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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身在險境不知險


  「不想擒江湖浪子領賞了?」
  「小可不敢,也力不從心,這次小可四人前來,根本就沒存心捉江湖浪子,只是聞風趕來看熱鬧而已。」
  「幸而你們沒存心提江湖浪子,不然有死無生。你們給我快滾,最好不要回頭。沿途高手雲集,是否能安全到達西安,得看你們的造化了,快滾!」
  過了小溪,繞過一座奇峰,邢永平餘悸猶在地說:「勾魂使者居然輕易地放咱們離開,恐怕別有陰謀,咱們的處境依然險惡,不能再冒險了。」
  「邢兄的意思是……」管勇問。
  「咱們必須先找地方躲上三五天,等風聲過後再走。」
  「到何處去躲?」
  「就在這附近。」
  「別玩笑,食住如何解決?你的傷……」
  「咱們找村落附近藏匿,露宿山林草莽,夜間入村騙食物,到於我的傷,本算不了一回事的。」
  要找村落,第一是到有河流的地方找,其次是平原或許可以找到人家。他們終於找到一條小河,南面的河谷右岸果然有一座小村,僅有十餘戶人家,一未建寨,二未建柵,一看便知是些窮苦的懇荒人住處,這些人是不怕盜賊前來搶劫的,他們家徒四壁日飽餐,瞎了眼的土匪強盜也不會打他們的主意。
  他們躲在谷中的密林中,一躲三天,白天潛伏不動,晚間到村中偷些雞鴨草草宰殺後烤來食用,三天三夜平安無事。林華還剩下兩天的藥了,他知道復原在望,眼下手腳已可活動自如,只不過仍然有虛弱感而已。可是,他依然不動聲色,一舉一動慢吞吞,顯得毫無起色。
  他們藏身處地勢比村落高,居高臨下,可看村中的動靜。近午時分,山谷北口來了三名青衣人,在村中耽擱了半個時辰之久,逐戶詢問近來的動靜。
  三個青衣人走後不久,又來了兩個女人,兩個女.人一個穿綠勁裝,帶了劍。另一女郎穿了線底小圓花短襖,燈籠褲,背了劍,肋下掛囊。兩人自入村,久久不見外出。
  管勇吃了一驚,低叫道:「是嚇走江漢雙雄的綠衣女郎,她們搜到此地來了,不知是敵是友呢?」
  「你大可放心,決不是咱們的朋友。」邢永平抽口冷氣答。
  「瞧!她們開始在附近搜索了。」洪貴惶然叫。
  「她們不來便罷,來了擒下她們問問動靜。散開,聽招呼用暗器襲擊,給她們嘗嘗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的滋味。」
  三人三方一分,由洪貴伏在林華身後保護安全,寸步不離。
  不久,已可聽到腳步聲,兩位女郎搜近了。
  撥草聲停止,來人在十丈左右止步,熟悉的語音清晰可聞,一名少女說:「小姐,不必枉費工夫了,好幾天了,要找的人恐怕早就遠出數百里外啦!豈會躲在附近等死?」
  「正相反,他們定然躲在這附近。」是綠衣女郎的聲音。
  「小姐,怎見得?
  「村中無緣無故接二連三丟了雞鴨,顯然是被人偷走了。偷雞鴨的人,即使不是那幾個鼠輩也定是不懷好意的歹徒。師公為了要救江湖浪子,不惜大開殺戒,把那些貪心的無恥之徒一一趕離山區,留在此地的人,定是最壞的人,怎可讓他們在此撒野?非找他們出來不可。」
  「小姐,主人為何如此重視江湖浪子的死生?」
  「去年楚狂夫婦與邪劍三位老前輩前來作客,送回飛鳳劍鎮山之寶,說是江湖浪子在河西奪獲此劍,交由三位老前輩送還……唔!這一帶相當隱秘,你到村中等候大師兄,我在附近搜一搜吧。」
  腳步聲逐漸去遠,穿花襖的女郎下山返回村落。
  邢永平臉色一變,不住喃喃禱告:「老天爺保佑,不要讓這小女人找到此地來。」
  三人悄然撤下兵刃伏地戒備,如臨大敵。
  林華心中一寬,向旁的管勇低聲說:「那位姑娘是太白門的門人,是友非敵,咱們招呼一聲,有太白山出面相護,咱們安全了。」
  「你認識她?」管勇低聲問。
  「不認識,但她們的話兄弟卻聽清了……」
  「哼!咱們目前誰的話也不能聽。」
  「這樣好了,兄弟願冒險信任她們…」
  「住口!」管勇低叱。
  「管兄……」
  「叫你住口。」管勇聲色俱厲地說。
  「咦!兄弟獨自出面,決不拖累你們……」
  「我叫你閉上嘴。」管勇凶狠地說。
  「管兄……」
  「啪」聲響,管勇一掌劈在他的右頸根,同時一手叉住他的咽喉,不等他反抗,已頂住了他的小腹,獰笑道:「你如果不識相,休怪見無禮,你不想活,咱們卻不想死。目下咱們無論如何不能與人接觸,方可萬全,不論是敵是友,皆不可信任。」
  腳步聲漸近。
  林華心中已明白了七分。
  綠衣女郎信步而行,未留意以草障身的洪貴,斜通過洪貴的潛伏處,猛抬頭柳眉一皺。她看到前面的樹枝有明顯枯萎現象,一看便知那是被煙火所熏的痕跡。
  不等她看清,洪貴突從草叢中暴起,身法迅捷無比,輕靈迅疾無聲無息,一閃便到了她身後一掌劈在她的右耳門上,右手勒住了她的咽喉,向下拖倒。
  「嗯……」女郎只叫出半聲,立即陷入昏迷狀態。
  洪貴手疾眼快,拖至草叢中放倒,解腰帶捆住女郎的手腳。
  「宰了她,咱們走。」邢永平叫。
  「邢兄,太白門……」他轉向邢永平叫。
  「叫你閉嘴。」邢永平獰笑著叱喝。
  管勇向下注視片刻,向邢永平說:「剛才走了三個人,顯然也是太白門的門人,他們必定已對這附近起疑,極可能回去叫人前來搜山,咱們必須有所選擇了。
  邢永平一面弄醒綠衣姑娘,一面說:「先問問這賤人的口供再說。」
  「拍拍拍拍!」邢永平連拍姑娘的雙頰,吹彈得破的紅嫩粉頰出現了指痕,喝問:「丫頭,說!你是太白門的什麼人?說!從實招來。」
