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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兩個仕紳背著手緩步而來,經過逍遙公子身旁。
  「閣下的侍女,打起架來貼身拚搏拳打掌劈,比男人還凶,厲害。」留了小八字鬍的仕紳駐足笑說。
  「小孩子打架就是這樣的。」逍遙公子說,語音突然降低:「行蹤已洩,立即飛傳信息,改變計劃,等候下一步指示。這裡的事,不必插手。」
  「好的。」兩仕紳哈哈大笑著走了。
  「公子爺,他……他們……」小孤滿眼狐疑地問。
  「有些事,你們知道愈少愈好,知道嗎?」逍遙公子鄭重地說。
  「是的,公子爺。」小孤有點恍然。
  「我是上次你失蹤之後,才決定留一些人在身邊的。」逍遙公子再透露些少消息:「以免發生不測意外,湊手不及遠水救不了近火。」
  「天鷹這個人……」
  「他很快就會出賣我們。」
  「這……」
  「本來我打算傍晚時分過河的,他就沒有機會出賣我們了,但現在我改變了主意,讓他有機會出賣我們,明天再走,今晚……」
  「今晚有危險?」
  「是的,我們不怕危險,因為我們不躲避危險,躲避將更為危險。小孤,你怕嗎?」
  「我……我只是耽心爺眼中的光芒。」小孤遲疑地說。
  「什麼光芒?」逍遙公子笑了。
  「一種小孤完全陌生的光芒。」
  「那又有什麼值得耽心的?」
  「小孤猜想,爺將……將有……」
  「你大概已經聽出一些端倪,威麟堡的確不愧稱天下第一堡,有許多精明的爪牙供驅策。我不希望二弟有任何凶險,解除凶險的唯一良方,是澈底消滅凶險的根源。對敵人不能仁慈,尤其是威脅我二弟安全的敵人,要澈底地解決他們,我非這樣做不可。」逍遙公子話說得平靜,但其中的含義卻隱現狂風暴雨降臨的先兆。
  「像……像爺那晚,屠……盡辣手仙娘……」
  「對,那些人,對你,對我,都是無窮盡的威脅,如不加以澈底剷除,總有一天,我們會痛苦地死去。只有千日做賊,不可能千日防賊;天天防備暗中窺伺的強敵暗算,太苦太苦了。去把小羽找回來,他大概查出些可疑的徵候了,我們準備回蒲家,讓那些可敬的仇敵,有時間高高興興放心大膽活動,讓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策劃殺死我們的陰謀,我們就可以名正言順,理直氣壯剷除他們了。」
  不遠處,主人天鷹蒲毅,正在一處圯廢的花圃暗影中,與三個鬼鬼祟祟的人約晤。
  鎮東北十餘里,有座小鎮叫駙馬莊,也就是往昔的石晉別墅所在地,據說是晉高祖小時候的故居,是真是假不必深究。路通溫縣,沿河北岸向東伸,這一帶河岸十分隱蔽,是偷渡大河者的安全庇護所,江湖豪客與宵小歹徒們,從不按正當手續穿越關津。
  駙馬莊,也就是江湖朋友知道的偷渡連絡站,黃河蛟張騰蛟的秘窟所在地,一座位於莊南端小山坡的莊院,白天很少有人走動,暗間卻是朋友們來來去去的時光。
  二君一王一行十二個人,悄悄住進了黃河蛟的莊院,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以往,二君一王的爪牙上百。現在,大大小小只剩下十二個人。
  天殛星、飛天虎幾個馬閻王派來的人失了蹤,奪來的珍寶下落不明,二君一王怎脫得了關係?
  那晚威麟堡的人大舉襲擊問罪,有理說不清,一言不合各走極端,二君一王不得不奮身作殊死鬥。
  結果,二君一王死傷慘重,無極元君與威靈王也受了傷,只好含恨逃走,把威麟堡的人恨入骨髓。
  滄海君也陷入天極星那種進退維谷境界,那敢帶了殘兵敗卒返回山東?馬閻王豈肯聽他們的解釋?
