手擰了他一把,沒做聲。
  「好了,該下來歇息片刻了,你真會享福呢。」他將朱黛放在樹下倚著樹幹,自己也在一旁坐下:「藥力行開了吧?希望我的藥管用。」
  「你……你怎能神不知鬼不覺,服下了解藥?你的手怎麼能動?」朱黛的眼睛仍然不敢睜開:「唔!我的手可以完全自由控制了。」
  「你當然可以自由控制,剛才你就不害臊擰了我一把。」他風趣地說:「如果藥不對症,我還能逃跑?」
  他故意忽略朱黛的問題,用風趣的話來轉移朱黛的注意。
  其實,在留意埋藏的針包跳起的瞬間,他已發覺浮塵下牽動他處機關的異象,附近的如意浮香釋放出來,豈能瞞得了他?
  嗅到絲毫異香,氣機一動,他就知道這種毒香的性質了,立即悄然服下了性質相近的解藥。
  事實是:他根本就沒中毒。
  在山西道上,威麟堡的范梅影姑娘,既不警告亦無異兆,出其不意施放迷藥中的絕品空靈香,也奈何不了他,反而被他搗散了劫寶群雄會。
  他是迷香毒藥的行家,而且江湖經驗特別豐富。
  任何迷藥毒藥,決不可能入鼻部昏沾口即死,如果昏或死,那表示已經嗅入或吞下一些時候了。
  一個此道行家,只要心中警覺,小心留意,不難立即發現徵兆。
  如果沒有分辨的知識,沒有性質相同的解藥,最好見機溜之大吉,不必像他一樣冒險戲弄對方。
  他有把握克制如意浮香,乘機想摸清對方的底,可把朱黛坑慘了。
  他怎能將內情說出?真要說出,朱黛不恨死他才怪。
  朱黛不知內情,對他的感激刻骨銘心。
  「喬兄,追找而來的是什麼人?毫無疑問是女的。」朱黛果然忘了自己所問的問題:「好像……好像她們之間,對你正進行某一件陰謀呢。」
  「我能猜測出這個女人是誰。」他眼中有冷電一閃。
  「是誰?」
  「與你無關。」他拒絕回答。
  「這……你可要小心哦!」
  「我會的,哼!喂!該走了,起來,我知道你已經可以恢復活動了,該往何處走?我是說:霸王莊。」
  朱黛挺身而起,背轉身迴避他的目光。
  「喬兄……」朱黛結結巴巴地說,細聲細氣又嬌又柔:「我知道你是個風流而……而不……不下流的好人。」
  「好說好說,天下間好人快死光了。」他的神情有點傷感:「天下洶洶,民不聊生,好人是活不長久的,所以我發誓不做好人。」
  「我不管誰是壞人誰是好人,我只認定你在我心目中是好人,這就夠了。你向天香玉女說,你可以給她十萬八萬兩銀子。」
  「不錯,問題是:她是否必需。」逍遙公子鄭重地說:「我不否認我在試探她。如果她要用這些錢,重建在竹林幻境的迷離洞天,重建那坑人子弟的淫窟,我不會給她的。」
  「我也要向你要金銀。」
  「是必需嗎?」
  「是的,要不要問理由?」
  「不必,我只要知道是必需就夠了。」
  「為了小孤?」
  「不是,與小孤無關,唯一的理由,是你我曾經共過患難,我把你看成朋友。」
  「我好高興,喬兄。」
  「你要多少?八萬?十萬?」
  「你肯給?」
  「決不少一兩半兩。」
  「我相信,但我不要那麼多。」
  「多少?」
  「給我一兩銀子。」朱黛背著他,向他伸出顫抖著的小手。
  他一怔,目不轉瞬地注視著朱黛美好的背影片刻,斷定朱黛不是在開玩笑。
  他的荷包仍在腰間,荷包內經常盛放著應急的小額莊票和金銀。
  略一遲疑,他將一錠碎銀遞入顫抖的小手中。
  「我來了,我也獲得了。」朱黛喃喃低語:「現在,沒有我的事了,我要成功地回家了。喬兄,不要去霸王莊。」
  「為什麼?」
  「我並沒答應師兄師姐任何承諾,我這次跟他們前來,只抱有開開眼界的念頭,平時的行動不受任何人管束或指揮。」