  姑娘久久方完全清醒,扭過頭打量眼前的三個陌生人,粉臉一沉說:「好啊,果然你們藏在此地。」
  「拍」邢永平抽了她一耳光,叱道:「死在眼前,你還敢發橫?你知道咱們是誰?」
  「江漢雙雄已經招出你們了。追魂判的兩名小走狗陸三呂七,那呂七並未斷氣,也說出你們的蹤跡,想來你必定是赤練蛇邢文達了,暗襲本姑娘的人輕功超人,必定是鬼影子洪澤。那一位看林公子的人,是白日鼠姓關的……」
  「我要你招供。」邢永平捏住她的牙齒凶狠地叫,伸手拉住她的衣領,陰森森地又道:「你已知道太爺的底細,自然知道太爺好色如命,你再頑強,太爺先剝光你再問,你信不信?」
  「本姑娘落在你們手中,並未打算活著,本門弟子已包圍了附近山區,本姑娘一條命換三條命,死而無憾,你嚇不倒我的。」姑娘咬牙切齒地說。
  「太爺也不是怕死的人,把你剝光開路,貴門弟子敢出面擋路嗎?哈哈!」
  姑娘尚未回答,林華叫道:「姑娘,在下的事與你無關,他們問什麼,你答什麼好了。」
  「你是江湖浪子林公子嗎?」姑娘問,她躺在地上,看不見躺在另一處的林華。
  「正是區區。」
  「本門弟子包圍了山區,公子大可放心,他們帶不走你的。」
  「拍拍」兩聲暴響,邢永平又給了她兩耳光,厲聲問:「說出你的姓名身份,你說不說?」
  「本姑娘莊秀鳳……」
  「哈哈!原來是太白門第三代弟子一龍二鳳的莊秀鳳,妙極了,令師弟與貴門祖師爺最疼愛你,有你在咱們手中,咱們的安全有保障了。」邢永平得意地狂笑道。
  「正相反,祖師爺為人恩怨分明,嫉惡如仇,他老人家決不會因為我落在你們手中而放手的啦!」
  「咱們走著瞧好了。」
  管勇卻臉色一變,說:「邢兄,我認為賤人的話十分可靠,終南劍客決不會為了一個女人而罷手的,須從長計議。」
  「你的意思是……」
  「其一,事急矣!少領五百兩銀子算了。其二,埋了這丫頭。」
  「不行,我認為在希望未絕之前,絕不放棄領一千兩銀子的希望。有小丫頭做人質,終南劍客怎敢與咱們為難?走,先離開此地再說。」邢永平堅決地說。
  管勇冷笑一聲,不悅地說:「邢兄,兄弟可不願冒不必要之險。」
  「你……」
  「要帶人你就帶好了,兄弟可不願將那小子背到湖廣衡州。」
  林華嘿嘿笑,接口叫:「你們已給在下服食了軟骨毒藥,不背我怎能到達湖廣?不背嗎?白白丟了五百兩銀子,多可惜?呵呵!每人三百餘兩變成百餘兩,這趟買賣可能要虧老本呢!」
  洪貴用刀頂在他的咽喉上,怒叫道:「你再胡說八道,太爺先宰了你這王八蛋。」
  「老關,兄弟的手不方便,你背上好不?咱們好朋友,千萬不可再鬧意氣了。咱們從肅州將人帶到此地,路已走完一半,這時方砍下腦袋去領賞,白白丟了五百兩銀子,多可惜!委屈你幾天,咱們走吧。」邢永平低聲下氣地說。
  洪貴顯得不耐,叫道:「三心兩意,這算那一門子道理,數千里迢迢吃了千辛萬苦,冒盡風險,還丟了兩位朋友,只領百多兩銀子,我可不幹。人我帶著,老關可以帶那小丫頭,走。」
  說走便走,立即將林華背上。
  管勇陰陰一笑,背起莊秀鳳說:「好吧,走就走,不聽我的忠告,倒霉的將是你們。」
  邢永平帶了兩人的包裹,笑道:「說真的,咱們只剩下三個人,千萬不可再三心兩意才是走!我領先走。」
  匆匆繞過一座山峰,林深草茂,愈來愈難走,管勇盯著走在前面的洪貴,怪眼中凶光閃亮,湧上了重重殺機。走著走著,他突然丟掉莊秀鳳,急走兩步,一扳洪貴的右肩,洪貴毫不及防地被扳轉身。
  刀光一閃,管勇的鋼刀已刺入洪貴的小腹。
  「啊……」洪貴狂叫,手一鬆,背上的林華滾倒在地,順著斜坡向下滾,直滾至莊秀鳳躺倒處方行停住。
  邢永平聞聲轉身,駭然叫:「老關,你……你……」
  管勇撥出刀,一腳將洪貴踢飛,冷笑道:「太爺這輩子還沒吃過這種苦頭,背著人擔驚受怕趕上數千里,卻只為了三百兩銀子,我難道瘋了不成?邢兄,少了一個人分,咱們一個兩百五,你幹不幹?」
  邢永平好半天說不出話來,臉色灰敗,吃吃地說:「老關,你……你不該下毒手的,你……你不該下……下毒手的。」
  「哼,我不下毒手,說不定老命反而送在你們手上呢?你說吧,咱們好友一場,我不能對不起你,但你得給我一句明白的答覆。」
  「我……」
  「你幹不幹?」
  「我……」
  「你不幹請便,人我是不帶的,要帶你就帶好了。」
  「咱們先歇歇腳,從長計議好不?」
  管勇拭掉額角的汗水,坐下說:「不是兄弟薄情,你得明白,咱們的處境委實太凶險,要錢不要命,可不是咱們江湖人的規矩,鬼影子比誰都貪,他不死,咱們都有罪受,可不能怨我。」
  邢永平也在一旁坐下,歎口氣道:「依你之見,是砍下林小狗的腦袋帶走?」
  「是的,帶一個頭,咱們盡可從容趕路,毫無風險。」
  「那小丫頭……」
  「自然也一刀宰了,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這……」
  「快兩個月沒沾女人了,你……」
  「兄弟,別開玩笑。」
  「不是開玩笑。邢兄,那終南劍客是不會為了一個門人而放手的,你不能寄希望在這女人身上。這樣好了,我去砍那小子的頭,你把那女人帶至一旁快活,事後給她一刀,怎樣?」
  邢永平徐徐站起,苦笑道:「好吧,依你。兩個人帶個腦袋,確也容易而絕無風險,少賺百十兩銀子,確是安全得多。走,咱們各行其是。」
  下面不遠處,林華與莊秀鳳躺在一起,一無動靜,像是兩人都昏厥了。
  「邢兄先請。」管勇伸手虛引,讓邢永平先下。
  邢永平略一遲疑,笑道:「咱們一同下去好了。」
  「好。」
