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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那時,黃河從淮安入黃海,過河,指過黃河。
  黃河將徐淮平原劃分天然的南北界限,清江浦是南北船運的重要分碼關,南北運河的船不論南來北行,都必須在這裡停泊,接受檢查,抽稅,辦理過往路引檢證……
  因此,清江浦事實上市況比淮安府繁榮十倍,複雜十倍。
  碼頭區好大好大,足以容納三五百艘大小船隻,每次漕船抵達,矗立極為壯觀。
  整條街除了公營的三十座塌房(倉庫)之外,還有七八十家大小棧號。
  昇平棧,是規模最大的一家,名列十大戰號的第三名,代理南北貨承諾,轉運,報關……
  東主八臂金剛詹信,淮安地區的地頭龍,富豪,老大,英雄,仁義大爺……手下的三位執事號稱大河三條龍,大總管叫江河巡海夜叉井東海。
  在碼頭區,甚至河兩岸各店州,昇平號的爺們提得起放得下。
  詹東主雄厚的財力有目共睹,每天真有論箱金銀進出,連他自己也弄不清,到底一天有多少金銀出入,所經手的銀票、莊票、金銀、制錢……往來的客戶到底有些什麼人?
  詹東主自己,就擁有合法的改鑄工場,實在沒有大批雜金雜銀(官私各種金銀錠各色碎銀混合交付)支付的必要。
  大量交付以整箱的清一色合法改鑄規格計算,改鑄銀有合格的有案鑄造印證與暗碼。
  這是說,從昇平找流出的這批雜金,是分批交付與好些客戶,而後集中運過河的。
  被天口的周老哥,是某一黑道小集團徐州地區的負責人,直接受南京的首腦指揮,可知中間已經換了中介委託人,上手應該在南京接頭。
  而第一次付款地淮安,付款人在淮安必有不少接應的人手,才能分批收集雜金以杜絕追查的線索,集中改鑄交付便可消滅來源去向,佈置十分嚴密,不易尋根究底。
  抽絲剝繭,李平平以另一面目光臨清江浦。
  要打八臂金剛這條地頭龍的主意,真需要超人的膽氣。
  他來了,勢在必得。
  周老兄被滅口,他可受不了這種惡毒的計算陰謀。
  他知道,從周老兄這條線索追查,絕對沒有結果浪費精力,上一手或者更上一手的中介入,可能已經見閻王去了,他是對方最後一個滅口的對象,線索早已切斷,不能循線往上追查。
  他掌握住最初的一根線索,直接從起點查,果然被他理出頭緒,查封了線。
  昇平棧依例在每月初二,十六,祭財神拜天地舉行小宴會酬謝夥計們的辛勞。
  依往例,詹大爺必定參加主要執事人員,宴後的品茶小聚會,聚會處通常設在詹大爺建在清口街西,距清河縣衙不遠的另一座大宅內。
  這裡,是詹大爺數棟大宅中,最豪華的一棟,通常作為招待親信好友的聚會處。
  茶會通常商討棧號的業務事宜,只有主要執事人員參予,花廳中燈火明亮,十餘位心腹在座,執役的僕人全都遠離花廳。
  豪門大戶,少不了請有護院或打手,詹家也不例外,但屋內除了派人巡查之外,通常不會派人經常守衛站崗,一般宵小不會冒險入宅圖謀不軌。
  所有的人,都有了五七分醉意,品茶解酒少不了高談闊論。
  大總管江河巡海夜叉,生得手長腳長相貌猙獰,綽號表示他是水怪,江,河,海三方通吃。
  井大總管正說得口沫橫飛,驀地花排窗被人推開了一扇,燭火搖晃。
  東主八臂金剛坐在上首,正好面對排窗,反應最快,一把便抄住了從袖底滾出的兩枚鐵膽。
  金剛有八臂,可知他這個神將,有八條手臂攻擊妖魔鬼怪,其中以暗器為主。
  手一拂,兩枚鐵膽破空而飛,破風聲有如急雷,勁道之雄令人心涼,幻化為兩道晶亮的橫天白虹,一前一後破空疾射。
  那是一個戴了尖頭罩只露雙目,外表又寬又大象罩飽,站在那兒僅具人形,更像鬼物的可怕怪人。
  灰暗色的大袖一抖,兩枚鐵膽無影無蹤,不曾發生碰撞或轉動磨擦聲,就這麼手空消失了。
  「八臂金剛,我要把你致命的鐵膽還給你,準備了。」隱去本來面目的李平平陰森森地說,藏在大袖內的手自然地下垂,沒有回敬的現象:「能接住,你這快速致命有兩擊的債一筆勾銷,你可以躲,但債務在。」
  突下殺手,在身為主人的八臂金剛來說,行動不算錯,有權捕殺入侵的暴客。
  「什麼債務?混蛋?」井大總管一腳拔開凳,跳起來迎面攔住怪人的接近路線,暴跳如雷叫吼:「亮名號,看你這見不得人的混蛋,配不配在此撒野。我,並大總管,江河巡海夜叉井東海,衝我來!」
  「好,衝你,你是打旗的先上,接我一記金豹露爪就知道配不配了。」
  先說出把名,聲落身動,手抬爪吐出袖口,毫無顧忌走中官強攻,臂豹便抓,狂妄已極,也氣勢磅礡。
