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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請君入甕


  老蒼頭高忠默默地站在後面十餘步的小徑旁,背著手抬頭向天,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小菊伴在姑娘身後,目光落在山下的湖濱。
  「賢妹,看到下面的小村嗎?」公孫雲長用手向下面一指:「水中的丘上,便是龍女度北漁叟的紫荊台。」
  那小漁村只有十餘戶人家,湖岸泊了五六艘漁舟,怪的是雞犬不諒,卻看不見有人走動。
  姑娘家到底細心些,高嫣蘭一怔,說:「那是岳陽五湖釣叟的村子?好像有點不對呢?」
  「不對?」公孫雲長走神凝望:「老樣子嘛!五湖釣叟的愛女,凌波仙子侯翠華,與你同列武林三女傑。她的家十分簡陋,家境不太好。五湖釣叟侯洞庭,是個安貧樂道的老好人,連洞庭王王海華也對他十分恭敬。」
  「我是說,怎麼看不到有人走動?」
  「唔!氣氛的確有異。」
  後面的小菊眼尖,向村東的樹林一指,急急地說:「村東的樹林。瞧,有人躲躲藏藏。」
  後面十餘步外的老蒼頭說話了:「幾個身法奇快的高手,正鬼鬼祟崇向村子接近。依老朽估量,恐怕是五湖釣叟有了麻煩,村中已經有了準備,雙方都不肯善了。」
  「我們趕快下去。」公孫雲長說:「我們是來拜望侯前輩的,當然要助他一臂之力。」
  高嫣蘭已經動身向下急奔,用不著他招呼了。
  他們後面的樹林深處,青影一閃即沒。
  四人的身法十分迅疾,但從村東接近的人由於相距甚近,比他們早到,村中已展開猛烈的惡鬥。
  將近村口,老蒼頭開始超越,在前面急叫:「小姐,鎮靜些,問清楚再管事。」
  已沒有機會問了,兩側的水溝中青影暴起,三個剽悍青衣人連聲暴叱,劍出似奔電,不問情由兇猛地進擊。
  老高忠手中有一根山籐杖,一搭來劍斜飄八尺叫:「住手!有話好說。」
  對方無話可說。那是一個粗壯的中年人,劍上的力道十分驚人,招法也極為辛辣,如影附形跟進。
  來一記「飛星逐月」,無畏地搶攻,劍氣迸發,勢若狂風暴雨。
  老人家已試出對方劍上的勁道,不敢大意,身形側轉,避過了第一劍,山籐杖已乘勢反擊,一招「拔草尋蛇」攻對方的下盤,一面叫:「住手!你是毒劍奚永德……」
  毒劍以一陣更歹毒兇猛的狂攻作為答覆,每一劍皆是志在必得的殺著,劍上的真力劇增,山籐杖已不敢與劍接觸了。
  高忠只能以巧打阻遏對方的綿密攻勢,兵刃上的劣勢很難扳回,但總算杖招詭異莫測,遏止了毒劍第一輪銳不可當的攻勢。
  這時,公孫雲長與高嫣蘭,也被兩個青衣人纏住了,四支劍各展奇能,在村口全力拚搏,似乎勢均力故。
  村內,怒吼聲、兵刃撞擊聲、叱喝聲……此起被落,惡鬥正酣。
  小菊已撤劍在手,緊張地跟在小姐附近,心中作難,不知該不該加入相阻。她已看出與小姐交手的中年人,劍術似乎並不弱于小姐,似乎棋逢敵手,勝負難料。
  「我的天!怎麼每個人都是劍道通玄的高手?」她心中暗叫。
  公孫雲長的對手也十分高明,在公孫雲長威震武林的無雙乾坤劍術搶攻下,居然能守得緊密,攻勢也不弱。
  在五十招之前,公孫雲長想取得絕對優勢恐非易事。
  公孫雲長畢竟年青,攻了三二十招,似已動了真火,猛地一聲沉叱,劍勢一變,錚一聲錯開對方攻中宮的一劍,劍突發龍吟,突然疾吐而出,恰好貼對方的劍切入,半途劍尖疾沉。
  這就是絕招「天地交泰」,乾坤劍術的殺著,一招兩式同樣霸道,對方能封住上盤的一劍,決難及時讓開下盤的可怕襲擊。
  造詣稍差的人,連上一劍也難逃噩運。
  真是名不虛傳的絕招,一劍刺入對方的右腿外側。
  青衣人驚叫一聲,飛退丈外叫:「撤!莫兄斷後,用暗器。」叫聲中,左手打出一枚暗器,轉身一跳一跳地奔入村中,一閃不見。
  毒劍奚永德一聲長笑,從山籐杖下退出,有如一縷輕姻,左手一揚,灑出一把青色的五芒珠。
  高忠吃了一驚,一面飛退一面大叫:「不可拍擊……」
  如果用劍拍擊,後果可怕,四個人向後飛退。遠出三丈外。
  幸而毒劍「灑」出五芒珠,力道有限,用意在阻敵而不在傷人。
  每顆五芒珠在著地時,皆發出一聲輕爆。爆出一叢灰霧,同時芒刺散飛,發出可怕的飛行銳嘯。
  「走上風!」高忠的叫聲又到:「那是毒僧百了的追魂五芒毒珠。」
  江湖上四大毒宗師之一的毒僧百了,所使用的奇毒極為可怕,誰敢掉以輕心?