  剛同時舉步,快斷氣的洪貴突然叫:「補……補我一……一刀,邢……邢……」
  邢永平心中不忍,急急扭身奔去。
  管勇眼中再次湧起重重殺機,舉步跟上。
  邢永平蹲下伸左手扳轉屈曲成團的洪貴,叫道:「洪貴,傷重嗎?」
  「補……補我一刀,咱……咱們兄……兄弟一……一場……」
  邢永平悄悄撥出一枚扔手箭,身形不變地叫:「我看看你的傷勢……」就在他偏首檢查傷口的剎那間,他看到凶狠地撲來的管勇。
  也在這剎那間,他的扔手箭已向他扔出,人向洪貴的身上一撲,向側急滾,顧不得右手奇痛如裂,滾出丈外,躲過了一刀。
  該死的管勇只顧計算人,卻不知邢永平也計算他,驟不及防,被扔手箭射入小腹,相距太近箭尖直透腹背,人隨刀前衝,被洪貴的身軀所絆,砰然栽倒,丟掉刀咬緊牙關撥箭。箭尖有倒刺怎能撥出?痛得大叫一聲,立即昏死。
  邢永平踉蹌爬起,沖管勇的屍體冷笑道:「白日鼠,你可不能怨我。我赤練蛇一生都在計算人,你居然也敢班門弄斧計算起我來啦!你可真活得不耐煩了。老兄,我想獨吞五百兩銀子,我比你更想呢。哈哈!等我和那位小姑娘快活之後,再帶了林小子的腦袋走湖廣,神不知鬼不覺毫無風險,五百兩銀子我可以快活一年半載哩!」
  賊到底是賊,那有什麼道義可言?他不再理睬管、洪兩人的死活,得意洋洋地向下走,一面整理吊著手臂的布帶。
  驀地,他發現有人徐徐站起,抬頭一看,不由心膽俱寒。
  下面五六步處,林華正挺身站直,臉泛笑容,泰然地活動手腳。
  莊秀鳳與林華並肩而立,仍在揉動手腕被捆處,但捆繩已不在腕部,也不在腳踝,被割斷丟在地下,姑娘桃腮帶煞,杏眼睜圓,怨毒地盯視著他。
  「咦!你……你們……」他駭然止步叫。
  林華淡淡一笑說:「在你們斗江漢雙雄時,我發現我的簫在你們包裹內,所以便知道你們不是什麼好東西,暗中留了心。我並不傻,咱們萍水相逢,你們表現得太過熱心,在下豈能無疑?在下病已離休,但為何一直手腳虛軟?相互印證,在下已明白了七八分啦!」
  「你……你能走動了?」
  「哈哈!你信不信?軟骨藥無奈我何,只不過在下不想動而已。」
  「我卻不信。」邢永平凶狠地說,右手握劍一步步迫進。
  「信不信由你,在下的靴統上藏了所謂飛錢,可作暗器,可當小刀切割,恰好用來割斷莊姑娘的捆帶。現在,可得用來射你這無義惡賊了。」林華一面說,一面舉起右手,食中兩指夾著一枚大僅四分直徑的外緣開鋒小錢。
  「交給我,林公子。」莊姑娘叫。
  林華點點頭,說:「好,交給你,他只有一條左臂,像是折了翅的麻雀,你赤手空拳也可斗倒他。赤練蛇,小心你的髮結。」
  他食中兩指被大拇指扣住,突然彈出,飛錢幻化一道肉眼難辯的淡芒,一閃即逝。
  邢永平本能地低頭挫身,但卻看不見飛錢,身形尚未恢復站直,頭髮突然紛紛向下披落,髮結被飛錢割斷。斷了不少頭髮。
  惡賊嚇了個膽裂魂飛,如見鬼魅。
  「哈哈哈哈……在下不會下手殺你的,留三分情誼,在下確也感謝閣下在肅州相救的情義,在下不是忘恩負義的人,雖則你閣下救助出於歹念,在下仍然心存感激。」
  林華豪放地說。
  邢永平一面後退,一面驚恐地叫:「林兄,既然你……你留下三分情……情義,就……就該放我安……安全離開……」
  「本姑娘可饒你不得,你這該死的惡賊。」莊秀鳳切齒叫,開始迫追。
  太白門一龍二鳳的名頭,在江湖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但也不是默默無聞的人,在武林後起之秀中頗有地位。赤煉蛇斷了右手,先前眼見莊秀風單人獨劍嚇走江漢雙雄,不問可知對方必定了得,赤手空拳同樣可怕,怎敢接鬥?突然扭頭撒腿狂奔。
  「你走得了?除非你肋生雙翅。」姑娘怒叫,奮起急迫。
  「林兄,請……說……」邢永平一面逃一面大叫。
  「姑娘,請放過他一次。」林華高叫。
  莊秀鳳止步回頭,她的雙頰被打得又紅又青,指痕宛然,仍然燦然一笑道:「林公子,他怎麼逃得掉呢?這一帶本門的師兄弟妹已加以封鎖了。」
  「姑娘.在下不忍眼看他們死,至於以後的事,在下懶得過問了。」
  「林公子……」
  「我叫林華,不要稱公子好不好?莊姑娘,謝謝你。」他搶著笑說。
  「那麼,我稱你為林大哥,不嫌我高攀吧?我還沒謝你,你怎麼謝起我來了?」她笑吟吟地說,臉上湧起五分羞態,大概是想起赤煉蛇要拿她快活的事來。
  「當然得謝你,沒有你,他們恐怕不會自相殘殺。這件事早晚會發生,但不會發生得這麼快再就是不瞞你說,目前我只能下一擊之力,後勁不繼,必須在兩天之後,方可完全復原,真要和他動手,而我又不忍殺他,一擊落空,我就無力自衛了,如果沒有你,豈不生死難料?所以要謝你。」
  「嘻嘻!你真會說話,我說不過你,楚狂老前輩說你很了不起,果然不錯。走吧,家師大概已到了附近了。」
  「請替我將赤煉蛇的包裹取來,那裡面有我的東西。」
  赤煉蛇的包裹內,不但有他的蕭,更有他插滿了兩種飛刀的特製皮護腰。
  他發飛錢一擊,已經用完了所有的精力,這時已有點站立不穩,額上汗光閃閃。莊姑娘掛上他的皮護腰,插上簫,伸手扶住他柔聲說:「走吧!我扶你走一程,人是需要朋友扶一把的。」
  他的雙腿在發抖,苦笑道:「謝謝你姑娘。是的,誰又不希望真正的朋友在急難時扶上一把呢?」
  莊姑娘將他的手搭上右肩,左手挽住他的腰肋,半扶半領著他走向村落,一面走一面說:「林大哥,你找到高姑娘了嗎?楚狂三位老前輩對你的事十分關心呢!」
  「找到了。」他有氣無力地說,這一問觸著了他的痛處,情不自禁黯然歎息。