  井大總管大怒,右手一抄,五指箕張如龍爪,以爪對爪硬接。
  噗一聲響,十個指頭扣牢了,同時挫馬步發動,都想對方的手抓裂扣除,骨節傳出怪響。
  「能收回你的狗爪子,我饒你。」李平平冷笑:「爪將不錯,但還不算好,收不回,你的手毀定了,五根指頭功碎爛成斷骨爛肉,趕快全力自保。」
  「哎……呃……」井大總管身形不挫,雙膝在發抖,嗓音大變,想用左手搶救已來不及抬不起,臉色泛青,忍受激烈痛苦的表情十分可憐。
  「放你一馬。」李平平手一抖,井大總管五指脫出束縛,連退五六步,幾乎摔倒。
  所有的人,除了八臂金剛身上帶了兩枚鐵膽之外,都沒帶兵刀,變生不測,全傻了眼。
  「閣下何不說明來意?」八臂金剛不得不上前沉著地問:「詹某不是沒有擔當的人,尊駕掩藏本來面目,未必有見不得人的事蒞臨寒舍有所圖謀,只要不是傷天害理的事,詹某可以作主給閣下明確的交代。」
  「首先,我要讓你明白,我不會要求你這種正正當當的人士,做傷無害理的勾當。如果為財,我會去搶劫作的金銀庫房,憑我的身手,一定可以辦得到。」
  「那你……」
  「為求證一件事而來。」
  「請說。」
  「這件事無關貴棧道義,只是有違行規,但行規有時可以變通,在不損害雙方利益,是不是不從權改變的。我要知道的是,兩或三月之前,有幾位大客戶,從貴棧兌出不少的各式金錠,其中有一百錠,是資府寶泉局所鑄的暗金,每錠十兩。千兩黃金不是小數目,貴棧必定留有詳明的帳冊。在下要求的是,這幾位客戶的底細。」
  「這……」八臂金剛一怔。
  昇平棧是規規矩矩的商號,雖則暗中難免涉及一些私,逃稅,假帳等等違法牟利事故,也就有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
  但這種金錢往來的業務,並不是絕對不能公開的最高秘密。
  所提出的要求不算苛,詹東主反而愣住了。
  「如果詹東主堅決拒絕。」李平平凶狠地說:「在下會搬走貴棧號的帳冊文件,假使找不到,乾脆一把火燒掉貴棧的店堂,決不留情。」
  這可是最嚴重的威脅,最可怕而又容易執行的恐嚇,假使是一個三流鼠窮混混,也可能放上一把無情火,毀掉一切。
  「你的要求並不苛,官方一巡捕也可以要求合作。」八臂金剛咬牙說:「但是你不同,你這樣,我八臂金剛今後不用在淮安挺胸膛叫字號了,閣下,我不能答應你,而且你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你死或者活。」
  「我來,已經把淮安的風雲人物,完全計算在勁敵的數目內了,自問還對付得了。」李平平將兩枚鐵膽拋出:「今晚,在下並沒打算流血,我給你兩天工夫權衡利害,以及召集人手。大後天午夜,我再來。那時,我將以另一面目與諸位相見。告辭!」「閣下……」八臂金剛接回鐵膽,股氣一壯。
  「不要妄想此時動手,不客氣地說,你們十幾個人,絕對禁不起在下片刻的搏殺。」
  「且慢!」井大總管陰止他離去:「閣下大後天晚上,將以何種面目前來?」
  「黑豹。嗷……」
  十幾個人,臉上全變了顏色。
  「神秘黑豹?」八臂金剛嗓音全變了。
  「不錯,黑豹。」
  「你……你請來黑……」
  「我就是黑豹,在京師殺死鐵血門主三絕秀才的黑豹。我來找你,是因為那些金子,是我黑豹的花紅。而這位好僱主不但不付尾款,而且切線滅口,手段太過惡毒,我一定要把他從九泉下挖掘出來。」
  「你……你你……」八臂金剛快要崩潰了。
  「諸位必須知道,此時你們妄想動手的後果。」李平平聲色俱厲:「一旦黑豹出現,只有一個人死,那就是你八臂金剛,其他的人傷殘而已。而你們現在動手,我會毫不遲疑地屠光你們!好好準備吧!兩天工夫,你們可以召集親朋好友三百以上自保,大後天晚上見。
  「黑豹老兄,如果你要全部資料,明晚來,要那一百錠金子的客戶,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井大總管知道情勢惡劣,後果嚴重可怕,斷然作主急急說:
  「我是有可靠的線索,循錢找來的,目下只需要旁證,其實不需要全部兌換金子客戶的資料,井大總管肯見告,謝謝。」
  「那是南京鴻盛錢莊的四夫子之一,王夫子王琛,隨同京師基源棧的貨源,經過本埠時到本棧拜會敝東主,要求敝東主周轉一萬兩千兩銀子,指定以市價折金,持該錢莊的即期莊票調現。」
  井大總管有條不紊地繼續說:「鴻盛錢莊以及京師茂源棧,與敝都有生意上的往來,八九兩一年有銀子交易,信譽卓著,一萬兩千兩銀子小事一件,敝棧號理應協助。」
