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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也難怪他忽略了東海神尼,對江湖大勢武林動態,他所知極少,只是上次與乃弟返鄉掃墓之時,從乃弟口中獲得些少印象。老實說,至目下為止,他還搞不清那些人是真正的俠義英雄,那些人是萬惡的奸賊凶魔,只從「三凶三邪三菩薩,二龍二風二狂人。」的口頭禪去辨別正邪。至於其他的人,他太過陌生了。
  他已從村民的口中摸清了飛雲觀的座落處,沿小徑疾奔,快逾電火流光,但見黑影冉冉而去,片刻間便遠出一兩里,晚起步的東海神尼,怎能趕得上?
  小徑在叢山中盤折,穿林越嶺,夜暗中,只消走上十來丈,便難看到前面小徑的去向。即使是白天,也不易發現半里外在山林中婉蜒的鳥道羊腸。
  他提氣飛掠,宛若星飛電射,遠走五六里,仍不見半個人彤。遠遠地,飛雲嶺在望,黑黝黝的插天奇峰展現在夜色中,猿啼虎嘯聲隱隱震耳。
  沿途獸影出沒,蛇蟲橫行,但他不在乎,全力在趕。
  繞過一座山口,嶺下的飛雲觀的燈火在望。
  穿入一座密林,驀地,前面傳來一聲低沉而直薄耳膜的奇異嘯聲,發自前面密林的暗影中。
  他聽出那是人類所發出的聲音,而且是內力修為十分純厚的人所發出的異嘯,心中一懍,便向側一閃,隱入右方密林之中,藏身樹後凝神向嘯聲傳來處用目光搜索可疑事物。他並不知道飛雲觀的底細,反正九華羽士狼狽而逃,與他交手的老道修為了得,想來決不是普通的道觀,一切小心為上。
  林中太黑,星光月華照不到林下。他神目似電,夜中三丈內可以明察秋毫,但,在這兒,他只能借微弱的光線,看清五丈左右的景物,五丈外便不易分辨了。
  附近一無動靜,發異嘯的人大概也藏得穩躲得牢。
  「我不能耽擱,得走。」他自語。
  他像一頭機警的狸貓,半伏在地躡手孽腳向旁繞走,腳下輕輕探草而行,毫無聲響發出。
  他今神注意四周,卻未留心頭頂,正在他前面三丈左右,一個黑影像頭陰險的大豹,伏在樹上向下瞧,留意他的一舉一動,虎視眈眈。
  他漸漸接近樹下,正待加快腳步。
  黑彩徐移,作勢下撲。
  他感到頭頂落下一些細屑,那是粗粗的樹皮屑被抹動而下墜的細小輕末,已足以便他驚覺的了。
  他一伸手一勾樹幹,向旁急閃,飛快地繞樹滑了一圈。果然不錯,有東西往下撲,不是獸,是人。
  黑影頭下腳上急墜,雙手齊張來勢洶洶。豈知下面的秋嵐突然不見,卻從樹後繞出,恰好又回到原地。
  黑影似乎吃了一驚,秋嵐反從後面出現,剛好反釘在身後,大出意外,身軀急沉,半空中大旋身轉正身形,反手一掌斜揮。
  一掌落空,秋嵐並末撲上,低喝道:「怎麼回事?胡亂出手暗算,你未免豈有此理。」
  黑影身材纖小,空間裡蕩漾著品格高雅的淡淡芝蘭幽香,是個女人,穿一身夜行衣,背上系有長劍,身手矯捷無比,隨著秋嵐的喝聲雙腳落實,嬌叱道:「好身手!你是飛雲觀的妖孽?」
  叱聲中,閃電似的撲上,連攻五掌,隱隱風雷聲入耳,如山暗勁兇猛地襲到。
  秋嵐撥外第一掌,吃了一驚,對方的暗勁沉重如山,直迫內腑,護身真氣在劈空潛勁中波動不已,來勢空前猛烈。他知道,遇上可怕的高手了。
  以後的四掌也不再硬接,全用引字訣將襲來的如山勁道引開,腳下八方遊走,一面叫:「姑娘請住手,在下不是飛雲觀的人。」
  「拍」一聲暴響,兩人接了一掌,雙方各向側飄。秋嵐本不想硬接。仍對方的掌勢太猛太急了,為了自保,不由他不接。雙掌相觸,他感到對方的掌柔若無骨,但可怕的震撼力令他掌心發麻,整條膀子發熱,硬將他震飄五尺外。
  黑影也飄出八尺外,「咦」了一聲,腳下跟艙,背抵在一株大樹上,方止住退勢。
  「咦!你當真不是飛雲觀的人?」黑影凜然問。
  「在下豈會欺瞞姑娘?」秋嵐也有點心驚地答。他接掌已用了七成勁,仍感到對方的掌力壓力奇大,假使少用一成勁,右掌可能受傷哩!
  「至少,走在這條路上的高手,不是飛雲觀的人,也就是飛雲觀希夷惡道的爪牙狗黨。」黑影繼續盤問。
  「飛雲觀的情形,在下一概不知!……」
  「那麼,你……」
  「在下要到飛雲觀找一個人,幸勿耽擱在下的事。」
  「找飛雲觀的人?顯然你也不是一個什麼好人,先留下你再說。」黑影聲落人撲上,掌影疾閃,狂風暴雨似的進擊。
  秋嵐一面化招應付,一面想:「這女人怎麼這般莽撞?糊糊塗徐的便攔路動手,又不聽解說,和她胡纏豈不誤事!我得走。」
  他小心的周旋,連接八招十餘掌,一面留意退路。黑夜中在密林中動手,按理該容易脫身,但對方緊鍥不捨,身法奇快捷逾電閃,一雙纖掌怪招源源而出,勢若長江大河,如果不還擊,委實不易平安撤走。難在他本性善良,不願傷人,高手拚命,如果出招反擊,舉手投足之間,死傷在所難免,他已試出對方了得,更不願全力還手,所以只好用巧勁化去對方兇猛的掌招,一面利用樹幹掩身,逐步向小徑移。
  遠遠地,東海神尼如星飛電射,逐漸接近。
  快近小徑,黑影已看出秋嵐的意圖,一聲嬌叱,連攻十二掌,搶先截住他的退向,但見掌影繽紛,像有十餘條臂膀同時揮舞進擊,罡風大作,潛勁如山,將他迫得逐步後退,甚至連繞走閃招的機會也不易找到。
  泥菩薩也有土性,他漸漸火起,一面化招一面叱道:「姑娘,不可迫人太甚。」
  黑影並未停手,一面攻招一面說:「本姑娘不想制你的死命,僅必須將你留在這兒,免得誤了本姑娘偵查飛雲觀的要事。」
  「在下也是到飛雲觀救人的,何必誤會?」他叫。
  東海神尼到了,在林外便叫:「貧尼正要請施主暫勿前往,琬君,住手!」
  可是她叫晚了,兩人已貼身相搏,雙方因東海神尼的到來,未免稍為疏神。姑娘左掌攻到秋嵐的右臂,右手五指已伸近秋嵐的左胸,食拇指突然彈出一縷罡風,她用上了天禪指絕學,攻向秋嵐的左期門穴。相距不足半尺,想得到要糟。
  秋嵐聽東海神尼叫對方住手,滿以為姑娘必定會撤招,手上一慢,等發覺不對,已來不及了。這瞬間,他既不能用崩雲三式反擊自救,也伯對方的天禪指利害,恐會擊破他的護身璞玉歸真奇功。
  期門是三十六大災之一,被擊中重則致命,輕則昏迷,太危險了。百忙中,他只好用上了寂滅術,意動神動,剎那間渾身軟綿綿地,穴道全部自閉,手腳一軟,便形如死人。
  「拍」右脅挨了一掌,身軀應掌而倒。
  同時,期門穴挨了沉重的一擊,指風認穴奇準。
  「琬君兒,你……」東海神尼驚叫,一閃即至。
  「噗」一聲悶響,秋嵐的背部撞在身後的樹幹上,在枝葉搖搖中,軟倒在樹根下。
  黑影收招向側飄,急聲道:「師父,你老人家不是說留下他麼?」
  「你錯了,為師的己叫你住手。」東海神尼跌腳叫,急忙走到秋嵐身旁。
  「師父!」琬君怯生生地低叫,說:「琬兒收招不及,琬兒罪過大了……他……他怎麼……怎麼了?」
  東海神尼頹然放手站起,顫聲說;「孩子,你……你打死他了。他是到飛雲觀救三凶之一的毒蠱金四娘的,為師怕他打草驚蛇壞了我們的偵查惡跡的大計,所以趕來阻止他前往……」
  琬兒奔到秋嵐身旁,急急叫:「師父,怎麼會?琬兒只拍了他一掌,制了他的期門穴而已呀……」
  她用手一摸秋嵐的口鼻,再按心室,突然以手掩面,顫聲叫:「天呀,上蒼怨我,他……果然死了,我……他的內力比我還精純,交手時極少還手,瑰兒以為他是了不起的高人名宿,怎會挨不起一掌一招?天呀!」
  東海神尼挽她入懷,歎口氣說:「孩子,我很難過。你是怎樣和他打起來的!」
  「君兒該死,誤以為他是飛雲觀的人,想擒來詢問飛雲觀的內情,至有此失。師父,他……他是誰?」
  「我也不知道。在距三岔路口不遠處,我和他無意中同救了九華惡道,制住了飛雲觀的三名高手,他找上了九華惡道,惡道招出金四娘已被玉虛子擒送飛雲觀,他便先走一步,為師全力狂追,也沒將他趕上,真是天意。」
  姑娘抬起淚流滿頰的粉臉,說:「師父,原諒琬兒。這人既然是來救金四娘的人。想來也不是好人。」
  「孩子,不可以入人於罪。不錯,金四娘殺人無算,凶殘惡毒人神共憤,但卻非黑道人物,我們卻不能武斷地說明她的朋友也全是壞的,是麼?」
  「琬兒錯了。」
  「唉!你該永遠記取這次的教訓。你的修為與造詣已與為師相差不遠,而家傳絕學更是無人能比,舉手投足皆可致人傷亡,怎麼能不謹慎從事?你剛才的一掌、可能是用上了家傳絕學,是麼?」
  「不!師父,琬兒如不至生死關頭,決不敢妄用家傳絕學,免得洩露身份。」