  「所以你扮男裝,不與他們同行。」
  「對,所以,我沒虧欠任何人。這一兩銀子,表示我此行有了收穫,不虛此行。師姐所擄獲的小姑娘,不是你的侍女小孤。姓張,一個邪道小姑娘。」
  「哎呀……」
  「那是陷阱。師姐要脅迫你助她一臂之力,奪取贓官的珍寶,要利用你對付二君一王,分散那些歹徒的注意力。二君一王單打獨鬥,只能算是一流人物;三人聯手,便成了三個特等的超人高手匯聚為一。有你分散他們的注意和實力,大事定矣!所以師兄師姐要計算你。」
  「原來如此。朱姑娘,你把這件事告訴我,你如何向令師兄師姐交代?」
  「我不需向他們交代,我走了,表示我不勝任誘餌,他們就知道計劃失敗了。」
  「謝謝你啦!」
  「我也謝謝你。喬兄,我們還是朋友嗎?」
  「永遠是互相關切的好朋友。」
  「我好高興。有空,去看我,我……我永遠……永遠懷念你。不要看我,喬兄……」
  「朱黛……」
  朱黛走了,一躍三丈。
  他清晰的看到,飛躍而去的身影後,灑落一星星淚珠。
  霸王莊有堅固古樸的建築,莊牆高有兩丈,比一般的房屋更高,上面建了箭樓,莊門前有飛橋,利用柳條溝的水灌注莊壕。
  這是說,霸王莊像一座兵壘,或者一座城池。
  逍遙公子站在放下的飛橋前,與攔在橋頭的守門大漢面面相對,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肯先開口,氣氛緊張,僵持不下。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非來不可,他應該趕快回城,趕快設法打聽小孤的消息。
  煉魂孟婆所挾持的姑娘姓張,與他無關。既然不是小孤,他沒有來的理由。
  但他來了。
  姓張,邪道的小姑娘。他想起黑衫客的妹妹張蕙芳,那位行徑怪異的姑娘。沒錯,一定是張蕙芳。
  天香玉女要求他合作對付閻知縣,交換條件是玉女自己,和他的性命。
  天香玉女以為制住了他,以為可以主宰他的生死。
  張惠芳所提的要求正相反,要求他不要向閻知縣下手,交換的條件是張姑娘自己,和一千五百兩銀子。
  這兩個女人都愚蠢得把自己也當成交換條件,但要求完全相反。
  他兩者都拒絕了,張姑娘走時的痛苦表情,令他惻然心動,幾乎因此而軟化改變主意。
  他不該來而來了。也許,他想為張姑娘做些事;也許,作為他對這位小姑娘的補償,他總覺得對張姑娘虧欠了些什麼。
  莊門樓上有兩個發施信號的大漢,一直就嚴密監視橋頭的動靜。
  久久,司信號的大漢失去了耐性。
  「辛虎,盤問他。」大漢在樓上的堞口大叫。
  把門人辛虎真像一頭馮河的虎,躍然欲動隨時都可能大發虎威撲上,身材高大健壯,領下泛黃的亂虯鬚根根見肉,憑長像就可以鎮住想闖莊的不速之客。
  「私人莊院,嚴禁擅入。」辛虎怪眼彪圓,嗓門像打雷:「你,幹什麼的?」
  「找人。」他的嗓門也大,表示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登門必無好事。
  「找誰?」
  「這裡是大辛莊吧?」
  「對。」
  「也叫霸王莊?」
  「也對。」
  「找霸王辛大風的朋友,煉魂孟婆或者行屍錢遂,在下找對地方了。」
  「找莊主的朋友?你是誰?名帖呈上來。」
  「逍遙公子喬冠華,沒具名帖。」
  「這……不行……」