  那一百錠暗金,正是敝棧以現銀向寶泉局兌換的,據在下所知,當晚茂源棧便出一艘快船,連夜冒風浪過河,快船上屆載有數目不詳的黃金。」
  「本來敝棧不會過問這些事,只是覺得可疑,因而暗中留了心,只是不知他們為何載了這麼多黃金,冒著大風浪乘夜過河。」一位執事加以補充:「據行家估計,船上除了敝號支付的二千兩黃金之外,另一筆黃金重量決不少於一千兩,至於該船過河之後,運到何處就不得而知了,那畢竟與咱們無關。」
  「晤!拔雲見日了。」李平平突然喃喃地說。
  「黑豹老兄說什麼?」
  「他們運至某一處地方改鑄,改頭換面再交給某個人攜走。」李平平說。「京師茂源縣是曹家的老三,兩天王曹都督的斂財機關之一。南京的鴻盛銀莊,及茂源棧更是關係密切。我明白了,京師能付出如此巨額花紅的人,屈指可數,我卻在南京附近尋蹤摸索,何其愚蠢?」
  「你是說……」
  「諸位,我什麼都沒說。」李平平笑笑:「在座諸位如果把今晚所發生的事,透露出絲毫口風,要不了多久,貴棧號不可能存在,很快就會大禍臨頭,替諸位帶來災禍,在下深感抱歉,如何消災,就看諸位的了,告辭!」
  微風颯然,人影一晃即逝。
  十餘個人目瞪口呆,以為看到了鬼,一個個汗毛直豎,感到渾身發冷。
  「這……這傢伙到底是人是鬼?」八臂金剛終於清醒驚叫。
  「咱們走運,見到了黑豹的另一面目。」井大總管打一冷顫,嗓音大變:「他如果在咱們淮安鬧事,不知會有多少人遭殃。京師傳來的消息有許多人不相信,連我都不相信黑豹敢向錦衣衛挑戰,今晚,我相信了。」
  「老天爺!咱們……」
  「咱們處境凶險,除非大家都能守口如瓶。」井大總管鄭重地說:「忘記今晚的事,諸位。」
  南京鴻盛錢莊,並不是最大的一家,資本卻十分雄厚,承辦一部分官銀業務。
  四夫子之一的王琛,是一個老成謹慎,誠實可靠的人,通常天一黑就返回通濟門的王家,那是一棟三進的中型住宅,甚少引人注目的平常宅院。
  通常,返家與妻兒從不談論錢莊的事務,做一個安份守己的帳房夫子,偶或與一些有往來的商戶交際交際,也極少貪懷早早返家歇息。
  這天三更時分,他在熟睡中被兩耳光打醒,驚跳起來,神智還沒清醒,就被揪住衣領拖下床來。
  房中為燈光明亮,他被推倒在床腳下,發覺床上的妻子熟睡如泥,而自己卻面對一個滿臉虯鬚的凶悍大漢,手中有一把明晃晃的鋼刀。
  他完全清醒了,嚇得二魂飄蕩縮成一團發抖。
  「王夫子,我要問你一些事。」虯鬚大漢的鋼刀尖,在他的咽喉前發出森森冷流:「誠實地說出,你不會受傷害說謊,把你全家男女老少殺光!」
  「好……好漢爺!饒……饒命……」他語不成聲,膽裂魂飛快嚇瘋了。
  「說實,不殺你。三個月前,你為何隨茂源棧的船到淮安?說,我在等你說實話。」
  「這……是這樣的……」他當然不敢說謊,對方既然知道他的行蹤,怎敢不實說:「那是茂源棧的一位貨主,一位大客戶,以一部分官票和幾家銀號莊票,兌換本莊的莊票,指定要在淮安兌現,而且指定按淮安的市值兌現金錠,先付成數很高的火耗與重金。
  敝莊因金額太大,所以派可靠的人到淮安張羅,東主因為我熟悉淮安的各商行底細,所以派我前往負責保兌。」
  「你事先帶了多少黃金前往的?」
  「我並沒攜有黃金前往,那得帶保縹麻煩得很,而且在淮安,我籌措三五萬兩銀子也輕而易舉,不需要攜金前往。該客戶的金額不算大,約二千兩黃金左右。」
  「向昇平棧周轉的?」
  「是的,昇平棧的詹東主,與本莊和茂源棧都有往來,很快就籌足了金子,由我轉交給客戶,之後我辦妥了一切手續,就乘船返回南京了。」
  「客戶是什麼人?」
  「姓朱,叫朱成,是茂源棧的一位可靠大客戶。據我所知,取得足額黃金之後,當晚便走了,是乘船走的。開船前,我在鄰船艙內假寐,從窗口聽到船上有陌生人說話,隱約聽到有人說,過了河交給樊大爺處理後,轉交給十方土地,不許沾手。我不想多聽是非,所以避嫌出船到街上訪友,之後便不見那艘船了。」
  「晤!像是與你無關。」虯鬚大漢的話,讓他吃了一顆定心丸:「樊大爺這個人,就是改鑄黃金的引線人。十萬土地姓周,他是我的客戶,好,忘了今晚的事,謝謝你的合作。」
  燈火乍熄,室中人去空空,他軟倒在床下,老半天才恢復精力爬上床。
  江東門外住的全是貧戶,每一家房屋都簡陋得僅可聊蔽小風雨。
  天剛黑,窩在小屋內睡了一整天,恢復精力魯大牛,起床洗漱準備外出。
  他是東江門外的小混混,是屬於夜間活動的族類,這種以夜作日的混字號小人物,通常只有巡捕對他們留意,他們只是一群墜落的一族,稍有名氣的人很少注意他們,如無必要少沾為妙,因此他們能在夾縫中生存。
  才剛起床,魯大牛便發現異樣?