  「那就好,千萬小心些兒,不至生死關頭,不可濫用,萬一漏了風聲,為師擔不起這個風險的。」
  「琬兒銘記在心,不敢或忘。」
  「消息如何?」
  「那三頭靈鶴十分利害,琬兒不敢接近飛雲觀,有一次已接近至觀後十餘丈了,驚動了靈鶴,如不是琬兒機警躲進樹穴,幾乎被靈鶴搜出哩!師父,今夜還是不去為上。」
  「靈鶴已被為師遣走了,為何不去?」
  「真糟!獨角天魔和雷音尊者來了。」
  「什麼?真的?」
  「琬兒在路旁匿伏,親眼看到的。」
  東海神尼長吁一口氣,有氣無力地說:「有這兩個凶魔到來,萬事皆休,看來,只好終止此行了,過些天再來。」
  琬君不住搓著雙掌,久久方說:「琬兒也想到不去為上,但黎姑娘身入虎狼之穴,朝夕不保的,後果不問可知。」
  東海神尼伸手抓住手旁一根樹枝,一帶之下,樹枝應手而折,說明她心中焦躁混亂已極,咬牙說:「是的,後果可怕。黎姑娘性情剛烈,如果受到凌辱,她是不會偷生人世的。再說,我們已答應黎施主將人救回,救人如救火,按行程,賊人該在午間將人擄抵飛雲觀,今晚如果不能將人救出,明天便一切嫌晚了。」
  「師父,我們並不能證實劫黎姑娘的人是飛雲觀的惡道。」
  「誰做案後會在牆上留下一朵飛雲?哼!劫黎姑娘的人不僅是飛雲觀的人,且是希夷散人自己親自下手的,只有他才敢公然留下代表他的標記。」
  「師父,難道我們便罷手不成?」
  東海神尼頓腳恨聲道:「不!我們已別無抉擇,遲延不得,走。」
  姑娘俯聲將秋嵐抱起,說:「師父,琬兒該將他找地方入土……咦!他的身軀還是軟的……」
  「傻孩子,剛死不久,當然是軟的。冷了麼?」
  「冷是冷,似乎不冰手。」
  「先帶著,該等屍體冷了才可入土。」
  姑娘應了一聲,師徒倆縱躍如飛,向飛雲觀奔去。
  秋嵐身軀雖已被寂滅術變得像是死屍,但靈智尚在,少女身上的奇特幽香,直往腦門裡鑽,姑娘溫潤的嗣體散發著陣陣暖流,令他這個不曾接觸過女人的大男人又奇又窘,尷尬已極,他自嘲地想,「丟人,我竟在女娃娃的懷中享福哩!」
  距飛雲觀還有兩里地,小徑旁孤零零地長了二株巨大的蒼松,東海神尼倏然止步,說:「孩子,將屍體擱在樹上。唉!免為野獸損毀,這兒地勢甚易找尋,返回時再好好為他入土。唉!日後得找九華惡道,問明這人身份,也好通知他的家屬。」
  沿途,姑娘心中十分後悔難過,尤其走到空曠地帶時,借西山頭的一彎上弦新月的微光,他看清了秋嵐的臉目,那是一張令女孩子動心的男子漢面貌,一張煥發著光芒充滿健壯青年氣息的臉,找不出一絲凶殘厲惡線條的臉,她竟在無意中殺害了他的生命。怎不令她難受?
  她躍上高技,將秋嵐放在樹岔上,塞得牢牢地,灑下兩行清淚,祝禱道:「壯士,希望你泉下安心,不久之後,我再將你的靈骸入土。」
  師徒倆重行上道,隱沒水茫茫夜色中。
  秋嵐散去寂滅術,在兩人身後十餘丈跟進,心中暗暗好笑,一面暗中盤算該如何向飛雲觀主索人。
  在琬盈姑娘口中,他知道獨角天魔來了,心中不無顧忌,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接得下與師父功力相差無幾的獨角天魔。
  就事論事,他無法和四大凶人論長短。上次斗活殭屍他已用了全力,如不是活殭屍看出了他的璞玉歸真奇功,手下留情,後果定然可怕。
  他畢竟學藝的時日有限,至少在精純方面,決難趕上老凶魔修了一甲子以上歲月的境界,沒有制勝的信心,少不了在緊張中更油然泛起一絲懼念。
  同時,他也替東海神尼師徒倆耽上了心。東海神尼已經自承不是獨角天魔的敵手,卻為了要救一位姓黎的姑娘,不顧一切冒生命之險闖虎穴龍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老尼姑未免太不知自量了。
  新月要等到三更左右方可隱下西山地平線,即是說,三更之前不宜接近行事,幸而西天湧起一座座雲山,漸漸地掩住了月影,大地黑沉沉,只有微弱的星光映照著天地,似乎老天爺要助他們一臂之力成全他們。
  到了飛雲觀後面的山坡,琬君姑娘膽大包天,與東海神尼徑奔觀後的各院。
  飛雲觀主早巳準備重出江湖重創基業,得力的爪牙們早巳先期到江湖各地潛伏,觀中只留下十三名親傳弟子,和十餘名掌理香火的香火道人與執役小道童。
  這晚所有的弟子除了派出追趕九華羽士的天化老道三人之外,其他的弟子全在客廳候命款待獨角天魔和雷音尊者,大殿與牢獄秘室的看守重責,交付與那些香火道人。飛雲觀早年名震江湖,誰敢到這兒討野火?所以飛雲觀主平日相當大意,只用三頭靈鶴擔任守衛。不想今晚管鶴的門人天鶴被九華羽士打傷了,三頭靈鶴也被東海神尼所遣走,他仍不在意,不派其他門人防備有人入侵。
  客院在觀後的右側後方,因為其他各處燈火全無,只有客院有燈光,東海神尼師徒兩個就直先奔客院。
  客院前面是客廳,後進是左右兩廂,中間是種了許多奇花異草的院落,師徒倆先搜兩廂,想擒人探道,卻一無所獲,近來觀中的人皆已派出,客廂沒有人住宿。
  搜完左右兩廂,東海神尼命琬君在院中丹掛叢中隱身把風,她自己悄然掩入後院門,摸入了客廳的內室。
  內室等於一般住宅的穿堂,前面兩道門是後廳門,兩側左門是客房進入道,右首門則進入廚房,連後院門算上,內堂共有五座門之多。
  內堂冷清清,一燈如豆。東海神尼掩入了內堂,首先,她必須將掛在壁間的油燈熄掉,不然無法隱身。
  她先打量四座沉重的木門,木門虛掩,看不見門內的景物,只能從兩座後廳門的門縫中,聽到各廳中傳來的隱隱人聲。
  這期間,藝高膽大的秋嵐,已從右廂抄出,他不願先期入屋冒險摸紫,乾脆從右廂繞出,接近了右廳的花廳下。這種直趨大廳側窗下的舉動是相當大膽而冒險,通常廳前及左右皆有人把守,不易接近,易被人發現,他卻毫不在乎,鬼魅似的掩近了。
  好在飛雲觀主自命不凡,太大意,竟末派人警衛。廳門台階上站了兩名照應出入的弟子,也看不到廳左右花木疏影中的景況。
  秋嵐比東海神尼後到,因為他要繞出右廂,同時也比東海神尼師徒倆到得晚一些。他欺近窗下,只看到一群人剛出廳而去,那且兩名老道押走了金四娘和玉虛子。
  東海神尼在前片刻,不該將一顆問路而作為打熄油燈,但石勢反彈而出,真糟!「得」一聲輕響,落在左後廳門附近。
  獨角天魔為惡一生,橫行江湖一甲子歲月,人老成精,任何奇聲異響也難逃他的耳目,當時便發覺廳後有警,立即提醒飛雲觀主,先將金四娘和玉虛子押走,免得礙手礙腳。他以為來人可能是九華羽女。九華羽士在他眼中,簡直不成氣候。所以毫不在乎,從窗口躍出,要飛越屋頂截住後院門。
  東海神尼也不笨,她打熄了燈火,聽到問路石落地聲,心知大事不妙了,火速退到院門旁。片刻,聽不見異聲,客廳中的人聲末變,她受騙了,重新摸近後廳,在門縫中向外瞧,剛好看到金四娘被押出。同時,她已從廳中人的驚怒眼色中看出了危機,立即扭頭急射,出了後院舉手彈指發聲,招呼琬君急撤。
  果然不錯,她倆剛走,惡道們已到了後院狂搜。
  秋嵐先看到一群人出廳,卻末看到金四娘的背影,目光從窗縫轉向高據主客座的獨角天魔。只消看第一眼,他便從老凶魔奇特腦袋看出老凶魔的身份,心說:「果然長相唬人,難怪活殭屍羅老前輩將他當作好朋友,惶惶相借!兩人的橡貌都怪嘛!唔,那缺了左耳的大和尚,準是雷音尊者,如果羅老前輩在,今晚可有熱鬧看了。
  他不願管閒事,也無力管閒事。獨角天魔和雷音尊者暗算活殭屍,把活殭屍裝在鐵棺內擱了一個月,活殭屍是否在找獨角天魔報仇,他無從悉知,他也沒有必要替活殭屍出頭,出口惡氣。可是獨角天魔今晚來得不巧,妨礙他找金四娘的要事,看來今晚如不和老凶魔衝突,勢必難以如願。
  他真希望活殭屍能及時出現對付老凶魔,不然今晚擊凶難料。
  正在胡思亂想中,廳中人影急射,燈光倏滅。
  「糟!他們發現我了。」他想。
  已無暇多想,他閃電似的向下一蹲,隨身在花根下。
  一陣狂風透窗而出,淡淡的身影個閃,隨風穿窗疾蕩,接著飛昇瓦面,看不見了。
  他心中一懍,心說:「原來他們發現了東海神尼,她師徒倆危矣!」
  許久,他感到處境相當凶險,整座飛雲觀燈火全無,老道們全都隱身在暗處,他藏身在廳側窗外的花水中,不但退出困難,進亦不易,再不走不被搜出才怪。同時,他替東海神尼耽上了心事,深恐獨角天魔將她們搜出,東海神尼是俠義奇人中不可多得的菩薩,他豈能不關心?
