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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士廷提著行囊出了店門,抬頭望望陰沉沉的天色,劍眉緊鎖,喃喃地說:「又要下雨了,清明時節不是趕路天。今晚上等我們回家,你就痛痛快快地下吧,老天爺。」
  出了舒城的南門,雨並未光臨。這條盧州齊至安慶府的大道寬闊平整,但路上的行旅並不多。他背了行囊大踏步向南又向東,走了五六里,方趕上了先走的一批挑夫。挑夫共有五名,挑的是舒城的名產極品貢絹。這些絹要在安慶上船,運至湖廣可以賣得好價錢。
  押運的是一個中午人,背了一個包裹,點著一根竹杖走在後面,見他要超越前行,好意地笑道:「小伙子,你一個人敢走這條路?跟在我們後面好了,多一個人多一份照應。」
  他善意地笑笑,領首為禮道:「謝謝大叔的好意,只是小可要趕路呢。」
  「趕路也不急在一時,過了春秋山道路不靖,經常有強盜攔路打劫,弄得不好,丟了錢財小事一件,賠上老命才冤呢。」
  「這條路有強盜?不會吧?」他訝然問。
  「你沒走過這條路?」
  「小可是桐城人,離家三年了,今天是第一次返家,不知家鄉的事。」
  「難怪,去年春天,有一夥強盜在這一帶攔路打劫,先後被鄉勇捕獲了十幾個人,仍有幾個藏匿山區不去,已經有幾起旅客被劫了,因此走這條路的人,皆需結隊同行,免生意外。」
  他拍拍行曩,笑道:「小可只有一些破衣服,此外身無長物。真要碰上強盜,正好向他們討些盤纏呢。呵呵:小可要先走一步。」
  中年人不再挽留,一個身無長物的人,自然不怕遇上劫路小強盜,衝他的背影搖搖頭,自語道:「他竟想向強盜討盤纏呢,年輕人說話真不知輕重,胡說八道會招禍的」
  方士廷年僅十八歲,身材卻壯得像猛獅,生了一張仍帶童真的娃娃臉,眉清目秀,—表人才。穿了一身青直裰,打扮像是村夫,但像貌風標器宇,卻一點不帶村夫味。他渾身帶了濃重的風塵氣息,外表卻像個流浪漢,但在他年青富有活力的神韻上,看不出他曾經是飽歷風霜窮途落魄潦倒江湖的人。
  他當然不是落魄江湖的人,而是離家三年,立志遊遍天下三山五嶽五湖四海的小伙子。
  他回來了,還有八十里便可返抵一別三年的故鄉,心中自然喜不自勝,腳下一緊。
  他身高八尺,手長腳長,邁開大步趕路,十分快速,天宇陰沉沉,密雲不雨,微風吹來略帶涼意,清明時節,單衣不勝寒。
  廿里春秋山在望,他對家鄉附近的山川不陌生。
  已經是辰牌末巳牌初,他得加快腳程了。
  官道繞山西麓而過,沿途松檜成林,開始沒有田地,已經進入了丘陵區。
  正走間,前面官道轉彎處出現了人影,那是一個穿了灰袍,灰髮挽成道士髻,佩了長劍,手持蒼木杖的老人。相距仍在廿丈外,他已看清了對方的像貌。
  這老人生了一張大長臉,二角眼弔客眉。眼色蒼黑褐紋密佈,灰白色的山羊鬍稀疏幾根,相距在廿丈外,他似乎發覺自己仍被那雙可怖的三角眼所驚,那雙眼的凶光太凌歷、太陰森,太銳利可怖了。
  「這位老先生不像是什麼好人。」這是他第一個念頭,心中油然生起戒心。
  者人似乎在等候他,站在路中不言不動,三角眼不轉瞬地注視著他、雙方漸來漸近。
  他心中不斷盤算,忖道:「我與他無冤無仇,當然他不是在等我,萬一他是劫路的,已經快到家了,這一包破爛給了他不傷大雅,他如果要,給他就是,不值得計較。
  接近了,他沿路側徐行,眼看要錯肩而過。
  驀地,去路被蒼木杖攔住了,怪老人三角眼陰晴步定,伸杖把他攔住,用冷厲的嗓音吐出一個字:「你!」
  他應聲止步,詫異地問:「老先生,是叫小可麼?」
  「你以為老夫叫誰?」老人乖戾地問。
  「這……請問老先生有何指教?」他謙恭地問。
  那年頭,「老先生」二字,已是尊敬的稱呼,對身份不明不是德高望重的人如此稱渭,那是逾禮的。
  「從現在起。不許你多問。」
  「咦!你是說……」
  「閉嘴!你跟我來。」
  「這……」
  「不許問。」怪老人凶狠地說。
  「小可……」
  杖影倏動,「噗」一聲響,胸前便挨了一掌,把他震退兩三步方行站穩。
  「咦!老先生……」他訝然叫,不住揉動被打處,被打得莫名其妙。
  「跟我來,你得替老夫辦事。」怪老人陰側側地說。
  他本待發作,卻又忍住了,吁出一口長氣,說:「老先生,小可要趕路……」
  「你不用趕了,老夫會送你到地頭,你已經受過一次教訓了,再不聽話……」
  「那……那又……」
  「老夫一杖打死你。」
  「你怎能不講理……」
  「你再講幾句試試?這年頭講理的人太多,萬事不成,官道上行人甚多,打死你老夫可以另找一個人幫忙辦事,走。」
  他忍住上衝的憤火,無可奈何地說:「好吧,看來小可已別無抉擇了。」
  「你明白就好,走,上山。」
  兩人沿小山徑向上走,不久,到了山頭稍下方的一座松林中,林中心有一處怪石四布的空地,荊棘叢生、野草高與腰齊。
  有五名健壯的村夫在掘土,一座大石上。坐了兩位與怪老人同樣打扮的人,年紀也在花甲上,一是三角臉,另一人則是圓臉,滿臉橫肉,兩人同有一雙陰厲的怪眼,同樣陰之氣外露。
  遠遠地,押他前來的怪老人便叫道:「又找來一個健壯如牛管用的人,夠啦!」
  三角臉老人站起亮聲道:「師弟,多找幾個人來,早些佈置停當豈不省事?」
  長臉怪老人一面走近,一面笑道:「人多反而礙事,不易看管。而且這些巧妙玩意,人多了同樣派不上用場。呵阿,早著呢,雲龍雙奇是最守時的人,說下午到,決不會早來,更不會遲到。還有一個半時辰,師兄何必操之過急?」
  圓臉老人一跳下石,說:「這人交給我,我要帶他去準備墓碑了。」
  長臉師弟將方士廷向前一推,笑道:「好,定老,這人就交給你使喚好了。」
  方士廷已看清那五名村夫,正在挖一個位於巨石下的大坑。地面下全是堆積的磨盤大巨石,不易挖掘,一鏟下去火星飛濺、十分吃力。
  「這些人難道在挖寶不成?墓碑又有何用意?」他心中暗循。
  圓臉怪老人定老向招手,叱道:「小子,過來,石下有一把斧頭,一把鋸子,帶上跟我走。」
  他順從地取了斧鋸。三角險師兄在旁喝道:「把包裹收下,幹活怎能背著包裹?再說,這個包裹你也用不著了。」
  他心中一跳。十寸道:「好啊,他們已替我盤算得清清楚楚啦!我得看看你們搞什麼鬼。」
  他戀戀不捨地將包裹解下放在一旁。三角眼師兄一腳將包裹踢飛,飛出三丈外恰好跌落在一座大石上。