  三人商量的結果,是與威麟堡誓不兩立,發誓要追回那筆價值數十萬的珍寶,用這筆錢重新招兵買馬另建基業,用不著仰馬閻王的鼻息做外圍走狗。
  他們沿途發訊召請親朋好友助拳,暗中追蹤威麟堡的人南下,希望等到大援之後,與威麟堡的人了斷。
  他們知道目下實力相去懸殊,不敢跟得太近,而且時時留意退路,一看情勢不利就暫時遠走高飛,這就是他們選擇偷渡點為落腳處的原因,必要時逃過河安全得很。
  黃河蛟本身擁有不少爪牙,幹他這種犯砍頭罪買賣的人,沒有爪牙那能活下去?住處附近當然派了許多眼線,留意一切陌生人的舉動。他們不怕公人們來巡查,只怕對頭前來興風作浪。
  午後不久,數匹健馬來自下孟鎮。
  一匹健馬在前面里餘先行,騎士是位勁裝的健美女郎,先與出面盤道的眼線打交道,然後直入黃河蛟的莊院。
  片刻,重行出莊,與後來的六騎士會合,領了六騎士重奔黃河蛟的莊院,顯然這位女信使,把事情辦得並不完滿,因為黃河蛟拒絕他們入莊,而由作客的人出莊相見。
  這是東道主的防險措施,不希望在莊中引起衝突,來的同道要見先來莊中作客的另一批同道,做主人的既不願作左右袒,更不願介入雙方的糾紛,所以要雙方在莊外面對面解決以示公允,明白地表示讓雙方自行打交道,主人不希望被波及。
  莊院外是一片短草平坡,小徑穿坡而過。在七騎士到達之前,二君一王帶了五名爪牙,八個人帶了兵及暗器,在草坪迎客。
  主人閉上了外圍的柵門,帶了莊中的執事人員,登上莊門樓坐山觀虎鬥,全莊嚴加戒備,明白表示嚴守中立,不幫助任何一方。
  七騎士在坡前下馬,徒步向列陣相候的二君一王走去,雖則帶了兵刃,似乎沒有動刀劍的打算。
  為首的人是搜魂妖神李尚先,這次他帶了成名的兵刃搜魂鐵幡,九合金絲織制的幡捲成桿狀,鐵桿長四尺,重量相當驚人。
  這人正是在真定五福老店中,秘密出入夏姑娘客房的青衫客,人才一表,頗具懾人的威嚴。
  兩位艷麗的女騎士,正是夏姑娘和天香玉女田香玉。天香玉女的臉色特別冷森,大概被小孤揍得心中恨火中燒,感到臉上無光,只好用冷森來保持自己的自尊。
  「諸位,請不要懷疑在下的誠意。」李大妖神滿臉堆笑,搶先向怒目而視的二君一王行禮:「在下確是以至誠懇請合作的,諸位何必拒人於千里外?同仇敵愾,多一個幫手,就多一分成功的希望,對不對?」
  「李大妖神,別擺出你那笑面虛的陰損像騙人。」滄海君毫不客氣地指責:「在真定,你們妖魔鬼怪終於聯手,與老夫爭食,要不是你們這些混蛋在旁搗亂,老夫何至於落得如此狼狽的下場?」
  「幸好你們沒沾手那批珍寶,不然,哼!」無極元君也憤恨地說:「你們絕活不到現在。」
  「諸位,俗語說,財帛動人心,總不能全怪在下打那批珍寶的主意。閻知縣的珍寶,並不是馬閻王的,該是見者有份,這是咱們江湖人的規矩,趕到真定看風色的人,就不止咱們妖魔鬼怪幾個人。」
  「少給我說這些混帳規矩。」滄海君的火氣旺得很:「老夫不追究你們的既往,已經夠仁慈了,你們竟然找上來要求合作,青天白日你們一定還在做夢。」
  「公羊兄,難道你不想追回那批珍寶?」
  「那是老夫的事。」