  他身影乍起,突然向外圍的一叢桃花急射。他在故意現身,以便吸引觀中的人來追蹤。
  可是,他料錯了,進入桃林,卻沒有人來追,這一面沒有人埋伏。
  他不肯罷休,必須抓一個人迫問金四娘的下落,便向有繞走,穿林而過。
  妙極了,剛到桃林邊緣,發現一個老道正從觀的側面掠出,道袍的下擺掖在衣帶上,劍隱肘後,像鬼魅般飛揀而至,輕功的火候將臻爐火純青之境了。
  「來得好!」他心中暗叫,便貼在樹後待敵。
  來得確是好,不偏不斜,老道恰好從他藏身的地方閃入林中,突然貼在一棵樹幹上,轉身向外用目光搜視。
  桃林生長的年代相當久遠,樹齡約在三十年以上,每一棵都大有合抱,高亦有兩丈以上,枝頭還留有拳大的大紅壽桃,人往樹上一靠,熟透了的桃子「叭噗噗」往下掉。
  入林的老道似乎早知必有桃子掉下,毫不介意墜地的響聲。他身後丈餘另一棵桃樹下,就躲著準備對付他的秋嵐,在桃子下墜中悄然而至。
  秋嵐已知飛雲觀的老道藝業高人,不敢大意,但也不害怕,利用桃子墜地的聲響到了老道的身後。
  老道全神注視著前面的竹叢,還不知身後來了人,驀地,他感到腦袋一震,一個桃子正落在他的頂上,「噗」一聲桃子破了,漿汗染污了他的道士髻。
  「倒霉!他娘的這般巧?」他咒罵,伸手恨恨地拭抹腦袋,同時抬頭上望。
  樹上一無所見,他轉頭復原,老天!右頰出現一個大桃,停在那兒絲紋不動,怎麼回事?他吃了一驚,本能地扭頭一看。
  怪!桃子不見了,一個黑影飛到,同時低叱入耳:「道爺,請了。」
  「噗」一聲響,黑影吻上了他的臉,不請他吃桃子,而是一個人的拳頭,打得他眼中星斗滿天,七葷八素。
  不等他呼叫出聲,一隻大手扣住了他的咽喉,持劍的右手被人抓住掌背向上扭轉。
  痛!痛得他心中呼爺叫娘,但口中卻叫不出任何聲音,咽喉上那隻大手像是一把大鐵鉗,鉗得他閉住氣,氣管欲裂,渾身力道全失。接著,身軀被人倒拖而走。
  秋嵐將老道拖至林中,將人僕放在地,將老道的雙手扔至背脊,坐上老道的背心,伸雙腳架踏著老道的上臂。老道如果想掙扎,只消略抬腳掌,老道不痛得叫天才怪。然後伸手扭轉老道的腦袋,左手仍控制住老道的咽喉,低聲問:「道爺,識相些,免得自討苦吃。我問,你答,好好從實道來。」
  「你……你是九華羽士?」老道虛脫地問,聲音很小而沙啞。秋嵐食拇兩指挾住他的喉左右向上一頂,當然聲小而沙啞。
  「別問我是誰,你說,金四娘呢?」
  「金四娘?你強救她?」
  「不錯。」
  「別做夢。」
  「你的意思是說、要咬緊牙根受刑稱好漢羅?道爺,你千萬別誤會,別以為我用這種粗俗手法制你,你便以為我只不過多幾斤蠻力,無奈你問,是麼?你錯了,我只不過不想傷你的穴道而已。如果你不從實招來,我會用分筋錯骨術來對付你的。要不信我可以先替你分開右琵琶骨的連肩筋,你也許會在床上躺上二三個月。」
  一面說,右手拇指抵入老道右琵琶骨的上端。
  「歎……」老道嘎聲叫,上體肌肉在抽搐跳動,渾身冒汗。
  「說不說?」秋嵐問,食中兩指向上探。
  「我說我說。她被鎖在石室秘牢。」
  「秘牢在何處?」
  「觀左後方那排石屋,上是刑室,下是秘牢。」
  「好,你帶路,指點如何開自機關。」
  「沒有用。秘牢沒有設機關,但有鐵葉門,用二十斤雙鉤大鐵鎖鎖住,鑰匙在天機師兄手裡頭,除了他,任何人也休想進入秘牢。」
  「天機目下何在?」
  「可能與家師同行。」
  秋嵐知道問不出什麼了,心中暗忖:「我何不將人引開,再往石室走走看?」
  他一手披開老道的牙關,防止老道呼叫,挾起老道向外飛掠,遠出十丈外,到了一座樹林中招上老道的牙關,一把挾住老道右手的五個指頭,用力一收。
  「啊……」老道慘叫,叫聲驚天動地。
  「噗」一聲悶響,秋嵐手起掌落。一掌劈中老道的耳門,老道應手昏厥。
  他挾著人全力飛掠從觀前繞過,將老道塞入一處土洞中,撲奔觀後石室。
  老道受鎖指之刑所發的慘叫聲,不但引來了飛雲觀主,也將獨角天魔引來了。獨角天魔並末追上東海神尼師徒,黑夜中想發觀己先走一步的高手,談何容易。
  石室工程之浩大,駭人聽聞。那是一座依山而築的長方形石室,長有五丈,寬亦兩丈餘,下用石柱石樑,上用長石塊鋪蓋,共分上下兩層,下層其實是地下室,沒有窗,只有一扇窄小的鐵葉門出入。中間設刑室,左右排列著兩行鐵檻房,中央的走道接著桐油燈。上層囚的是一般肉票,下層囚是江湖中管閒事的俠義道朋友。
  飛雲觀主決定重出江湖,必須召收爪牙,召集爪牙要金錢,所以他得開闢財源,財源來自有錢的富豪紳士官吏,附近有錢人,少之又少、他只好每月到千里外做案,上至四川,下迄湖廣,他廣接財神爺,同時帶回些美女珍珠。
  早些天他從湖廣回來,攜回不少金銀珠寶,更有不少肉票。肉票中有二個男的和五名絕色少女,昨天晚上才回到觀中。絕色少女中,有一位荊州府第一位大善人,也是荊州首富黎煥的女兒麗姑。
  飛雲觀主有他自己做案規矩,不理會江湖道的忌諱行規。他做案時留下他的飛雲標記,等俠義道英雄出頭。他有把握讓想出頭的朋友看了標記而縮手,誰敢管他的閒事?如果是綁架,十天之後,便有人將贖票的條件送上苦主財神爺的門,指定地點送交贖款。
  他卻未想到,黎大善人是荊州大叢林長沙寺的護法檀越。長沙寺的主持大師一心,與東海神尼像熟,恰好神尼率徒行腳荊州,管了這檔子閒事,他的飛雲標記,嚇不倒東海神尼,找上門來了。
  擄來的少女並不囚在石室,而在觀後進的道院內,那是觀主與眾門人的住所,最後一間是靜室,也就是囚眾女的地方,人數相當多。
  石室前距道院不足三丈,左距客舍也不足四丈,皆有花徑相通,四周只種了些奇花異草,沒有樹,想接近相當困難。石室頂端距地面高僅丈餘,上面有一名老道不住巡行放哨,任何人也休想接近秘室。
  秋嵐從石室的右方接近,先欺近觀後的牆基。他心中暗喜,居然沒有人在附近潛伏。
  他借星光運神目細察四周,留意石室頂端的警哨舉動。警哨只有一個人,往復走動,五丈長的屋頂光滑平坦,站在上面足以監視從任何方向接近的人畜。
  他心中又是一喜,心說:「假使能將這傢伙吸引到後面,我便可以接近前面的鐵門了,可惜我沒有幫手。看來,如不將警哨制伏,想接近委實不易。」
  但想制伏上面的人也不容易,只消身影一現,便難逃警哨耳目,聲張起來,豈不徒勞無功了麼?
