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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跟蹤兩個黑影跳入一座建築的後院,他才發現這是位於滹沱河北岸的滹沱河神祠。
  這是一座有三座殿堂的神祠,平時只有三個年老的管祠人照料,有水旱災才有人前來求禱,官府春秋兩祭才有仕紳們光臨。西面里外,就是南下的大橋廣濟橋。
  竟然有人利用神祠藏身,不怕河神降罪。
  兩個穿夜行衣的黑影,鑽入後院的兩座房舍,突然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再也聽不到任何聲息。
  沒有人走動,看不到燈火,整座河神祠陰森死寂,似乎長久以來,這裡就是不沾人氣的地方。
  三人在附近搜了兩遍,一無所見,最後伏在屋脊上,分向四周居高臨下搜視。
  「門窗全都是閉牢的,人怎麼一進去就無聲無息?不合情理。」他向身側身材稍矮的鬼面人低聲說:「除了大殿有長明燈之外,各處看不到一星燈火,奇怪。」
  「咱們被人發現了。」身材稍高的鬼面人語氣有點不安:「剛才那兩個傢伙是誘餌。」
  「怎見得?」他有點不信,就算不下雨,憑他們三人的神奧輕巧與老練的跟蹤術,對方發現的成算,決不會超過一成。
  「不要小看了這次來真定想發橫財的人,小老弟。」鬼面人擺出老氣橫秋教訓人的氣派:「這兩個傢伙直接出城,毫不停留一口氣便往這裡走,就是預先定好的誘人入迷途的妙計,以掩護其它的人平安脫身。這裡房舍雖然不多,但隱蔽而格局散漫,咱們如果要逐屋去搜,還沒搜完就天亮啦!」
  「那……前輩的打算……」
  「就讓他們帶我們去找其它的人。」
  「這……可能嗎?他們既然把我們引來……」
  「他們也認為跟蹤的人以為無利可圖,不耐煩必定死心離開了。這裡地勢對我們有利,能走的方向只有北面比較容易些,所以,我們離開到北面去等。」
  他想想也對,三人立即匆匆躍下自西面撤走。
  他們走後不久,兩個黑影重新現身,反而跟在他們後面,直等到他們向北折走,這才互相一打手式,繼續向西走了。
  廣濟橋附近煙雨濛濛,官道空蕩蕩鬼影俱無,兩個黑影越過橋頭,攀上南關的關牆,消失在房舍櫛比的南關一條小街下。
  一棟連進的陰森古宅靠近城根,東面不遠處是瀕有名氣的趙將軍祠。
  第三進的一間密室內,裡面燈火明亮,外面黑沉沉,四周戒備森嚴。
  裡面有七個人,其中有夏姑娘、五湖老怪、氤氳鬼王、與那位風度極佳的青衫中年人。
  壁柱下,吊著一個渾身濕透,留了兩撇鼠鬚的人,僅腳可以沾地,大概被吊得有點受不了,哼哼哈哈發出痛苦的呻吟。
  「狗官,你如果不趕快招,就得準備皮肉受苦了。」五湖老怪獰笑著,用一把鋒利的牛耳刀,在俘虜的臉上磨來磨去:「你的幾個心腹僕人,押送財物從那條路走的?快招。」
  「你殺了我我也不說。」狗官居然咬緊牙關忍受折磨:「我說了,你們同樣會殺我的。」
  「閻知縣,我們可以保證不傷害你。」夏姑娘嗲聲嗲氣地說:「你必須相信我們的誠意,我們要的只是你那些從百姓身上搜刮來的財寶,對殺你毫無興趣,要錢不要命,這是我們行事的宗旨。錢財是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你如果留不住命,再多的珍寶對你也毫無意義。說吧!何必等身上掉了幾塊肉再說?反正你一定要說的,早說些就不必受苦,對不對?」
  「我不相信你們的保證,我要你們依我的條件來談公平的保證。」
  「你的條件是什麼?」五湖老怪陰笑,牛耳刀的刀尖,突然刺破閻知縣的右頰,立即有鮮血緩緩沁出小創口。
  「哎……哎唷……」閻知縣狂叫。
  「說!」五湖老怪大聲叱喝,刀尖移向左頰。
  「我說……我……說……」閻知縣驚怖地厲叫。
  「快說!」