  公孫雲長大怒,從上風繞過,一面追一面怒吼:「老豬狗!你已經與毒僧結伙了,不殺你誓不甘體。」
  第一個跟進的是高嫣蘭,飛躍而去。
  高忠因在最下風,繞遠了些,焦灼地大叫:「小姐,快退!不要與拔山舉鼎的人結怨……」
  可是,村內房屋凌亂,通路曲折,人一進去就被房屋擋住視線,後面的人便不易看到。
  公孫雲長追越一座草屋,牆角里一聲狂笑,衝出一名大漢,劍疾射而至。
  「錚!」大漢的劍被震偏。
  公孫雲長的劍卻長軀直人,一無阻滯地貫入大漢的右胸側。
  後面跟來的高嫣蘭,也刺倒了一名從屋上撲下的大漢,兩人幾乎同時得手。這兩位仁兄比起先前攔截的毒劍三個人,藝業相去霄壤,簡直是白送死。
  村內,呼哨聲急促,人影閒爍不定。
  公孫雲長奮勇衝進,片刻便到了村中心的廣場。
  廣場中心只有四個人站立,地下擺平了五具青衣人的屍體。
  四個人皆汗流夾背,將屆力盡境界。年約花甲的老人五湖釣叟,那根鐵釣竿前端已斷了一節,釣絲和釣鉤都不見了。
  老人家的長子和長媳,手中的八尺雙股魚叉有不少創痕。身上大概受了傷,血染紅衣衫。
  女兒凌波仙子臉色泛青,手中的八尺鐵槳血跡斑斑。
  四老少看到又來了一批人,立即結成方陣。
  公孫雲長歎息一聲,遠遠地收劍說:「侯前輩,晚輩是威麟堡的公孫雲長,本來揩同萬花山莊高谷主的千金高嫣蘭,慕名前來拜會前輩,沒想到碰上了這樁事,那些入侵的人為何而來?」
  「原來是公孫大俠的公子和高大俠的千金。」五湖釣叟如釋重負地說:「諸位如晚來一步,老朽一家不但死無葬身之地,躲在地窟裡避禍的村民,恐亦難逃大劫。諸位,請至寒舍待茶,容老朽面謝。」
  翁湖其實也是洞庭湖的一部份,湖在這一帶突入,形成一角,所以也稱角子湖。
  春冬水涸,本地人叫干湖。
  通常把東西伸入陸地的一部分稱角子湖,夏秋水漲,便成為一個湖了。
  附近的漁村,皆沿湖濱而建,背山面湖參差排列,村中心的廣場,其實就是村民的活動處所,說是中心,但瀕湖一面是沒有房屋的。
  五湖釣叟的家,在廣場的西首,兩進茅屋、兩間偏廂,傢俱樸實簡單,很難令人相信這是一位水性超絕、武藝超群的武林健者之家。
  主人請客人在草堂落坐,由久鬥之後風華不減的凌波仙子奉茶方由老人家替雙方正式引見,客套一番。
  「侯前輩,村民們呢?」公孫雲長注視著外面空蕩蕩的廣場問。
  「都躲在山腳下的地窟裡。」五湖釣叟說:「事情恐怕還沒了,暫時不要叫他們出來。」
  「老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高嫣蘭忍不住問經過。
  「老朽也不知道。」五湖釣叟苦笑:「不久之前,先闖來五個凶漢無緣無故打傷了六個村人,等老朽聞警出視,他們便走了,臨行說要馬上找人來屠村。
  老朽一看不對,趕忙打發村民躲避,我一家老小等候變化。不到一個時辰,這些一個個身手可怕的人便來了,要不是我們用長兵刃結陣,一比一恐怕我們都活不成。」
  「前輩可知道這兩年來的江湖動靜?」公孫雲長問。
  「略知概況,道消魔長,武林的不幸。為了這,老朽從去年始,便禁止小女在外走動,絕口不談江湖事。
  平時以船為家,極少返村住宿,誰知三天前返家,便出了這種令人憤慨的意外,真是豈有此理。」老人家憤憤地說。
  「近來,拔山舉鼎曾否派人前來作說客?」
  「沒有呀!三兩個月老朽方回來看看家園,即使有人來也碰不上頭。
  「那就怪了,在村口阻擋的人中,那位與高老伯交手的人,是自道朋友中名號響亮的毒劍奚永德。撤走時,他竟用魔道高手毒僧百了的追魂五芒珠阻道。