  他微慍地奔出,想拾回包裹,抓他來的長臉師弟伸杖攔住,冷笑道:小子,你想死?」
  「我的包裹……」
  「不要管包裹的事。不然將會因此包裹而送掉小命。」長臉師弟陰森森地說。
  世間的事真是無奇不有,人的命運也十分神秘,些須小事看似平常,卻可能主宰了一生的命運。誰也沒料到這個包裹,會引來了一場江湖風暴,不知有多少人間接因這個包裹而送命,更不知這個破爛包裹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真是不可思議。
  他最後只好暫且放開包裹的事,瞥了包裹一眼,取了杖鋸,隨著圓臉怪老人走了。
  到了山坡下,怪老人指著一株海碗大的檜樹,說:「把樹砍倒,截一段六尺長的樹幹,快。」
  他順從地揮南斧頭,慢慢地開始伐木,整整花了半個時辰,方截取了一段六尺長的樹幹。然後在怪老人的吩咐下,刮淨樹皮,並將一端削尖,形成了一根木樁。
  圓臉老人取出一把尺長的利刀,在木樁上用刀尖刻上兩行大字:「大明正德五年三月初三日午正。雲龍雙奇埋骨於此。」
  他吃了一驚,心說「雲龍雙奇,不是名震天下,宇內聞名的風塵奇人麼?這兩位大俠萍蹤天下,飄忽如神龍,行俠仗義聲譽極隆,怎會有人替他在此營葬?」
  圓臉老人將刀丟給他.說「把這些字刻上,深最少要五分。」
  他左看右看,說:「老伯,小可斗大的字也認識不了一籮筐……」
  「誰要你認識字?只要你按筆劃刻上去就行。快!別嚕囌。」
  「是,小可刻上去就行。」
  他慢慢刻削,一面刻一面問:「老伯,這些是什麼字?」
  「你少管閒事。」
  看看到了近午時分,字刻得差不多了,遠處傳來長臉師弟的叫喚聲:「定老。好了沒有?」
  「快啦!還有一個字。」圓臉老人半躺在樹下懶洋洋地說:「快點好不好?墓穴已經完工啦!」
  「馬上就好。」
  刻完最後一個字,圓臉老人要他將木樁帶至墓穴,遠遠地,他便嗅到了血腥味,不由心中一緊。
  兩個老人站在一個大坑前,坑旁挖了一個樹立木樁的孔穴,先前那五位挖穴人,胸前皆挨了一劍,早已身死多時,五具屍體躺在孔穴旁,鮮血引採了不少金蠅,血腥味中人欲嘔。
  他大吃一驚,心說:「這三個老賊人性已失,真糟,我的處境凶險極了,以一比三,大事不好。」
  三角臉師兄等圓臉老人走近,笑道:「墓穴四周布了一百零八枚蒺藜,墓樁屍體附近有六十四枚毒計,只要這兩個小畜生接近察看,必死無疑、今天他兩人難逃大限。」
  圓臉老人淒厲地笑,笑完說:「這兩個小畜生把咱們這些人害慘了,毀家之仇,殺子之恨,老夫今天不將他們兩人碎屍萬段,誓不干休。」
  長臉老人用手向樁穴一指,向方士廷叫:「小子,沿著地下的小繩走、將木樁放在位穴內,便沒有你的事了,快!」
  小繩在坑穴外圍四丈左右,彎彎曲曲向樁穴伸展,必定是沒布有暗器的平安路線。這是說,在八丈徑圓之內,任何人踏入其中,必定有死無生。
  他完全明白了,這三個怪老人,必定在此設伏,要將雲龍雙奇置於死地。
  他不是江湖人,雲龍雙奇的死活與他無關,但目下的形勢對他不利,卻是比青天白日更明白的事,五個掘穴人已經屍橫坑旁,對方怎會放過他?殺人滅口勢在必行,他的命運注定了。
  他當然不甘心,臉色蒼白地說:「你……你們……」
  「過去!」長臉師弟怒叱。
  「你……你們為何……」
  長臉師弟拔劍出鞘,劍尖點在他的鼻尖前,此道:「過去!不然立即宰掉你。」
  好漢不吃眼前虧,劍點在鼻尖上,反抗只有自討苦吃。他趕忙說:「好,好,我……我過去,我……」
  他扛起木樁,劍便離開了他的鼻尖,長臉師弟收了劍,取出了一把飛刀藏在掌心,盯著他不住狂笑。
  他吸入一口長氣,扛穩木樁,說:「小可將木樁放好,你們便要殺我滅口了。」
  「你如果拒絕放樁,便會立即被殺。」
  「這是說,不管放與不放。小可同樣是死?」
  「放,可以多活片刻。」
  「這片刻要來何用?」
  「那是你的問題。」
  「哦……哦……」
  「少廢話,你……」
  他突然雙手一推,木樁以萬釣力樁脫肩而飛,砸向相距不足三尺的長臉師弟,百餘斤重的木樁,在他手中輕如無物,速度之快,無與倫比。
  長臉師弟做夢也沒想到他敢反抗,更不知他是一個身懷絕技的人,木樁砸得快速如電,想躲也力不從心,「噗」一聲胸口被撞中,蒼木杖幸而及時架出,消去了不少撞力,但這一撞仍然夠份量,狂叫一聲,被木樁擊倒在地。,身側的三角臉師兄吃了一驚,左手一揚,三枚綠色的針影化為三線淡淡綠芒,一閃即至。
  他已先一步飛躍丈外,腳沾地立即向下仆倒,恰好避過飛針的襲擊。不等對方追來,他向側一竄,遠出三丈外落荒而逃。他發覺老賊的飛針可怕,快速絕倫幾乎無聲無影,必定是可破內家氣功的毒針。同時,三個老賊既然有心計算大久鼎鼎俠名滿天下的雲龍雙奇,豈會是膿包?目下他赤手空拳,不逃走才是傻瓜。
  圓臉的定老也吃了一驚,一怔之下,忘了追趕,等震驚消失急起追趕時,他已遠出五六丈外了。
  「定老,干萬別讓他逃掉。」三角臉師兄怪叫,自己卻急急去扶長臉師弟。
  長臉師弟被木樁傷得不輕,胸骨幾乎被撞折,只恨得目毗欲裂,怒叫道:「休讓那小畜生跑了,不然大事不妙,別管我,師兄,快追。」
  師兄將一顆丹丸塞入師弟懷中,急道:「師弟休慌,那小子逃不掉的。」
  「我該死,居然走了眼,這小子原來是行家。」師弟咬牙切齒地叫。
  「能逃得過定老手下的人,少之又少,放心啦!」三角臉師兄,一面替師弟用推拿術疏通胸口的被擊處,一面板有把握地說。
  長臉師弟挺身坐起,急急地說:「快將木樁放上,時候不早了,萬一兩個小畜生提前到來,豈不功效垂成?」
  「好,我去弄好。」
  方士廷匆匆逃走,往密林茂草中亂竄,後追的定老急如星火,一躍三丈,快速絕倫。可是,他身法靈捷,速度也不下於老傢伙,愈拉愈遠。
  他一面竄逃,一面心中暗忖:「三個老賊慘無人道,慘殺了那五個掘穴人,豈不能受報應?再說,雲龍雙奇一代英豪,我又豈能坐視見死不救?我得設法警告雙奇,免得他們中伏。」
  追了三兩里,他心中大定,老賊的輕功提縱術雖說已臻化境,快迂電射星飛,但仍比他差一分半分,他畢竟年青力壯。沒有什麼可怕的。
  他對春秋山並不陌牛,這一帶是仙人峰附近,往上走,對面的峰頂有一座仙人洞。附近怪石如林,古木參天,荊棘叢生,藏身極便。萬一不對,可以入洞躲避,洞內可容千人,石隙縫皆可藏身,怕什麼?