  「閉嘴!」他大聲叱喝:「江湖朋友沒有呈名帖的習慣,客人來了亮名號就夠禮數了。」門樓上的大漢一怔,向同伴附耳交代了幾句話。「喂!你真是逍遙公子?」門樓上的大漢大聲問。「如假包換。」他拍拍胸膛:「名真號實,真定城認識我逍遙公子的人多得很。」
  「這……朱姑娘朱黛呢?」
  「她回家了。」
  「什麼?回家?」
  「對,回家,她不管這裡的事了。」
  「你等一等,在下派人進去稟報。」
  「謝謝。」
  片刻,敞開的莊門踱出五個威風八面的男女。
  「在下前莊管事辛傑。」為首的魁梧大漢獰笑著抱拳行禮:「奉命迎客。」
  「不敢當管事禮遇,來得魯莽請辛兄海涵。」
  「好說好說。喬公子膽子夠大嗎?」
  「大概夠大。敢來霸王莊的人,膽子不大行嗎?」
  「很好很好,請喬公子進莊。」
  「辛管事請。」他客氣地伸手請對方領路。
  「在下領路。」
  五個人像是押人犯,神氣地擁簇著他向莊內走。
  前莊廣闊,有校場,有箭道,有馬術場,車棚……真夠霸王氣概。莊中走動的人,皆停下來好奇地向來客注視,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似乎對他赤手空拳獨闖霸王莊的膽氣,又驚訝又憤怒同時頗為欽佩激賞。
  主人居然破例,大開中門迎客,而且親率重要執事人員,與及有關的賓客,在階上恭迎,這是一個後生晚輩的殊榮。
  霸王辛大風的確像霸王,也有霸王氣概,鐵塔似的雄偉身材,泛金的虯鬚戟立,銅鈴眼精光如炬,一雙巨手真有千斤力道。
  客套畢,主人為客人引見,大廳堂足有廿人以上,但莊中的執事人員行禮廝見後即行退去,只剩下有關的幾個人陪客。
  賓客留下來的有四位,一男三女。
  行屍錢遂仍是那晚現身時的怪打扮:亂髮披肩,青袍外系草繩,不倫不類,蒼灰色的臉膛,真像死人面孔,山羊眼白多黑少不帶表情,茫然直視時像翻白眼的死屍,行屍的綽號不是白叫的。似乎,身上還散放出腐屍的臭味,真令人受不了。
  煉魂孟婆倒是清清爽爽、神態雍容的老太婆,依稀可以看到昔日年輕時的風華,難怪年輕時號稱凌波仙子,是鄱陽湖附近盡人皆知的大美人。
  煉魂孟婆的大弟子許菡,正是在三官廟大顯雌威的絕色女郎。
  行屍的隨從錢森,是個臉色蒼白,三角眼不時閃爍著冷森森的光芒,帶有幾分鬼氣的中年人,侍立在行屍身旁不言不動,像個死人。
  「喬公子,你把咱們真定府搞得烏煙瘴氣,夠狂的了。」霸王辛打開話匣子,聲音大得似乎屋瓦地在震動:「是不是也想在我霸王莊也搗搗亂?」
  「晚輩怎敢?」他笑笑:「不是晚輩狂妄地在貴府搗亂,而是途經貴地,一落店就有不少人陸續打上門來。店東主五路財神是前輩的鄉親,他可以證明晚輩的一切舉動皆是正當的防衛。」
  「當然我的消息也相當靈通,城裡的事瞞不了我。你不惹我,我不管你的事。現在,你找錢老哥找上門來……」
  「前輩一定知道,是錢前輩孟前輩邀晚輩來的。」他搶著說:「情勢不由人,假使驚擾貴莊草木,那也是不得已的事,前輩請見諒。」
  「小輩,敝師妹真走了?」行屍刺耳的怪嗓音,令人入耳便感到汗毛直豎。
  「是的,她走了。」
  「這是說,你已經知道一切了?」
  「是的。」
  「那你為何還要來?」
  「不得不來。」
  「為何?」
  「晚輩與張姑娘小有交情,特來請前輩高抬貴手。」
  「可惡!你分明是有意前來示威的。老夫曾經警告過你,別讓老夫有再找你的理由,沒想到你竟然找到我頭上來了,你以為你不怕二君一王,就敢在老夫太歲頭上動土?哼!你不該來。」
  「我已經來了。」他不再示弱:「事實上,前輩師兄妹的密謀,就不夠光明,更不合道義,缺乏前輩的風範,也缺乏成名人物的豪氣和擔當。」