  他心中作難,難在有獨角天魔在場,吉凶難料。難在他不能等,時限急迫,必須在今晚得救出金四娘。
  他卻不知道,金四娘的寶貝大革囊已在飛雲觀主手中,更不知道金四娘已吞服了飛雲觀主的定時毒藥。
  他決定冒險,看了石室四周的花草,他心中一動,立即乘屋頂老道轉身向左走的剎那間,貼地掠出進入草叢中,立即伏下抬頭戒備。他穿的是黑油綢水靠,爬伏在花草中,如果不移動,即使站在丈外,如不留心也不易發現他的身影。
  他在等,耐心的等,等老道來而復去轉頭的剎那間,緩緩地手腳並用向前爬。
  良久,他已接近三丈之內了。
  只消再進一丈,老道如不走至屋旁,便不易發現下面有人了。
  真要命,老道恰在這時走近了簷口,用目光向下搜視。
  他一咬牙,心中暗叫:「老道,如果你發現了我,我只好殺你。」
  老道的目光從左面向他藏身處徐徐移動,驀地,遠處響起一聲沉喝,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老道聞聲抬頭,轉身向後凝神注視。
  機會來了。
  不能接近鐵門,老道隨時皆可能轉身。
  秋嵐一咬牙,決定抓住機會冒險,立即飛躍而起,三丈餘寬丈餘高,他毫不費力地便躍登室頂。他的輕功出神入化,緊身衣袖不帶風,老道絲毫末覺。
  「噗」一聲輕響,老道的後腦勺挨了一掌,立即昏厥。
  秋嵐一把將人接住,戟指點了老道的睡穴,將老道丟落屋下的花草中,他成了警哨啦!
  正當他處理妥當,要縱下鐵門的剎那間,突變已生,兩個黑影從觀右撲向側院,剛剛越過院牆。
  「哈哈哈哈!」狂笑聲震耳,接著火光大明。
  觀後進兩側都建有院牆,但不太高,兩個黑影剛進入院牆,火光突現,六名老道裡外各三,從花樹和迴廊下閃出,手中各舉了一枚烈焰騰騰的松油火把,明晃晃地照得大地通明,無所遁形了。
  牆外,獨角天魔支著山籐杖,仰天狂笑。
  牆內事前端,飛雲觀主率領著四大弟子,天鴻、天鈞、天極、天機,堵住了向前面逃走的出路。
  後端,雷音尊者橫鏟而立,臉色陰沉,虎視眈眈。
  只有內側的迴廊下站著三名擎火把的香火道人,道人的後面,側殿門大開,像是恭賀來人進入。
  獨角天魔在獨笑聲中,躍登院牆屹立如山。
  「怎麼會是你們?」飛雲散人怪叫。
  兩黑影站在迴廊下,一高一矮,一大一小。高的是百丈峰的綠林大豪龍形劍王玉堂,二龍之一,在火光下顯得從容瀟灑,英俊飄逸。矮個兒美艷如花,渾身噴火,穿一身綠勁裝,是綠鳳孟娥。
  龍形劍抱拳行禮,笑道:「來得魯莽,觀主海涵。」
  「剛才是你從觀後進入客院內堂麼?」
  龍形劍一怔說:「怎麼回事?在下剛到不久,在觀前未發現守觀靈鶴,貴觀燈火全無,知道有異,所以不敢擅入,便試由觀旁察看,卻見兩個黑影從這兒一閃即隱,一時好奇便追下來了,還未到過客院呢。」
  飛雲觀主還未開口,獨角天糜接口道:「剛才的兩個人,身材一般高矮,唔!不是你們。希夷觀主,老夫如果所料不差,他們已經進入側門。」
  飛雲觀主冷哼一聲說:「如果他們果真進去了,再等片刻,警鐘將會大鳴,咱們可以等等。王施主與孟姑娘遠道而來,不知有何見教?貧道先替兩位引見一位前輩高人。」
  引見畢,龍形劍與綠鳳孟娥似乎並不感到意外,因為在形態上他倆已知對方是誰了。
  兩人對老凶魔執禮甚恭,重新行禮畢,龍形劍向飛雲觀主說:「在下從荊州府來,打聽出長沙寺住持一心和尚,請來了東海神尼要對付觀主,因此孟姑娘星夜趕來知會觀主小心防範。船只能泊巫山,在下是趕陸路來的。」
  綠鳳也說:「聽說飛龍秋雷與一劍三奇結算過結,不在夷陵州算,卻要在夔府,我不明就裡的,順道與王當家定一趟夔府。」
  飛雲觀主靜靜地聽完,點頭道:「如果是東海神尼,來得好,看她能否將貧道超度?貧道無任歡迎。多謝兩位黑夜趕來知會的隆情高誼。至於孟姑娘所要打聽的事。貧道知之甚詳,飛龍秋雷不是與一劍三奇清理過節,而是兩人連手對付巴山蒼猿。目下兩敗俱傷,一劍三奇與飛龍秋雷皆返回夷陵州了,貧道卻截下了飛龍秋雷的同伴金四娘、等會兒叫她與兩位相見。走,兩位請至客院待荼。聽,警鐘響了,來人已經身入牢籠,咱們先至客廳一敘,等來人精疲力盡之後,再擒來瞧瞧是何等人物。」
  「噹!噹噹噹……」悠揚的鐘聲從觀頂傳出。
  「叭!」石室方向傳來一聲暴響。
  「唉!還有另一批人哩!」飛雲觀主訝然叫,舉手一揮,天極和天機兩老道身形倏動,向石室方向如飛而去。
  秋嵐聽到獨角天魔的怪笑,更看到了火光,相去只有十餘丈,但角殿的院牆阻住了視線,看不見現場的景況。好半晌不見動靜,並無動手的象跡,他心中暗寬,立即縱下石室,到了鐵門前伸手一摸,摸到了巨大的圓形大鐵鎖,果然堅牢無比。
  真糟!鎖栓粗如雞卵,鎖是圓形的,不好用勁,想扭開二十斤的圓形巨鎖,實難辦到。有些練三陽神功或玄門絕學純陽真火等奇功的高手,說是可以化鐵溶金,事實上未免誇大其詞,也許象小塊的金銀或鐵釘一類小玩意可以震碎或使之變形,對付雞卵粗的鐵栓同樣無能為力。
  秋嵐神力天生,身懷絕技,但池也無奈這扎特製的巨鎖,簡直是狗咬烏龜,無從著口。
  他四面細察找條鐵捧毀鎖而入,只消找到一之趁手的鐵棍,他有自信可以撬毀鐵鎖。
  附近怎會有錢棍?連稍粗的樹枝也沒有。時間寶貴,耽誤不得,他必須試試。這時,他有些後悔手中沒有刀劍了,如果有刀劍,花些少功夫,不難將鎖砍掉哩!