  他不急於擺脫定老,反而往回路奔逃,—面逃一面高聲怪叫:「老不死,你追吧,小太爺和你練練腿,練至雙奇到來,你們一個也活不了。那五個被殺的冤魂,他們在黃泉路上等候你們到閻王前對證呢。」
  定老愈追愈心寒,知道僅憑一己之力決難如願,心中一急,立即仰天發出一聲警嘯。要求三角臉師兄速來相助。
  三角臉師兄剛將木樁放下孔穴,聽到嘯聲心中一震,嚇了一大跳,趕快沿繩索奔出,百忙中忘了拉掉繩索,扶起師弟急聲道:「定老遇上勁敵,恐怕是雙奇兩個小畜生提前到來了,快走。」
  師弟胸口也沒感到痛楚了,臉色大變,拾起蒼木杖,急急地說:「快走,咱們往相反的方向走。」
  「師弟,定老……」
  「別管他,不然咱們也賠上了。」
  兩人不再理會同伴的死活,向相反的方向溜之大吉,狼狽而遁。
  嘯聲驚動了從南面上山的兩個年青人,相距約有兩里地,這兩位年青人年約二十五六,身材一般高.稍年長的長了一張四方臉,留了一撮八字鬍、劍眉虎目,英俊毫邁的氣概外露,虎目中發射著機警精明的光芒。
  另一為是蛋形臉龐,五官清秀,笑容可掬,也生了一雙神光炯炯的大眼。兩人皆頭戴四個巾,穿一襲天藍色長袍,臂下掛了一個小包裹,腰懸長劍,一式打扮,一般高大雄壯.同樣英氣勃勃,人才—表。
  四方臉青年一怔,止步說:「賢弟,這嘯聲急切尖利,似在呼喚黨羽,有入比咱們早來。」
  賢弟劍眉深鎖,說:「今年你我在仙人峰會面,事先沒有任何人知道,怎會有人比咱們早來?來又有何圖謀?大哥,咱們小心為上,也許真有人知道咱們雲龍雙奇的行蹤呢。」
  大哥腳下一緊,說:「快走、咱們已提早半個時辰前來,也許黃山逸士更比咱們早到呢,先蒙上險,隱起身份……
  兩人展開了陸地飛騰術,如飛而去。
  方士廷向掘了墓坑的林中空坪急逃,後跟的定老放膽狂迫,心中暗喜,喃喃地說:「好小子,你昏了頭,跑回原地送死拉!」
  方士廷一面逃,一面留心四周的動靜,慎防另兩個老賊的突擊。快接近原處,石上不見兩個老賊,不由心中一怔,難道他們追錯方向不成?
  定老卻心中一驚,暗叫不妙,兩位同伴既未前來協助,甚至也不在原地等候,那麼,他們不在原地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雲龍雙奇提前到達了。
  「丁彪兄。」老傢伙惶急地大叫。
  林空寂寂,鬼影俱無。
  方士廷心中大定,奔近擴穴一把抓起了那把樵斧,立下門戶叫:「老賊,你這該死的殺人兇犯,你得替那五個無辜的人償命。」
  定老無名火起,一聲怒叱,杖出「壯家劈柴」,迫近就是一枚,快速絕倫,杖動風雷俱發,力道千鈞。
  方士廷後退八尺,笑道:「你只有一個人,你完了。」
  定老火雜雜地衝上,「毒龍出洞」杖點胸腹,變招奇快,蒼木杖像怒龍般飛舞而至。
  方士廷左閃八尺,輕靈地又避過一擊,定老順勢招變「怒龍翻江」,蒼木杖兇猛地捲到,勢如狂風暴雨。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方士廷看了對方三招狂攻,已概略地看出對方功力渾厚,藝業了得,但他足以應付,心中有數。』
  「啪」一聲響,棧斧背擊中了蒼木杖,杖向下沉,他反擊了,再一斧展開杖,揉身切人,反手一斧揮出,攻向老賊的頸部,像是電光一閃,變化之快,令人咋舌。
  定者大吃一驚,吸腹縮頸斜飄八尺,斧刀掠過頂門,危機間不容髮。
  杖長斧短,斧如不能近身出招,便發揮不了威力。方士廷如影附形跟到,「樵夫問路」劈胸就是一斧。
  「啪」聲響,杖架住了斧。
  方士廷一聲長笑,脫手棄斧貼身搶入,左拳疾飛,來一記「霸王敬酒」,「噗」一聲正中老賊的下頜,力道如山,連他自己也感到拳頭發麻。
  接著,人影急劇進退,方土廷為了阻止對方拔劍,施展出兇猛狂野銳不可當的快速拳術,一連五六記重拳,皆在對方的胸腹開花,每拳皆用上了八成勁,內家真力發如山洪,拳頭著肉的響聲如同連珠花炮爆炸。
  「嗯……哎……」定老的杖也丟了,一手拔劍,一手狂亂地對架,一看便知道這老賊不善赤手相搏,在這種緊要關頭,怎可拔劍?大概是被打急了,本能地想拔劍爭取優勢,卻不知反而誤事。
  「噗」一聲響,老賊在忙亂中,一掌拍在方士廷的右肩上。方土廷身形一挫,但禁受得起,大喝一聲,右手「纏龍手」纏住了老賊的小臂扣實,左手一合。逮住老賊小臂的下方,猛地一帶,一沉、一扭、一掀。
  老賊重心倏失,立腳不牢,大叫一聲,突然來一記快捷絕倫的前空翻,凌空飛騰。
  前翻中,者賊的劍終於拔出了。
  「蓬」一聲大震,者賊背脊著地,被扔出丈外。
  在老賊砰然倒地聲中,方士廷本已跟進,但一眼便看到地面的草地有異,猛地止步察看,眼角先一步看到了右側不遠處引人杖穴的小繩,心中一驚,倏然止步。
  老賊被扔得不輕,但總算禁受得起,背著地立即挺起上身,正代躍起,可是,已晚了一步,雙手一鬆,上身立即向下躺,狂叫道:「丁彪兄,你……的五毒蒺藜,快……快救我,我……我……解……解藥……」
  叫喚聲漸弱,方士廷驚出一身冷汗,暗叫好險,剛才如果跟蹤追入,靴底將被刺破.五毒蒺藜必定刺穿腳底。豈不完了。
  他不是執法的人,不能見死不救,立即拾起老賊的枴杖貼地拔掃出一塊容腳地,叫道:「忍住點,我拖你出來……」
  話未完,剛欲下足,突覺身後有聲息,方記起還有兩個老賊,可能是定老所叫的「丁彪」趕到身後了,大喝一聲,轉身就是一記「神龍擺尾」。
  來的是兩個蒙面青影,最接近身後的人正忙中向身後飛退。身法巧妙絕倫,輕靈飄逸,神能悠閒,凌空而起點塵不驚。他不能向後退,後面是死路一條。看了對方是出神入的身法,也令他悚然而驚,猛地將杖奮勇飛擲,擲向那人的落腳處.同時向右前方一竄,閃入一座大石後,如飛而遁。
  「啪」一聲響,擲出的蒼木杖被青影一腳踢斷了。
  他已竄走如飛,竄入樹林中去勢如電。
  兩青影咦了一聲,第二名青影奮起狂追,一面叫:「走得了麼?留下啦!閣下!」
  他一發狠心說:「先離開再說,看這者賊的輕功是否比我差!」
  竄入密林,他抽暇扭頭瞥了一眼,不由心中一懼,青影冉冉而來,比叫定老的老賊高明多了。他一咬牙,用上了全力,落荒而逃。
  後追的育影由於起步太晚,起步時便相差了七八丈,加上方土廷東竄西逃,去向不時在變,因此輕功雖比方土廷高明,快捷得多,但仍未能拉近至五丈內。
  方士廷被逼的心中發慌,苦於剛將杖擲出阻敵,赤手空拳,與功力相當的人交手,對方有劍自己卻赤子空拳迎敵,豈不是白白送死?他只有一條路可走。
  他不是江湖人,從不會與人交手,心懷怯念是原因之一。再就是他不想與那些江湖亡命拚死活,他不是江湖亡命之徒,目下身處危境,他只好全心意逃命。
  謝謝天,他上了山,前面黑黝黝的仙人洞,正向他張開了大口。
  他飛逃入洞,向裡狂奔。
  追他的青影在洞口徘徊良久,大概也對他懷有戒心,不敢貿然追人,久久方逕自走了。
  直躲至入黑時分,他方悄然向外探,費了不少功夫,方一步步向山下摸索而行。走上官道,他方鬆了一口氣,苦笑著自語道:「不是我不管雲龍雙奇的死活,我也自身難保呢。那裡有那麼多屍骨,雲龍雙奇大概不至於上當吧?但願這兩位英雄豪傑逢凶化吉才好。」
  但他放不下心,在道旁找到一個土洞,埋頭大睡,次日一早,他小心翼翼地回到現場。
  他料得不錯,名震天下的神秘人物雲龍雙奇並未上當,死屍與地面所留的遺痕令他們動疑,終於找到了地面的各種有毒暗器。
  他看到的木樁已不見了,擴穴已經填平,附近十丈方圓的地面皆被鏟掉一層薄土,屍骨已全部失蹤了。
  在他藏身仙人洞期間,兩個蒙面人在現場拖出定老的屍體加以審視。
  兩人已取下了蒙面巾,正是聞嘯聲趕來的雲龍雙奇。近五六年來,江湖上出了兩位年青的高手,闖蕩江湖期間,飄忽如神龍,神出鬼沒變化無常,拳劍已臻化境。先後擊敗了黑道凶名昭著的三妖八魔,懲戒了五大門派不少不肖門人,伸手管人不平事,對事不對人只問是非,懲貪官除巨盜,劍下無敵,不論何人如被他倆抓住罪證,他倆不問對方是何來路有何人撐腰,上刀山蹈劍海義無反顧,不獲兇犯決不罷手。
  五年來,兩人俠名四播,名震天下,當然有不少高手名宿要找他們的麻煩,白道的名宿元老,希望找他倆談判,要他倆不可鋒芒太露,太猖狂不是武林之福,年青人則想找他倆較量,以便一舉成名。黑道巨孽自然是想除去他們,拔去眼中釘,這期間,他們的行蹤令人捉摸不定,神出鬼沒無法追蹤,卻也不時傳出一些高手名宿被迫隱退的消息,是不是敗在他們手中,卻無從得悉。
  總之,雲龍雙奇是近年來江湖的主宰人物,是近年來武林中最為突出的人物。
  兩人是八拜兄弟,老大雲雷,老二龍飛,江湖朋友稱他們為雲龍雙奇。在江湖朋友之間,提起雲龍雙奇,確有不可思議的魔力,守規矩講道義的人尊敬他們兩人,那些恨他倆的人,誰不想把他倆食肉剝皮?所以他倆獲有不少支持他們的人,也結了不少死仇大敵。
  老大雲雷仔細檢查定老的屍體,繃著臉說:「賢弟,這是一種信石碎以赤練蛇涎為主的毒藥,這人的背部只中了一顆毒蒺藜便送掉老命。」
  龍飛的目光,死盯著遠處的木樁,說:「大哥,你看清木樁的字麼?木樁下的五具屍體,又是怎麼回事?