  毒僧百了是拔山舉鼎的死黨,與游僧廣元,威靈仙玄同,合稱鄢奸兩僧一道三護法。這麼說來,他們志在前輩了。」
  「老朽已公然聲稱不過問外事……」
  「除非前輩與他們合作,不然他們不會死心的。」
  「這……」
  「目下江湖情勢逐漸明朗,道魔壁壘分明,搖擺不定走中間路線的人,將成為雙方之敵,眾矢之的,前輩必須深思熟慮有所決定了,不然……」
  「讓他們鬧吧,老朽今晚便舉家入湖。」五湖釣叟深深歎息:「八百里煙波浩瀚的洞庭湖,讓他們來找好了。
  「前輩不打算回家了?」
  「每個鄉鎮逗留一天,沿湖恐怕不止一千個村鎮州縣,走一趟也得三年。」五湖釣叟淡淡一笑:「三年,我不相信局勢還不能澄清。」
  廣場對面的小巷口,魚貫出來了十二個人,其中有毒劍奚永德,走在第七,可知地位不高,必定在前六人之下,前六人必定是更可怕的高手中的高手。
  靠廳口坐的高忠首先看到有人出現,倒抽一口涼氣,倏然而起悚然叫:「摘星換斗羅天中,拔山舉鼎手下第一紅人,外總管親領爪牙趕來了。」
  十二個高手在廣場雁翅排開,中間那位摘星換斗羅天中年約花甲上下,豹頭環眼,大八字鬍已現花斑,一雙老眼依然冷電四射未現老態。
  穿一襲紫黑色長袍,袍袂掖在腰帶上,佩劍掛囊,站在那兒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公孫雲長小畜生,你給我滾出來。」摘星換斗沉聲叫:「還有萬花山莊姓高的小丫頭,你們不能殺了本總管的人而逍遙法外,快出來領死。如果丟兵刃投降,本總管或可替你們在鄢大人面前說情。」
  公孫雲長向外走,向姑娘說:「賢妹從後門走,愚兄設法阻擋他們。」
  高忠長歎一聲,無可奈何地說:「誰也走不了,後面已被堵死啦!老朽已聽到屋後有極輕微幾難察覺的聲息,堵截的人,拳劍內外功絕不比摘星換斗差。
  為莊主招禍,老朽罪該萬死,天意也!小姐,請聽老朽的招呼行事,無論如何,小姐必須脫身,盡快趕回山莊傳警,這次惡賊們總算抓住莊主的把柄了。」
  高嫣蘭被這一番話說得毛骨悚然,臉色大變,惶然說:「忠伯,我怎知他們是奸賊的人?這……」
  「小姐,錯不在你。」高忠的神色極為凝重:「這是一樁早已安排好了的惡毒陰謀,挖好了陷阱等我們往裡跳,我們該直接僱船入湖,在岳州逗留,不該授人以柄,自陷絕境,予惡賊們可乘之機。」
  十二比八,摘星換斗這一面佔了絕對優勢,堵截後路尚未現身的人,尚未包括在內。
  踏出廳門,老蒼頭高忠慘然長歎,說:「小姐,恐怕忠伯無法掩護你突擊脫身,一切全靠你自己了,你看到北面小巷口那些老道嗎?」
  小巷中共有五名老道,站在巷口的赫然是天都羽士。
  高嫣蘭粉臉突然變得蒼白如紙,連說話的聲音都變了:「天香正教大法師教主天都羽士!」
  高忠的拳握得死緊,頰肉不住抽搐,說:「不要和他們照面,聖壇護法四妖道妖術通玄,千萬不要接近至兩丈內。」
  相距三丈,雙方列陣面面相對。
  天都羽士五妖道仍在原地,背手而立作壁上觀,狀極悠閒。
  五湖釣叟斷釣竿一拂,怒聲問:「姓羅的,我侯洞庭沒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羅天中吧?為何如此煎迫?」
  「呵呵!羅某與你毫無過節,今天的事,完全是為你好,侯老,千萬不要錯過機會,羅某是一番好意。」
  摘星換斗大笑著說:「學不能致用,是人生最悲哀的事,你有一身超塵拔俗的水陸能耐,默默無聞地在五湖四海釣魚餬口,活著又有何意義?」