  「恭喜你,你為了她,吃盡了千辛萬苦,情之一字,真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為你們慶賀。她呢?你是怎樣找到她的?」
  「她?她目下在嵩山堡。」
  「怎麼?她……她不跟你回來?」
  「她為何要跟我回來?」
  「她……她……不是你的愛侶嗎?」
  莊秀風訝然問。
  「誰說她是我的受侶?」
  「楚狂老前輩說的,他老人家說……」
  「我從未向人說過她是我的愛侶。」
  「但……楚狂他老人家說……」
  「不管任何人說什麼,局外人的說皆是揣測之詞。十年之前,她是我青梅竹馬的…」他將經過說了,最後苦笑道:「上一代的恩怨,下一代的可悲遭遇,這就是人生。情與愛只是人生的一部分,人生本來就是痛苦的,人無法從人生的痛苦中解脫,無法超然物外,只好在宿命論下屈服,如此而已。」
  「林大哥,你應該帶她走的,她一生的坎坷遭遇,並不她的錯。」
  「誰也沒有錯。」
  「但你卻不拖她一把……」
  「我無法說服一個對命運屈服的人。」
  「但她……」
  「她有父母,有親人,有公婆,有女兒寄托,而我……她向命運屈服,也有所寄托,有希望這一生,她已從激動的高峰漸趨於平靜,別無他求,我只能祝禱她平安,她再也經不起風浪。」
  「林大哥,你呢?」
  「我?河南府林家門祈衰微,親友凋零,我已看破世情。這世間,有我一個人不多,沒有我一個人也不少。也許我會浪跡天涯,也許會披髮入山做閒雲野鶴……」
  「什麼?你想出家?」
  「不會的。」他如釋重負地一笑,又道:「我與佛無緣,佛不是人人可學的。也許我曾經想到過逃世,但從未想到過要出家。這世間不是很美嗎?些少感情上的挫折便萬念俱灰,未免太辜負了自己的大好頭顱,也未免太沒志氣了。莊姑娘,這地方怎麼來了這許多江湖丑類?」
  「他們全是聞風趕來希望渾水摸魚的,其中也有不少仗義出面幫助的人。這一帶仍是太白山區,他們等於是鬧山門來的人,因此本門弟子已全部出動,把他們驅逐出境,真沒料到你還在此地逗留呢!我們在村中等候,大師兄不久便會前來會合。師祖爺見到你時,必定喜悅萬分哩,上次飛鳳劍被人偷走……」
  「在下無意中奪獲貴門的飛鳳劍壁還,卻獲得貴門全力相助,委實心中難安,在下感激不盡將永遠珍惜這份情誼。」
  尚未到達村落,太白門的弟子已經向上搜來了。
  武林中,除了被舉為武林北斗的少林以外,其他門派甚多。但這些門派人數甚少,有些門派根本不傳外人。
  而這些稱門道派的人,多多少少也擁有一兩門絕學,或者具有三五招不傳之秘,仗以創門立派而已,本身的實力有限得很。
  有些人原來出身於某一門派,只因為自己參悟出某些奇技,便驕傲得忘了本,另創派別自立門戶,赫然自詡為一派宗師以祖師爺自居了。
  有些可能於本派反臉,或者受到不平得遇,被迫另起爐灶自創局面改頭換臉也撐起門派的招牌,與原門派分庭抗禮。
  門派多,表示有進步,有竟爭的對象,故步自封必被淘汰,這應該是好現象,可是,問題也就接踵而至,是非亦因此而生,門戶之見,意氣之爭,名利之衝突……武林因此搞了個烏煙瘴氣。
  真正足以稱派,有派的實力、規章、技藝、聲譽等等有利條件的門派,該數崛起不久的武當了。
  武當以內家拳劍為號召,創派迄今僅五十年,第一個以派名公諸天下的人,是張三豐的親傳弟子馮一元,尊張三豐武當祖師以掌門人自居。
  馮一元雄圖大略,仗著有朝廷撐腰,廣收門人,創立派規,羅致天下佳子弟加以培育,與少林分庭抗禮。
  武技的進境,為環境所左右。少林以技擊揚名,少林的僧兵在唐朝便已聞名天下,在本朝也曾經以僧兵受到朝廷器重,其原因便是出家人不愁衣食,有時間持志修行打熬筋骨,而且走方行腳在天下各地,必須仗武藝防身搏獸。
  而一般平民百姓一年到頭為衣食而奔忙,誰有那麼多閒工夫去練武藝?有閒階級的中產以上人家,又養尊處優懶得練武,人生幾何,有錢為何不好好享受人生?所以民間出色的人為數井不多。
  武當是玄門弟子,比佛門弟子更閒空,而且獲得官方的支持,難怪在短短的五十年中發展成武林第一個與少林分庭抗禮的門派,而且有凌駕少林,號稱首屈一指的赫赫大派哩!
  反觀少林,反而日趨式微,受到朝廷壓抑,收不到廿歲以下年紀的弟子,而且佛門弟子無意競爭,後繼無人,老一輩的卻又日漸凋零,所以形勢是每況愈下。
  武當從馮一元開始收俗家弟子,他的得意門人張全一號稱武林第一高手,替武當打下良好的根基,武當能以名震天下,張全一功不可沒。
  據說,終南劍客是張全一的六十弟子之一,至於他為何跑到太白山另創太白門,誰也不知其中原委。
  太白門在武林並不出色,第三代門人一龍二鳳,在武林僅第二流人物而已,但卻是白道英雄中,聲謄頗佳的人,引人猜忌樹立仇家並不足奇,被人偷走鎮山寶劍並不足怪。林華替他們找回寶劍,不啻替他們保全聲謄,難怪他們肯替林華盡力。
  大丈夫千金一諾,言出必踐,為守信諾,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林華答應了甘龍,答應暗助安西盟的盟主雷秀萍,他必須實踐自己的諾言。
  雷秀萍單人獨劍人中原,找沙千里算賬,這條線索該容易覓得,只須找到沙千里便成。
  找沙千里該不太難,難的是找雷秀萍。他與雷秀萍並無一面之緣,唯一知道的是,雷盟主是個千嬌百媚的少女,喜穿男裝,藝業了得,可能性情有點剛愎不易親近。如果不剛愎,豈會丟下盟主的重任,獨自進入中原報一己的私仇?未免太過任性不知輕重了。
  沙千里的來歷他毫無所知,唯一的線索是到應天府煙永縣去找白道英雄武林名宿擎天手沙魁也許可以打聽出沙千里的來歷與行蹤來。