  外面,突然傳來三記叩門聲。一名中年人到了門旁,伸手拉開房門。
  「什麼事?」中年人向門外的人問。
  「雷、賀兩人回來了。」門外的人欠身恭敬地回答。
  「怎麼說?」
  「有人跟蹤他們,被他們引到河神祠去了。」
  「是什麼人?」
  「不知道,要不要傳他們兩人來問問?」
  「不必了,沒有重大事故,不要打擾。」
  「是,小的遵命。」
  這一打岔,閻知縣沒能將珍寶秘密運送的秘密說出。
  「長上的侍女回來了嗎?」
  「沒有。」
  「她們負責監二君一王的人,返回時要小心接應。」
  「小的知道。」
  「好,辛苦些,小心了。」
  室門掩上,五湖老怪的注意力拉回至閻知縣身上。
  「現在,我聽你說。」五湖老怪得意地陰笑:「你那些心腹僕人……」
  「哎……」門外傳出駭叫聲。
  「砰」一聲大震,室門閂斷急震而開。
  「哈哈哈哈……」稍高的鬼面人當門而立大笑:「果然妖魔鬼怪聯手了,可被我找到啦!你們捉了閻知縣?就是這個人?」
  氤氳鬼王站得最近,手急眼快,拔劍一閃即至,劍出狠招飛星逐月,似乎想一口氣把鬼面人扎十幾個窟窿,反應極為迅疾。
  「散魂香來了!」鬼面人怪叫。
  氤氳鬼王的劍並不怎麼令人害怕,令人害怕的是交手中途,袖底悄悄散發出來的散魂香,有不少武功高明多倍的高手名宿不知這鬼王的底細,死在他的下三濫散魂香下,死得糊糊塗塗。
  一口叫穿了鬼王的惡毒伎倆,鬼王已經來不及變招了,啪一聲響,鬼王人藏在身後的左手一拂,短手杖不輕不重搭住劍推偏半尺,鬼王收不住勢直撞而入。
  「你可以去做鬼之王了。」鬼面人說,右手扣住了鬼王的咽喉,五指一收一拉,咽喉立即出現一個大洞,鮮血與氣狂流噴出,身軀繼續前衝,衝出門外去了。
  外面本來站著身材稍短的鬼面人,向側斜跨一步讓出去路,然後閃電似的超越稍高的鬼面人,劍如經天長虹,裡面的一個中年人連人影也沒看清,劍已貫肋入體。
  第三個出現的是金筆秀士,劈面碰上了夏姑娘。
  「原來你就是陰魔夏秋姬。」金筆秀士半驚訝半失望地說:「你還真像一位名門淑女呢!打!」
  斜刺裡衝來一個面目陰沉的人,大喝一聲,一記推山填海近身搶攻,招發時勁氣山湧,雙掌的潛勁陰寒砭骨,擊實了很可能骨肉化泥。
  攻陰魔的金筆折向,一振之下,陰狠霸道的掌力洩散,筆尖一閃,貫穿了那人的左肩井,加上一腳,把那人踢得仰面摔倒。
  陰魔一聲嬌嘯,右指左掌罩住了金筆秀士。
  金筆秀士哼了一聲,金筆一拂,嗤一聲與指力虛空接觸,筆一震稍向上揚,指功也一洩而散。
  他的左掌也從筆下吐出,一招袖底藏花,接住了拍向胸腹的纖纖玉掌,啪一聲兩人各退了一步。
  「碎玉掌!」金筆秀士冷笑:「再接你幾掌你就黔驢技窮了,你最好撤劍,聽說你的魔幻三劍十分不了起呢!」
  兩人重新纏上了,陰魔不撤劍,改用指功與爪功瘋狂地進擊,金筆秀士也收了金筆,以一雙肉掌步步進逼,一記還一記招招硬接,各展所學打得天昏地黑。
  密室寬敞,但六個人交手,就顯得有點施展不開了。稍矮的鬼面人,把五湖老怪逼在壁角,老怪的鴨舌槍遞不出招式,只能用近身的擋架少數幾招勉強支持。
  稍高的鬼面人,把那位英俊的中年藍衫人逼在另一壁角。藍衫人似乎兩手空空,臉上有安詳的微笑,慢慢地向後退,雙方皆無意搶先出手。
  「李大妖神,你們妖魔鬼怪四個人,很少湊合在一起,沒想到居然聯手湊合在一起了,果真是利害可以讓死仇大敵結合在一起,只要有利可圖,仇恨又算得了什麼?」鬼面人輕拂著短手杖,用嘲弄的口吻說:「妖魔鬼怪聯手,果然非同小可,二君一王那麼多人也勞而無功,被你們四方合作巧怖玄虛輕易地把人弄來了,佩服佩服。」
  李大妖神不能再退了,後面已無退路。
  「你不必裝神弄鬼,我知道你是誰。」李大妖神鎮靜地說:「六合潛龍,李某不是怕你,而是你不該管這檔子閒事。」
  「管什麼閒事呀?」