  「沒有在下幾個人相助,閣下的希望有多大?」
  「你到底在打什麼鬼主意?哼!就算老夫允許你相助,成功之後,有你的份嗎?是不是想分一份?休想!少做你的清秋大夢。」
  「在下決不沾手,只要逍遙公子的命。」
  「什麼?要逍遙公子的命?你是不是昏了頭?」滄海君的嗓門大得嚇人:「威麟堡的混帳王八蛋,劫走了老夫已經到手的珍寶,與逍遙公子毫不相關,你卻要與老夫合作要逍遙公子的命,你如果不是失心瘋,那一定是吃錯了藥神經錯亂白日見鬼。」
  「哈哈哈哈……」李大妖神狂笑。
  「你笑什麼?吃錯的藥發作了?」
  「范堡主如果得到了那批珍寶,還肯費盡心思安排對付逍遙公子的妙計?公羊兄,只怪你的人太少了,消息不靈通,死心眼一口咬定范堡主奪了你的珍寶,豈不可笑?你們如果再不早點設法,珍寶便會真的成為范堡主的了。」
  「哼!你的消息會比老夫靈通?」
  「閣下,別忘了夏姑娘與田姑娘,一直就在逍遙公子身邊活動。所有的人,皆認為逍遙公子只有五個隨從,卻不知他另有一批人在暗中通聲氣,虛虛實實迷人耳目。第一個查出他有人在暗中策應的是夏姑娘,其次才是范堡主。目下另一批人已經過了河,范堡主正派人晝夜兼程前往追查。不過,這可能是金蟬脫殼計,珍寶很可能仍在逍遙公子的輕車中,范堡主就不肯上當,所以釘累了逍遙公子。公羊兄,再不搶先一步下手,珍寶你永遠沒有份啦!進了威麟堡,誰也休想沾手了。」
  「哼!你……」
  「一個時辰之後,在下在下孟鎮北面的石塔下,等候閣下的消息。」李大妖神撤下釣餌:「如果閣下需要咱們相助,不妨派人前往知會一聲。一個時辰讓諸位仔細打聽,應該可以查出威麟堡那些人的行動安排了,因為諸位派有眼線,在范堡主附近活動,不難獲得正確的消息。在下先走一步,告辭。」
  目送李大妖神七人七騎去遠,滄海君一直就在沉思。
  「咱們確是得到一些風聲。」滄海君向兩同伴說:「那批珍寶的確不在范堡主手中。這老妖想利用我們對付逍遙公子,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想乘機攘奪,把我們看成白癡,哼!這混蛋可惡。」
  「咱們同樣可以利用他呀。」威靈王陰陰一笑:「咱們會笨得給他們攘奪的機會嗎?珍寶一到手,嘿嘿嘿……也就是送他們下地獄的時候了。」
  「唔!你贊成……」
  「我贊成利用他們。」威靈王不假思索地說。
  「該說互相利用。」無極元君也陰陰一笑:「李大妖神那幾套半途出家學來的幻術,不登大雅之堂,交給貧道對付,保證可以要他神形俱滅。」
  「咱們好好商量對策,謀而後動,多幾個人,確也多幾分成功的希望,務必搶在威麟堡之前動手。至於對付威麟堡的事,以後再說,珍寶到手,有錢可使鬼推磨,還怕找不到人手報仇雪恨?」滄海君顯得有點興奮,彷彿失去的珍寶已經飛回來了:「假使員把珍寶奪回,也算向威麟堡報了半箭之仇,值得的。」
  「對,值得的。」其它的人眾口一詞表示贊同。
  臨時改變計劃,不是好兆頭。
  他們本來是對付威麟堡的,匆匆地改變計劃轉而對付逍遙公子,自亂腳步。目光如豆的人,經常會出現這種可悲的錯誤決定,本末倒置,焉能不敗?