  七月天,湖廣地境炎熱如火。
  湖北加上湖南,便是當時的湖廣佈政司,民間則沿用元朝的稱呼,稱湖廣省。
  武勝關劃分南北,那是江、河兩岸江湖朋友的分界線。江湖上有兩大秘密幫會,北稱七星會南叫金花門。這兩個神秘幫會潛勢力極為強大,但人數卻不多。闖蕩江湖的人,很少有不知這兩個幫會的,但真正直接與這兩個幫會打交道的人,卻少之又少。該兩幫會控制十分嚴密,很多老江湖也摸不清他們的底細。再就是該兩幫會有些什麼人,又幹些什麼行業掩護,是黑?是白?是正?是邪?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武勝關原稱武陽關,南北大道從河南信陽州南伸,通過武勝關抵隨州的應山縣,繼續南下經德安府,下雲夢,終點在漢口巡檢司,江對岸便是湖廣首府武昌。
  武勝關到應山這段路全程一百卅里,腳程快的人一天可以趕到。
  林華的腳程快,半天已走了九十里。日影偏西,前面出現一座村寨。這條路他走過好幾次,不算陌生。
  他用腰帕拭掉頭臉的汗水,自語道:「牛心寨到了,天氣太熱,打打尖再走。」
  他背了一個大包裹,頭戴竹笠,穿一身灰直衫,腳下是多耳麻鞋,手點打狗棍,完全是村夫走卒。天氣炎熱,胸襟拉開,露出堅實厚壯的胸膛,臉色如古銅,整個人煥發著健康的光彩,穿的雖是貧民服,風塵滿身,但仍然掩不住他那豪邁的氣宇風度,在粗獷中帶有三分溫文,在剽悍中帶有三分雍容和藹。總之,不管他穿什麼,皆顯得極為出色,誰也不敢從他的衣著中輕視他的身份。
  他腳下一慢,後面蹄聲得得,兩匹健馬輕快地馳來,馬上的兩位勁裝年輕騎士神氣地安坐雕鞍,輕搖著馬鞍小馳而至。
  他讓在道左,扭頭信目向騎士打量,心說:「唔!好俊的年青人,可能是一雙孿生兄弟。」
  兩騎士劍眉入鬢,鼻直口方,身材修偉,臉上泛著健康的紅亮光彩,年約十八九,很年輕,眼神銳利,相貌相同。戴英雄巾,天藍色薄綢勁裝,快靴,系劍,人才一表,活力充沛,薄綢勁裝內的健壯肌肉如墳如丘,似要破衣而出。
  兩匹栗色馬十分雄駿,鞍具裝飾鮮明華麗,一看便知是有財有勢的豪門子弟。健馬緩緩下躥,左面的青年騎士突然向林華含笑點頭道:「老兄,請教,前面是什麼地方?」
  「叫做牛心寨,是一處很方便的歇腳站,很方便,有賣酒食的。至應山約有四十里左右。」他也和氣地答。
  「謝謝你,承教了。」騎士笑謝,驅馬馳出,官道上留了滾滾煙塵。
  片刻又來了兩匹健馬,騎士是中年人,也是來自北面。
  將近牛心寨,鸞鈴聲入耳,一輛雙頭輕車自北駛近,那是專走河南湖廣的開封府榮記車行的私用馬車。這種車的特色是車廂寬,輪輻小而輪圈大,可走小路,輕快無比,加上長轅可用四匹拖馬。平時,這種車只供店主和幾位管事大爺使用,有時也用來送官紳們的女眷,但極少走長途出現在湖廣,極不尋常。
  車座上的車把式長像威猛,身材結實,長鞭一揮,「叭」一聲暴響,鞭花恰在馬頭上空暴發,健馬八蹄翻飛,在鈴聲中飛駛而過,車後帶起的塵埃滾滾揚揚。
  他嗅到一絲幽香,心說:「車中有女眷,好香,可能裡面是開封的美人兒蔡紅姑,沙千里的新婚妻子。」
  官道通過寨西面,有一條路岔入寨門,門樓上高掛起一塊大橫匾,上面刻了三個朱紅大字:「牛心寨。」
  南來北往的旅客甚多,挑夫與推貨的手車絡繹於途,大型的驢車與趕馱騾的商隊,成群結隊各奔南北,走在這條路上,保證不會寂寞。
  午正過後,正是最炎熱的時光,行人旅客皆須打尖,以免中暑。他折入寨門,寨內的廣場古木成蔭,車和牲口倒是不少。應山附近十餘座寨鎮中,牛心寨與附近何家山的鴉孤寨,算是最大寨堡了,與北面的官川店形成一處繁榮的三角地帶,附近大批畜產與織造品皆以此地為集散場,此地也是武昌一帶畜產的供應中心,經常有大批的牛羊向南運輸,回程則運來大批日用品。
  但一般說來,丘陵地區的物質供應相當貧乏,百姓小民的生活程度依然甚低,牛心寨雖是大鎮集,人民的生活標準,依然停留在貧困二字上,大戶人家並不多,所以進得寨來,所看到的全是土瓦屋與茅舍,全鎮沒有幾座像樣的樓房,髒與亂在所難免。
  廣場原是市場,每三六九是趕集的日子,一早開市,午後散集後仍是廣場,僅剩下孤零零的四棟茅草搭就的長棚,那是固定攤販的販賣場,平時也是行旅歇腳停放貨物的地方。
  左面一排槐樹後,是一排參差不齊的店舖,有販酒的小食店,有兩間兼營客棧的車店、客人可以租到短期的坐騎,健驢、手推車等等,趕錯了宿頭的人,也可在店中投宿,店錢相當便宜。
  食店前的控馬椿上,拴了六七匹坐騎,那兩位年輕騎士的栗色馬也在其中。
  輕車也停在店右側的停車場上,兩名店伙正幫著把式卸下匹馬上槽。
  他先到井架旁,放下包裹,鬆開絞盤放下水桶,井深十餘丈,水色略渾,太深了必須用轆轤將水桶絞起。
  提過一桶水,倒入一個大木盆,不等他將吊桶放回原處,大木盆突被一雙毛茸茸的大手端走了。
  「你幹什麼?」他一把抓住木盒,不悅地問。
  想不勞而獲端走木盆的人,竟然是輕車的把式。這傢伙咧著血盆大嘴,露出一口黃板牙,怪眼湧著洋洋得意的神色,格格怪笑道:「幹什麼?拿去餵牲口,不對嗎?」
  「水可是我打起來的,老兄。」他傲慢地說。
  「你打我打還不是一樣?他媽的你怎麼這樣小氣?放手,不然打斷你的狗爪子。」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在外行走的人,以忍為先,但忍讓也有個限度,太過軟弱便不用混啦!他媽的三個字在大河兩岸不算是罵人,只算是口頭禪,下層社會的粗俗口語,算不了什麼,後面那句打斷狗爪子委實令人受不了,這不是太橫蠻霸道了嗎?