  「閻知縣是眾手所指的貪官,他替稅監閻王馬堂搜刮,山東的百姓恨之刺骨,你俠義英雄能管這檔子事?而且,馬閻王派了許多爪牙來追贓,二君一王也是馬閻王的外圍忠實走狗,他們都來要狗官的命,我等於是火中取栗救了他的狗命,你能管?」李大妖神振振有詞,似乎夷然無懼:「你們已經殺了我兩個隨從,也殺了鬼王,我會公諸天下,向閣下討公道。」
  「你最好現在就向老夫討公道。」六合潛龍咯咯怪笑:「老夫管的不是貪官的事,老夫也不認識那一個是閻知縣。老夫不但殺了你的隨從,你那些以小聰明派人四出誘敵到河神祠喝西北風的爪牙,與及這間屋子裡的一些狐群狗黨,大概沒有一個活的留下了。咯咯咯……李大妖神,你再不使用你的妖法,就沒有機會了。」
  「裴老鬼,不要欺人太甚。」李大妖神終於不再鎮靜,臉上的安詳笑意漸漸消失。
  「老夫不知道欺了什麼人,只知道你們在驛館公然擄人在這裡酷刑煎迫。咯咯咯……好像你的小手指,曾經鉤動腰袋的小飾環,我猜,如意浮香洩出來了,好哇!好久沒碰上玩香的大男人,可有得玩了。」
  「你……」
  「趕快全拉出來呀…香就可以盡快洩放出來啦!」
  「在下的兵刃不在身邊。」李大妖神不敢將小環全拉出來,對方已經識破玄機,當然不怕如意浮香,洩放出來必定浪費了寶貴的浮杳。
  「哦!你的搜魂幡?咯咯咯……李大妖神,你令老夫為難,總不能讓你大搖大擺走來走去找幡呀?」
  李大妖神眼神一變,哼了一聲。
  「也許,用不著在下的幡搜你的魂。」李大妖神的口氣變得強硬了。
  「的確也許,但老夫不吃激將法這套老把戲,老夫要把你一身零碎,一件一件搾出來。來,老夫先用左手和你玩玩。注意,玩真的哪!」
  李大妖神冷冷一笑,眼中殺機懾人心魄。
  室門外,飄入一條絲巾。
  另一面,稍矮的鬼面人,剛好一劍貫入五湖老怪的心坎,幾乎把老怪釘在牆壁上。
  金筆秀士捨長用短,收了筆徒手與陰魔纏鬥,雖則佔盡上風,但想在短期間內,把滑溜如蛇以陰柔的勁道游鬥的陰魔擊倒不是易事。
  主要的原因,是他曾經對陰魔頗有好感。當然,那時他不知道這風華絕代的女郎,是惡名昭彰的陰魔,陰魔成名比他早得多,雙方以往一直沒有機會碰頭。
  六合潛龍終於有點醒悟,李大妖神的神色反應太反常,不合情理。
  這瞬間,老怪傑的眼角餘光,瞥見悠然飄落的玉色絲巾,絲巾正輕柔地下降。
  「小心有人在室外搞鬼?」老怪傑急叫:「屏住呼吸,跳窗……」
  「哈哈哈哈……」李大妖神狂笑。
  驀地陰風乍起,李大妖神突然幻化一團黑霧,重現時已脫出六合潛龍的控制範圍,離開壁角死境。
  稍矮的鬼面人,晃了晃便跌倒在五湖老怪的屍體上。
  金筆秀士發出一聲怒吼,金筆破空而飛。
  陰魔夏秋姬無巧不巧地仰面便倒,神智已模糊不清,不知金筆志在要她的命,金筆以毫髮之差,掠過她的前額。假使她不倒下,金筆必定貫穿她的眉心,好險。
  「我要你們生死兩難!」李大妖神怒吼,向倒下的鬼面人撲去。
  在貢家奪走顏知縣,斷後負責引敵的夜行人,發出嘯聲後,從北面繞出,果然引來了一大群匆匆趕回的人。
  他揭了兩塊瓦片,三不管擊倒了兩個人,折向落荒而走,奔向府城。
  有人被不明不白地打傷,這些人怎肯甘休?分出一半人手,狂怒地奮勇窮追。
  他放緩腳步,以配合追的人,繞了幾個圈子,從城東南角登上了城頭,往城內逃。
  追得最快的人,只能保持三四丈左右的距離,始終末能拉近至兩丈暗器有效射程內,除了追之外,別無抉擇。追來追去,跟來的人已經少掉三分之一,其它追不上的人,在半途一一走散了。
  他擺出快要力盡的態勢,腳下愈來愈不穩。
  追的人也不好受,一個個氣機不再順暢,喘息聲微聞,腳下也沉重不俐落了。
  他從南門的西面登城,跳落南關,似乎早就摸清主要歹徒們的藏匿處所,要將歹徒引至另一批歹徒的巢穴,讓歹徒們打交道。
  但在先瞭解情勢之前,不能冒失地直接闖進去。
  追的人突覺眼一花,所追的人竟然在眼前平空消失了,雨並不大,不可能因而而妨礙了視線,人怎麼可能像鬼一樣消失的?