  「有人在替你我營葬。」雲雷淡然地說。
  「樁尚未植穩呢。怪!誰知道你我兄弟在此與黃山逸士見面?」龍飛一面說,一面向墳穴走去。
  雲雷一把將他拉住,急道:「賢弟小心,不可接近。」
  「大哥……」
  「你看看地上這根繩索,是不是有點古怪?再就是死者背部的毒蒺藜,不像是用手發射擊中的。」
  「哦!小弟明白了,地面有鬼,這根繩索定是安全的道路,他們並末佈置停當。這裡有腳印,我去看看。」
  「帶著這根斷杖任何物品須避免以手觸動,愚兄先在四周找尋可疑線索。如果愚兄所料不差,黃山逸士前輩定然凶多吉少。」
  「對,他是唯一知道你我兄弟要來的人。咱們等到正午,他不來就算了。真糟,但願他能平安前來。」
  「不可能了。」雲雷心情沉重的說。
  不久,兩人坐在石上,身旁放著方士廷的包裹,包裹已經打開了,衣物皆已抖散,其中有十二卷書,書名是「多能鄙事」,著者是開國名臣劉基劉伯溫,扉頁有收藏者的題字,寫的是「桐城方氏珍藏」。
  龍飛神色冷肅,恨聲說:「五具屍體是村夫,是被迫挖穴的人,胸前一劍致命,全是些沒有抵抗力的人,兇手手段之殘忍毒辣,令人髮指。那位老人家的屍體,極可能是黃山逸士差來傳信的朋友,不幸中了毒手。」
  雲雷將幾顆毒蒺藜與幾顆毒針攤放在石上,說:「用這種毒物的人,愚兄此知,只有一個九嶺毒魔余軒,這老毒物將這種暗器看成至寶.珍逾拱壁,不肯輕易送人,這是說.他的嫌疑最大。」
  「逃走了的小伙子,會不會是老毒物的門人?」
  「可能。可惜被他逃掉了。」
  「目前的線索有兩根。」
  「對,一使這位少年人的身份,在這部書中可以查出一些線索來。不管他是步是老毒物的門人,咱們可是親眼看到他在此地行兇殺人。這件詭謀當然可能是他策劃的,他是唯一活著的人,除了他不會有別人。其二是黃山逸士,在他口中定可查出線索,他是唯一知道你我下落的人,這次春秋山仙人峰的約會,主人就是他。」
  「大哥,如果如你所說,黃山逸士可能的凶多吉少,這條線索……」
  「無論如何,午後他不到.咱們必須作最壞的打算,必須查出他的下落。生見人死見屍,萬一他有三長兩短,替他報仇的事,咱們責無旁貸。」
  「那是當然。」
  「因此如果他失約步來,你我便分頭進行搜查,你去桐城查那兇手的底,愚兄即趕赴黃山。」
  「好,日後會晤的地方……」
  「三月後,太平府採石磯見,六月初—正午相見,以一個時辰為限。」
  「好,平時咱們仍以記號示知行蹤,如非必要,以少會面為佳。」
  他們留一人負責警戒,一人用鏟將十丈方圓的地面鏟掉一層,堆入坑中,並掩埋了六且屍體。直等至未牌初,仍不見黃山逸士前來應約,即行十分手各奔前程,分頭查證仙人峰的血案。
  恫城方家,是本地的族望。後來儒林桐城派的宗師,使出於方、姚兩族的子孫。
  方家有一支在城西北七八里的碧峰山下,這一帶風景綺麗,水秀山青,群峰分峙,澗旁行連延其間。沿澗而入,南崖壁立千仞,下有四洞,可容數千人,最瑰麗的一座洞叫披雪。洞側步遠處。便是這一支族主方秀山方大爺出資修建的披雪閣,那是一座藏書的書樓。本縣縣學的牛員子弟,經常光臨披雪閣向主人借書,並窮經詩,方秀山年已半百。但博學多才,而且為人豪邁慷慨,是本縣聲譽極隆的縉紳。
  當夜,龍飛在縣城落店,店在城東南縣學附近。他要憑手上的那部「多能鄙事」查出兇手來,必須向讀書人打聽。
  次日一早,方士廷仍在仙人峰現場踩探。
  同一時間,龍飛換穿了一襲青袍,人如臨風玉樹,走起路來規規短矩像個讀書人,大袖飄飄洵洵溫文,誰知道他是名震江湖,不肖之徒聞名喪膽的一代年青俠士雲龍雙奇之一?