  「你……」
  「侯老,咱們廢話少說,羅某不是和你說理來的。」
  「羅天中,過去你也曾是白道的英雄豪傑……」
  「現在仍然是光明正大的英雄豪傑。」摘星換斗傲然地說:「名義上,在下是鄢大人屬下的緝私吏,地位低下,但穿州過府,各地府州官吏也將羅某待為上賓,至少羅某代表了朝廷法理的一方,比過去以武犯禁法所不容的俠義亡命強多了,你能否認這鐵的事實?」
  「可是,老朽對名利……」
  「侯老,算了吧,不要再用安貧樂道四字來騙自己了。」摘星換斗鄭重地說:「人生一世,草生一春,就算你甘心情願過一輩子苦日子,絕不能把兒孫也往貧苦的坑裡推,世世代代在水裡火裡討生活。」
  「羅兄,人各有志……」
  「不錯,人各有志,但你的志對旁人卻是嚴重的威脅,旁人也有權正當防衛自己。」摘星換斗一直不讓對方把話說完:「目下武林大勢,壁壘分明非敵即我,你難置身事外,在敵我雙方的全力爭取下,你總有一天會身不由己表明態度。
  如果你投入萬家生佛乾坤一劍的一邊,對我們將是頗為嚴重的威脅。因此,防患於未然你不必怪羅某逼你,除非你死了,羅某決不容許威脅存在。多言無益,只要你表明態度,生死兩途任你選擇。
  你如果執迷不悟,不但你侯家煙消火滅二這座村也將在人間消失,山腳下地窟中的村民全得死在裡面,不能留下一丁一口在人間作見證。我是當真的,言出如山絕無更改。」
  「你……」
  五湖釣叟語不成聲,只感到手腳冰冷。
  「羅某代表皇甫大總管,以至誠向侯老伸出友誼之手,歡迎你與咱們攜手共圖富貴,為武林朋友江湖同道,開僻一條正正當當,能挺起胸膛安身立命的坦途。
  如果你同意合作,請放下兵刃以表示誠意,返回尊府等候羅某處置了公孫小畜生之後,再與侯老敘舊道歉。」
  說完,舉手一揮。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他十一個人幾乎同時撤出兵刃。
  公孫雲長長歎一聲,拍拍五湖釣叟的手臂,說道:「侯前輩,不要為晚輩的事感到不安,這是兩回事,吉凶禍福各負其責,前輩自己決定好了,請不必以晚輩為念。」
  五湖釣叟已無路可走,放下斷釣竿說著:「羅天中,我五湖釣叟從命了。但公孫少堡主高姑娘與你的過節,請不要在敝村結算,你讓他們平安撤出敝村,以免我五湖釣叟良心不安。」
  「侯老,這個畜生機詐絕倫。你知道讓他平安撤出的後果嗎?」摘星換斗問。
  「老朽但求心之所安。」
  「你該知道,萬一讓他兔脫,總有一天,或許他會要了你的命嗎?」
  「那是以後的事,讓上蒼去安排吧!」
  「這種事會發生的,不要存僥倖之念……」
  「讓侯某去耽心吧,你答應了?」
  「好吧,羅某答應你。」
  「侯某信任你。」五湖釣叟示意子女放下兵刃,轉向公孫雲長歉然說:「老朽抱歉,諸位好自為之。」
  「晚輩感激不盡。」公孫雲長欠身欣然說。
  摘星換斗哼了一聲說道:「小畜生,沖侯老的金面,本總管給你一次機會。」
  公孫雲長冷冷一笑,傲然地說著:「有一天,在下會回報你的。」
  摘星換斗召來一名手下,低聲交代數語,手下應喏一聲,取出一枚鴿卵大的蠟丸,高高舉在頭頂。
  「這是火星君杜毅老弟的照明白磷冥光彈,可燃燒兩百數時刻,光滅時,就是本座下令追擊的時刻,這兩百數時辰,你該可以遠出裡外了,計時開始。」
  聲落,火星君將冥光彈向上一拋,落向五丈外的廣場中心,拍一聲蠟衣破裂,接著一聲輕爆。
  強烈的閃光耀目,剎那間光芒略暗,青白色的火焰徐徐升騰,青白色的煙向上湧升。