  能勉強追來的人,只剩下七個了。
  「一定躲在這附近。」為首的人狂怒地大叫:「咱們分三面搜,非搜出他來不可,他從咱們的秘密聚會處逃出來的,定然是重要的奸細,不能讓他逃掉。」
  七個人分為三組,三面並向搜進。
  這裡街巷四通八達,他們只能沿街搜尋每一角落,進展不怎麼順利,街巷能躲藏的地方太多了。
  密室是唯一有燈光的地方,如果不登屋從上面搜,不可能找得到密室,在街巷下搜確是失策。
  而被追的人卻是從屋上走的,當然找得到密室。
  密室在內院,對屋內的人來說,可以稱得上密,不許僕婢們接近就密了。而對外人來說,尤其從屋頂向下看,一點也不密。
  就在李大妖神咒罵著撲向鬼面人的同時,室門出現三個人:天香玉女主婢。
  一位婢女先一步入室,拾取地上的絲巾。
  「尚先,你還不見機把人帶走?」天香玉女及時阻止李大妖神擒人:「留下這些人,天一亮,他們就會自相殘殺了。那時,我們已經遠走高飛啦!」
  「我們把閻知縣帶走?」李大妖神還沒領悟。
  「是呀!他們就是替死鬼,所有的人都會找他們討取閻知縣,而他們全都死了。」
  「這……」李大妖神指指陰魔夏秋姬。
  「唷!你對她還有情有義呢。」天香玉女不屑地說:「你們妖魔鬼怪四個人,完全是因利害而結合,因利害而分開也是人之常情。」
  「香玉……」
  「你說吧!你到底要她還是要我?」天香玉女發起橫來了:「這麼一個人盡可夫的女人,你還把她看成活寶,你的胃口未免太濫了。」
  「香玉,不准你說得那麼難聽。」李大妖神臉上有怒意:「這裡你不要管,先把閻狗官帶走問口供。」
  「好吧!」天香玉女明顯地有點怕他,口氣一軟:「請記住我的話:心腹之患早除早好。」
  「我知道,把人帶走。」李大妖神不耐地說。
  一名侍女向昏迷不醒的閻知縣走去,在經過陰魔身旁時,有意無意地一撇靴尖。小蠻靴的靴尖裡了鐵尖,挨一下可就災情慘重。
  「小心我剝你的反。」李大妖神及時一掌將侍女推開:「你好大的膽子,敢在我面前弄鬼,哼!」
  「小春,算了。」天香玉女向侍女叫。
  侍女小春不懷好意地掃了昏迷不醒的陰魔一眼,這才抱起閻知縣退走。
  「你們先走,告訴我那些人,務必在天亮之前撤離。」李大妖神揮手趕人:「我要先看看這兩個戴鬼面具的傢伙,到底是何來路……咦!」
  當門而立的天香玉女,與另一位侍女小秋,突然直挺挺地向前仆倒。
  剛到達天香玉女身邊的侍女小春,上身一挺,抱著的閻知縣失手砰然墮地,小春也接著向前仆倒。
  唯一站著的,是一個陌生的、穿了夜行衣的蒙面人,身上沒帶有兵刃。
  「全室瀰漫著迷離洞天的迷離香,我可不想跑進去自找苦吃。」蒙面人用怪怪的腔調說:「我想,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搜魂妖神李尚先了,你的如意浮香也是下三濫的迷魂藥物中一絕,比迷離香要霸道些,為何你不使用?靠女人成事,你其實下乘得很。」
  「你是什麼人?」搜魂妖神驚疑地問。
  「你不需知道,知道你會嚇一跳。本來,我把你看成勁敵的,但經過一而再的觀察與調查,委實令人失望,你根本就不配稱妖神,你只配躲在女人背後張牙舞爪。據說,每一個成功的英雄或大人物,背後都有一個偉大的女人做內助。比方說:紂王與妲己;幽王與褒姒;唐玄宗之與楊貴妃。而你,卻有一大堆女人……」
  一聲怒吼,搜魂妖神挫馬步一拳遙攻,黑虎偷心當胸搗出,驀地破風聲似殷雷,無與倫比的拳勁激起狂猛的氣旋,聲勢渾雄驚心動魄。