  他挾了十二卷「多能鄙爭」,悔個專程赴披風閣還書的書生。天天晴利!,天宇中陽光普照,這是近半月來第一次放晴,天氣顯得格外清爽。
  方秀山的莊院佔地甚廣,共有五六十戶人家。有一座頗具氣概的院門。
  這已帶經常有讀書人來往,每日學舍的朔望假日,更是馬轎往返不絕,有些是前來遊山,有些是前來向方大爺問難請教。因此已早來了一名儒生,並未引起村人的注意。
  他跨上門階,一位老門子便含笑迎出,欠身笑道:「公子爺早,學舍今天散館麼?」
  他淡淡一笑,說:「不,清明三天散館,今天才是第二天呢,秀者在家麼?」
  「在,請進,家老爺昨天掃墓受了點風寒,今天不打算出門。公子爺貴姓?老奴似乎從沒見過公子爺呢。」
  「小生姓龍名飛,很少在尊府走動,難怪老伯感到眼生。」
  談說問,老僕將客人引至客廳,廳內兩名老僕趕上前招呼客人落坐,客氣地奉上香茗,並通報主人。
  不久,主人出堂相見,方秀山半百年紀,但看來似像是二十歲上下的壯年人,劍眉入鬢,目光炯炯有神,鼻直口方,留了三綹黑髯,體格魁梧,步履從容,臉上常掛著和藹的笑容。
  龍飛心中一震,忖道:「這位大爺眸正神情,容貌光風霧月,和藹可親氣宇不凡,怎會有一個兇手兒子?看像貌,我確是找對人了,父子倆像貌相同,找對了。」
  他不敢怠慢,離坐長揖,笑道:「小生龍飛,昨日前來貴地遊學,久慕秀公文章化國,六藝精通,特前來拜望請益,幸甚幸甚。」
  方秀山毫不托大,回了一揖,笑道:「老朽方秀山,龍公子謬讚了,山野狂士,幸勿見笑。請坐,請坐。」
  主客分賓主落坐,龍飛不再客套,將書呈上笑問:「請問秀公,可認識這部書麼?」
  方秀山臉色一變,訝然問:「咦!這是老朽的披雪閣藏書……哎呀!龍公子這部書從何處得來的?務請見告。」
  「秀山可記得這部書是誰借去的麼?」
  「借?不,這是小犬攜出遊歷,在途中散悶的書。」
  「哦!令郎目下在家麼?」
  「他已出外遊歷,三年末歸,上月曾讓人捎書回來,說是將於本月中旬返家。龍公子,你這部書……」
  龍飛沉靜地,留心地細聽方秀山說話,虎目炯炯,捕捉對方的眼神氣神色的變化,這時接白道。「秀老是貴縣的縉紳,也是各界同欽的長者,小生願坦誠相告,但小生有幾件事須向秀公請教,尚請秀公直言無隱。」
  方秀山知道事態嚴重,父子連心,豈能不急?但仍能沉著,靜靜地說:「老朽知無不言,但不知龍公子有何見教?」
  「令郎的武藝如何?」
  「他的弓馬拳劍,皆略具功力。」
  「令即是否與江湖人有所往來?」
  「什麼叫江湖人」方秀山訝然問。
  龍飛淡淡一笑,泰然地說:「這是指三教九流在各處流浪的人。」
  「沒有,老朽不許他結交不三不四的朋友。」方秀山斬釘截鐵地說。
  「令郎遊歷在外,三年歲月漫漫,秀公鞭長莫及,世事多變,恐怕秀公已不知令郎的事了。」
  「小犬天性純孝,知子莫若父,龍公子但請信任老朽,小大決不會結交不三不四的朋友。」
  「這個……」
  「龍公子,小犬到底怎樣了?」方秀山焦急地問。
  「令郎昨日午間,在春秋山仙人峰殺人,六屍六命,血案如山。」
  方秀山大駭,不假思索地叫:「不會的,龍公子,請口下留德。」
  所有的僕人,全都大吃一驚.像是乍聽晴天霹虜,嚇呆了。
  龍飛指了指書卷,冷冷地說:「令郎殺人手段之毒辣,委實今人發指,這是他遺傳在現場之物,另有一個包裹,目下放在客店中,秀公可以派人取來。」
  「龍公子,這件事是不能亂說的,人命關天……」
  「令郎殺人時,小生恰好倍拜兄弟趕到現場,小生空追不捨,被令郎逃入仙人洞走了。」
  「這……這……老朽仍是不信。」
  龍飛拂袖離座,冷笑道:「秀公既然不信,小生也不願勉強。秀公既然不肯承認目擊者的指證,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龍公子請別行動,請坐下細敘,這樣吧,老朽願隨公子前往縣衙報官。如果真是小犬所為,便須交由皇法制裁,老夫決不護短。」
  「小生不與官府打交道。」
  「咦!你……」
  「不瞞我說,在下是江湖人?」
  「你……你是江湖人?」方秀山驚叫。
  「不錯,江湖人。在下與令郎一無冤,二無仇,他竟在仙人峰在下約會朋友之地設伏,抓了五名村夫替在下兄弟兩人掘坑,樹立木碑書寫名號,在附近用毒暗器設陷阱,要將在下兄弟埋葬在仙人峰。最後殺了五名掘穴的村夫,擊斃在下約會的朋友,行兇,在下兄弟恰好趕到,他眾寡不敵,棄了行囊逃走,在下追逐他進入仙人洞。在下並不知那是令郎……」
  「有了這部書,也不見得兇手是小犬……」
  「起初在下並不知是令郎,因此至縣城打聽,攜書到府請教,當在下第一眼看到閣下時,便知他確是令郎了,因為賢父子的份貌幾乎全同。」』
  方秀山如中雷擊,以手掩面叫:「這畜生!這……這畜生!」
  「秀公,這部書完璧歸趙,請收下。」
  「龍公子,你既然不肯見官,請問……」
  「秀公相信在下的話了?」
  「小畜生十五歲離家,三年來,誠如公子所說,誰知道他在外面交了些什麼壞朋友?」
  「那就好。」
  「老朽請問公子如何處理此事。」
  「令郎出門三年,所作所為當然與秀公無關,在下只找他算帳。」
  方秀山長歎一聲,臉色鐵青地說:「老朽向你保證,如果他返家,老朽必定將他打斷雙腿,送交公子處治,決不寬貸,任殺任剮,悉聽公子酌裁。公子能在舍下小作勾留嗎?」
  「那倒不必,在下認為令郎必定另有苦衷,在下希望與他當面一談,在下落店於永福客棧候信,不宜打擾尊府的安靜,告辭。」
  方秀山激動得渾身顫抖,痛苦地說:「龍公子,人命關天,小畜生殺了六個人,可否請公子代為查詢受害人的家屬,老朽也好前往善後……」
  「不必了,秀公這番好意,且留到日後水落石出時。再辦善後並未為晚。那時,在下當傾力相助。」
  「那麼,一切仰仗公子成全了。」
  送走了龍飛,方秀山大叫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昏倒在地。
  一名老僕悄悄離開了莊院,撲奔縣城。
  城北二里,有一座投子山,據傳說,三國時孫吳魯肅與曹兵交鋒,戰敗投其子於此,所以叫投子山。此山麓有一座山神廟,只有一名廟祝在內居住。
  夕陽西下,老僕匆匆出城,步履艱難地到了投子山下的山神廟,守候在旁的樹林中。
  這位忠心耿耿的老僕,不相信小主人是個慘無人道的殺人兇犯,他怕小主人貿然返家,主人盛怒之下,後果可怕,因此前來等候小主人通風報信。
  皇天不負苦心人,他等到了小主人。
  方士廷丟了包裹,垂頭喪氣地踏上了返鄉的最後一段旅程,心中悶悶不樂,無端碰上了這檔子倒霉事,他有說不出的煩惱在心頭。
  入暮時分,他到了投子山,腳下一緊,希望能在城門關閉前入城,到親友處換一身衣衫再回家拜見雙親。
  驀地,路旁閃出一個白髮老人,低叫道:「少爺,這邊走。」
  他吃了一驚,奔近驚喜地叫:「忠伯伯,你老人家老多了,三年啦!你老人家還認識我嗎?」
  忠伯伯挽了他便走,顫聲道:「少爺長高了不少,但臉貌末變哪!天可憐見,讓老奴等到你了。」
  「咦!忠伯伯,你……你老人家哭了,你……」
  「快走,到廟中再說。」
  「到山神廟嗎?為何不進城?」
  「進城?進去就糟了,你……」
  他站住了,訝然問:「忠伯伯,到底是怎麼回事?」
  忠伯伯將他拖入廟中,廟祝在裡面作炊,懶得過問外面的事。
  「少爺,你是不是在仙人峰殺人了?」忠伯伯驚惶地問。他吃了一驚,脫口叫:「老天!我會殺人?差點兒便被人所殺呢。」
  「老奴知道少爺不會殺人,謝天謝地。」
  「咦!你怎知道仙人峰的事?」