  外間是堂屋,怎麼突然有燈光?必定有下三濫的朋友光臨,所以能悄然啟門登堂入室。
  他憤怒地奔出,突然愣住了。
  堂屋的八仙桌旁,站著滿臉黃虯鬚的李平平,衝他咧嘴一笑。笑容很可怕。
  「幹什麼?你是誰?」他壯著膽問。
  「來找你攀交情,魯老兄。」李平平一腳踏在條凳上,流里流氣摸摸亂虯鬚:「你的老鄉鐵菩薩樊超,早些日子賺了一座金山,卻讓你仍然在這狗窩一樣的窩裡,太不夠意思不上道,是不是?」
  他大吃一驚,倒抽一口氣。
  「你說什麼?」他硬著頭皮撒謊:「我不認識你,更不認識什麼老鄉鐵菩薩……」
  砰一聲響,八仙桌發出暴響。
  「混蛋!你過來。」李平平拍桌大罵:「你當然不認識我,卻不該否認與鐵菩薩陌生,我要揍得你一清二醒,讓你知道撒謊的後果。」
  他疾衝而上,來一記兇猛的黑豹虎偷心搶攻。
  李平平一手架開他的大拳頭,順手給了他兩耳光,打得他眼前直冒金星,不知人間何世。
  「再說一句不認識鐵菩薩,我要打掉你滿口爛牙!」李平平揪住他的衣領按在桌上,舉手欲下:「我在聽你說,說!」
  「放……手……」他雙手拚命絞扭壓在胸口的大手,拚命嘶叫:「我……我認……栽……」
  「認識了吧?——
  「他什麼時候去見閻王的?到陰間去享受他的金山,一定死得不愉快,李平平放了他:「怎麼死的?」
  「我……」
  「你不想丟耳掉牙吧?」
  「掉……掉下秦淮河淹……淹死的……」
  「真的?」
  「反……反正仵……仵作是……是這樣說的,驗屍的結果確是淹死的,滿……滿肚子水嘛!」
  「我要替他報仇!」李平平虎目怒睜:「我相信你知道他不是失足落水去做投不了生的淹死鬼,也很希望有人替他申冤報仇,說吧!我在聽。」
  「這……」
  「他最後一次北上淮安之前,與何人勾搭上的?」
  「你……你真有能力替他報仇?」
  「那是一定的。」李平平放了他。
  「本來我也不想高攀他,但總算承蒙他看得起我,把我當作老鄉和朋友,所以有些事他並不瞞我。」魯大牛猶有餘悸地坐下:「他與一個姓趙的人混了幾天,跑到徐州府找一個綽號十萬土地的人,然後回來與姓陳的一群人鬼混了一段時日,又跑了一趟淮安。回來後,他告訴我總有大禍臨頭的感覺,得設法避禍消災,可是,還來不及走避,就……就……」
  「就災禍光臨了,姓陳的何來路?」
  「是……是……」魯大牛打一冷顫:「是南京兵部衙門,一位軍爺替他們引見的,好像軍爺的官帶領並不小。有次我聽樊老哥說,姓陳的綽號叫什麼穿心劍,是從一個老花子口中無意中透露的,是不是真的姓陳大有可疑,姓名恐怕都是假久。也許,就因為這點可疑而感到不安。」
  「如果綽叫真叫穿心劍,就決不可能姓陳,該姓朱,穿心劍朱洛。」
  「據我猜想,很可能牽涉到南京兵部某些人的軍機,所以我不敢聲張,更不敢出頭。你如果有能力向兵部尋仇,千萬別把我牽扯上,拜託拜託。」
  「很可能牽涉到軍方。」李平平說:「穿心劍冒充大富商,卻又以姓陳的面目與攀老攀交情,直至在淮安分手,攀老兄仍然不知道他姓朱,更不信他是穿心劍朱洛。而商場會上,卻知道他叫朱成,而不叫朱洛。」
  「這個米洛……」
  「目下在京師昭武伯曹大將軍曹欽手下,做一個得力的走狗。現在,我已經獲得有效明白的線索,如果我能證明穿心劍朱洛,確是與樊老弟打交道的人,那就是報復之神,舉起復仇刀的時候了。魯兄,那老花子目下在何處?」
  「你找老花子……。
  「我是一個講理的人,不會在沒有獲得確證之前肆行濫殺,這是我行事的宗旨,儘管我這人做的買賣為法所不容,至少我認為還符合天理,因為我殺的人,一定要有該殺的充分理由。」
  「比方說,你給我一千兩銀子,去殺一個本本份份的誠實市民,我不但不會答應,甚至會捅你一刀,找老花子,是要完全證實穿心劍的身份。」
  這番話,充滿濃濃殺氣,魯大牛只感到心底生寒,愈來愈感到害怕。
  「你到聚寶門外南崗的三忠廟去找,他叫顧不淨,人稱他顧老瘸,跛了右腳,聽說滿肚子江湖秘密,只是性情古怪,你最好帶酒菜去。」
  「我會的,魯兄。」李平平站起,善意地拍拍魯大牛的肩膀:「找地方避避風頭,守口如瓶,命是你的,躲一躲就可以多活幾天,知道嗎?」
  「我……我躲到鳳陽,有人雇我做護院……」