  他推門,門沉重如山,閉得牢牢地。
  他再抓住鐵鎖,默運神功全力扭動,鐵環磨擦得吱嘎嘎怪響,且有火花出現,但毫無用處。
  他渾身肌肉繃得不住跳動,手指關節喀勒勒怪響,左扭右扳,他已用了全力。
  鎖是圓形的,不好用勁,空有干百斤神力,卻用不上全勁。
  他瘋狂地用勁扭,扳、拔、頂,卻不知鎖未被弄毀,卻引動了機捩,驀地腳下一沉,門上的搪口巨石條突然下墜,以雷霆萬鈞的聲勢下砸。
  變生倉卒,他大吃一驚,雙手一推,便待反射而退,豈知搪口高僅一丈,腳下出現了一丈見方的陷坑,不等他用勁推門反彈,石簷已光臨頂門。
  他暗叫完了,本能地雙手上舉,在間不容髮中托住了千斤簷石,右腳稍抬,蹬住了鐵門下的石基,全力將石上托猛推。
  他身高八尺,簷口高僅一丈出頭,下墜只有兩尺不到便被他托住了,重量增加不太多,被他一推之下,居然向外偏飛急落。
  腳下,是一塊巨型翻板,飛快地翻轉,外緣兇猛地蓋到,力道千鈞。
  他向下沉,墜下五丈深的坑底。
  「叭」一聲巨響,翻板合上了。簷石也在同一瞬間,砸在翻板上,聲如巨雷。
  他沉墜坑底,眼前黝黑,定下神伸手向左右探索,所觸之處冰涼,全是巨石牆,觸手光滑。
  「我被困住了。」他想。
  解開了百寶囊,取出火把子擦亮,仔細察看陷坑的景況。
  坑深五尺,上面釘了鐵葉的翻板,閉死了。還不錯,距坑底約兩丈左右,有一個一尺見方的通氣洞,可以看到洞口指頭組的鐵柵,由洞中透入清新的氣流,今坑內的人不至於會悶死。
  他正想躍上通風洞,驀地,聽到洞口傳來了隱隱人聲,有人叫:「明師弟,你出去稟天機四師伯,請他慢些兒啟蓋擒人。這傢伙十分利害,能將看守石室的亮師弟悄悄地制住,豈同小可呢?我先用迷煙熏他,慢慢來。」
  秋嵐不怕迷煙,但他不能坐以待斃,時限不多了,他必須火速行事,立即熄了火把子,飛縱而上。
  一尺見方的通風口,只安了兩根鐵柵,即使能毀了鐵柵,也無法鑽出洞外。
  但他毫不遲疑,鐵柵容易用勁,功行雙臂,抓住鐵條全力左推右扳,硬生生將鐵條扳成弧形了,再加一成勁,鐵條的上端滑出了石孔。
  他將鐵條拔出了,用縮骨法鑽入洞中,只滑行兩尺餘,便到了一座向上升的蹬道內了,洞口附近,像是一座石室,裡面有人。
  腳步聲逐漸去遠,顯然有人奔上去了。
  壁根下,一燈如豆,一名老道正在拉開一座壁櫥的木門,正在抓取一隻大型的瓷鶴,可能鶴內藏了利害的迷煙。老道面向壁櫥,卻末料到身後來了不速之客。
  秋嵐一閃即至,捷逾電閃,左手扳住了老道的右肩向後帶,老道應手轉身。
  「噗噗噗噗!」秋嵐拳出如風,暴聲似連珠,老道雙頰連中四拳,被擊倒在地上直翻白眼,口中沁血。
  秋嵐飛快地將老道抓起,一手叉住老道的咽喉,抵在石壁上,低喝道:「別聲張,不然要你的命。」
  老道渾身都軟了,拚命去扳抵在胸前的大手,像是蜻蜓撼鐵樹,毫無用處,嘎聲叫著:「輕些!輕……我……我不叫……不叫,不……叫。」
  秋嵐放鬆些少,說:「帶路往秘牢,你願意麼?」
  「我……我願……願意。」
  「不要耍花招,免得送命。先前有位不知死活的傢伙說是石室沒有機關埋伏,在下幾乎上了大當。」
  秋嵐將老道的牙關拉下,將人向前推,冷笑道:「帶路,小心你的命。」
  他一面取出一具黑布頭罩戴上,只露出口眼耳鼻,右手奪過老道的長劍,正待舉步,突聽足音隱隱傳到。
  他給了老道—指頭,制住了老道的右期門穴,低聲說:「你的同伴來了,等會兒你如果搗鬼在下就斃了你,再要你的同伴帶路。」
  他將老道塞入壁櫥中,貼身藏在甬道前端的牆角內。
  腳步聲急驟,有人奔到,又是一個老道,人未到便叫:「悟師兄,四師伯叫你快些……嗯……奇……」
  秋嵐不等對方格話說充,閃出截住連劈兩掌,將老道擊昏,挾至壁櫥拖出悟師兄,換上昏了的老道。
  解了悟師兄的穴道,問:「道爺,你叫悟什麼?」一面問,一面拍上老道的牙關。
  「小道悟法。家師叫天鶴。」老道抽著冷氣答。
  「哦!飛雲觀主是你的師祖了。走吧!領路。」
  悟法老道倒底怕死,乖乖地領路,由相反的方向走。甬道向上急升,石級甚陡,由去向猜測確是進入石室的下方了。
  石室內部的確沒有設機關,甫道盡頭便是下層秘牢的中間刑室,各種刑具環列,血腥味甚濃,四周掛了四盞紗燈。
  到了刑室,便聽到低低的呻吟聲、咒罵聲、哀號聲、歎氣聲,令人頭皮發緊。室左右通向中房,後壁有通至上層的石級,門縫中傳來上面肉票們的號哭聲,淒淒切切令人鼻酸。
  秋嵐心中慘淡,忖道:「這事我豈能不管?我得救這些人重見天日。」
  「悟法,金四娘關在何處?」他問。
  老道還來不及回答,左首暗影中的中房內金四娘大叫:「牛鼻子,你們到底有何居心?未免欺人大甚。」
  接著,玉虛子的聲音說:「金四娘,外面有人砸飛雲觀的困額,他們怎肯讓你出去放野火的呢?」
  「狗雜毛,誰要你接口?本姑娘早晚要活剝了你。」金四娘厲叫。」
  「哈哈!放心,你不敢拿我怎麼樣的,咱們目下是共上一條船,也是同病相憐,何必再計較呢?倒霉事都因你而起,你不先找我的晦氣,我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別吵了,在下來救你們。」秋嵐叫。
  他摘下一盞紗燈,交給悟法提著,找了一把巨大的刑斧走向左邊中房。
  「什麼人?能救在下出去麼?」第一間牢房中,一個象貌清瞿的中年人抓住鐵柵急聲問。看了秋嵐的怪打扮,這人已看出秋嵐不是飛雲觀的人了。
  秋嵐一咬牙,突地高產叫:「秘牢的朋友聽了,在下至今仍不知出路,願為諳位毀牢,但如何出因,還得憑諸位的運氣了。」
  說完,巨斧疾揮:「喀嚓!」鐵柵門的鐵鎖應斧而落。
  像貌清瞿的中年人扳開柵門奔出,長揖到地說:「在下岳陽俞湘,江湖匪號是滿天花雨。救命鴻恩不敢或忘,請示恩公名號。」
  秋嵐走向另一間囚房,苦笑道:「在下不是江湖人,名不見經傳,恕難見告,俞兄諒我。」
  金四娘囚在最後一間,對面一間是玉虛子。秋嵐身後,共跟了十二名放出來的囚犯,他們都不走,跟定了秋嵐,顯然他們的出險希望,皆寄望在秋嵐身上。
  玉虛子出來了,兩眼直盯著秋嵐。秋嵐身上穿的是黑油綢水靠,他心中有鬼,暗叫不妙。
  金四娘當然也看出異狀,也聽出了秋嵐的口音,叫道:「蒙面人,先別放走玉虛子,他已是飛雲觀主的走狗,他如果先走報信……」
  玉虛子的手腳銬鐐已被秋嵐砍斷,這時心中一虛,拔腿便跑。
  秋嵐伸腳一勾,玉虛子撲地便倒。
  「你不能走,玉虛子,不然休怪在下治你。」秋嵐說。
  滿天花雨手腳十分敏捷,一腳踢中玉虛子的左環跳穴,老道爬不起來了。
  「老道,你得聽話。」滿天花雨冷笑著說。
  「你……你是飛龍秋雷麼?」玉虛子抽著冷氣問。
  秋嵐一斧砍開金四娘的柵門鎖鏈,又問:「你看我像不像秋雷?」
  金四娘走出囚房,說:「狗雜毛,這位壯士如果是秋雷,你還想活?」
  她等到秋嵐砍掉她手腳上的鎖銬,行禮道:「壯士。你我素昧平生,承蒙你一再援手,不知有何用意,可否先將名號見示!」
  秋嵐搖搖頭,說:「目前恕難見台,但在下確是有求於姑娘,從曲都追蹤著姑娘的芳駕,可惜始終未能接近……咦!姑娘的大革囊?」
  「兵刃暗器,全被飛雲觀主換走了,我也吞服了老雜毛的百日飛昇丹,只能活一百天了。」金四娘恨恨地答。
  秋嵐如被五雷轟頂,冷汗直流,久久方虛弱地問:「姑娘是說,所有的物品全被他們搜走了是麼?」
  「是的。你……」
  「在下想向姑娘討些解蠱藥……」
  「可是,我的解藥全在革囊內。」
  秋嵐手中的巨斧頹然失手墜地,以掌擊頭痛苦地叫:「天呀!如何是好,我……我如何是好呢?」
  「壯士,要解蠱藥易事,在十天半月中我可以……」
  「不行!」秋嵐狂叫,突又抓起巨斧,沉聲道:「金姑娘,為了奪回你的大革囊,非親向飛雲觀主討不可麼?」
  「東西他帶在身上,不找他不行,他不肯將革囊交回,要迫我教他用蠱。」
  「金姑娘,請跟我走,我要找飛雲觀主決一死戰。」秋嵐叫,情緒激動,他被迫得走極端。