  「少爺,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將經過一一說了,最後說:「怪事,你怎麼知道仙人峰的命案?」
  忠伯伯將龍飛登門問罪的事一一說了,他怒火上衝,憤然叫:「這姓龍的好不要臉,他憑什麼敢指證我是兇手?如果他真是雲龍雙奇,他該感謝我才對。哼!我到永福客棧找他論理去。」
  「不可,少爺,去不得。」忠伯伯急急阻止。
  「為什麼?」
  「他已一日咬定你是兇手,有理也說不清,找他豈不自投虎口?」
  「先別管,我回家向爹稟明經過再說。」
  「老天,你還能回去?老爺已聽信那姓龍的花言巧語,正在盛怒頭上,你一回去,有千張口也無法分辯,有理沒理,便得先被老爺打斷雙腿,划得來麼?」
  他急得雙目垂淚,跺腳握拳切齒大罵:「這個浪得虛名的混蛋!簡直豈有此理!我要回去向爹訴說。」
  「你千萬不能去。」
  「不行,我……」
  「你如果回去,便是不孝。」
  「什麼?我回去反而不孝?」
  「俗語說,小杖受,大杖走。老爺正在盛怒激憤中,見到你必定火上加油,必定先打斷你的雙腿,將你交給姓龍的。你既然沒有錯,老爺打斷你的腿將交出,日後真像大白,你豈不是陷親於不義,大大的不孝麼?」
  「天哪!我……我該怎辦?」他痛苦地叫。
  忠伯伯掏出兩錠銀子遞到他手中,沉聲說:「你快走,遠走高飛暫避風頭,找到真正的兇手,你才能回來。」
  他一陣遲疑,不知如何是好。
  「少爺,當機立斷,走吧。」
  他一咬牙,推金山倒玉柱屈膝下拜,泣道:「忠伯伯,我聽你的話.這就遠走高飛。爹媽必定哀痛欲絕,請你老人家多加勸慰與照顧。」
  忠伯伯也跪下了,顫聲道:「少爺請放心,只要老奴有一口氣在,不敢懈怠。少爺請起。老奴福薄,不要折了老奴的壽。」
  他再拜而起,揮淚道:「忠伯伯,我走了,我全回來,請多保重。」
  「少爺保……重」忠伯伯老淚縱橫地叫。
  從此.披雪閣宣告關閉。從此,方家閉門謝客。從此,碧峰山下的方家與歡樂絕緣。
  從此,江湖上掀起了無窮風波。
  龍飛在桐城守候了十天,方動身走了。
  這天近午時分,安慶府府城集賢門內的張府,來了一個不速之各,登門求見本城名武師張繼忠師父。所投的名帖寫的是:「武林後學龍飛拜」。
  張武師是一位年近花甲的人,五短身材,短小精悍,接到拜帖吃了一驚,匆匆迎出客廳。
  龍飛離座抱拳行禮,笑道:「區區龍飛,來得魯莽。前輩可是張師父麼?」
  人的名,樹的影,張武師豈敢托大?慌不迭行禮,客氣地說:「老朽正是張繼忠。龍大俠駕光臨捨,蓬蓽生輝,未能遠迎,恕罪恕罪。」
  僕人獻上香茗,龍飛客套一番,方道出來意,說:「晚輩久仰前輩大名,如雷貫耳,白道誰不知安慶府仁義張師父的大名?因此晚輩不揣冒昧,特地到府拜候,同時希望獲得前輩的幫助,尚請鼎力成全。」
  張繼忠呵呵大樂,說:「龍大俠誇獎了。其實,老朽無能無德,只是朋友們抬愛吹噓而已。龍大俠名震天下,舉世同欽,如需老朽供奔走,不勝榮幸,自當略盡地主之宜,力所能逮,不敢推辭,但不知龍大俠有何需要老朽盡力之處?」
  龍飛取出一卷圖形在桌上攤開,笑道:「晚輩要查一宗命案,因此前來懇請前輩相助。瞧,這是要犯方士廷的畫像,兇手是桐城方家的一位小後生,在十天前逃離桐城,即可能從此地乘船逃走了。晚輩只知他在外遊歷,是以遊學名義請領路引的。再就是他外表健壯清秀.全無暴戾之氣,不像是個作奸犯科的人。」
  「但他卻是個兇犯?」
  「是的,他在舒城春秋山仙人峰.連傷六命,安排陷阱要誘殺晚輩。」
  張武師吃了一驚,訝然間:「他與你有仇?」
  「不知道。」
  「是受人驅使?」
  「可能。」
  張武師離座而起,說:「晚間請龍大俠至舍下一行,屆期必有報命。這樣好了,龍大俠何不與老朽至各地走走?水路碼頭及衙門的朋友,他們不會令老朽失望的。」
  「好吧,事不宜遲,晚輩與前輩倍引,一切皆仰仗前輩了,但請前輩暫時勿透露晚輩的身份。」
  「那是當然,咱們走。」
  當晚,果然查出方士廷於十天前曾至府衙請換路引,去處是四川成都。次日在碼頭乘船,怪的是不往上走而往下定南京,所乘的確是武昌至南京的長程客船。
  龍飛心中有數,向張武師表示,這位兇犯必定已經知道被追蹤了,巧佈疑陣要將追蹤的人引入迷途,顯然是犯案的老手。
  當龍飛離開安慶時,謠言立即不腔而走,雲龍雙奇追捕方士廷,春秋山雙方鬥智的流言,以奇速向四面八方轟傳,成為江湖朋友酒餘飯後的談話資料,也引起了不少有心人的注意,方士廷不再是默默不聞的人。
  方士廷並非故佈疑陣,而是另有打算,他確是想入川避風:頭,可是他只有忠伯伯給他的廿兩銀子,盤纏尚不足到武昌,因此先乘船東下,到南京找朋友借川資,張羅了五十兩銀子,再乘船西上。這一來,無意中替自己找來了麻煩,反而跟在龍飛:的後面了。
  龍飛斷定他必定入川,並未向下追,乘船先到湖廣,明查暗訪勢在必得。他從南京上行,來回耽誤了十天半月,無形中雙方距離已經拉近了,他重新經過安慶府時,龍飛只在兩天前離開安慶乘船上航。兩人的船,只差了兩天行程,他反而走在龍飛的後面。
  江西九江府,水陸要道,三省的咽喉。
  船在申牌初靠上了九江鈔關碼頭,客貨船必需在此地了碇。船上船下一陣忙,稅吏們登船查驗貨物,巡檢司的人則盤查研究。
  方士廷身上只有八十兩銀子,隨身只帶了一個包裹,別無長物,僅需交驗引路。
  查驗路引的共有七名公人,為首的人像是位副巡檢,穿了從九品的宮服,神氣萬分。
  旅客皆排列在艙面,在本地登岸的人皆須將路引交出查驗,過境的旅客則可免了這重麻煩。
  六名公人在依次查問即將登岸的旅客,副巡檢大人則背著手在各處走動。
  這位副巡檢年約四十出頭,身材高大,生了一雙似可透人肺腑的鷹目,顧盼間冷氣四射,給人的印象是精明,機警,陰狠,像一個餓狼,有狼的凶殘和狡詐。
  方士廷並不知道自己已成為江湖名人,但卻知道龍飛並未報官。這是說,也不是有案的人,姓名不會在官府的黑名單中,對六扇門中人也無顧忌。他站在艙側,手扶舷板注視著碼頭上忙碌的人群,心中不住盤算。這次他打算入川暫避風頭,但所帶的盤纏有限,來日方長,以後的日子怎樣過?想起來便感到憂心忡忡,不知如何是好。
  去找那名叫丁彪的師兄弟兩個兇手,天下茫茫,他又不是汀湖人,沒有江湖朋友,從何著手?
  他愈想愈心煩,不由自主長歎一聲。
  驀地,身後傳來了清晰陰森的語音:「你,不在本城登岸麼?」
  他轉身回顧,接觸到副巡檢大人銳利陰森的目光。不怕官,只怕管,出門人和氣生財,他堆下笑,說:「草民要到武昌,不在貴府登岸。」
  「你作何生意,不像是生意人哪!」
  「草民遊學四方。」
  「咦!遊學?那麼,你該是生員,可有功名?」
  「草民不——不曾入學。」他有點心虛。
  副巡檢將手一伸,陰陰一笑道:「行走長程,你該有路引,給本官看看。」
  是福是禍,難以預料。路引交出,真像大白。副巡檢不住向他打量,眼中一亮,陰陰一笑問:「到四川經商?」
  「訪友。」他信口答。
  副巡檢臉上湧起令人莫測高深的笑容,這笑容令心懷鬼胎的人心中發毛。
  「哦!春訊期間,入川行程艱巨,閣下如果乘船,恐怕會有風險哪!」副巡檢緊盯住他的眼神問。
  「呵呵!這年頭,出門哪能沒有風險?走旱路同樣會擔驚受怕哩!」他泰然地答。
  副巡檢遞回路引,呵呵一笑逕自走了。
  入暮時分,兩個公人登船,找到了方士廷,其中一人亮了腰牌,抱拳一笑說:「在下第三,奉府推官大人手示,請方爺到府衙一行,請隨在下前往。」
  他一怔,訝然道:「小可與貴府的人素昧平生,也無親無故……」
  「在下只知奉命行事,方爺請即啟程。」
  「哦!要帶行囊麼?「他沉重地問。本官負責地方治安,操有生殺大權,既然派人前來催請,怎敢不去?