  他冷然一笑,相當傲慢地說:「老兄,把水盆放下,我倒要看你用什麼來打斷太爺的手。」
  車把式怪眼一翻,放下水盆怒吼:「好小子,你活得不耐煩了嗎?大爺要將你弄下井去快活快活。」
  吼叫聲引來了不少閒人,上來了一名村夫,叫道:「大家少說兩句,有話慢慢商量,怎麼回事。」
  車把式伸出巨靈之爪,一把抓住村夫向外推,怪叫道:「不許管大爺的閒事,滾開!」
  村夫顛退丈外,幾乎翻倒,立即引起眾怒,擠入一個穿袍的人,喝道:「好傢伙,反了,你居然敢到牛心寨來撒野,好大的膽子,你……」
  車把式雙手叉腰,虯髯戟立,睜著怪眼叫吼:「天子腳下金鑾殿中,大爺也敢撒野,你這鳥寨是捨玩意,也敢管大爺的閒事?我,開封府蔡大爺手下首座車把式飛鞭歐文,識相的給我滾遠些。」
  旅客中大概有不少是來自河南,知道開封蔡家底細的人,立即有人上前打圓場,附耳向青袍人如此這般一說,青袍人臉色一變,揮手示意閒人後退,一言不發扭頭便走。
  飛鞭毆文更囂張了,神氣地向青袍人的背影叫:「哼!再不識相,他媽的拆了你這鳥寨。」說完,轉向林華,一步步迫上吼道:「小子,跪下磕頭,替大爺把水送到車旁,大爺高抬貴手饒過你一遭,不然……」
  「不然,你吃掉太爺不成。」林華冷冷地接口。
  兩人身材一般高,但車把式要粗壯得多,手像是一把大蒲扇,五個指頭粗短有力,一雙腿像是兩根大木椿,一看便知是練武有力的人,腰部比林華粗了一倍有餘,從外表看,林華決不是這位大枯牛似的車把式的敵手,吃定了林華了。
  飛鞭歐文拍拍胸膛,得隆隆怪響,拉開大嗓門叫:「大爺吃不掉你,但可以拆散你的骨頭,丟你下井洗個澡。」
  「十來丈深井,丟下去豈不淹死?」林華若無其事地答。
  「所以你得聽大爺的擺佈。」
  林華呵呵笑,說:「你這廝大概被毒太陽曬昏了頭,所以胡說八道。我看,你真該洗個澡了吧。」聲落,右腳一挑。
  大木盆突然飛起,翻覆。飛鞭歐文未料到他有此一招,更未料到他能像變戲法般用盆水洗人無法躲避,被水淋了個痛快淋漓,成了落湯雞。
  這傢伙反應相當快,火速向下一蹲,避開了撞來的木盆,立即撲出叫吼如雷。
  林華不饒人了,左手撥開對方抓來的右爪,右拳疾飛,捷逾電閃,「砰」一聲暴響,兇猛地擊在對方的胸口上。
  飛鞭歐文皮粗肉厚,這一拳居然挺得住,僅身形一頓而已,接著大吼一聲,以雷霆萬鈞之威猛地衝來。
  林華冷哼一聲,在對方雙手搭到的剎那間向側一閃,扭身就是一腳。
  「砰」一聲大震,這一腳恰好掃在飛鞭歐文的臂上。飛鞭歐文衝勢更凶,直衝至井欄前方剎住腳步。
  林華跟到,一掌劈在對方的腰背上。
  「哎……」飛鞭歐文狂叫,終於站立不牢,向下撲倒。但這傢伙仍然受得了,翻轉出腿飛踢反擊。
  林華卻退出八尺外叉手而立,兩腳走空沒碰上。
  「起來,這次不算。」林華點手叫。
  看熱鬧的人轟然大笑,有些則大聲叫好。
  鯉魚打挺一躍而起,探囊拔出一把短匕首,飛鞭歐文怪眼彪圓,一聲怒吼,火雜雜地衝上,一刀揮出攻取腹部。
  林華左掌下沉,一拂之下,格住了對方的右小臂,匕首便停留在偏門外,無法移至中宮,等於是空門大開。
  「你要行兇,打!」林華一面迫進出手一面叫,右拳突出,「砰」一聲正中飛鞭歐文的左頰。
  飛鞭歐文也了得,在頰部著拳的同時,左手也抓住了林華的右肘曲池,奮力擒扭。
  林華吸口氣,臂堅似鐵,手一振,震脫了抓握,順勢一拳搗在對方的小腹上。同時,左手五指一收,便扣實了對方握匕首的腕門,喝聲「丟刀!」
  飛鞭歐文真聽話,不但應聲丟刀,同時「哎」一聲狂叫,身形前俯下挫,小腹這拳是要害終於受不住了。
  林華得理不讓人,雙拳連環痛擊,一連四拳,響聲震耳,每一拳皆用上了四分真力,先後在對方的肋腹開花。
  「哎……呃呃……啊……」飛鞭歐文狂亂地叫,以手慌亂地保護腹肋,七葷八素地向後退,砰一聲響,臀部撞在井欄上,上身後仰。
  林華搶到,一把叉住對方的喉嚨向下掀,直將對方的上身仰壓至井口,一面叫:「老兄,你還沒洗乾淨,下去洗好了。」
  飛鞭歐文雙手死死抓住井欄,連聲叫:「放……放手,放……」
  「討不討饒?」林華問。
  「我……我認……認栽,認……」
  林華改抓住對方的胸衣,提上抖手便扔。「砰」一聲大震,飛鞭歐文濕淋淋的龐大身軀,跌出丈外,腦袋碰上一堆馬糞,半邊腦袋一塌糊塗。
  林華拍拍手,拾過吊桶向井裡放,一面向尚未爬起的飛鞭歐文叫道:「老兄,你沒有什麼可以驕傲的,大不了是個趕車的而已,居然狗仗人勢凶狠霸道無法無天,這次你可知道利害了吧?趕快去洗乾淨再來。」
  兩位青年騎士站在左近,其中之一搖頭道:「老兄,你打了開封府蔡大爺的首座車把式不要緊,他的女婿沙千里可是個最近名震江湖的英雄,豈會輕易放過你?你麻煩大了!」
  林華將水絞上,倒入木盆笑道:「不要緊,我又不到開封,怕什麼?」
  「沙千里朋友眾多,他本人卻是個江湖人,從西安仗劍向東闖,打盡天下無敵手,結交了不少江湖豪傑,誰不知少年英豪幻劍神花沙千里難纏?他在開封榮記車行投宿,劍劈河南第一條好漢飛斧陳奇,車行的東主蔡榮看上他招他為婿,目下沙千里已南下返家省親,一去月餘,蔡紅姑不放心,千里迢迢前往婆家團聚。你打了沙夫人的車把式,沙千里豈肯饒過你?他的朋友豈肯袖手旁觀?」
  林華洗好臉,一面用腰帕擦臉,一面說:「那也無可奈何的事,我總不能等那位老兄丟下井洗澡,對不對?我可不知道沙千里是什麼人,我這就一走了之,溜之大吉,誰也休想找得到我這小牛販子。」
  「恐怕你走不掉了。」
  「笑話。」
  「我說你一定走不掉,不信你就走著瞧。你老兄貴姓?」
  「哼!我可不能告訴你。你說我走不掉,我不信這裡就有沙千里的朋友,除非你們……咦!你們是……」
  「朋友,別誤會,我兄弟倆人可不是沙千里的朋友,但卻知道附近必定有暗中護送沙夫人的高手,你離寨自無困難,他們不會在眾目睽睽下處置你,出了寨……老兄,如果我是你,便……唉!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林華打一冷戰,慌張地說:「哎呀!你……你說得多可怕,我……兩位貴姓?」
  「在下姓方,名中和,那一位是舍弟中平……」
  「方爺帶了劍,必定是江湖俠士,不會見死不救吧?」
  方中和搖頭苦笑,說:「朋友,不是在下兄弟見死不救,而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這樣吧,今天你不用走了,就在此落店,在下替你安排一下,希望能找到可替你求情的人……」
  「那……我……」
  「離開牛心堡,可能你就沒有命了。」
  「這……我這就落店,一切拜託方爺了。」
  「你走吧,有消息我到客棧找你。」
  林華匆匆拾起包裹,千恩萬謝地走了。接近本地唯一的客店,巷子裡踱出一個風塵滿身的青衣中年人,攔住去路冷冷地喝道:「回去!朋友。」
  他手足無措,慌亂地惶然地問:「你……你叫我回何處去?」
  「回井前的小食店。」中年人陰森森地說。
  「我……」
  「你不聽話,立時便有殺身之禍。」
  「這……」
  「去!有人要見你。」
  「大爺……」
  「少廢話!你逕自進店,自有人找你的,快去,也許你死不了,不去便死定了。」
  「小……小的遵命。
  「且慢!你姓什麼?叫什麼?」
  「小……小的姓……姓宗,名……名如。」
  「你既然是牛販子,路引給我看看。」
  「小的至南京訪友,順便做牛販生意,賺幾文路費而已。」
  「少廢話,拿來!」
  他恐懼奪在懷中取出路引呈上,在一旁發抖。
  中年人打開路引,念道:「請引人宗如,本籍河南府西關,寄籍河南開封府後井街。小販為生,臉上方下圓,年齡廿七歲,箕斗……申請至南京應天府探親,沿途販賣牲口及雜貨,限於X年X月X日前返回開封原居地……」
  中年人將路引遞回,喝道:「伸手!」
  他乖乖伸出雙手,中年人仔細地查對他的箕斗,久久方說:「見到了傳見的人,要小心回答。人鬼兩途你要走那一條,得看你的造化了。你很年輕,有渾金璞玉似的筋骨和甚佳的器宇,是個可造之材,死了委實可惜,走吧!」
  他唯唯應允,惶然道謝指教,回身便被走。
  這間小食店客不多,踏進門便劈面擋住一名衣著襤褸的大漢,低聲道:「跟我來,不許多問的。」
  他跟在大漢身後入店,折入堂右的小門,掀開門簾,便嗅到了熟悉的幽香,心說:「這姓沙的果然神通廣大,短短的數月,居然網羅了這許多亡命,野心昭然若揭,看樣子,他志在稱霸江湖,必將掀起狂風巨浪。」
  這是一間倒也清靜的內室,迎門張了一座古樸的屏風。大漢喝令他止步,在屏風前欠身道:「上稟夫人,人已帶到。」
  屏風後傳出女人銀鈴似的嗓音:「叫他進來,你不必在此等候了。」
  「是,屬下遵命。」大漢欠身答。
  林華一怔,這傢伙怎麼自稱屬下?