  天鷹蒲毅的莊院佔地甚廣,容院房舍甚多,遠離主宅環境清幽,假使容院出了紕漏,也不會波及主宅。
  這一帶的住宅很少有高樓,瓦厚磚大堅牢結實,幾乎每一棟房屋就是一座碉堡,出了事把門窗一封,窗小門厚,閉屋自守可保暫時的安全。
  逍遙公子安頓的客院,是連三進的堅實士瓦屋,天一黑,主人的僕役們紛紛離去,一切只有靠自己了。
  天鷹是江湖大豪,防險的工作有完善的準備,客院是招待江湖同道的地方,誰知道這些同道的來意是好是壞?所以天一黑,主宅與客院便斷絕了往來。
  至於安頓知交好友,通常安頓在主宅的東跨院。逍遙公子不是朋友,只是江湖同道而已,安頓在客院已經算是盡了同道的禮數,夜間不相往來是十分正常的事。
  天快黑了,客院各處信道,都懸了可燃六個時辰的細芯燈籠。這種窗小門厚、夾間復室的老屋,如果不點照明的燈籠,簡直寸步難行,甬道不見天光,白天走動也昏暗朦朧難辨方向。內院有座小廳,逍遙公子秉燭小飲,身邊沒有人伺候,連小孤小羽也不知躲在何處。廳門大開,兩側的窗也是敞開的。天氣炎熱,大開門窗該是正常的事。除了桌上的燭台之外,通向後房走道的門側,懸了一盞可以取用作為照路的防風圓燈籠。
  有些人走夜路,通常提這種燈籠照明,不怕風,但萬一熄了,就會疑神疑鬼,以為碰上鬼了,嚇得屁滾尿流。
  至於江湖朋友,除非另有目的,是不會使用這種燈籠的,大多數江湖人屬於黑夜活動的族類,不需燈籠帶來光明。
  廳後壁的一幅中堂,是一幅嵩岳夕照山水晝,突然向上卷升,無聲無息極為精巧,即使坐在堂上,如果不轉頭恰好看到,也聽不到卷升聲。
  壁間出現一個兩尺見方的暗洞,暗器的光芒乍現,拷青色的二道電虹,向逍遙公子的右脅背集中攢射,速度快得見光不見影,飛過後方聽到破風的銳嘯聲。
  相距僅一丈左右,一閃即至決難躲閃。
  同一瞬間,上空的承塵出現天窗,三枚以弩筒發射的鐵翎箭自天而降,暗青色的人影,挾凜冽的劍氣飛撲而下,隨在鐵翎箭之後,勢若雷霆。
  同一剎那,轟然一聲爆震,案桌崩裂而飛,杯盤碗碟成漏斗形向上疾射急舞。
  燭台像被一隻無形的魔手,抓住向撲落的人影飛迎,火焰居然更旺,火苗伸長爆出了火星。
  逍遙公子的身影,像鬼魅般幻滅了。
  所有的暗器,全部落空。
  下撲的人,突然看到火焰出現在眼前,大吃一驚,本能地用劍拍擊,卻被飛起的杯盤擊中幾下胸腹,杯盤破碎聲亂人聽覺。
  視覺聽覺全亂了,火焰將燒眉睫。
  劍距燭台不足一寸,斜刺裡伸來一隻大手,扣住了那人運劍的手背,劍勢倏然中止。
  燭台仍向上飛昇,火焰倏滅。
  暴亂發生得快,終止也快,其中的變化更快,即使有人目擊,也無法看清一切的變化。
  廳相當寬敞,燭一熄光亮度驟減三倍。似乎,這剎那間景物全非。廳口衝入三個人,其中有主人天鷹蒲毅。另兩人是老道,無極元君碩果僅存的兩名弟子。
  三個人駭然止步,被眼前的景象,嚇了個膽裂魂飛,張口結舌駭極卻發不出叫聲。
  一地的碎木破碗碟中,跌伏著一具死屍,是從承塵孔中下撲的人,燭連合貫入臉部,臉爛頭破怎能不死?跌下便當堂畢命了。
  中堂畫巷出現的方洞口,那另一個先發射暗器,再往外爬竄的人,腦袋伸在洞外,兩根木箸貫入天靈蓋,死在洞口仍在抽搐。
  整座廳似乎陰風慘慘,幻現綠色的幽光。
  一個人站在廳堂中間,雙手外張平伸,奇大的寬袖,與及沒繫腰帶而張開的寬長衫,因而形成一個粗大的十字,上面是小的頭,左手橫舉著原先插在走道口的燈籠,但籠外加了一隻綠色布罩,因此呈現滿廳可怖的綠色幽光,像是傳聞中的九幽地府。