  「好,我跟你走。」金四娘正色答。
  「恩公,在下願追隨驥尾,向惡道索回血債。」滿天花雨攘臂大叫。
  「不可!」秋嵐叫,又向眾人叫道:「諸位請聽了,不可逞匹夫之勇,飛雲觀到了四大凶人中的獨角天魔,還有三凶之一的雷音尊者,在下這次破釜沉舟出面找他,存亡難料。你們如果找到出路,該互相幫助盡快逃出危境。走!我砍開石室門,替你們開路。」
  滿天花雨說:「恩公,石英共有三道之多,砍不開的,只有向下找出路,別無他途。」
  「好,往下走,跟找來,勞駕俞兄帶著玉虛子,在下既然救了他,自不能殺他,雖則他值得一殺。」
  囚房全部開放,共有十八名江湖人,上層有四名肉票。秋嵐換了一根鴨卵粗的齊眉鐵棍,押著悟法帶路,一行二十四人由秋嵐抑著悟法領先,眾人也在刑室抓了趁手的刀斧棍棒,向下走去了。
  甬道直通至觀後道院的秘室,悟法當然知道路徑,膽戰心驚的在前領路,腰帶被秋嵐抓在手中,鐵棍擱在他的右肩上,想跑也絕不了。
  滿天花雨挾著玉虛子,走在秋嵐的右後方。金四娘綽了一把劊子手用的鬼頭刀,走在秋嵐的左後方,不時向滿天花雨挾著的玉虛子冷笑。
  滿天花雨之後,是重慶府的名宿恨地無環張瀾。他年屆花甲,人顯得瘦小而殷實,挽著一個二十來歲雙眼哭得紅腫的青年人,一面走一面低聲安慰臉無人色的小伙子,右手掂著一把巨斧,從容而行。
  這位根地無環來頭不小,在四川論真才實學,他穩坐第一把交椅,但極少與江湖人來往,名號反而不太響亮,他的師父是早年威鎮武林的長眉羅漢泰弘上人。
  到了南道底部,也就是秋嵐脫險的地方。秋嵐突然心中一動,站住向金四娘說:「不行,按方向估計,秘室在道院中心,裡面定然凶險水測,機關埋伏重重,咱們人多,怎麼能從裡面殺出呢?不如諸位先在地牢中等候,在下到上面石室試試。」
  「石室只有一座三重門。怎能……」金四娘反對。
  秋嵐已打定主意,斷然地說:「惡道們既然發現在下陷身坑內,必定到石室察看,等他們開門之後,豈不省事?再說,石室之後便是山坡的密林地帶,脫身極易,總比進入道院中樞容易脫身些,在下寧可從石室碰機緣。」
  金四娘略一思索,點頭道:「好,從石室脫身安全得多,我也願意冒一次險。」
  秋嵐立即轉頭,分派滿天花雨和恨地無環斷後,把守住甬道,其他的人仍回到地牢等候消息去。他和金四娘升上石室,在門旁候機。
  天機回到門旁,伸手入懷掏鎖鑰,一面說:「莫不是剛才的大震把他們嚇死了?每個人值三千兩銀子,嚇死了豈不白費功夫?我得去看看。」
  鐵葉門拉開了,木門也推入石牆的夾縫中。天機隔著鐵柵門。向裡大叫道:「肉票們,你們怎麼啦?」
  秋嵐躲在左面走道上,金四娘在右面。通風孔外兩個老道的對話,秋嵐聽了個字字入耳,他用抖切虛弱的沙嘎口音淒慘地叫:「水……水……水……我渴死……死……了……」
  金四娘也低低的長歎,顫抖的歎息聲像是垂死者的最後呻吟。
  天機冷笑一聲,將鎖匙神入鎖孔內,一面喃喃地說:「這幾個該死的傢伙,看來真嚇慘了。」
  「師弟,別理他們。」天極阻止天機開門。
  「怎麼了?」天機惑然問。
  「我看不大對。」
  「有何不對?」
  「你可聽到下面秘牢那些死囚經常不絕的咒罵聲麼?沒有,寂靜的可怕哩!我看,還是由下面地道氣窗看看那些死囚的動靜比較穩當些。」
  天機點點頭說:「也好,咱們馬上去察看。」
  說完,他重新將鎖扣上,扣鎖聲沉重。
  秋嵐大急,暗叫道:「師父,徒兒要開殺戒了,事非得已,請諒徒兒。」
  他將已取在手中的兩盞長明鐵燈盞抓實,突然閃出,喝聲「打!」燈盞脫手而飛,快得令人肉眼難辨,分射兩名老道。
  鐵柵門的鐵條粗如雞卵,每根相距約有八寸,燈盞的圓徑只有四寸,深不足三寸。閃出現身後雙方相距不足五尺,快得令金四娘這位了不起的高手也末看清,兩老道自不必說,燈盞穿柵而過,兩老道眼中只有看到人影一閃,卻未能從幽暗的燈光中發現飛來的燈盞,不偏不倚,打入兩人的胸腔中,只「嗯」了一聲,向後跌出丈外,「砰叭」兩聲暴響,跌在門外的翻板上,翻板一翻,跌落坑底去了。
  秋嵐跪倒在室中,合掌閉目低叫:「我佛慈悲。我佛慈悲!弟子是不得已……」
  金四娘飛縱而出,低叫道:「糟了!惡道跌進陷坑去了,鎖匙還在他們的身上。你又不是佛門弟子,窮囉嗦什麼?快想法子出去好麼?」
  秋嵐拾回鐵棍,躍起向金四娘說:「金姑娘,招呼他們上來。」
  他走近鐵柵,試了試力。鐵柵中間加了兩道橫柵,上下共扣了兩道鎖練扣,不易弄開。他將鐵棍伸入柵中,搭上了鎖鏈,功行雙臂,全力一扳。
  人群急奔而至,恨地無環搶近,接住鐵棍一聲沉喝,兩人同時用勁,鎖鏈吱嘎嘎一陣怪響,突然繃斷。
  鐵柵門拉開了,秋嵐叫:「陷坑寬一丈,必須躍過。」
  驀地,警鐘大鳴,道院後面的警哨發現石室有變,發鐘聲告警了。
  過了陷坑,秋嵐叫道:「諸位速由後山脫險,快走!金姑娘,咱們去找飛雲觀主,怎樣?」
  金四娘搖搖頭說:「你自己去吧,獨角天魔我惹不起。這樣吧,我在後山林中等你,如果你能取回我的革囊,我答應給你天地間無蠱不解的奇藥。如果你不幸失手,對不起,恕我不能陪你了,我得趕在一百天之內找解藥救自己的命。」
  秋嵐急急地說:「好,一言為定,千萬等我。我答應在三天之內,替你找到解藥。本來我可以現在給你的,但目前解藥在身邊。」
  金四娘大喜,問:「你有解藥?」
  「不錯,毒王送給我三瓶解毒藥,可解各色奇毒。」
  金四娘喜悅地說:「我先謝謝你,本來我也準備去找毒王的,但我與他仇恨難消,他可能不會送我解藥哩!我走了!呆會兒不見不散,祝你成功,再見。」
  觀中火把通明,二十餘名老道已傾巢而出。
  客院中,閃電似的奔出獨角天魔一群高手,正以流光逸電的身法掠來。
  秋嵐向後一指,向眾人叫:「還不快走?四位難友也請你們帶走。」
  滿天花雨不走,狂笑道:「恩公不必催促,俞湘要與雜毛們拼骨,與恩公押押陣搖旗吶喊總可以!哈哈!」
  恨地無環將挽住的青年人交與一個豹頭環眼大漢說:「東方賢侄,速帶商公子返回重慶,這兩天鐵手姜賢侄和鬼眼瘦猿戎老弟,與離魂掌關老哥師徒倆,定已到府城找我。你告訴他們,如果找活著,我會替關老哥盡力,傳授他的徒弟李玉衡大力金剛掌奇學。如果我死了,請他另找高明,走吧!快!」
  他所說的李玉衡,正是許州鷹爪李豪的孤子。
  眾人匆匆向山林中逃命,只留下恨地無環和滿天花雨。他倆人夠義氣,明知獨角天魔可怕,仍然留下來和秋嵐同患難共生死。玉虛子改由他人帶走,不住呻吟鬼叫。
  秋嵐自不能勉強他們走,向客院側方的空地一指。說:「咱們到寬敞的地方,和他們決一生死。」
  滿天花雨卻說:「恩公,咱們何不引他們到大殿前的廣場決一死戰?」
  恨地無環接著大斧,從容地說:「咱們從左繞出,毀他們的房舍先激怒他們,才能將他們引來,勉得他們去追那些難友。」
  秋嵐喝聲:「走」!三人便向左繞殿而出,在轉角處鐵棍一揮,「擋」一聲暴響,殿角的外院牆震倒了兩丈左右,在轟然大震聲中,向前急掠。
  恨地無環大斧一揮,一座涼亭轟然倒塌。
  後面五六丈,獨角天魔領先飛趕。三丈後的飛雲觀主怒叫如雷,一面追一面大吼:「何方鼠輩如此可惡?給我站住。」
  龍形劍與綠鳳比飛雲觀主快些,但卻比不上獨角天魔。
  雷音尊者與飛雲觀主並駕齊驅,但他的方便鏟太過沉重,事實上並不輸於龍形劍。互相比較優劣立判,薑是老的辣,獨角天魔果然名不虛傳,遙遙領先。
  秋嵐發覺恨地無環和滿天花雨腳下太慢,知道他兩人原氣末復,如果想逃走,決難逃出老凶魔的手下,便叫道:「兩位先走,在下斷後。」
  快轉出觀前,獨角天魔到了。秋嵐知道不阻擋一下是不行的,猛池回頭大喝道:「老凶魔,慢來!」
  獨角天魔一聲不吭,他小看了秋嵐,山籐杖也不用,左手疾伸,五指箕張,劈面便抓。