  「聽著,夫人在裡面喚你進去問話,你給我小心回答。」大漢向他凶狠地說。
  「小的知道。」他恭順地答。
  「我要提醒你的是,你會兩手拳腳,也有幾斤蠻力,但如果妄想放肆,你將死無葬身之地,知道嗎?」
  「小的知道。」
  「知道就好,進去吧!」
  他繞過屏風,眼前一亮。食桌旁有兩名村婦在張羅食物,上首端坐著兩位千嬌百媚的俏佳人呀!
  右首的女郎年約十八九,一身紅裳,紅得像一團火,香風陣陣撩人綺思,梳盤龍髻,珠翠滿頸,顯得雍容華貴。蛋形臉,黛眉下是一雙鑽石般明亮的大眼睛,粉臉桃腮,瑤鼻櫻唇,真美,美得令人屏息,更令男人見了心跳。
  可是,他心中卻想:「女人薄施鉛華不是壞事,但完全以鉛華勾畫,可就淪於下乘了。」
  左首那位女郎,卻是不施鉛華,可是美卻不遜於紅衣女郎。穿的是綠裳,窄袖子綠春衫,外加珠蘇小坎肩。梳三丫髻,年約十八左右,完全是個剛成熟的樸素少女,頭上未戴珠翠,甚至連釵也未插,只在髻根戴了三隻綠紗花環。臉上毫無脂粉,健康的粉紅色肌膚光潔晶瑩,眉目如畫,相貌與紅衣女郎相差無幾,整個人流露著青春純潔的氣息。
  他只瞥了兩女一眼,心中嘀咕:「可能是姐妹倆,姐不如妹潔,妹不如姐俏。她們的眼神太銳利,美中不足。女人的眼神利,會令男人心中害怕。沙千里討了這麼一個精明的老婆,正是半斤八兩棋逢敵手,他這一輩子休想有太平日子過了。」
  他心中在嘀咕,行動卻不敢怠慢,長揖行禮低著頭,期期艾艾發著抖說:「小……小的宗……宗如,不……不知夫……夫人有……有何指示?小的因……因一時氣……氣忿,不……不該對……對……」
  「你與歐文的事,不必說了。」紅衣女郎打斷他的話說。
  「小……小的……」
  「你是從何處來的?」
  「小……小的寄籍開封。」
  「那你該知道歐文。」
  「小……小的不……不知,小的從……從不與城裡的人來往,只……只是四鄉做……做小買賣。」
  「唔!像是有道理。你打了本姑娘的車伕,你說怎辦?」
  「小……小的該死……」
  「你會趕車?」
  「小的會。」
  「我的車尚有數千里要走,你願不願意替本姑娘駕車?」
  「這……」
  「你拒絕了。」
  「小的要……要到南京探……探親,路……路引如果誤……誤了期,我的腦袋要……要搬家,這……」
  「路引的事,一概由本姑娘負責,而且我們也是到南京,你可以省下一筆旅費。到了南京之後,恢復你的自由。」
  「這……小的答應了。」他表現得無可奈何地說。
  「你練了武?」綠衣少女問。
  「練了,從小便跟隨邙山上清宮的一個香火道人練的,小的替他打柴,他教我練拳腳。」
  「咦!你不是開封人嗎?」
  「小的前年才搬來開封寄籍,本籍是河南府人。」
  「河南府上清宮有一位有道全真,你知道嗎?」
  「什麼叫有道全真?」他裝傻問。
  「全真就是老道,他叫衍化真人。」
  「哦!有這麼一個人,聽說他會飛騰變化,會呼風喚雨撒豆成兵,會千里飛劍攻首級。但小的卻不信。」
  「你不信?」
  「小的從未見過,依小的看來,他恐怕還不是教我拳腳的那位香火道人的敵手。」
  「真的?」紅衣女郎笑問。
  「就以小的來說,一拳打死一條狼,倒拖一條大牯牛,輕而易舉。衍化真人是上清宮的主持法師,他只會做法事,會養白鶴,還會吹簫下棋,瘦得皮包骨不成人形,人家說他仙風道骨,小的卻認為他禁不起我一拳。」
  綠衣女郎噗嗤一笑,以袖掩口笑不可仰,笑完說:「有幾斤蠻力,你可很自負呢!你走吧,今晚在此住宿一宵,明早再套車動身,外面有人招呼你,去吧。」
  「稟夫人…」
  「呸!你怎麼胡叫?」綠衣女郎沉下臉叫。
  「小的……」
  「沿途不許胡叫,你可稱我為二小姐。」
  紅衣女郎接口道:「你到底是外人,可稱我為大姐好了。你排行第幾?」
  「小的排行第三,但兩位兄長已經過世了。」
  「我們就叫你為宗三好了。你去吧!」
  「小的遵命。」他行禮告退。
  外面接他的人是先前見過的中年人,向他淡淡一笑,說:「你能平安出來,這表示你已從鬼門關逃出來了,恭喜恭喜。你記住,兩位小姐不喜歡咱們這些粗人出面伺候,咱們只能在旁暗中保護。你比飛鞭歐文剽悍,有你駕車咱們很放心。沿途,不知道的事,不可追問,不可打聽,不然的話性命仍難保全,你只管駕車,其他一概不管,記住了沒有?」
  「小的記住了。」
  「那就好,我帶你去落店。」說完,逕自奪過他的包裹。
  落了店,中年人不客氣地打開他的包裹檢查。裡面只有一些破衣褲,一些單據憑證,和幾弔錢,還有十餘兩碎銀。
  他的胸襟鬆鬆地掩上的,這時已重新拉開了,表示身上未帶物品,中年人也就忽略了搜他的身,也許是中年人不怕風險,也不想搜他的身。
  但他卻驚得手心冒汗,暗叫糟了,如果搜身,皮護腰的底穿啦!