  「你……」
  「錢前輩,你不要火爆地亂吼亂叫。」他沉聲說:「你警告我,並不表示我必須怕你,事實上你知道我一點也不介意你的警告,甚且對我有五七分顧忌……」
  「什麼?你這廝……」行屍激怒地拍案而起。
  「嗓門大沒有用,大嗓門的人通常是理虧的一方。」他不在乎行屍的暴怒:「如果你真認為吃定了我,根本用不著夥同師妹密謀計算我,只須半夜三更衝進我的客房,把我打成死屍豈不省事?」
  「老夫希望能與你合作……」
  「我從不與任何人合作,不受任何人擺佈,這就是我逍遙公子綽號的由來,你少費心。」
  「你好大的膽子。」
  「人的膽子大小都差不多,膽子的功能只管消化。只要我認為必須做的事,我就會盡力去做,一切凶險惡運嚇不倒我。」
  「你想怎樣?」行屍口氣一軟。
  「把張姑娘給我帶走,我謝謝你,但我並不欠你什麼,因為張姑娘是我的朋友,你不該擄劫我的朋友。」
  「如果我不給呢?」
  「我要求主人辛前輩作證,與你公平決鬥定是非。你死,我帶人走;我死,你怎麼處理張姑娘悉從尊便。」
  「你憑什麼?」
  「憑一身所學;憑一股義氣;憑闖蕩江湖所獲的經練與膽識;憑我逍遙公子大丈夫有為有所不為的處世宗旨,即使刀山劍海我也敢闖。」他推案而起:「錢前輩,你我都是邪魔外道,對講理毫無興趣,唯一的理是強者有理,所以咱們不必浪費口舌。現在,晚輩恭請主人辛前輩公證,以決鬥判定曲直。」
  「小子,你好狂。」霸王辛搖頭苦笑。
  「狂者進取。辛前輩,年輕人狂不是什麼壞德性。」
  「你沒將天下三屍放在眼下。」
  「不然,如無絕對必要,晚輩一定極力避免接近成名的高手名宿論是非,那會活得長久些。」
  「我要試試你的所學,才能決定是否該充任證人,以免對你不公平,因為你是晚輩。」
  「前輩如何試?」
  「試你的內功火候。錢老哥的殭屍功火候精純,苦練數十年已臻化境。你如果內功差勁,就讓你用刀劍砍他,也傷不了他半根汗毛,我何必充任讓你送死的證人?」霸王辛誠懇地說:「我可不願讓江湖朋友罵我混蛋。如果你不配決鬥,由於你的無禮,你必須鄭重道歉,便可平安地離開我大辛莊。在你離莊十里之前,你是安全的,錢老哥不會在敝莊十里之內追殺你。」
  「前輩認為他的殭屍功已修至化境了。」
  「不錯,沒有寶刀寶劍以內力御使,休想傷他一毫一髮,千斤巨錘連續撞擊,馬步不動分毫。」
  「事關前輩的聲譽,前輩須任公證,不能試的,何不讓錢前輩一試?」
  「你有什麼好主意?」
  「晚輩的掌,按在他所指定的任何部位,由前輩作證叫五十數,數盡而晚輩撼動不了他的殭屍功,算晚輩修為欠精,當堂叩拜求恕,如何?」
  霸王辛注視著行屍,用目光徵詢行屍的意見。
  行屍心中恨極,那有這種愚蠢試法的?分明自恃了得,沒把殭屍功放在眼下。
  「我接受,辛老哥。」行屍恨恨地說。
  「好,請諸位移玉練功房。」
  練功房是霸王辛主人的私室,今天算是破天荒讓外人進入。房佔地相當廣,設有各種內外功鍛煉的器械。
  在主人的安排下,逍遙公子與行屍,在房中央的兩個蒲團上相對八尺坐定。
  手,是功力凝聚的焦點,這是行屍指定的部位。
  行屍將右掌平伸,冷冷一笑,吸口氣功行百脈,全身肌肉迅速地收縮、抽搐、變冷。
  逍遙公子也伸右掌,向下一按,按合對方的掌心,雙掌猛地牢牢吸住了。
  該說是扣住了。這是說:結果將只有一個。
  「開始行功。」霸王辛坐在側方的蒲團上下令。
  「氣上重樓,準備催動先天真氣。」指示繼續下達。