  秋嵐本有點心怯,被老凶魔的威名所震攝,但這時已別無抉擇,他必須面對現實,無論如何得向飛雲觀主討革囊,勢必和獨角天魔較量。因此、無形中他已抱定硬拚的決心,雄心萬丈,事到臨頭,怯念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必須冷靜的應付即將到來的萬千凶險。
  他不敢冒然進招,足尖一點,疾退八尺。
  獨角天魔如影附形跟到,左手原式不變,仍然劈面伸來,五指如鉤,裂肌潛勁已然著體。
  秋嵐心中暗懍,身形向右略閃,虎軀下挫,來一記「狂風掃落葉」,不但避過一爪,更搶攻老凶魔的下盤。
  獨角天魔冷哼一聲。突然提起一腳,硬向掃來的鐵棍踏下,滿不在乎。
  「哈哈!」秋嵐一聲狂笑,半途撤招向後急掠。
  獨角天魔一聲怪叫,緊鍥不捨飛趕,一面怪叫道:「不接招你就走得了?留下命來。」
  秋嵐早有打算,他要激怒老凶魔,明示怯弱,令老凶魔估錯他的實力,方能抓住機會行雷霆一擊。
  在怪叫聲中,已到了觀前廣場。
  恨地無環和滿天花雨站住了下山小徑的方向,兩人左右一分。
  秋嵐到了,身後獨角天魔已接近至八尺之內。他大旋身鐵棍狂掃,沉喝近:「接我一棍。」
  「拿來!」獨角天魔叫,狂傲的伸手接棍。
  這瞬間,小徑中一個高大的照影,幽靈似的進入了松林,捷逾電閃地向觀前掠來。
  觀門大開,火光大明。
  龍形劍與綠鳳到了,飛雲觀主和雷音尊者也到了。
  恨地無環和滿天花雨挺刀斧左右迎上,毫無畏懼。
  但龍形劍和綠鳳並未加入,左右一分。飛雲觀主和雷音尊者也左右急飄,駐足而觀。他們都是江湖中自命不凡的人,不屑倚多為勝,在一代凶魔之前,也不許他們有插手的機會,所以皆在外圍看兩人惡鬥。
  秋嵐見老凶魔竟敢狂傲的伸手抓棍,心中不悅,力貫棍身,不變招卻加了十成勁。
  「噗!」棍、爪在電光石火似的剎那間接觸。
  人影乍分,罡風大作。獨角天魔沒抓住鐵棍,被震得左飄丈外,一聲怒嘯,鬚髮無風自搖,怪眼連翻,山籐杖一振重行撲上。
  秋嵐退了三步,鐵棍粗如雞卵,這時前半段竟然被震得微向側彎,老凶魔的爪力是駭人聽聞的。
  雙方皆無名火起,立即各展絕學,鐵棍如鬧海狂龍,山籐杖似出柙猛虎,接上了。
  罡風暴起,勁氣直迫丈外,地下塵土飛揚,走石飛沙,在三丈外旁觀的人紛紛後撤,立腳不中,四週六名高手臉色全變了。十餘名高舉火把奔近的老道,火把的火焰被罡風迫得呼呼跳躍,趕忙向外退。
  「打!」獨角天魔怒吼如雷,杖化重重杖山。點打挑掃劈如同狂風暴雨,全是硬拚的進手狠招。
  秋嵐也不甘示弱,棍影如飛瀑怒潮,硬接硬搶狂野萬分,進退如電銳不可當,完全是剛猛的狠著。
  好一場武林罕見的龍爭虎鬥,這是力與力的考驗,在人影飄搖風塵滾滾中,響起一連串棍仗相擊相錯的刺耳暴響,罡風嘶嘯聲令人頭皮發緊,令外圍觀戰的大名高手心已提至門腔,手心冒汗,連大氣也不敢喘。
  三照面四盤旋,驀地響起獨角天魔一聲令人心血下沉的厲吼,接著「拍」一聲暴響,兩人雙手持棍杖、這時突然在中間頂住了,四條鐵臂撐實,下身逐漸相貼。
  「開!」獨角天魔又叫吼。
  但開不了,兩人腳下急動,地下的土石不住翻動,誰也無法迫進,力道相當。
  獨角天魔額上見汗,怪眼中似要冒出火來。
  秋嵐鬢旁汗往下滴,頰旁的肌肉在抽動。
  生死關頭到了,兩人要用下盤行雷霆一擊啦!
  獨角天魔知道遇上了令他難以相信的硬對頭,心頭湧上無窮殺機,驀地手向上猛推、一托之下,雙手鬆開了山籐杖,身形下攤,大手下沉向下一分,防備秋嵐腿攻,立即搶入。
  山籐杖倒飛六七丈外,嘯風之聲刺耳。
  秋嵐驟不及防,做夢也末想到獨角天魔會棄兵刃而進擊,這在稍具名望的武林朋友來說,是決不會有的,不可思議的事,但獨角天魔以一代凶魔的身份,今晚丟杖取巧求勝了。
  他感到手上的如山壓力突然消失,上身急向前栽。
  獨角天魔身形控低、高不過四尺,已撞入他的懷中,任何閃避的機會都沒有了。
  危機光臨,來得太突然,想攻出雙腿已來不及了,身軀的重心已失。他一咬牙,百忙中意動神動,璞玉歸真奇功突變為寂滅術,發揮了奇妙的功能。
  可惜,晚了一剎那。
  獨角天魔的腦袋,撞上了他的腦腹之間。
  同一瞬間,他的雙手全力下砸,鐵棍的中部重重的擊中獨角天魔的肩背。
  「噗噗」兩聲悶響同時響起,人影激射。
  秋嵐倒退七八步,「噗」一聲坐倒在地,雙手仍握著鐵棍,口中沁出鮮血。他感到五臟如火炸,氣血翻騰,眼前一陣黑。寂滅術運遲了些,仍難禁受老凶魔的腦袋全力一撞,幾乎撞破了他的胸腹,像一隻萬斤巨錘重重地給了他一記雷霆一擊。
  獨角天魔「嗯」了一聲,屈膝踣倒,接著一滾而起,踉蹌站住仰天吸入一口長氣,再急衝而上。說是急衝,其實腳下虛浮,快不了多少了。
  恨地無環一聲怒叫,揮斧截出。
  滿天花雨也忘了自己的生死,揮刀急上。
  龍形劍伸手一拉綠鳳,止住她拔劍,低喝道:「不可多事,管不得。。、」
  飛雲觀主和雷音尊者同聲狂笑,急衝而上。
  眼看雙方一接,便將生死立判。
  葛地,高大的黑神出現在五丈外,火光下,出現了令人望之喪膽的活殭屍羅方。
  活殭屍揮舞著一根大草繩,兇猛地衝來,刺耳的怪異吼聲震耳欲聾:「獨角天魔,你果然在這兒。」
  獨角天魔已衝出丈餘,聞聲大吃一驚,抬頭一看,只感到魂飛天外,平時他已不是活殭屍的對手,這時背腰受傷,怎吃得消?突然扭頭狂奔。
  雷音尊者更是魂飛天外,倒拖著方便鏟投命地狂奔。
  「那兒走?你兩個豬狗不如的畜牲!老夫要剝你們的皮,吃你們的心肝。」活殭屍狂吼,疾追而去。
  龍形劍和綠鳳末插手,早一步發現活殭屍,兩人不約而同向側飛逃,三兩起落便隱入林中不見,比獨角天魔還先走一步,果真是望影而逃。
  只有飛雲觀主昏了頭,他已快衝近秋嵐,劈面遇上了滿天花雨。
  滿天花雨以暗器成名,這時手中已沒有任何可用的暗器,手中的刀又不趁手,只憑滿腔熱血奮不顧身搶救秋嵐,截住飛雲觀主,一聲大吼,一刀揮出。
  飛雲觀主一聲低吼,劍一搭一旋.錯過鬼頭刀乘勢突進。劍尖疾吐。
  滿天花雨百忙中閃身推刀,但卻被震退五六步,險些跌倒。
  飛雲觀主不乘機追襲,卻衝向秋嵐,一劍急點。
  「你該死!」秋嵐一聲大吼,鐵棍突然揮出,舉手運棍,揮出可及丈外,恍若電耀霆擊。
  「錚」一聲暴響,飛雲觀主的劍從中而折,前半段劍化身為長虹飛走了。
  秋嵐涼氣站起,低吼道:「你可惡,想乘我之危……」
  吼聲末落,飛雲觀主狼狽而逃,急如喪家之犬,奔入飛雲觀溜之大吉。
  秋嵐受傷甚重,但怎能讓老道走了?強提真氣,銜尾急迫,急急追入觀中,搶上大殿。
  飛雲觀主走左後殿門,相距不足兩丈,但秋嵐已無法追上他了。
  滿天花雨抬回鬼頭刀,一聲長嘯,向臉無人色四散奔逃的老道們追去。
  恨地無環則緊隨在秋嵐後,搶入後殿。
  大地黑沉沉,已經三更了。山林中猿啼虎嘯產動人心弦,活殭屍一群人早己不知去向。
  秋嵐用頭罩隱去本來的面目,活殭屍不知是他,只顧追獨角天魔去了,不然倒是他一大臂助的。
  觀中各處燈火通明,不但每一座神塞上都有燈光,各處還有不少紗燈。由於活殭屍的出現,老道們都向密林四散逃命,燈光無人掌理,在燈火中逃命不易隱身。
  飛雲觀主已將爪牙分派至江湖各地話動,觀中人手太少,十三名弟子中,傷了一個,死了五個,所剩下可派上用場的人不多了。還有十來個香火道人和徒孫,這些人在一流高手之前、派不上任何用場。活殭屍的出現,徒子徒孫留作鳥獸散,滿天花雨又在外面趕殺,所以觀中已成了真空,空無一人。
  大殿只有一層,出奇的高。後殿卻不同,在外表看只有一層,但殿後面卻有兩層,緊接著老道們起居的道院,上下重門密房,凶險重重。飛雲觀主亡命飛逃,手中還提著半截斷劍,脅下掛著金四娘的大革囊和他自己的百寶囊。奔入了後殿,向左面的廊下急竄。廊盡頭是扶梯口,他全力向上狂奔。
  秋嵐受傷不輕,腳下已不俐落,但仍然甚快,飛雲觀主無法將他扔掉。
  飛雲觀主逃上了梯頂,秋嵐也到了梯中段了。
  他咬刀切齒,猛地伸手去拉梯旁的把手。
  秋嵐知道觀中凶險,暗中已留了神,見對方伸手抓把手,便知老道要搗鬼,一聲怒吼,扭斷一根扶手往,猛地脫手扔出,雙足一登,人已凌空直上。