  「好,快走,越快愈好,後會有期。」
  客船馳入張家灣,馳入長店,靠上了大通關的碼頭,已經是申牌初,皆在這裡查驗,沒有合法證件的人或貨,一律法辦。
  所以,這裡是運河的最後一處管制的關卡,直連京都的船隻,明夜便要發航京都,逆水上航,六十里很可能一天無法抵達,因此有些性急的旅客,乾脆在這裡捨舟就陸,腳程快半天就可以進入京城辦事。
  這是來自天津衛的中程客貨船,旅客有五十名之多,船上住宿頗為不便,因此大部分旅客,在泊舟上岸另找客店投宿。
  李平平也在旅客之中,重返京都,前後已有三個月出走。上次來時,七月盛暑不必多帶行李,這次,罡風怒號,初冬景象四野蕭瑟,第一場暴風雪,很可能在近期內光臨。
  上百天日子,他僕僕風塵地各地奔波,小心地查證每一件事,他是一個講理的人。
  通州的治安人員登船檢查,人才能登岸。
  他,路引是真的,記載一清二楚,發自登岸。
  李平平,山東濟南府德州人氏,二十二歲,至京師向客戶索債,有效期間九月日至十一月日。
  上次他叫李平平,這次叫李不平。
  年,籍,事由,全改了。
  臉上沒有風塵之事,真比上次年輕了幾歲,朝氣蓬勃,穿得帥氣,真像一位豪少,有幾分討債人的悍野氣質,身份不夠的混混,最好不要輕易招惹這種年輕豪少。
  上次是平平凡凡,這次是氣概不平凡。
  雇了一位船夫,把他的行李挑入了客棧悅來老店,他們投店投宿,準備明天僱車進京。
  悅來老店規模不小,足有百十間上房。
  店伙把他的行禮送入客房,準備茶水。行李不少,一箱,一籠,一包裹,所以如果走陸路,雇坐騎還得雇馱驢,相當不便,走長途真不便多帶行李。
  於更初,客店人聲喧嘩,他卻在清理行李。
  所謂籠,是一種可當背囊使用,以柳條編成的籠型盛物器,可盛不少雜物。
  籠的底訓有秘層,通常檢查人員忽略了這處地方。
  上次他乘坐騎走長途,秘密藏在特製的名貴拓鞍,和馬背墊的夾層內,連奪魄魔女的人,也不知道鞍和內墊藏有秘密,曾以徹底搜過他們的行囊,找不到任何岔眼的事物,所以忽略了對他的戒心。
  秘藏的物品,也就是他的法寶。
  一套又輕又薄的豹衣,柔軟而滑的薄綢所製,整套衣褲可以握成拳大的一團。一頂豹頭罩,質料相同,體積小得可塞在靴統內不覺得礙事。
  兩把短匕首,和緊在靴統上鞘繩扣,匕首沒有愕,所以體積也易於藏匿。
  用小布帕包了所有的物品,他熄燈跳窗走了。
  曦春園最近太平無事,斂財的工作進行得很順利。
  自從鐵血門主三絕秀才死後,路家似乎放鬆了對曦春園的壓力。副門主天驕歐良,正著手清理內務,調整人事,忙得不可開交,減少壓力理所當然。
  捕殺神秘黑豹的工作,正如火如荼地在暗中進行,派人至天下各地追查線索,減少了許多人手,想重新向曦春園分贓,因實力不足而不得不暫告停頓。
  以往,曹家動用曦春園的人,進行索賄,勒索,隱害,投沒等等勾當,路家必定派鐵血門的人,出面要求分贓,不然就有路大人出在,在皇庭上提出翻案,吃定了曹家。因此,才有黑豹刺殺鐵血門的事故發生。
  鐵血門曾經懷疑,收買殺手黑豹是曦春園所為,但無法獲得證據,無可奈何,同時,由於當時曦春園也在天天鬧刺客,無形中減少了涉嫌的可能,與門家的星斗營,採取衷誠合作的積極態度,與星主千手功曹來往密切,兩大勢力逐漸有合而為一的情勢顯露。
  曦春園也看出不利的情勢,也在暗中積極準備,明爭減少,暗鬥卻有增無減。
  罡風怒號,寒氣澈骨,三更將近,京都全城在沉睡中。
  飛雲神龍有幾位心腹,全是些江湖門檻精,手面廣門路多,名號響亮心狠手辣的貨色。名義上,這些心腹是他的隨從,事實卻是軍師謀士,靠得住殺手名家。
  穿心劍朱洛,就是他得力心腹之一,除了必要時奉派到外埠辦事之外,平時跟在他身邊進出,他如果在曦春園歇宿,親信心腹也必定隨伴他留在曦春園。
  今晚,曦春園靜悄悄,顯然天龍會的會主不在。
  他虎盟的秘密中樞不在曦春園,但名義仍在園中設有辦事處,僅派有少數幾個人留駐,所以一旦曦春園有警,很難獲得地虎盟的人聲援。
  已經三更將盡,不可能發生重大事故了,所有的明暗警衛,都因天氣太冷而大意了些。
  把守在機密室右廂院子的兩個警衛,躲在大廊柱下聊天,好久太平無事,警衛的警覺心已減至最低程度,在一起聊天而不打瞌睡,已算十分盡職了。