  「不用了,也許方爺會很快就回來的。」
  「兩位請稍候,小可先略為拾綴。」
  「好的,方爺請自便。」
  九江他曾經來過,兩年前他曾經在廬山留連數月,因此不算陌生。走著走著,他感到不對了,問道:「這不是府後街麼?走錯了吧?」
  一名公人向前一指,笑道:「沒錯,迎駕的人就在前面巷口。」
  巷口迎出四名青衣大漢,不是公人,穿一式青緊身,帶了刀劍,一個個健壯如牛,像貌兇猛。四人左右一分,劈面攔住,為首的人向兩公人抱拳施禮,笑道:「有勞兩位大哥了,請代向趙大人致意,敝長上將面致謝忱,兄弟這就接手。」
  兩人呵呵笑,其中一人說:「劉兄客氣了,人交給你啦!再見。」
  另一人拍拍方士廷肩膀,怪笑道:「姓方的,他們是接你的人,咱們不送了,後會有期,日後多關照。呵呵!」
  兩公人大笑著走了,他莫名其妙。
  「你是方士廷麼?」為首的劉兄怪腔怪調地問。
  「正是區區,你們……」
  「咱們是奉命接你的人。」
  「奉誰的命?「他訝然問。
  「屆時自知,走。」
  他已看出不妙,這些人勾結公人,不是什麼好東西。身上懷有八十兩銀子,這是他入川的盤纏,如果被這些壞蛋擄走,豈不糟透?他一咬牙,把心一橫,看四周無人,府後街是最偏僻的地方,想叫喚也不會有人出面相助,他只有靠自己了。
  「到底怎麼回事?」他問,已接近劉兄。
  劉兄雙手插腰,站在他面前不耐地說:「你這人怎麼這樣嚕囌?少說話,多看,便不會有麻煩,走。」
  他扭頭便走;說:「抱歉,在下要返船。」
  劉兄伸手搭住了他的右肩,喝道:「站住!你難道敬酒不喝喝罰酒麼?你給我乖乖轉頭,隨咱們去見長上。」
  他一扔肩頭,扔脫落在肩上的手,仍向前舉步。
  「你這小傢伙該死。」劉兄叫,一手扣住了他的後頸,扣住他往後拖。
  他左肘一頂,「噗」一聲頂在劉兄的左肋上。
  「哎唷!」劉兄狂叫,跟隨後退。
  第二名大漢一怔,猛地飛撲而上,也要勒他的脖子。
  他壓牢對方的小臂,一聲長笑,俯身將大漢摔出,大背摔乾脆利落,絕不拖泥帶水,「蓬」一聲大震,大漢飛出兩丈外,跌了個手腳朝天,立被摜昏。
  三、四兩名大漢也在這瞬間撲上,「雙龍抱柱」勢如猛虎;四條鐵臂膀合圍。
  人影乍合,勝負立判。他反手一掌,劈在右方大漢的右耳門上,左腳一挑,同時挑中左方大漢的下陰。說快真快,快逾電光石火,四條臂膀只摸觸到他的衣衫,便立即滑開了。
  「砰蓬!」兩大漢同時倒地。
  四個人只有一個劉兄是蹲著的,抱住肋部直不起腰不住叫停。另三人全倒,兩人昏厥,一個抱著下陰發抖臉色死灰,叫不出聲音。
  他正待轉身離開現場,驀地身後人影紛現,八名青衣人陸續從對街的小巷中竄出,喝聲似沉雷:「好小子!你敢行兇?大爺要教訓你。」
  喝聲中,第一名黑影火雜雜衝到,「金雕獻爪」劈胸便抓,帶有隱隱風雷似的破風聲,奇急奇快奇猛,這位高大的黑影手上的勁道相當可怕。
  雙方貼身相好,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噗噗噗噗」他崩開來爪,兩記連環掌劈在對方的有肩左頸上。
  「啪」黑影也在他的右肋上擊了一掌。
  兩人同向後退,黑影多退了兩步。
  「好傢伙!打!」黑影站穩身軀,怒吼著重新撲到,「推山填海」雙掌齊攻,竟然是硬碰硬的招術,剛才那兩掌,似乎對這位仁兄不起作用。
  他心中一凜,心說:「這傢伙練的是混元氣功,是個勁敵。」
  另七名黑影四面合圍,但並不參與搏擊,遠在三四丈外袖手旁觀。
  他不想和對方鬥力,還有七位仁兄要對付呢,假使那七位仁兄也同樣高明,用車輪戰鬥他,他栽定了。
  他向有一閃,左手刁出來一記「帶馬歸槽」,刁住對方的左腕向後帶。右掌劈出,閃避、出手、扭身,掌劈,一氣呵成,捷逾虎豹。
  「噗!」劈在黑影的左肩後琵琶骨上,如中韌革。
  黑影前衝,衝出四五步。
  他如影附形跟上,大喝道:「轉身!」
  黑影聞聲大旋身,怒吼道:「給你!」
  黑影攻出的是「吳剛伐桂」,力道如山,罡風虎虎。
  他卻身形下挫,不接吳剛伐桂,用「狂風掃葉」』出右腿攻下盤。
  「噗!」他的右肩被劈中。
  「噗」同一瞬間,黑影的右膝挨了一記掃擊。
  黑影失去重心,右腿側蕩,上身前傾。
  他長身反手就是一掌,這一掌用了入成勁,「噗」一聲正中黑影的背心,如擊敗絮。
  黑影練了混元氣功,禁得起打擊,可是力道太重,雙腿與脊樑卻支持不住如此沉重的壓力,腿一軟,向下爬倒。手一撐地,人即跳起。
  他不再客氣,對方上體尚未站宜;他的鐵拳已發似狂風暴雨,「砰砰啪啪」一連七八聲暴響傳出,黑影的耳門、雙頰、下級、小腹,幾乎同時被鐵拳擊中,像是連珠花炮爆炸,凶狠絕倫。
  黑影雙手狂亂地封架,連一拳也沒封住,直向後衝去丈外,但仍未倒地。
  他如影附形,最後在對方的胸正中肋骨處來上一記重拳!
  「哎!」黑影終於發聲叫喚了,向後倒撞,「砰」一聲大震,背部撞在一座院門上,坐倒在地。
  不遠處另一座院門下暗影中,傳來了嫩嗓的叫聲:「好!這叫做狂風暴雨打殘花,好快的拳腳,妙!」
  另一名黑影接近方士廷,動刀了,撥出佩刀叫:「好小子,太爺要給你一刀。」
  兩人拉開馬步立下門戶,開始準備拚搏。
  第三名黑影聽筒了語聲的來源,向院門一躍而上叫:「王八蛋!叫什麼好……哎唷!」
  最後的叫好聲震耳,人已飛跌而出,「啪嗒」兩聲跌出街心,連接兩匝方止住滾勢。
  院門下升起一個小巧的黑影,拍著手叫:「這叫做癩狗滾沙,嘻嘻!妙!」
  這瞬間,街心的惡鬥也開始了,也結束了,開始得快,結束也快。黑影衝上來一招「力劈華山」,方士廷卻鬼魅似的從刀側切入,一手架開對方握刀的手,另一手在對方的胸口劈了一掌,黑影便嗯了一聲仰面倒地。
  小巧的黑影向街尾撤腿便跑,一面叫:「呆子,還不快走?」
  他也撒腿狂奔,後面的兩名黑影跟蹤便迫。
  小黑影奔入一條小巷,扭頭叫:「從這裡走,快!高手快到了。」
  他不假思索地向小巷跟入,小黑影腳下奇快。小巷中不時可看到門燈,這條僻巷似乎無人走動,左右的小房屋有燈光淺出,全是些早睡早起的住戶。
  奔出百十步,前面十餘戶人家懸了門燈,燈光明亮,恰好看到對面奔來了十餘名大漢。
  小黑影火速回頭,低叫道:「那是九江之虎,快往回走。」
  他終於看到小黑影的面貌了,原來是個十四五歲的後生。黑油油的頭髮胡亂的挽了一個道士髻,瓜子臉污泥一塊塊,那一雙奇大奇亮的眼睛光閃閃如同午夜朗星。穿一襲髒兮兮的破直裰,腳下一雙破靴裂開了大嘴,腰帶上插了一枝斑竹簫,懷中鼓鼓地大概是百寶囊,揣了不少法寶,原來是個小要飯的。
  又奔了五六十步,小花子叫了一聲糟!