  蒙面人就是要激妖神動手,激妖神掏出壓箱子的絕技,面對動魄驚心的破空拳勁,左手抓右手拂,兩股奇怪的、迥然不同的勁道,把攻來的剛猛拳勁撕散得四分五裂,所迸發的風雷聲變成了洩氣聲。
  但蒙面人也馬步後挫,可知所承受的壓力,仍然相當沉重,拳的餘勁依然具有可怕的震撼力。
  「撼山拳。」蒙面人穩下馬步叫:「你並沒浪得虛名,咱們各展絕學放手一拚,你也接我一拳……」
  不等蒙面人出拳回敬,搜魂妖神已飛翻而起,在砰然大震中,撞破了明窗逃命去了。撼山拳如果一拳無功,真力已損耗了五成,必須重行聚氣凝勁,才能行致命的第二擊,不能連續發拳取勝。最雄渾的第一拳勞而無功,搜魂妖神已喪失了鬥志,對方輕而易學化解了全力擊出的一拳,顯然雙方的內功相去遠甚,再不走豈不完了?
  蒙面人一怔,真沒料到搜魂妖神會突然逃走,拳勁立即停止外發,已修至收發由心的境界了。
  從天香玉女的繡袋中,搜出瞭解迷離香的獨門解藥,分別沾一些藥末,抹入金筆書生、兩個鬼面人的鼻端,壓住嘴讓解藥加快吸入鼻中。
  第一個醒來的人,是稍高的鬼面人。其它兩人打了個呵欠,也醒了。
  「為了保全你們的俠名。」蒙面人沉聲向三個醒了跳起來的人說:「裴前輩,你們不能把閻知縣帶走,不管這人是不是真的閻知縣。」
  稍高的鬼面人,是六合潛龍裴平凡。
  「如果他是閻知縣閻忠,老夫毫無興趣,老夫不認識他。是你救了我們?」
  「不錯,但並非有意救你們的,恰好碰上了,一時興起插手而已。」
  「尊駕是……」
  「休問來歷。」
  「可是……」
  「敖兄應該認識閻知縣,是不是這個人?」蒙面人不再理會六合潛龍,轉向金筆秀士問。
  「抱歉,我也不認識。」金筆秀士苦笑:「在下是找酷吏嚴秉廉為友復仇的,貪官閻忠我一無所知。這個人到底是誰我不清楚,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我要找的嚴秉廉嚴知縣。」
  「也許真是閻忠。」蒙面人自言自語。
  「你不是找閻忠知縣嗎?」稍矮的鬼面人問,一雙晶亮的明眸,不住打量蒙面人露在外面的一雙大眼,像在搜尋什麼徵候。
  「不錯。」蒙面人的怪嗓音,一聽就知道是假嗓。
  「那你可以帶他走了。」
  「不帶。」
  「為何?」
  「我不該帶,不能帶。再就是我已經帶走了一個,天知道到底有幾個閻知縣?」
  「三個。」六合潛龍接口:「音同字不同。到底那一個是閻忠,恐怕只有二君一王的人才能弄清楚。」
  「那就怪了,這人一定不是閻忠。」
  「何以見得?」
  「因為我在二君一王的爪牙手中,奪走了一個。」
  「唔!這……要不要把他弄醒來問問?」
  「不必了,二君一王馬上就可以趕到。」蒙面人說:「諸位請趕忙離開,除非你們願意與他們拚命。」
  「那你……」
  「不要管我,快走。」
  「大德不言謝,老夫遵囑離開。」
  「好走。」蒙面人一面說,一面挑藥末要救陰魔夏秋姬。
  稍矮的鬼面人往外走,突然伸手揭他的蒙面巾,出手捷逾電閃。但還不夠快,被他一把扣住了脈門。
  「你頑皮。」他笑笑,眼睛在笑:「小心,我要剝掉你的衣衫……」
  「啐!」
  「快走!」他放手趕人。三人一走,他將藥末抹在陰魔、閻知縣的鼻端,拍開了天香玉女主婢的昏穴,出室而去。
  一聲長嘯震天而起,片刻,七個蒙面人紛紛從屋上往下跳。
  而在七個人跳落的前片刻,天香玉女主婢、陰魔,在長嘯聲末落前,狼狽地從後堂急急溜走了。
  留下的全是死人,唯一的活人是閻知縣。
  這位大人仍在昏昏糊糊中,右頰被五湖老妖刺破的地方,血已經凝住,但臉上的血跡真令人以為他也死了。出西門有一條大道直通韓河鎮,鎮在韓河的西面里餘,雕橋橫跨河上,任何人往來皆無所遁形。