  公孫雲長與高嫣蘭主僕飛掠而走,循原路向上狂奔,急如星火。
  經過他們第二次與人交手的地方,走在最前面的公孫雲長腳下一緩,咦了一聲。
  先前被他倆擊斃的兩具屍體旁,站著若有所思的莊治平。
  公孫雲長記性甚佳,一眼便認出怡平,脫口叫著:「你是南衡的鄰居莊怡平!」
  「你們快走!」
  怡平揮手叫:「原路有埋伏,小心了,走!」
  小菊當然認識他,驚叫:「天!你是他們的人?」
  「廢話!快走。」他揮揮手說。
  高嫣蘭瞥了他一眼,如飛而去。
  四人一走,他搖搖頭,喃喃自語:「這兩位死鬼仁兄,是在酒樓與煞神同座的相好,他怎會先公孫少堡主一步,在這兒埋伏等候的。難道他們早算定公孫少堡主必定會到此地來?怪事。」兩具屍體,其一是六指班和,另一人是地一半王虎,是被公孫雲長與高嫣蘭分別刺死的。
  他拾起一把劍,摘下六指班和的劍鞘,收劍入鞘插在自己的腰帶上,掃了四週一眼,從容不迫地背起雙手,不徐不疾地舉步出村。
  公孫雲長沿小徑向上掠走,後面跟來的高嫣蘭說道:「公孫兄,那人說回路上有埋伏。」
  公孫雲長腳下漸快,說道:「只有這條返城的路,那人的話怎能信?」
  「那人是……」
  「姓莊,叫怡平,衡州回雁蜂南衡的鄰居,一個只練了些防身拳腳的村夫俗子。怪事,他怎會在此地出現的?可能我認錯人了。」
  「也許他也是惡賊的爪牙。」
  「不會的,外總管從不招納二流人物,這位姓莊的恐怕連三流也算不上。」
  「公孫兄,入林越野而走。」
  高嫣蘭向東面的山林一指,那就是九龜山區,像九隻大烏龜連在一起,草木蔥籠,林深草茂,脫身積易。
  「不,進城最近的路就是小徑,咱們進城拾奪,立即乘船遠走高飛,快!」
  「沿途恐怕真有埋伏。」
  「不會的,他們根本沒料到五湖釣叟肯為咱們盡力,絕沒料到我們能脫身,所以不至於預先留置埋伏。等他們追來,咱們已經進城了。」
  跟在後面半里外的莊怡平,心中不住嘀咕:「這個傲慢自大的少堡主,怎麼就聽不進忠告?他竟循原路向城裡逃,真是豈有此理。」
  越過呂仙池,林木更繁茂,小徑一線,視野有限。算時辰,該有兩百數以上,追的人如果遵約,這時該已開始追趕了。
  莊怡平在後面跟蹤,他知道摘星換斗不是一個守約的人,一個無所不為,重視已身利害的梟雄,從不理會信諾。
  五湖釣叟已成為囊中物,還守什麼約?可能那些人早已追來了。
  可是,大出他意料之外,後面看不見任何人影,那些人竟然守約不曾提早追來。
  「怎麼一切事都反常了」?他一面走一面想:「更可怪的是,公孫雲長的人迄今不見蹤跡,那些暗中保護他的人到何處去了?」
  敵人知道他們的一舉一動,而他們自己的人,卻一而再在緊要關頭無影無蹤。
  「難怪萬家生佛與乾坤一劍成不了事,永遠屈居下風。」
  他心中不住暗忖:「有這許多小事精明大事糊塗的朋友辦事,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真替這傲慢自大的小子叫屈。」
  公孫雲長的成敗與他無關,他關心的是令他念念不忘的高嫣蘭姑娘。心中一急,他腳下加快。
  前面已看不到他們的身影,他不能拉得太遠了。
  正走間,前面路旁一株大樹下傳出一聲冷笑,樹後踱出一個大馬臉中年人,劍繫在背上,一看便知是便於行動,隨時準備動手搏鬥的打扮。
  他在心理上早有準備,不加理會仍向前闖。
  大馬臉急跨兩步,便擋在小徑中心,向他冷哼一聲,三角眼不懷好意地狠盯著他,一付挑戰輕視的神情,似乎在向他說:我不信你敢撞上來!