  「一周天,預備!」第三次指示略為拖長些。
  「開始……一……二……」
  霸王辛的叫數聲緩慢有節,聲震耳膜。
  行屍的身軀,已經完全僵硬了,只有一雙怪眼在眨動,證明仍然是個活人而已,肌膚變成了鐵灰色。
  逍遙公子臉色紅潤,片刻間逐漸轉變成奇怪的銀灰色,全身的肌肉有節拍地收縮、鬆弛。
  「十九、二十、廿一……」
  他的頭臉,出現一陣陣蒸氣形成的輕霧。他的手臂肌肉,可讓人看出其中的變化,收縮與鬆弛的節拍加快,形成自臂傳至指尖的詭異波動,像波浪,家漣漪,一波波一圈圈向指尖傳,速度愈來愈快。
  行屍全身開始抽動,不再發僵,臉上的肌肉呈現顫動,立即出現汗影。手掌五指緊扣,由鐵灰色漸漸轉變成蒼白,最後變成紫黑色。
  「廿三,甘四……」
  紫黑色的手指,慢慢鬆弛了。
  「廿五、廿六……」
  「住手!」坐在不遠處的煉魂孟婆尖叫,一蹦而起。
  霸王辛一怔,停止叫數。其實,他已經看出不對了。
  行屍全身在顫抖,冷汗如雨,可怕的口愈張愈大,死魚眼睛珠不斷上翻。
  逍遙公子像裹在雲霧裡,臉部已變成金紅色,肌膚的連綿波動,如陣陣加緊的浪濤。
  「嗄……」行屍開始張開大嘴吸氣,發出可怕的怪聲,似乎無法將氣吸入肺部,喉管有異物卡住了。
  生死交關,誰也無法主動住手。
  煉魂孟婆一躍而至,鳥爪似的手伸出了。
  「孟婆,不可!」霸王辛跳起來沉聲叫。
  逍遙公子的嘴角,噙著一絲冷笑,冷電熾盛的虎目,利鏃似的狠盯著煉魂孟婆。
  煉魂孟婆打一冷戰,駭然收手後退。她並非被霸王辛的話所驚,而是被逍遙公子的冷笑嚇住了。
  逍遙公子仍有餘勁,甚至有攻擊第二人的勁道,她如果出手相助,恐怕先死的人是她而不是行屍,而行屍也必定會死的。
  她退,行屍的隨從錢森,卻不顧一切突然飛撲而來,雙爪閃電似的抓向逍遙公子的頂門。
  太快了,霸王辛和煉魂孟婆皆來不及阻止。
  這是最犯忌的事,主人霸王辛的臉面往何處放?
  「糟!」霸王辛吼叫。
  蓬一聲氣爆,逍遙公子身外的輕霧向外湧散。
  錢森的變爪十指齊折,身軀倒翻飛而起,發出一聲厲叫,飛摜出三丈外,跌昏了。
  「你勝了,小老弟,收勁。」霸王辛嗄聲叫,像是大病初癒的人,先前霸王般的氣概,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似乎輸的是他而不是行屍。
  逍遙公子手一鬆,整衣而起。
  「我在莊外等人。」他的話堅定、有力、平穩:「等不到人,我會進來。辛前輩,打擾貴莊,多有得罪,前輩海涵,告辭。」
  行屍躺倒在地,全身在戰抖。
  天色不早,官道上車馬絡繹於途。
  逍遙公子緩步返城,五里亭在望。
  張蕙芳畏畏縮縮地跟在他身後,家一頭垂頭喪氣的病小狗。
  「你最好和我並肩走。」他溫和地笑說:「別讓人說我虐待你這小童養媳。挺起胸膛來,些小挫敗算得了什麼?老孟婆善用迷魂毒物,她橫行天下傲嘯江湖,你還沒出世呢,栽在她手中並不丟人。」
  「我……我不希望虧欠你什麼。」小姑娘期期艾艾地說,不理會他的打趣:「你說吧!我該怎麼補償你?如果可能,我會盡量辦到。」
  「咦!張姑娘,我說過要你補償嗎?」
  「你救了我是事實。」
  「你並不虧欠我什麼。」他有點生氣:「救你也是偶然的事,我是去救我的侍女小孤的。」