  「轟隆!」兩聲大震,扶梯垮塌。
  扶手柱落空,因為飛雲觀主已伏下身軀,滾入樓門一閃不見。
  秋嵐也進入了樓門,老道沿右側第三條雨道發足狂奔。
  「站住!咱們好好商量。」秋嵐叫。
  老道一面逃,一面叫:「除非你死了,不然沒有商量的餘地。」
  恨地無環被砸下的扶梯所阻,等他攀上門樓,秋嵐和老道已不知何處去了,他只有小小心心的往裡搜。
  不久,滿天花雨也到了,會合了恨地無環、兩人一商量,決定採用最笨的辦法,一面拆毀各處的可疑建築物,策應已深入險地的秋嵐。同時,必須循聲而進,因觀殿並不大,由裡面打鬥的聲響中,隱約可以知道秋嵐所處的地方,便不顧一切向裡搜。
  飛雲觀主引著秋嵐往樓上追,要將秋嵐引到他認為十足可以對付絕頂高手的陷阱裡。本來樓上各處都安置有可怕的機關,可是,秋嵐緊釘在他的身後,使他無法發動機關。同時,秋嵐已留了神,全按他的踏腳部位落腳,幾經轉折,所有由落腳處控制機關的機捩全無作用。追得太急兩人相距只有丈餘,他無法將秋嵐扔掉,也來不及啟動機捩。
  到了小樓的中心,他向一道有扶攔的小梯奔去。小梯的上端伸向天窗,上面黑黝黝地。
  這裡是一間窄小的靜室,設有一座神案,案前有拜台和蒲團,神燈明亮,香煙繚繞。神龕所供的神不知是誰,神經半掩,看不清神像的臉貌。
  秋嵐感到體力正大量地消失,胸口的疼痛愈來愈兇猛,假使再不調息,被震離原位的內腑後患無窮。但他決不能放走飛雲觀主,喬家姐弟的性命目下已控制在飛雲觀主的手中,而救人的時限只剩下明天一天,明晚三更一過,即使有解藥也無能為力了。
  飛雲觀主飛躍上梯,秋嵐心中大急,如讓老道上了屋頂,隊屋頂降下,往密林中一鑽,豈不完了?他知道自己傷勢沉重,再過些時更難以支持,決無法再追逐了。
  他強提一口氣,一聲沉喝,鐵棍疾揮。
  「砰」一聲大震,小扶梯兩側齊折,吱呀呀的向下倒。
  一根巨索突然從側方蕩到,飛雲觀主哈哈一聲長笑,抓住巨索急蕩而開,遠出三丈外,落在神龕頂端。
  秋嵐火速回身奔到,一腳踏上了拜台,正待縱上神案。
  「站住!」神龕上的飛雲觀主大吼。
  秋嵐站住了,鐵棍單手舉起,作勢擲出。雙方上下相距只有丈餘高下,中間隔了一張神案而已。他急聲說:「飛雲觀主,你如果再逃,在下的鐵棍必定洞穿你的身軀。咱們好好商量,希望你不要自誤。」
  飛雲觀主當然知道自己的處境,神龕後是木板牆,頭頂是封閉式的承塵,向任何一方逃走。皆逃不過鐵棍的襲擊。他的右腳徐徐後移,移向一座突出龕頂的方木,不住嘿嘿笑,伸出斷劍低吼道:「九華道友,想不到你一個小好色之徒,竟會練成足以和獨角天魔鬥成平手的能耐,貧道倒小看你了。怪,你既然與獨角天魔的修為相去不遠,對金神金樣也用不著太過顧忌,為何要玉虛子將金四娘送來嫁禍於我?說!我那迫你的三個門人和三頭靈鶴,你把他們怎樣了?」
  直至目前為止,他還以為秋嵐是九華羽士。秋嵐戴了頭罩,他根本無法看到秋嵐的本來面目呢。
  秋嵐不住搖頭,否認道:「在下不是九華羽士,觀主誤會了。」
  飛雲觀主大惑,問:「你不是九華羽士?那麼,你是誰?為何和本觀主作對。」
  「怨在下目前不能道出名號,只想向道長討一份人情。」秋嵐客氣的答。
  「討人情?笑話!咱們素不相識,你憑什麼向本觀主討人情!你簡直死到臨頭還在做清秋大夢。」
  「在下情非得已,來得冒昧,尚請觀主成全。」
  「你說吧,成全你什麼?」
  秋嵐已從飛雲觀主強硬的口氣中聽出了危機。按理,對方既然已經無路可走,口氣決不會充滿了自信和頑強,他怎敢大意?
  便默運神功,準備撲上,一面說:「請觀主交還金四娘的大革囊在下感激不盡。」
  飛雲觀主一怔,詫異地問:「你與金四娘有何淵源,你到底是誰?」
  「在下與金四娘無淵源,但須要她的革囊救人。」
  「哈哈哈!貧道冒與金神金祥為敵之險,弄來這只盛毒盤的革囊,你也想要,好吧,給你。」
  他伸手解革囊,同時踏下龕頂的方木,立即乘機滾到。龕後壁間,突然出現了一個扁長形方孔,他向孔中滾去。
  秋嵐早有準備,並未被飛雲觀主假意解囊的舉動而鬆了戒備,一聲叱喝,縱上一棍砸出。
  同一瞬間,兩側的沉重磚牆,突然向內倒塌。頂上的承塵,也同時崩墜,如同山崩地裂,聲勢驚人。
  「轟」一聲爆響,神龕被鐵棍擊倒了,轟然倒塌。
  飛雲觀主並未能滾入孔中,驟不及防,立即隨龕下墜。
  腳下的樓板,也在這時向下急沉。
  秋嵐大驚,下面陷落,左右和上方齊下砸,整座樓搖搖欲塌,無處可逃,大事去矣!
  正在束手待斃中,突見飛雲觀主在驚叫聲中向下跌,落在向下沉的破神龕上,伸手亂抓,一面向內壁擠。他已經躍起,這時心中一動,立即呼氣向下沉,猛撲下面的飛雲觀主。
  樓板急劇下沉,燈光已滅,伸手不見五指。在落下樓板的剎那間,驀地內壁燈光一閃。
  飛雲觀主一戶低吼,一掌後拍,人向燈光處飛撲而去,一閃不見。
  那一掌並未擊中秋嵐,擊中了秋嵐的鐵棍。秋嵐放了手,閃電似的銜尾縱出。
  那是一個八尺高三尺寬的洞孔,兩人剛縱入洞中,後面響起了驚天動地的轟然大震,天地搖搖,煙塵滾滾,下陷的上層頂樓將下陷至底的底層填實了,如果稍侵半分,定被壓成肉泥,危極險極。
  縱出洞口,燈光已經不見了。秋嵐只感到身軀在黑暗中下沉,飛墜而下。
  驀地燈光起自腳底,還來不及分辨,「噗」一聲悶響,跌入了一張彈性極佳的九合金線怪網中,身不由己向上反彈。沒等他有所舉動,網突向下沉,上面又落下一張怪網,上罩下收,將他包得實實地,接在半空不住旋動,網便愈收愈緊。
  「糟了!」他低叫。接著,他定神看去。這是一間約有四丈見方高也有四丈的地底秘洞,四面伸出十六條支架,張了四具怪網。上層可看出翻板的痕跡,四角有長明燈。四張網中,其中兩張有人。飛雲觀主吊在一條網架上,正向壁間爬行。
  秋嵐機智過人,跟著飛雲觀主穿出壁間的秘孔,卻跌在一張九合金線怪網中,動彈不得。
  地底秘洞是四丈見方,高亦有四丈,相當寬闊。四張怪網中,有兩張有人。另一張收緊的怪網中,包著東海神尼師徒倆,兩人正在裡面掙扎,劍無法拔出,只能用手絞扭著粗有半寸的九合全線。
  另一張網的支架上,飛雲觀主雙手交互攀爬,向壁間爬去,快接近牆壁了。支臂是大木所造的,從牆內仰出,前有滑輪,套上巨索,從一個徑尺洞孔透入。只消爬到壁旁,便可攀上高僅八尺的一個二尺方洞中。那是看守人加燈油的進口,長明燈便在方洞旁,同時,也是看守人收網擒人的進出路。
  飛雲觀主爬近牆壁,翻支臂站穩,伸右手扳住上面方孔口的扳手,轉身向下桀桀狂笑。
  笑聲,在不通風的地下秘窟中聽來十分震耳,令人聞之毛骨悚然,笑完,他得意地說:「閣下,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這叫做天羅地網升天窟,上不沾天,下不接地,九合金線網寶刃難傷,大羅天仙落入也休想脫身。桀桀桀桀!你看左右的石牆,周圍共有三十二個拳大箭口,裡面各設有一具諸葛連弩。如果想擒活的,貧道將網放低,便可像提網中魚般將你們生搞活捉。但貧道已決定要你們死,等會兒放開連弩的機捩,你和你先前落網的兩個同伴,將要變成刺猖。哈哈哈……」
  他得意的狂笑,右手用勁一扳,身形升上洞口。
  洞口人影乍現,是滿天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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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勤鼠書巢 Luo Hui Jun 掃瞄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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