  前面還沒有聲息傳來,埋伏尚未發動。
  他並不急於趕路,但依然快步向前衝。
  他就敢撞上去,小徑窄,不撞上去便得示弱繞過去。
  眼看要撞上,大馬股怒火上衝,伸手便抓怒叱:「小子你找死!」
  他一看對方那有稜有角的五個手指,便知是抓力可怕,不易練成的大力鷹爪功,這傢伙可能已練至抓石成粉的爐火純青境界了,大意不得。
  爪將及體,他突然身形一扭一閃,爪擦胸而過落了空,大馬臉的脅肋空門暴露在他的有效控制下,貼身了。
  「唉!」肘擊中脅肋的悶響聲幾乎同時傳出。
  近身攻擊。肘和膝皆是致命武器,如擊中要害,必定當場斃命。
  大馬臉料錯了他的實力,而且反應沒有他快捷,也沒有防範意外的準備,誤以為一爪不中,他即使能閃開也無法反擊,一時輕敵,自食苦果。
  「嗯……」大馬臉虛脫地叫,雙手抱住脅肋,前俯、扭轉、蜷屈,砰一聲蜷曲著倒地呻吟,臉色死灰。
  「你的肋骨斷了三根!」怡平拍拍手肘說:「內腑離位。如不及早施救,你這輩子算是完了再也不能與人爭強鬥勝,更無法做狗腿子啦!好……」
  「錚」一聲劍嘯,他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拔劍出鞘,完成了進擊的準備,潛勁已發,反應之快,無與倫比。
  左右方的密林中,相距約二丈左右,四個青衣人從樹下高與肩齊的蔓草荊棘中跳起,衝出,四劍左右齊至,有如電耀霆擊。
  龍吟乍起,風雷驟發,但見眩目的劍虹匯聚、迸發、吞吐、閃爍……人影劇烈地閃動,依希難辨,險象橫生。
  五劍俱合,攻勢空前猛烈,竟然沒有相錯碰撞的接觸聲響發出,委實令人難以置信。
  一道劍虹閃電似的逸出,突出重圍遠出三丈外。
  是怡平,在三丈外倏然停止,一聲輕響,劍已歸鞘,然後緩緩轉身,臉色凝重地注視著三丈外現場的四個突襲勁敵。
  四個人散處四方,有兩個衝入路旁樹林,抱住樹幹掙扎,手中仍死死地抓牢長劍。
  「砰!」第一個人倒了,倒在先前被肘擊倒的人身旁,丟掉劍嘎聲呻吟。
  另一個以劍支地,左手掩往右脅,搖搖欲倒。
  四個人皆是右脅近腹處中劍,這部份如果發聲叫號,必定痛楚更烈,甚至不能發聲。
  「你們仍可裹傷。」
  怡平口氣沉重地說:「肝下腸上,小有損傷。不要怪我,我已手下留情。」說完,徐徐轉身舉步。
  「我的天!」身後傳來驚駭的叫聲:「這是什麼鬼劍法?請留步。」
  他冷然轉身,虎目中神光湛湛。
  廿步外路旁的荊蔓中,站著一個衣著襤褸,老態龍鍾的怪人,一雙老眼睜得大大地,右手支著的山籐杖形態奇古。
  腰帶上,插著一具簫囊。
  「神簫客梁老前輩,看到交手的情形了?」怡平問,臉上戒備的神情徐徐消退:「大名鼎鼎的丹陽四豪,竟然聯手偷襲,不能怪我心狠手辣。」
  神簫客梁彬,當今有數的江湖怪傑,位高輩尊,仍在江湖浪跡以筋骨為能。
  「你即使殺掉他們,我老不死也不怪你。」神簫客一面舉步接近一面說:「你向何人學劍?」
  「老前輩見多識廣,該已看出晚輩用的不是劍術。」
  「唔!是有點邪門外道的氣勢。」
  「那就對了。
  「好像……好像是……是手棍。如臂使指,手與劍合,大膽讓對方的劍貼身,從中取利,險則險矣,但出手必中……不對,手棍反手後攻的招術相當生硬.而你……」
  「所以可名之為邪門外道。」
  「會不會正宗劍術?」
  「武林各家的劍術,基本手法大同小異,拳劍為練武之基,槍為兵中之祖,哪能不學?」
  「很好,很好。你另辟溪徑,將為武林大放異彩。」
  神簫客已經走近:「我的簫就是手棍,反而沒有你的劍靈巧活潑,真是後生可畏。你認識我老不死,我卻不認識你,是不是有點不公平?」
  「這……」
  「一面走一面談,你是不是前面那四個人一夥的?」
  「不是。」
  他跟著舉步:「不過,晚輩是跟蹤他們來的,希望能為他們盡些心力。」
  「你已經替他們清除斷後的埋伏。你真不將身份告訴我。要我老不死費工夫去查?」
  「晚輩只能將名號奉告。」他笑笑:「孤魂野鬼莊怡平,一個初出道闖天下的武林後學。」
  「誰給你取那麼難聽的綽號?」