  「我仍然欠你這份情。不管怎麼欠,怎麼償,你我之間的情勢,並不因而改變。」張蕙芳鐵青著臉說:「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那一千五百兩銀子也被那老虔婆取走了,我不會還我……或者把我的命來補償你,所以你即使有要求,我恐怕很難辦得到,不過我會盡力。」
  「你做事好像相當固執,斤斤計較……」
  「我就是這種人。」小姑娘搶著說:「恩怨分明。輕生重義。」
  「好,就算你很有人味,不像是邪道的人。」他突然對這位行徑怪異的小姑娘產生好感:「你說過你我之間的情勢。」
  「是的,除非你放棄不利顏知縣的行動,我……我會盡一切所能來阻止你,甚至……甚至……」
  「殺死我?」
  「是的。」小姑娘痛苦地說,以手掩面激動得身軀顫抖。
  「老天爺,你與閻知縣的事,到底……」
  「我……我不能說。」
  「好個固執的小丫頭。」他搖頭苦笑:「我不勉強你,但我還不想放棄閻知縣的事。目下情勢對我不利,為了小孤,我很可能接受別人的挾持,那就勢必積極對付閻知縣,你我將無可避免地各走極端了。」
  「我不是不知感恩的人,但……」
  「別說了,我們這種人只知利害,不管其它。總之,對你,我覺得你有點與眾不同,不論你要做什麼,怎麼做,我都不怪你。唔!你自己走吧!」
  「喬爺,你……」
  「找我的人來了,與你無關。」
  五里亭中,踱出神色莊嚴的金筆秀士敖世綸,三個村夫打扮的中年人,各挾了一個長布卷。
  正邪之間,界限分明,即使雙方過去無仇無怨,見面時仍然互相排斥,辦起事來更是各懷成見,積不兼容,甚至毫無理由地仇視。
  金筆秀士是當今的俠義道英雄中,具有代表性的風雲人物。張姑娘的兄長黑衫客張興隆,則是邪道的佼佼者,她認得金筆秀士,以為金筆秀士不知道她的來歷底細。
  姑娘不走了,悄然退至一旁。
  逍遙公子是非正非邪的江湖遨遊者,也是偶或管閒事的半黑半邪浪人,與姑娘聊可算是同道或同類。
  她心中一動,要看逍遙公子如何與俠義英雄了斷。金筆秀士在客店與逍遙公子有過衝突,曾經交過手的事,她曾經打聽得一清二楚,大白天,這位俠義英雄的做法又怎樣?不會是四打一吧?
  金筆秀士是個性豪爽,乾脆俐落的人,做事不喜歡拖泥帶水;才氣縱橫的年輕人,大多數具有這種性格。
  四個人攔住去路,態度並不窮凶極惡。金筆秀士瞥了避至路旁的張姑娘一眼,劍眉深鎖,眼中有困惑的神情流露,向三同伴用眼色交換意見。
  「在下是專誠偕朋友來等你的。」金筆秀土首先與逍遙公子打交道。
  「我看就是這麼一回事,沒錯,你是特地來等候我的。」逍遙公子笑容可掏,似乎毫不介意那晚的衝突:「我的行蹤守不了秘,動一動就有一大堆的人跟蹤。老天爺!好像我已經成為你爭我奪的財神菩薩了。」
  「喬兄,你真的不放棄嗎?」金筆秀士笑不出來,神色漸冷。
  「我從不放棄任何東西,所以我逍遙自在。」
  「好,在下只好有一步走一步了。」
  「敖兄,路多得很呢,到處都可以走,隨你高興愛走多少步就走多少步,犯不著走極端,是嗎?」
  金筆秀士懶得去思索他話中的含義,不想聽弦外之音,伸手替同伴引見。
  「兄弟的三位朋友。」金筆秀士逐一引見:「孔兒、曹兄、華兄……」
  「在下聽說過。」逍遙公子說:「俠義道大名鼎鼎、譽滿江湖的劍南雙傑,鐵膽專諸孔千里、狂鷹曹崑崙;關中十八柱的第七柱,擎天手華欣幸會幸會,但不知諸位大俠何以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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