  前面奔來了七八條大漢,提刀帶劍來勢洶洶。前有強敵,後有追兵。
  「衝過去。」他鎮靜地說。
  「沖不得,那是廬山三凶,不可冒險。」小花子低叫,閃在牆角又問:「你會高來高去?」」
  「可以。」他點頭答。
  「咱們上屋走。」
  「好。」
  「兩丈高,你……」
  「試試看……」
  小花子抓住他的衣抉拖回巷中心,托住他的右肘叫:「我助你一臂。一、二、三、上!」兩人向上飛昇,登上了瓦面。
  「躺!」他低叫,帶住小花子的腰部向下一仆。
  破風呼嘯聲刺耳,有幾枚暗器掠背部—上空而過,假使下伏慢了一剎那,後果不堪設想。
  他突然挽實小花子的腰,喝走「走」!貼瓦飛射而出,穿過屋脊,方挺身飛掠,像一道輕煙,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追上瓦面的人以暗器襲擊,皆被他仍落在身後,暗器沒有他快捷,追他不上。
  小花子被他挽住飛掠,腳不沾地,起初尚想掙脫,卻無法掙開他的手,最後不在掙扎,遠出兩條街,方笑道:「好啊!原來你是個行家,輕功超塵拔俗,害我白替你耽了半天心,早知如此,我該和你聯手,鬥一鬥九江之虎和廬山三凶。」
  他放了小花子,腳下一慢,示意快跳下街道,在屋頂上行走會引起是非。飄落處也是一條巷,他心中一寬,問道:「小兄弟,他們到底是些什麼人?」
  「咦!你不知道這此人的路數?」小花子訝然反問。
  「我知道?兩個公人將我從……」
  「將你從別處誆來,我已聽到他們所說的話了。他們是威鎮大江南北,宇內聞名的黑道梟雄七星盟的黨羽。七星盟……哦!你總不能說不知道吧?」
  「我確是不知道。」
  「你不是故意假裝的?」
  「小兄弟,真不騙你,我是從南京乘船到武昌的人,船剛到泊岸不久,便被那兩個公人誆來了。」
  「哦!你不像是說謊的人。」小花子目不轉瞬地向他注視,在門燈的朦朧光線下,把他的臉容照得一清二楚。
  「我說的是實話。」他沉靜地說,又道:「請信任我,我只聽說過天下各地,有幾位風塵俠客而已,沒聽說過什麼虎什麼凶。」
  「你一定不是江湖人。」
  「不是。」
  「原來如此。七星盟共有七名凶殘惡毒的黑道凶梟,組成了橫行大江南北的七星盟,他們與官府的人暗通消息,狼狽為奸。」
  「怪事,我並未招惹這些黑道梟雄,他們為何要派這許多人計算我?」
  巷口有腳步聲傳來,小花子一拉他的衣袂,說:「走吧,你跟我到城隍廟走走。」
  「到城隍廟?」
  「是的,我帶你去見見名震天下的怪傑九指狂乞,看他老人家有何妙計對付七星盟的歹徒們。」
  驀地,瓦面上傳來一陣梟啼似的怪笑,有人叫:「老夫正要找那老乞兒算帳,你兩人就帶老夫前往吧,省得老夫浪費功夫窮找。」
  兩人抬頭一看,兩邊屋頂鬼影俱無。小花子吃了一驚,說「咦!怎麼不見有人?發話的人卻如同在耳畔發聲,難道真有鬼?」
  他遙指十餘丈外的一處脊角,低聲附耳道:「這是千里傳音絕學,那人可能藏身在那兒窺視咱們的舉動。這人不但練了千里傳音絕學,恐怕已練成了佛門至高無尚的禪功六識術,不但聽得見你我的說話,也看得清楚你我的一舉一動。快走,這人可怕,但願咱們能走得了,快!」
  兩人發腳狂奔,出了小巷;便是東門城根的郊區。
  「桀桀桀桀……」怪笑聲破空而至,如在耳畔發聲,顯然對方已經追來了。
  「糟!我們應該鑽入民宅逃走的。」他惶然地說。
  「桀桀桀桀……學老鼠鑽房舍也逃不掉的。」刺耳的聲音字字入耳。
  他一咬牙,再次挽住小花子的腰部,吸口氣提氣輕身,展開了絕頂輕功,向遠處的茂林飛掠恍若電射星飛,他要掙脫那可伯的神秘人物的追蹤。
  「你走得了?走吧?讓你們先走……咦!」怪聲停止,顯然超絕輕功已令神秘人物吃驚了。
  他全力飛奔,一口氣奔出百十丈。經過一棟破房前,他pD耳說:「小兄弟先躲一躲,我引他走。」
  小樹與荊棘已將視線擋住,他將小花於向草中一放,向前一竄,便遠出丈外去了。
  前面百餘步便是矮林,左面百十丈是城牆;右面半里地便是郊區的小街窮巷。
  他全力施展,距矮林已不足三十步了。
  身後黑影冉冉而至,追的人像是用縮地術狂追不捨。
  「站住!」喝聲傳到。
  他一提氣,向前飛射。
  驀地,背部勁風壓體。危機來了,生死關頭已到。
  他立即散去護體真氣,渾身肌肉完全放鬆,身軀前射,絲毫不加抗拒,心中暗叫:「我死定了,但願能保住心脈。」
  一陣無可抗拒的潛勁襲到,他的前射身軀突然加快,只感到氣血一陣劇烈翻騰,身不由己,以前所未有的奇速,向矮林撞去。
  噗簌簌一陣枝葉響動,他衝入林中,枝葉紛飛。他的衣衫掛破了不少裂縫,最後是「蓬」一聲大震,他衝倒在樹下。
  林矮,人進入其中,便不易發現,藏身不難。他不言不動,順手抓起一塊碎泥向側拋出。拋出後,他感到似乎力竭神昏、有不支之象,背部發熱,有被灼痛的感覺。
  「我沒死,好險。」他心中暗叫。
  追到的黑影站在林外,用那梟啼似的口音說:「咦!還有一個呢?呸!正主兒小花子溜掉了,走得了麼?」
  他從樹木透過葉隙外瞧,天宇中萬里無雲,明月高照,看得真切。但相距在五六丈外,而且有枝葉擋住視線,他只能看到一個修長的幽靈似的黑影。
  黑影不見了,無聲無息地走啦!
  他沉著地潛伏不動,定神調息,洶湧的真氣徐斂,沸騰的血液開始沉靜。他發覺自己並末受傷,不由額手稱慶速叫僥倖,心說:「如果我事先不知這人功臻化境,不用借力卸力術自保,而運功相抗的話,恐怕五臟六腑全被這神奇的掌力所震碎了,好險!」
  他伏下調息,不言不動,認為那位恐怖的高手可能在附近潛伏等候他出去,且定下心神等候時機。
  三更天,他到了破草屋,不見小花子,只好歎口氣走了,越城而出,穿越碼頭,避過巡夜的兵勇,平安地回到所乘坐的客貨船。
  碼頭共泊有上百艘大小船隻,風燈搖曳,除了水聲,碼頭上寂靜如死。
  踏上跳板,便看到艙面睡了五名船夫。三月暮春,仍然寒意甚濃,船夫們為何睡在艙面?
  他無暇多想,希望趕快入艙取回包裹,必要時溜之大吉,不再乘坐這艘船。
  他輕手輕腳通過艙面,尚未接近艙門,五個船夫突然一躍而起,四面一分。
  艙頂上黑影飄落,共有五個穿夜行衣的人。
  「糟了!我自投落網。」他心中暗叫。
  他正想衝上碼頭或躍至臨船脫險,喝聲已入耳:「方士廷,想死你就走吧。」
  他抄起一根短棍,戒備著問:「你們是什麼人?方某並末招惹你們。」
  「咱們是救你的人。」一名五短身材,穿夜行衣的人答,語氣倒是溫和,而且中聽。
  「救我,別開玩笑。」
  「你不信?雲龍雙奇已傳下俠義柬,天下的白道朋友皆出動追捕你這位兇犯,除了敝長上之外,沒有人敢救你,也救不了你。」
  「你們……」
  「敝長上派兄弟專誠前來請你。」
  「我……我能考慮片刻麼?」
  「沒有考慮的必要了,你去,對你有好處;不去,咱們只好將你交出任由白道朋友處治你了。」
  「貴長上是誰?」
  「屆時自知。一句話。你去是不去?」
  『他心中暗暗叫苦,暗罵雲龍雙奇豈有此理。
  「好,我跟你們走。」他斬釘截鐵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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