  右手,也平伸出一把劍,那是奪自從承塵下撲的人手中,鋒利無比的青鋼劍。
  人更像鬼怪,平伸雙手使體積似乎增大了兩倍。長衫是黑色的,畫了奇怪的波動蒼白矩形螺紋,只要身軀稍為移動,就會呈現不住波動外旋急湧,可亂人視線的怪異圖案,甚至可令人感到暈眩,彷彿自己已被這旋動急湧的眩光祈吸入、拖曳、壓縮、擠碎……
  臉的顏色已變成綠灰,因為臉部加塗了白色油彩。
  而且,沒有後腦,後腦有一個面具,與前面的面貌完全相同,維妙維肖。
  一點不錯,是逍遙公子的面孔。
  前後有臉,全同的、顏色也一樣的面孔。
  長衫前後的圖案也一樣,色彩全同。
  在朦朧的綠色幽光下,但見一個巨大的黑白色怪螺形圖案,幻現在廳中央,不論從前面或後面看,都可以看到相同的、鬼怪一般的一個人。
  確是人,是逍遙公子,只是,頭部顯得太小了。
  他開始旋轉,第一圈、第二圈……
  燈籠也在旋轉,劍也在旋轉。
  螺形圖案旋動了,充滿了妖異的詭秘氣氛。因之,整個人似乎增大了十倍。
  「妖魅……」天鷹突然發出駭極的狂叫,暈頭轉向轉身逃命。
  陰風捲到,劍氣似寒冰,首當其衝的兩老道身首異處,剛要逃出廳門的天鷹斷了一雙小腿,摔倒在台階下,發出一聲怖極的慘號,驀爾昏厥。
  五個人,沒有一個是拚搏而死的。
  逍遙公子發出一聲不像人聲的怪嘯,綠色的燈籠悠悠晃晃地飄出廳門。
  院子相當廣闊,是讓寄宿的江湖朋友,早晚練武的地方,廣闊才能伸展手腳。
  天鷹的慘號聲,像是失敗的信號,提醒在外面等候勝利的人,勝利無望,該用強攻了。
  四面八方傳出忽哨聲,人影暴起,強攻發動了,屋上地面皆有人現身。
  「啊……」屋角一個衝出的黑影,突然狂嚎著向前衝,砰然摔倒在地掙命,顯然被潛伏的人殺死了。
  燈籠飄出院子,逍遙公子渾身湧發灰綠色的淡霧,身形顯得更妖異,更可怖,已經不再具有人形,而是一個巨大的白色波浪形螺旋怪影,因為黑色的螺紋已經看不見了,只能看到旋動的螺紋,膽氣不夠的人突然看到,真會嚇得魂飛魄散。
  「什麼東西……」從屋頂飄落的一個人,幾乎撞上了,驚駭地怪叫,向後急退。
  綠色的燈籠旋到,這人驚恐地仰面急躲。糟了,隨後而至的劍影,奇準地掃過咽喉,喉破血湧,躲勢未止,順勢仰面便倒。
  「妖術!有妖魅……」另一方有人狂叫。
  「仙長……快……快來救……救命……」另一人向旋來的怪影怪叫,慌亂地舞刀後退。
  「錚!」劍刀接觸,刀飛起三丈,劍氣再迸發,鋒尖無情地貫入胸口。
  後續湧到的人大概只有一半,另一半已被隱伏在暗處襲擊的人擺平了。
  甘鋒夫婦的劍神鬼莫測,平時硬拚已是罕逢敵手,這時在暗中襲擊,威力倍增,果真是劍到命除,每一劍皆是追魂奪命的狠著。
  車伕卓勇的刀,威力比甘鋒的劍更可怕,即使不暗襲,也沒有能硬接下他一刀的人。
  假使這些入侵的人,知道甘鋒與卓勇的真正身份,很可能失去鬥志,比怕逍遙公子的心情更強烈數倍。
  「大家退!」飄落的無極元君厲叫:「李大妖神,咱們碰上法術高強的勁敵了,聯手行法……」
  心神一亂,大事去矣!老道假使招呼滄海君與威靈王,擺開得心應手所向無敵的熟練三才劍陣,即使不勝,也不至於失敗得不可收拾,逍遙公子本來就對他們的劍陣懷有戒心。
  但老道不知道所看到的螺形妖物是逍遙公子,以為是道術更高明的人在施法術,心中一亂,卻叫李大妖神聯手,因為李大妖神的妖術與白蓮妖術性質差不多,兩人同時施術,威力足以破解對方的妖物,打錯了主意。