  「晚輩自己取的。」
  「你大概是失心瘋了,呸!」神策客不客氣地教訓他:「真要叫出字號了,你就成了眾手所指的鬼怪啦!老夫要你改掉。」
  「這……」
  「你不能做孤魂野鬼。」神簫客似美非笑地說:「近些年來,道消魔長,道義蕩然,需要你們年青的一代,重震武林豪氣,掃除魔障,我老不死要與你作伴,肯不肯?」
  「晚輩不想與人結伴。」他堅決地說。
  「我神簫客配不上你?」
  「晚輩豈敢有這狂妄念頭。」
  「那你就沒有拒絕的理由。」
  神箭客搖頭晃腦:「讓我想想看。武林中劍道高手甚多,武林四傑是神劍、異劍、靜劍、霸劍。另有邪劍、毒劍、無情劍、金劍、銀劍、乾坤一劍……晤!你可以叫幻劍。」
  「什麼?」
  「幻劍莊怡平。」
  神箭客高興地大叫:「名副其實,你當之無愧!」
  「老前輩,別開玩笑……」
  「我老人家像開玩笑嗎?」
  神箭客鄭重地說:「當今江湖道上,我神簫客位高輩尊,就配給你取名號,用不著叫人披紅掛綵公舉道賀。從現在起,你就是幻劍,誰不服氣,給他點顏色塗塗臉。」
  「這一叫出去,麻煩就多了,而晚輩卻不想有麻煩,人怕出名豬怕肥……」
  「廢話!人活在世間,哪能沒有麻煩?小時候你奶媽給你換尿布就是麻煩。」神簫客亦莊亦諧,興致勃勃地說:「你聽,前面雞貓狗叫.麻煩來了,走!」
  狂笑聲叱喝聲隱隱傳來,兩人腳下一緊。
  他們晚了一步,公孫雲長四人受到大批高手圍攻,已突圍而走,向東逃入樹林茂密的九龜山山區。
  兩人循蹤急迫,追入茂林深處。
  情勢危急時,有一個經驗豐富臨危不亂的人在旁主事,常可化險為夷,轉危為安。
  緊要關頭,老蒼頭高忠,發揮了他的才幹。
  當伏兵乍起時,老人家斷然否決了公孫雲長全力衝出北面重圍,趕回府城的建議,毅然掩護高嫣蘭向東面突圍,以快速的行動遠走高飛。
  老人家估料,即使能逃回城內,惡賊們身份不同,在各鹽運區內,官府也得賣惡賊們三分賬的。
  他們就敢利用官府的壓力,肆無憚忌地公然搜捕。
  天下四大惡之首是當國權臣嚴嵩,天下官吏幾乎全是他的走狗門生。
  鄢懋卿則是嚴嵩的死黨,鹽運區幾遍全國,各地官吏誰敢違逆惡賊派出的緝私吏?除非他想丟官抄家殺頭。
  公孫雲長想反對也力不從心,老人家已領著高嫣蘭主婢突圍而走。
  山深林密,人手不夠,想搜出四位高手真不容易,搜來搜去,人都走散了。
  其實,在歸途設伏的人並不多。
  等漁村的摘星換斗帶了大批高手趕到,已失去獵物的蹤跡。
  摘星換斗帶了三個人,到了一座山頂的北端。
  這一帶樹林濃密,從樹隙中向下望,但見一片林海,綿綿無盡,從上面看到林下的人,那是不可能的事。
  一名留了山羊鬍的人似乎有點意興闌珊,懶散地說:「總管,除非出動十萬大軍,不然絕難將人搜出來的,還是回去吧。」
  「你放心,我們會找到他們的。」摘星換斗肯定地說。
  「那就走吧,到東面去看看。」另一人說。
  「你們看。」摘星換斗四下眺望:「如果換了你們,如何逃避追蹤?」
  「如果是我,我會從北面走,盡快繞回城中藏身,進了城就安全了。當然我不會上山下山浪費精力,走最省力最易走的地方。草深易留下痕跡,樹密會迷失方向……」
  「他們並不急於回城。」摘星換斗打斷同伴的話:「必定躲到天黑再遠走高飛,恐怕他們連客店的行囊也不要了,怕我們在碧湘老店守候,」
  「女人通常是捨不得丟棄行囊的。」留山羊鬍的人說:「我主張回城去等。」
  「那是什麼地方?一座小湖。」摘星換斗向北一指又道:「湖不大,水色碧綠好像很深。』」
  「那是丁家湖。」另一位長了一雙鬥雞眼的,人說:「湖有活泉。丁家早就在廿年前搬走了!」
  據說那地方鬧鬼,附近方圓十里地沒有村落,樹林特別濃密,村民相戒不敢進入該地區,丁家湖幾乎成為禁地了。」
  「好,要躲藏必須有水,餓受得了,渴卻難熬。走,咱們去看看。」摘星換斗欣然說。
  「要不要召集其他的人?」
  「不必了,他們在分派的地區夠忙的了。再說,如果人不在丁家湖,咱們的臉往哪兒放?走!」
  四人急急下山,直奔丁家湖。