  真定府城三面三座橋:中渡、廣濟、雕橋,都是板橋,漲大水就拆,用舟渡旅客。人或車馬走在橋上,必定發出清晰的震動聲。在這裡擔任伏樁的人,不必整夜眼巴巴死盯著橋看是否有人行走。
  黑衫客兄妹與鬼手龍長安一踏上橋面,躲在橋架下的伏樁就發現他們了。
  鎮口有座小廟,平時無人看守的土地祠,祠內突然踱出七名男女。細雨靡靡天色昏暗,人在路上一字排開不言不動,膽小的人一看,真會把魂嚇掉。
  黑衫客兄妹當然不怕鬼神,不會把魂嚇掉,走在前面領路的張蕙芳姑娘膽氣更是超人一等,看到人影反而腳下一緊,發聲先警告後面的人,然後拔劍戒備著向中間的攔路人闖過去。
  「什麼人?不要裝神弄鬼。」她在丈外止步,揚劍沉聲喝問。
  中間那人,也許比鬼還難看,綽號就叫行屍,白天出現也會把膽小的人嚇昏,所以白天很少公然出現。
  天下三屍行屍、腐屍、毒屍,都是白天很少露面的惡魔。
  其它兩男四女,也一個個披頭散髮站在雨中,同樣嚇人,同樣鬼氣沖天。
  「天下三屍,不留孑余。」兩男四女同聲叫。
  鬼手龍長安心中一震,急步上前將她拉住。
  「退回去照顧你哥哥。」老人家低聲叮嚀:「必要時回頭飛撤,跳入韓河脫身。」
  說話的聲音小得只有張姑娘才能聽得到,但丈外的行屍卻聽到了。
  「將近一里,我行屍可以讓你們先逃十丈。」行屍刺耳的嗓音令人頭皮發麻:「不信現在就可以試試,但最好不要試。」
  「姓錢的,大話先不要說滿了。」鬼手龍長安硬著頭皮說:「老夫不見得怕你。」
  「真的呀?」
  「當然。如果你自認為真比老夫強,那就讓我這兩個晚輩走了之後,咱們放手一拚。」
  「你那兩個晚輩,老身會好好對待他們的,你盡可放心。」煉魂孟婆陰森森地說:「我煉魂孟婆好殺成性。天下聞名,只是近年來有點疏懶,對殺人沒有多少興趣了,老身不會太虧待他們的。」
  張姑娘踏前兩步,酥胸一挺,勇氣倍增。
  「似乎你們已經把我們看成死人了。」她徐徐升劍:「本姑娘不信邪。說吧!你們想幹什麼?」
  「想要你們背著的閻知縣。」煉魂孟婆說:「你很有膽氣,大概是藝出名門的年輕氣盛佳子弟。既然你不信邪,那就讓你露一手給老身見識見識。許菡。」
  「徒兒聽候吩咐。」大門徒許菡欠身答。
  「你去領教人家幾招名門絕學,也好增加見識。」
  「徒兒遵命。」
  女人對女人,沒有什麼道理好講,儘管女人平時嘮叨話多,手中有殺人傢伙就不想多話了。
  一聲劍吟,許菡拔劍上前,劍升起向前一伸,無形的殺氣像潮水般向張姑娘湧去。
  森森劍氣撲面生寒,雙劍遙遙相對各自凝氣聚力,不移位爭取空門,不移劍製造有利進手形勢,一開始就擺出強攻硬搶雷霆一擊的功架,似乎都有意一擊分勝負判生死,強存弱亡。
  片刻,時光像是靜止了,緊張的氣氛愈來愈濃,所有的人皆屏息以待。
  「錚錚錚!」金鐵交鳴陡然爆發。
  很難看清到底是誰先出手的,反正兩人突然接近了,突然出現電射的劍光,突然爆發震耳的金鳴,如此而已,出手之快,無與倫比。
  兩人同時向左暴退八尺,劍上的勁道半斤八兩。同一瞬間,兩人同時再次撲上衝刺、再衝刺……
  「錚錚錚……」
  第二次分開……第三次分開……棋逢敵手,誰也不敢錯走一步。
  幸生不生,必死不死;一個抱必死之念全力以赴的人是無畏的,無畏可以產生勇氣和信心。張姑娘自從與逍遙公子打交道失敗之後,她任何時候都有赴死的決心。第五次強攻,絕招滾滾而出。
  「錚錚錚!」許菡突然飛返丈外,披散的頭髮飛張如蓬,腰裙右下擺割裂了一條大縫,幾乎失足滑倒。張姑娘人如狂犀,身劍合一疾衝而上,乘勝追擊形如瘋狂,真有山崩洪瀉的無窮聲勢。