  「姜兄,聽說過毒手冰心最近發一筆橫財嗎?」一名警衛向同伴問。
  這些人言不及義,所談的話必與財色有關。
  「這算什麼橫財?你未免太過誇大其詞了。」另一名警衛不屑地說:「他是地虎盟副盟主天外流星宮夫人姘頭,情夫,會支持他發財,任何財他都可以合法地取得,怎能算是橫財呢?」
  「話不是這樣說,姜兄……」
  對面壁影下,陡然刮起一陣怪風,院子裡的落葉沙沙旋,樹枝搖搖簌簌呼嘯,吸引了兩人的注意。
  「那是什麼?」警子薑兄驚呼,打斷了同伴的話。
  「黑豹……」同伴駭然驚呼。
  叫聲倏然而止,黑豹已經撲上了。
  姜兄反應極快,但在黑豹面前仍然不夠快,剛起大叫示警,手剛抓住劍靶腦門便被從斜刺裡伸來的巨爪拍中,站地便倒,立即昏厥。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用耳光拍醒了他。
  「姜建德!」喝問聲入耳:「你躺在地上幹什麼?遇上鬼了!」
  「黑……豹……」他跳起來狂叫。
  是兩個換班的警衛,大概他昏迷了不少時辰。
  「你胡說什麼?什麼黑豹?」換班的人厲聲質問:「你一定偷懶睡著了…」
  「去你的!這種天氣我會在地上偷睡覺!沒知識,你睡睡看?」他火爆地撫摸腦袋:「黑豹來了,剛現身就把我打昏了。」
  「見鬼……」
  「不是見鬼,是真的黑豹。哎呀!許兄……許東昇呢?他……他……」
  警號發出了,曦園一陣大亂。
  警衛許東昇失了蹤,可能被黑豹帶走了。
  一早,李平平結帳離店,雇了一輛驢車,走上至都城的大官道。
  這次,他不落店,越城到了城西白雲觀南面,財神廟的南端下車,在一家不起眼的農舍,說服了主人,租了近菜園子的一坐看地小屋,準備暫住十天半月。
  城中暗流激盪,曹家的天龍地虎,路家的鐵血門,門家的星斗營,東廣,所有的特務全部出動,追查黑豹的蹤跡,同仇敵愾,這些人在驚怒中表現出空前大團結,一致對外的有利情勢。
  這天傍晚,神劍滅絕偕同兩位夥伴,累了整天,向城南郊的地棍蛇鼠計消息,一無所獲累得要死,洩氣地踏入燕京酒坊。
  上一次李平平就落腳在隔鄰的燕京老店。
  神劍天是鐵血門的人,主人三絕秀才被黑豹殺了,目下鐵血門有許多人在天下地各奔忙緝兇,沒想到黑豹卻重新在京都現蹤,他哪敢不盡力踩查?
  天黑得早,寒風刺骨,呵氣成冰,掀開厚重的門簾,推門進入燈明亮的店堂,寒氣全消,甚至有暖暖的感覺,酒香也驅走了寒流。
  燕京酒坊與京都酒坊不同,冬季兼賣熱食,時與是涮牛羊肉,幾乎每一桌都有火鍋,因此暖洋洋地。
  他的兩個跟班,其中之一就是妙手摘星孔成,妙手摘星是江湖上有名的風流浪客,有名氣的高手,但比起高手中的高手神劍天絕,仍然差了一大截,所以只配做跟班不以為恥。
  店伙都認識這位佩劍的特務,來了三個人巴結,清出一副座頭,卑謙地侍候一桌佳餚,加上一隻火鍋。
  真巧,鄰桌只有一位食客,也有一火鍋,菜餚具不少,一個人居然叫了那多酒菜,長相英偉不凡,當然也神氣得很,自斟自酌旁若無人。
  神劍滅絕本來就是一個氣量小,驕傲自大目中無人的貨色,所以綽號叫天絕,坐下第一眼就對那位旁若無人的食客,愈看愈不順眼。
  店堂大,食客眾多,人聲嘈雜,人的脾氣很可能受到影響而暴躁不安。
  「喂!孔老弟。」神劍天絕只喝了一杯酒,就心中焦躁了:「那小子形跡可疑,盤盤他。」
  妙手摘星招子雪亮,早就看出神劍天絕的心意,應略一聲,放杯而起。
  真巧,鄰桌食客的目光,也恰好落在他們的身上,聽了個字字入耳。
  「巧的是,我也看你們不順眼。」食客神氣地向走近的妙手摘星怪叫:「怎麼看也不像個人樣,戴上冠仍然像個猴子。盤什麼?說呀?」
  嗓門大,立即吸引了所有的目光,人聲倏止,全向這一注目。
  店伙心中叫苦,紛紛湧到勸解。
  另一位踉班哼了一聲,離座將店伙趕走。
  神劍滅絕也怒火上衝,氣得臉色發青。
  「小雜碎,太爺我要盤問你的身份。」妙手摘星直逼近至伸手可及的距離,隨時準備伸出可摘星的妙手制人:「我看你是吃了豹子心老虎膽敢有大爺面前撒野,哼!」