  在山上往下看,景色如畫,景物全羅列眼底。到了下面,但覺景物全非,人在茂林下行走,看不見三五十步外的景物。
  四個老江湖經驗豐富,從西南角接近了丁家湖西面的山坡下,找到了人可能行走的地勢了。
  「總管,快來看。」
  走在前面的人扭頭招手又叫道:「有人行走留下的痕跡,從西面來,向北走的。」
  「追!」摘星換斗不加思索地說。
  踏草撥枝的痕跡十分明顯,一看便知留跡的人已不再小心行藏,大概認為已遠出十餘里外,早已擺脫追蹤的人,用不著步步小心了。
  「徐兄,這一帶你不陌生,你在前面留心。」摘星換斗向長了鬥雞眼的人說。
  徐兄越到前面去了,一面嘀咕:「鬼才對這一帶熟悉,只知道一些概況而已,誰閒得無聊,跑來這裡找兔子捉蟲蟻?」
  終於,他們到了湖邊。
  足跡是繞北走的,湖邊雜樹大多,不利於行。
  年深日久人跡罕至,樹已快掩至湖心了。
  正走間,前面樹影中突然看到破屋的斷垣。
  「這就是廿年前的丁家了。」徐兄向前一指說。
  足跡是通向丁家的,丁家已成了廢墟,小樹生長在斷瓦頹垣間,這座原有十餘間房舍的大宅,沒有一座是完整的。
  僅剩下三五截殘基斷牆,快被新生的樹封湮了。
  摘星換斗在十餘步外舉手示意停止,低聲說:「不對,任何有些少經驗的人,也不會愚蠢得往房屋躲藏。」
  「但如果沒有人追逐,又當別論。」徐兄說著。
  「同時,留跡的人沒想到會是廢墟,趕去找食物乃是情理中事,而且廢墟中能藏身的地方多得很呢。」
  「分開來搜,可不要上當。」摘星換斗說。
  剛在整理兵刃暗器,前面林木映掩的廢墟中,突然傳出一陣陰森森有如鬼哭,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
  聲音並不大,但直迫耳膜,令人毛髮直豎。
  摘星換斗吃了一驚,悚然伸手擄起衣袖說:「好精純的千里傳音術,那是傳說中的搜魂魔音。瞧,每一根汗毛皆豎起來,皮肌起了雞皮疙瘩。」
  徐兄臉色一變,悚然低問:「總管,你是說,我們碰上了失蹤十五年的離魂鬼母?不是吧?」
  「但願不是。」摘星換斗用不穩定的語氣說。
  「恐怕真是她,廿年前這裡鬧鬼,定是她的傑作。」留山羊鬍的人說。右手下意識地抓住了劍靶,臉色凝重,不時警覺地四顧。
  「她失蹤僅十五年,與廿年前鬧鬼的事無關。」摘星換斗說。
  「除非另有人廿年前先來了。」徐兄進一步推斷。
  「咱們還是早些退走吧。」留山羊鬍的人說,臉上有顯明的懼容。
  已由不了他們了,陰厲無比的語音傳到:「你們已進了鬼域,已是地獄中的鬼魂,還不給我滾過來,要老身請你們嗎?你們既然知道老身的底細,千萬不要妄圖僥倖逃命。」
  語音似乎發自耳畔,似乎鬼母就在他們身側發話。
  摘星換斗不再從容了,駭然低叫:「真是她,快退!」
  身後,突然傳來狼嗥似的嗓音:「誰退給老夫看看,看老夫能不能掏出他的心肝來?退呀!」
  四人大駭,急轉過身形,龍吟隱隱,四支劍不約而同,在同一瞬間出鞘,而且完成出擊的準備。
  身後約四丈左右,兩丈高空的大樹橫枝上,坐著一個白髮如蓬,鬚眉全白的老怪人,穿一身灰破祆,倒還清潔。
  那雙深陷眶內的老眼只見白不見黑,咧著嘴,露出一口白森森完好而尖利的牙齒。乍看去,真會把膽小的人嚇個半死。
  最令他們心驚的,是老怪人鳥爪似的枯手中,握著一根一節黑一節白,形如人骨的兩尺二寸怪手杖。
  「人魔蔡瑞……」摘星換斗脫口驚呼,其聲沙嘎,連他自己也感覺出那不是人聲。
  「你倒是見聞廣博,知道得很多呢。」
  人魔蔡瑞說著,身一動飄然而降,眼珠回復原狀:「先前四個男女,已經來了半個時辰以上了,你們去和他們作伴吧。」
  摘星換斗把心一橫,身臨絕境,初見時的震驚一過,便不再害怕了,收了劍抱拳施禮,硬著頭皮說道:「晚輩姓羅,名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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