  李大妖神凌空飛降,大喝一聲,全身妖火飛騰,狂舞中似乎風雷驟起。
  無極元君立即以天罡步走位,七星劍起處,黑霧騰湧,身上飛散出不少法寶零碎,像是走石飛沙。
  李大妖神的搜魂鐵幡一招之下,風雷殷殷威力驟增,兩大內罡風大作,勁氣澈骨裂肌。每一抖動,就噴出可怕的妖火陰雷,真有懾人心魄的威力。
  這一來,後到的滄海君與威靈王,插不上手只好向外退,他們根本就無法看清糾纏在一起的人影,妖火黑霧與罡風勁氣,也逼得他們不敢接近。
  龐大的螺形物旋到,綠燈籠首先找上了無極元君,所有的罡風勁氣突然四散,黑霧和漫天飛舞的妖火暗器,與逍遙公子的淡霧混合,然後一洩而散。
  無極元君不假思索地一劍劈出,大喝一聲,無儔的劍氣陡增,急接飛撞而來的綠色怪光。「蓬」一聲爆震,耀目的紅光刺目生花。「啊……」無極元君厲號,全身火焰飛騰。
  綠色燈籠內藏有硫硝火藥包,爆炸的威力並不強烈,但沾身即燃,燃了就難以撲滅。
  可憐的無極元君,成了一個亂滾的火球。
  搜魂鐵幡挾風雷恰好狂捲而至,妖火驟然狂噴而出。
  龐大的螺形物向下萎縮,幾乎幻化消失,平貼在地像在地面旋動,鐵幡一掃落空。
  劍就在鐵幡掃過的剎那間,從地面斜飛而起,從幡下電射而出,旋騰一匝,鋒尖奇準地斜插入李大妖神的小腹,旋勢仍然兇猛。
  「砰!」李大妖神摔跌出丈外,逍遙公子的青鋼劍,貫入腹內尺餘,內臟一團糟。
  螺形物飛旋而起,左手只有一根燈籠的手棍。在內功已登峰造極的高手來說,摘葉飛花亦可殺人,一根三尺長的小木根,擊破大石輕而易舉,用來打破人的腦袋,可說綽綽有餘。
  首先衝向滄海君,龐大的怪影,在磷硝所發的光芒中,益形恐怖。
  滄海君心膽俱寒,發瘋似的一劍劈出同時急退。
  威靈王反應甚快,閃開正面身形電閃,到了怪物身後,膽氣不弱。
  糟!怪物怎麼轉過來了?而且,看到了小小的頭臉,那是逍遙公子的臉孔,似乎正咧嘴一笑。
  頭臉其實與常人同樣大小,但與龐大的身軀比較,便顯得小得不成比例,乍然看到,難免大吃一驚,怪物怎麼可能轉得如此迅疾?
  而且,怪物正向前面的滄海君攻擊,為何臉孔卻又在後面?
  失驚之下,出劍的手無形中頓了一頓。
  這一頓足以送掉老命,一顆鐵蓮子無情地嵌入眉心,深入顱骨內部,大羅天仙也無能為力了。
  滄海君用劍劈,可知必定是情急拚命,連劍招都忘了,這一劈完全是本能的自衛反應,正如同手觸及火焰,手會自動縮回一樣。
  小木棍從劍側閃電似的鍥入,貫入滄海君的右胸,直透背胛,被胛骨擋住了,沒被貫穿,但肺算是毀了,不易挽救,須有仙丹才能搶救命。
  螺形物移位急旋,到了躲在院角的天香玉女身旁。
  天香玉女被院中的景象,驚得魂飛魄散,她總算大開眼界,知道什麼叫鬥法了。
  其實,她什麼也沒看清,黑霧、淡霧、妖火、怪物、爆炸的火焰,閃動的模糊鬼影和怪影、可怕的風雷、駭人的走石飛沙……她什麼都看到了,也什麼都沒看清,膽都快嚇破了。正在驚心動魄,怪物突然出現在面前。
  「哎呀……」她尖叫,扭頭狂奔。
  這一叫,救了她自己的命,逍遙公子才聽出她的聲音,伸出的致命手爪立即收回,大袖猛地一抖,殷雷似的罡風乍起。
  她感到背部如受巨錘撞擊,身形被震得加快前衝,比她自己所用的勁道強烈兩倍。
  「砰」一聲大震,她摔倒在院牆根下,覺得全身骨頭都鬆散了,疼痛澈骨。
  「噢……」她狂叫,吃力地、狂亂地爬起,不管東南西北,亡命飛遁,劍也不要了。