  煉魂孟婆一閃即至,鐵鑄的壽星杖猛地一挑。錚一聲狂震,張姑娘連人帶劍被震飛兩丈外。
  「不要臉!」鬼手龍長安咒罵著電射而至,左手似流光急抓壽星杖,右手疾探而入扣頸抓喉。
  「噗!」手被杖震開了。
  煉魂孟婆不是勝家,反而挫身滑退丈外,頸喉幾乎被抓中,驚出一身冷汗。
  「你是鬼手龍。」煉魂孟婆訝然叫,雙手運杖戒備,布下綿密的防衛網:「難怪你敢吹牛。」
  「不錯,我,鬼手龍長安。」鬼手龍的左手多了一根竹筋鞭,軟軟地長僅兩尺:「沒能抓住你那老雞脖子,我鬼手龍算是栽了。來吧!拚個你死我活,你的杖長,一寸長一寸強,看誰先一步去見閻王。」
  「老夫一定可以送你去見閻王。」行屍並著腿一跳即至,像是傳說坤的殭屍鬼:「我行屍赤手空拳,你的竹筋鞭長有兩尺,不僅是長一寸,看你有多強。」
  「錢老哥,何必呢!」鬼手龍口氣一軟:「不是我長你這行屍的志氣,我這竹筋鞭還不配替你騷癢。我的龍爪鬼手功,最多只能抓破你的屍袍。」
  「少廢話!」
  「你聽我說,顏知縣只是一個兩袖清風的窮清官,你就把他搾乾了,也搾不出一星銀氣來,你……」
  「放你的狗屁!那狗官在山東,幫著稅監馬堂馬閻王,不但搜刮得天高三尺,連墳地裡的死人也骨散棺分,你居然說他是窮清官,要不是你昏了發瘋,就是把我行屍當成白癡。那麼,你擒他來做什麼?」
  「慢著慢著,你所說的狗官,是指……」
  「山東博平的知縣閻忠。」
  「你是見了鬼了。」
  「什麼?」行屍的怪叫聲可怕極了。
  「我們所救的人,是湖廣應山縣的退職知縣顏耿文。」
  「什麼顏耿文?」
  「顏色的顏,忠心耿耿的耿,文章的文……」
  「你才是見了鬼了。」
  「錢老哥,你聽我說。」鬼手龍續采低姿勢:「我這兩個晚輩,是老友九靈蕭的一雙兒女。三年前在應山,九靈蕭被他的好朋友癩龍殷浩所出賣,玩買盜栽贓的老把戲,而且毀了雙腳,送入應山大牢。幸而顏知縣明鏡高懸,費盡心思查出真象,洗脫張老哥的冤屈還他清白自由。因此,聽說顏知縣因得罪權貴而丟官,派一雙兒女前來暗中照料……」
  「鬼手龍,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相信。」行屍厲聲說:「你鬼手龍不是善男信女,九靈蕭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你編出這個故事拙劣得很……」
  「你……」
  「我行屍要的人是博平閻忠知縣。」
  「我鬼手龍救的人是應山顏耿文知縣。」
  「好,我們來看看就知道了。」
  「這……」
  「如果是應山顏耿文,我行屍道歉。」
  「如果是博平閻忠,我鬼手龍以至誠奉送。」
  「一言為定。」
  「我信任你錢老哥。」
  「到土地廟驗看。」
  小小的土地廟點起了蠟燭,昏迷不醒的嚴知縣擱上了祭台,剛將臉拭擦乾淨,行屍便跳起來。
  「天殺的!不是閻忠。」行屍叫:「我怎麼這麼倒霉?追了半夜,等了半夜,等到的是你們這幾個混球!罷了,我道歉。」
  「哎呀!這人不像爹所說的顏恩公。」張姑娘叫:「爹說恩公是國字臉,這人腮上無肉,高顴鼠鬚……哥哥,我們救錯人了。」
  「哈哈哈……」行屍大笑起來,聲如梟啼:「還有比我更倒霉的。搶錯了人情有可原,救錯了人那才是天大的笑話呢!哈哈哈……」
  「天啊!我……我不要活了……」黑衫客以手掩面痛苦地哀叫。
  「先不必急,問清楚再說。」許菡同情地說。
  三下兩下搬弄,嚴知縣便醒來了。看清了這群鬼怪似的男女,這位七品大老爺父母官驚得跳起來。