  「撒野?你閣下大言了。」食客安坐如山,虎目怒張:「我,老子姓李,李不平,不平則鳴的意思,世間不平事太多太多,李不平專打抱不平,你,亮名號,看你是不是下三濫的阿貓阿狗,做了些什麼不平的勾當。」
  「混帳東西!」妙手摘星火大了,一耳光抽出。
  李平平的右手食箸一拂,正中妙手摘星的腕脈,將伸來的妙手震偏,食著疾進,挺身站起,食箸閃電似的點在對方的咽喉下。
  「要不要試試食箸貫喉的滋味!」李平平冷笑:「或者貫顱也不錯。」
  「呃……不……不要……」妙手摘星湊不及防,後悔已來不及了,驚得魂不附體,語不成聲。
  神劍滅絕大吃一驚,竟然沒看清妙手摘星是如何被制的,駭然投杯而起。
  京師人使用的木著又長又粗,也許是涮羊肉需要用這種木著,用來貫喉卻又靈光得很。妙手摘星是行家,木著上的勁道必定可深貫入顱骨綽綽有餘,怎敢妄動?除了討饒別無自救之途。
  李平平對京師的高手名宿,有深入的瞭解,不然怎敢做京師的買賣?三絕秀才不但在武林高手名宿方面,聲威顯赫江湖震撼,在朝廷王候公卿文武官員心目中,更是吃人的接魔,吸血的鬼怪,身價之高,無與倫比,天下之間能有一萬五千兩銀子花紅價碼的人,屈指可數。
  要賺這一萬五干兩銀子,消息不靈通,不瞭解情勢,能賺得了嗎?
  僅調查三絕秀才的行蹤,也不是一二十個人所能辦得到的簡單事。天龍地虎人手眾多,每個人都是經驗豐富的行家,也無法知道三絕秀才的正確行蹤,任由三絕秀才神出鬼沒,鐵血門的出入曦春園也來去自如,可知道一萬五千兩花紅,的確得來不易。
  「妙手摘星武功是一流中的高手,栽在知已不知彼上,他不認識李平平,但李平平認識他。
  上次追魂奼女來找他,李平平就曾告訴追魂奼女,說他在神劍天絕身邊做跟班,報仇無望,可知李平平抵達京都之前,已經知道他在鐵血門做劊子手了。
  「好小子,你是衝咱們來的!」神劍天絕氣勢洶洶地逼近,鷹目中怒火在燃燒:「該死的東西!膽大妄為,你知道後果嗎?」
  「你這個老混蛋豎起你的驢耳聽了。」李平平的嗓門象打雷,吸引所有食客的目光:「應該視聽的人,是你這三個雜碎混蛋找太爺我的晦氣,是你三個老混蛋向太爺視挑釁的。」
  太爺不知道你是什麼狗養的東西,後果應該由你們完全負責,不要在大庭廣眾間,誇海口用大話來嚇唬人,太爺不吃你那一套,有什麼惡毒的手段,你掏出來讓大家瞧瞧,看你們這些老狗能玩出什麼新把戲來。說,你要怎麼玩?」
  「老夫要你生死兩難!」
  「真的?」
  「半點不假。」
  「用嘴巴咀咒我生死兩難?」
  一聲劍吟,神劍滅絕憤怒地拔劍。
  食客大亂,紛紛遠避。
  李平平奪走妙手摘星的劍,丟掉了木箸,順手一耳光把妙手摘星打倒在地。
  「外面的街道廣闊,正好活動盤骨驅寒,不要毀了這家店的生財傢俱,出去。」李平平舉步向外:「我給你全力旋展的機會,看你憑什麼敢誇口要我生死兩難?」
  食客中有不少膽大的人,在議論紛紛中跟出店外。
  街道廣闊,行人匆匆往來,人都裹在皮襖內,三塊瓦皮風帽僅露出雙目,片刻間,便圍攏三十名看熱鬧的人。天色昏黑,罡風勁烈,其實沒有什麼好看的,但是有人打架,一定有人看熱鬧。
  神劍天絕的名號不是白叫,稱為神劍,性情稱滅絕,意思是天要絕人。江湖人士都知道,這傢伙不但劍術通神。本性殘忍,而且嗜血,劍出鞘必定殺人。
  曹家的天龍地虎高手如雲,但對這位神劍天絕都懷有強烈的戒心,真不敢在這老殺手面前充人樣。所以上次在地府鬼判家中,登堂入室強行奪白衣修羅,京都的嘴臉不可一世,天龍會的人誰也不敢出頭討公道興師問罪。
  劍一升,劍勢便將李平平控制在威力圈,這位劍術一代名家,因憤極怒極而喪失了名家宗師的風度,居然擺出搶制機先的拙劣架勢耀武揚威。
  「老夫要你……」
  「我知道,要我生死兩難,你已經說過了。」李平平冷冷地說,徐徐拔劍丟掉鞘:「好,你要撲上來了……」
  電芒破空,勢若雷霆,旁觀的人,只看到劍光連續迸射,劍吟如隱隱風雷,實在看不出劍是如何出手的,更看不出這電光石火似的剎那間,到底有多少把劍吞吐。
  這剎那間,神劍天絕擊出七劍。
  李平平連一劍也不曾反擊,僅在三尺方園的空間靈巧地閃挪,手中的劍若有若無,都在對方一劍近身的前一剎那鋒尖神乎其神伸到對方的右肋附近,逼對方不得不收劍移位再功擊。