  「讓她走!」她耳中聽到震耳的叫聲,總算神智未昏,知道是逍遙公子發令,阻止隨從要她的命。
  院中一暗,一切恢復平靜,余火已熄,空間裡流動著濃濃的血腥味,與燒焦的人體特殊奇臭。
  十八匹健馬來自縣城,分為三撥,每撥六匹,騎士有男有女。每撥前後相距約廿步左右,用輕快的小走步向下孟鎮小馳。
  黃昏降臨,距下孟鎮還有五六里。他們並不急於趕路,騎士們每兩人為一對並轡而行,有說有笑顯得悠閒寫意,像是遊山玩水踏上歸程的遊客。
  但他們每一雙眼睛,皆留意四面八方的動靜,尤其留意路兩側草木叢生的隱蔽處所,外表顯得悠閒從容,其實深懷戒心。
  他們是威麟堡的人馬,自從上次在寧晉追趕二君一王,被神秘的蒙面人,可疑是無極元君的傢伙,在途中挖陷馬坑,把他們整得灰頭土臉之後,他們以後趕路不論晝夜,皆不敢走在一起,分為三撥可保安全。
  先遣人員早已在下孟鎮部署停當,一切按預定的計劃行動,所以他們並不急於趕路,早到了反而暴露行藏,必將得不償失。
  天一黑,警覺性提高了。
  沿途都是田野,丘陵起伏,自然生長著野草灌木,就算他們警覺性非常非常的高,也不可能像獵犬一樣,能發現潛伏在草莽中的有心人。
  最後一撥六騎士三男三女,為首的是自命不凡,以為自己美壓江湖三朵花的范大小姐范梅影。她後面是龍鳳兩衛,最後的兩男一女,是少堡主范豪的朋友,江湖上頗有名氣的年輕黑道成名人物。
  距鎮不足三里,已可看到下孟鎮的燈火,眾人的心情略寬,大概不會有人吃了老虎膽,再來一次埋伏襲擊了。
  按理,外人不可能知道他們的行動計劃,不可能事先趕到此地來埋伏,不可能事先知道他們的去向。
  警覺心一弛,凶險立至。
  路旁悄然升起一個黑影,從後面飛躍而起。
  「呃……」走在最後,負責向後警戒的男騎士,突然發出叫聲,向下滾墮。
  前面的一男一女,剛聽到異聲,背後上空勁風下壓,黑影以饑鷹搏兔身法下撲,從兩人的中間疾落,雙腳猛然左右分張。
  這瞬間,范梅影無巧不巧她扭頭回顧,想招呼後面的人跟近些,命不該絕看到凌空下搏的黑影。
  「小心上空……」她尖叫,機警地扭身伏下,靈巧地滑下鞍橋。
  黑影太貪心,雙腳左右分踢時,左手也向前急揚,打出三枚釵形暗器,分取范梅影與龍鳳二衛,想一舉將六個人在剎那間全部收拾掉。
  兩枚暗器落空,僅射中了龍衛。
  一陣暴亂,變生不測。
  「砰匍!」三個人先後落馬。「哎……」被踢落馬的人狂叫著掙命。黑影身形飄落,身形未穩,范梅影已狂怒地發出第一隻法輪。黑影不知厲害,百忙中拔劍急揮。「錚」一聲暴響,法輪被擊中折向斜飛,輪中暗藏的奪命釘電射而出。沒有人能躲避這種輪中藏釘的怪暗器,能在倉卒間擊中法輪,已經算是化不可能為可能了。
  黑影感到右肋一震,本能地斜躍出路面。
  前面,六騎士瘋狂地衝來接應。
  「我要你生死兩難……」范梅影厲叫,飛縱而上。
  「哎……」縱落的黑影驚叫,砰然摔倒。
  草叢中鑽出一個黑影,一把抓住倒地的黑影斜竄而走,但聽草聲簌簌,瞬即遠出廿步外去了。
  第二個黑影從另一側長身而起,像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鬼魂。
  「滾你的!」這黑影沉叱,一掌拍出。
  遠在丈外發掌,這一掌決非叱來玩的。范梅影吃了一驚,不假思索地剎住腳步,雙掌齊推,來一記推山填海硬接,已來不及躲閃了。躲閃將受到後續更凌厲的攻擊,她只好用苦行禪功硬拚。
  內家掌勁電光石火似的接觸,響起一聲氣爆怪響,兩人同向後挫退兩三步。