  「。你……你們……」嚴知縣不等有人問,先自叫起來:「你們是些什麼人?朱五丁!朱五……丁……」
  他在叫他的保鏢頭,希望五丁力士來救他。
  「朱五丁?」行屍一愣:「五丁力士朱五丁,聽說這人在京師鬼混……」
  「他是我……我請的保……保鏢……」
  「你請他保鏢?你是什麼人?」
  「本官姓嚴,名秉廉,草字真持。」嚴知縣忘了自己是退職的官:「本來任職山西介休……」
  「呸!原來是山西介休那個什麼九重青天。」行屍的叫聲令人毛骨悚然:「好傢伙!前年我途經山西,就聽說過你這個大名鼎鼎的酷吏。好哇!咱們來玩玩青天大老爺的遊戲,土地廟就是大堂,我是青天。」
  「錢老哥,你……」鬼手龍訝然問。
  「你別管,我是童心未泯。」行屍揮手趕人:「你們快去辦事。我搶人搶不到無所謂,你們救人如救火不可耽誤,遲恐不及,快走。」
  「確是如此,兄弟告辭。」鬼手龍帶了黑衫客兄妹向眾人告辭,匆匆走了。
  行屍一腳將嚴知縣踢落祭台,自己往祭台上大馬金刀地一坐。
  「大刑伺候!」他興高采烈地大叫。
  兩位隨從打扮的人應喏一聲,一左一右將嚴知縣架住了。
  「你們……」嚴知縣尖叫。
  「罪犯跪下!」
  膝彎挨了一踹,嚴知縣爬下哀叫。
  「嚴知縣,你可認罪?」
  「這……本……本官認……認什麼罪……」
  「大膽刁官,膽敢不認罪,打!」
  江湖人的打,可不像犯人在公堂挨板子那麼輕鬆,兩隨從拖起嚴知縣,小腹兩肋共搗了八拳之多。
  「噢!噢……呃……呃……」嚴知縣挨到第四拳就叫不出聲音了,口角開始溢血。
  再次被按住跪下,要是沒有兩隨從扳住,人早就爬躺下來啦!
  「你綽號叫九重青天,人怎能看得到九重天?所以你的百姓諷刺你是看不到的青天。前年一年中,你在大堂上用卅六種酷刑,當堂殺了廿一個你認為不招供的犯人,有否其事?說!」
  「這……」
  「說!不說就大刑伺候。」
  「是……是的。亂……亂世用……用重典……」
  「你是朝庭的命官,對不對?」
  「我……科甲正……正途出……出身……」
  「你懂皇法?」
  「懂……」
  「知法犯法,該當何罪?」
  「本官一……一不貪財,二……二不收賄,三不講……講情,為官廉明能斷,鐵……鐵面無……無私……」
  「朝庭規定官吏斷案,使用何種刑具?」
  「這……」
  「說!」
  「苔與……與杖……」
  「你知道鞭與杖的尺寸?」
  「知……知道……」
  「你問案所用的卅六種刑具,是朝庭頒布的?」
  「這……」
  「招!」
  「亂……亂世用……用重典,那……那些刁民罪……罪犯,如……如不用重刑……」
  「這麼說,你是私造刑具了?」
  「本官只……只是……」
  「你還有道理?用刑!」
  兩隨從這次不用拳,用手指,硬將嚴知縣的雙耳撕下來,再折下兩塊肩肉。
  「啊……」嚴知縣殺豬似的狂嚎。
  「招不招?」行屍的喝叫聲刺耳極了。
  「我……」
  「用刑!」
  「我……我招……」嚴知縣崩潰了。
  「你私造刑具?」
  「是……是的……」
  「你知法犯法……」
  「我……」
  「用刑!」喀勒兩聲,嚴知縣的雙膝折斷了。
  「招不招?」
  「我……招……」
  「知法犯法?」
  「我是鑒於百姓冥頑不……不靈……」
  「用刑!」
  「我招我……招,我知……知法犯……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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