  這是說,他完全將攻來的雷霆七劍,—一中途將對方退回自保,一直不會發生雙劍的火爆接觸交錯。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七劍無功,幾乎完全半途而廢,神劍天絕終於大吃一驚膽氣迅速沉落。
  「可能嗎?」這位一代劍術宗師,突然停止,不知所云地駭然自語。
  七劍驚濤駭浪般的凌厲七劍,竟然沒將對手逼退,難怪這位劍術大宗師驚駭莫名,幾疑目己眼花失神。
  「閣下的劍術,非常凌厲猛烈,天下大可去得。」李平平沉靜地說:「不過,在我面前,你還不夠好,最好見機道歉滾蛋!」
  道歉滾蛋?這種凶殘惡毒的屠夫,寧可丟命,也不會道歉滾蛋,他白說了。
  一聲厲叱,神劍天絕再次發起雷霆猛攻,劍幻發朦朧異芒,芒出殷雷人耳,以十成內力御劍,這一劍石破天驚,志在必得,無可克當。
  「錚!」雙劍第一次接觸,火星飛濺。
  李平平斜退一步,手中劍龍吟隱隱。
  神劍天絕斜震出三四米,才能穩下馬步站穩了。
  「我的劍……」妙手摘星頓腳叫。
  兩把劍都是精鋼鑄造,可列為寶劍的珍品,當然神劍滅絕的劍品質要高一級,雙劍硬碰硬接觸,雙方功力都深厚無比,受損的必定是品質差的一方。
  開了鋒的劍,假使鋒刀接觸,任何品質絕佳的劍也會受損,很可能出現缺口成了殘物。
  有火星爆出,必定有劍受損,難怪妙手摘星叫苦,這把劍算是完了。
  「好!劍術火候已有九成。」李平平一字一吐,聲震耳膜:「你也接我幾劍……」
  神劍天絕心中一虛,這一劍自己用上了神功絕學,依然相形見絀,狂傲的氣焰熄滅,消失再出手的勇氣,感到心驚氣沮了。
  「老夫不計較你的狂妄無禮,今後你給我小心了。」神劍天絕打退堂鼓,向後退:「趁早遠離京師,別讓我再看到你,哼!」
  「老混蛋!你欠我七劍,就這樣說幾句大話就走了嗎?」李平平已經試出對方的武功內力修為火候,怎肯這老屠夫全身而退?何況他的計劃中,第一步就是製造糾紛,「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想懶債嗎?」
  一直閃在妙手摘星身後的另一隨從,悄悄地緩緩將左手上抬。
  天黑,人多,誰會留意一個人將手抬起?
  說巧真巧,人群中真有人注意這位仁兄。
  「百步穿命餘光,作幹什麼?」這人身材矮,嗓門卻高:「你的奪命袖箭可凶,我替你卸下來!」
  隨從渾身發僵,原來身柱穴被點穴術制住了,隨即發出一聲狂叫,左手被從身後伸來的一把短匕首,齊肘削斷了,手法之張熟俐落,委實駭人聽聞,皮襖衣袖寬,這人竟然認位奇準,貼骨縫切斷大筋,有如解牛般將手臂分割,而不是硬行砍斷。
  這一聲狂叫,引發了神劍天絕的野性,長劍風雷再發,有如迅雷錯鳴,雙劍相錯火星飛爆。
  神劍天絕的劍,被錯偏了八寸。
  致命的八寸,劍一出偏門大事休矣。
  劍光流瀉而入,然後電射而退。
  「呃……」神劍滅絕駭叫,疾退三步。
  李平平已退出八尺外,驀地大喝一聲,劍脫手飛擲,把前尖後去勢似射星逸虹。
  一個穿了老羊皮襖,毫不起眼的人,正挾了將隨從左手卸下的矮小人影,匆匆向人叢鑽去。
  噗一聲響,劍靶的雲頭擊中這人的背心,兩人向前一栽,匕首落地人也倒了。
  李平平一閃即三,拾起匕首挾了身材矮小的人,衝開人叢急爭撤走。
  「休走……」神劍無絕大叫,邁步升劍。
  可是,長劍突然脫手墜地,邁出的一步也重心不穩,屈膝向下挫。
  妙手摘星恰好搶到,一把將人架住了。
  「凌兄……」妙手摘星急叫。
  「我……我我……一招失……手……」神劍天絕快要崩潰了:「盯……住他……」
  右胸近左肩並下方,早開胸肌出現一條四寸長的裂縫,深達胸骨,很可能胸骨也被割傷了,傷勢不算重,但十天半月休想玩劍了。
  「凌兄,不要不識時務。」妙手摘星不悅地說:「余兄斷了手,你又需人照料,我能盯得住他?十個妙手摘星也奈何不了他,先救你們兩人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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