  黑影借勢再急退,三兩閃形影俱消。
  「不知到底有多少人,快搜!」唯一未受攻擊的侍女鳳衛急叫,撒劍急追。
  白費勁,附近鬼影俱無。
  死了兩個人,重傷兩個。
  「又是那個蒙面人。」范堡主狂怒地叫吼:「我要查出他的底細來,我要剝他的皮……」
  「姐夫,不是那個蒙面人。」衝霄鳳將一枚金釵遞過說:「是女人,只有女人才會用金釵做暗器。」
  「廢話!」范堡主火爆地叫:「那一聲中氣充沛的叱喝,會是女人的嗓音?」
  「這……」
  「快趕到下孟鎮。」范堡主狂怒地下令。
  「姐夫,能在下孟鎮找到這個兇手?」
  「一定是逍遙公子那王八蛋做的好事,他已經發覺我們今晚要去找他,用金釵在半途偷襲,讓咱們認為偷襲的是女人。我要宰了他!我要……」
  怒吼著跳上馬,狂風似的領先飛馳而去。
  丘陵下的樹林內,兩個黑影替中釘的黑影檢查傷勢。
  「是不是中了毒釘?」那位用掌阻止范梅影的黑影,背著身子站在丈外問。
  「是的,師父,很不妙。」檢查的黑影說:「釘尖已入內腔,要不要取出?」
  「取出?你有解藥嗎?。」
  「這……」
  「濁世威麟的奪命毒藥,並不是見血封喉的奇毒,但沒有他的獨門解藥,毫無希望,死定了。他的迷藥空靈香,也是迷藥中的首屈一指歹毒玩意。真糟。」
  「那……她她……」
  黑影已感到全身發麻,疼痛感正急劇增加。
  「我……我沒……沒有希……希望了?」黑影痛苦地問。
  「朱姐姐,我……」
  「你是……」
  「記得嗎?那位戴鬼面具的人。」
  「哦!是你,你是一位姑娘?」
  「是的。」
  「你知道我……」
  「你是行屍的師妹。」
  「把……把我的屍……屍體帶……帶給他……」
  「不要說喪氣話,朱姐姐。」
  「哎……」
  「哎呀!世間只有一個人可以救你。」
  「你說……說誰?」
  「逍遙公子。」
  「他?他能救……我?」
  「上次,我也傷在這潑婦的毒釘下,是逍遙公子救了我的。」
  「他……他在下……」
  「我知道,在天鷹家裡作客,我帶你去找他。」
  「丫頭,少廢話。」另一個黑影催促:「快背起她,趕往下孟鎮。威麟堡的人,就是去找他的,也許咱們還來得及趕上,快!」
  當一群氣勢洶洶,怒火如焚的人,在天鷹的爪牙帶領下,湧入客院的利那間,幾乎所有的人,皆感到毛髮森立,那發誓要將逍遙公子剝皮、怒火焚天的范堡主,焚天的怒火煙消火滅,平空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覺。
  客院各處燈籠高挑,數十盞燈籠明亮如晝,照亮了每一角落,甚至有十餘枝火把,插在大院子的四周,火焰熊熊,松油的畢剝是唯一的聲音。
  沒有陰森的氣氛,但卻流動著看不見的無窮殺機與凶險,每一角落皆散發出危險的氣息,似乎每一處地方皆隱藏著危險和不測。
  只有一個人站在廣場中:逍遙公子。
  他的雙手已經自然地下垂,因此只能看到身前身後的一部份怪異的、呈現妖異氣息的怪螺紋。
  前後仍然有面孔,形象似乎同樣具有令人心膽俱寒的魔力,他臉上的蒼白,比死八面孔更令人心驚,那一雙加了黑旋眶的大眼,似乎正放射出令人膽裂魂飛的可怕光芒,全身也散發出死亡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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