  還好,中年人未搜身,給了他十兩銀子說:「去買兩套乾淨的衣褲靴襪來穿,開封蔡府的車把式不能太窮酸。」
  過了應山,河流更多了。這一帶的小河流,當地居民慣用港相稱。像縣東南卅里的高橋港、縣西六十里的馬坪港、府城東南廿里的貨郎港、與東面的女港等等,其實都是小河流。河流皆在通道要津作了橋,有橋的地方便有村落,村落便以橋為名,馬車可以直達漢口巡檢司,沿途不需要用渡船載。
  南下的官道筆直,馬車輕快地南駛。林華成了車把式,當然他的趕車術決不比飛鞭歐文差。
  算路程,應山到府城不足百里,其實,卻百里以上,至少不比應山至武勝關遠。而應山到武勝關,路碑上卻說是一百三十里,簡直是荒天下之大唐。路碑上的里程,自古以來,它的準確性從未為旅客所重視,向人問路更靠不住,只須問宿站便知行止了。
  預計在申牌左右可抵達府城,輪聲轔轔,鸞鈴叮噹,車後塵埃滾滾,輕車平穩地向南又向南了。
  龍背港金龜橋,是南下歇腳的第一站。龍背港是一條從西北流向東南的小河,金龜橋便是溝通兩岸的一座石基橋,橋北的村落以橋為名,只有六七十戶人家。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供應的消費品應有盡有。
  暗中保護的人在前面追隨,沿途歇宿事先由走在前面的人安排妥當,根本不需車把式耽心。
  輕車接近了金龜橋,後面塵埃影中,馳來一匹栗色大宛馬,喝!好駿。身長近丈,蹄大如盤渾身煥發著光彩,沒有一根雜毛,看形態像是在小馳,但遠看卻像是風馳電掣般快捷,只片刻間便趕上了輕車,從右面超越。
  馬上的騎士五短身材,生了一張晦氣色臉,一雙眼睛可明亮得可與午夜的朗星比美。鼻小而且留了掩口黑胡看不見嘴部。頭裹青巾,穿對襟騎士青綢裝。騎士裝並不束腰,不掛兵刃便顯得寬大。鞍後帶了馬包,是趕長途的旅客。人除了一雙眼睛特殊外,並不起眼,但坐騎卻是價值千金的千里駒,十分出色。
  「喝!好馬。」林華脫口叫。
  栗色馬四蹄一緩,騎士扭頭笑問:「喂!你這輛車是開封榮記車行的?」聲音很怪,像是壓著嗓子說話。
  林華將長鞭取下,輕點著車廂的標誌說:「老兄、你看看就知道了。」
  「你載了什麼客人。」
  「到武昌府的貴客。」他高聲答。
  栗色馬傍著輕車走,騎士接著問:「是不是榮記車行的東主蔡榮的兩位千金。」
  「對不起,車把式按規矩從不問客人的底細。」他直率地答。
  騎士傑傑笑,馬鞭一揮,並未抽在馬臀上,栗色馬卻發蹄飛馳,轉眼間便馳入村口,留下了滾滾煙塵。
  「這傢伙的笑聲可怕,怪人。」他自語。
  車內的二小姐掀開了前面的小門簾,叫道:「你把鞭桿插好,不必繞上鞭繩。」
  「二小姐,是通知咱們的人小心嗎?」他老練地問。
  「是的。這人行動可疑,不可不防。」
  「不會是兩位小姐的仇家吧?」他信口問。
  「不久便可知道了。」二小姐答,關上了前車窗。
  歇息期間,似乎一切平靜。雄駿的栗色馬栓在一家小店前的榆樹下,那位醜陋的騎士必定也在店內歇息。
  暗中負責保護的人,逐漸縮小警戒圈。
  兩位姑娘在另一間食店歇息,事先已有人關照,所以食店已準備了內間,專門派了兩位大嫂前來伺候茶水。
  林華在兩名店伙的協助下,飲馬上料準備停當,方入店歇息,叫來了兩壺酒,和一些花生炒豆乾絲一類下酒茶,就在食廳進食。他大量如海,兩壺酒只算是解渴而已。
  正自斟酌間,先後來了兩匹健馬,兩名騎士風塵僕僕先後入店,在店門與那位負責打前站的中年人低聲急促地商量,似有重要的大事稟報。不久,中年人向林華舉手示意,走近低聲說:「風聲緊急,切記不可遠離兩位小姐左右,如果有人侵擾小姐,你得盡力加以阻止,非必要不可下重手傷人。」
  他放下酒碗,不大願意地說:「我只負責趕車,並不負責與人打鬥……這……五爺。」
  「廢話!你可不是趕客貨車的車把式,怎可出事時袖手旁觀?當然,少數小丑驚擾小姐芳駕,根本用不著你出手,而且兩位小姐的武藝也比你強上百倍,那輪到你出頭露臉?只不過兩位小姐是女流輩,非必要不肯出面,萬一碰上一兩個突如其來的跳樑小丑,你便得盡力趕走他們了。以往飛鞭歐文的長鞭出神入化,三五個小輩根本近不了車廂一丈以內。如果你比歐文差,要你趕車丟人現眼嗎?」
  「這……萬一打出人命……」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真出了萬一,不要你耽心,有咱們處理。」
  「那……你們何不乾脆明裡護送?」
  「武勝關以南,不是咱們的地盤,明裡保護,必將引起誤會。」五爺不願多加解釋。向兩名騎士一指,又道:「他兩人有事稟告兩位小姐,你去稟報一聲。我去知會外面的人,你小心留意些。」
  中年人說完,向兩名騎士打招呼示意,然後匆匆走了。
  兩騎士向林華善意地一笑,點點頭打招呼。林華走向內室門,輕叩室三下叫:「小的宗三,五爺帶來了個人,說是有事稟報小姐。
  「喚他們進來,你在外面守候。」大小姐在內叫。
  「是,小的遵命。」
  兩名騎士推門而入,室門閉上了。他站在門外,凝神傾聽室內的動靜。鄉村小店牆厚門薄,門縫可以傳聲。他的耳力極佳,可以清晰地聽到裡面稍高的語音。
  兩名騎士似乎情緒不太穩定,說起話來唯恐對方誤解,因此聲調急促而高亢。先聽到兩人向小姐請安的聲音,接著其中一人說:「主人接到法堂手諭,說是確已證實對頭已重返中原,在未將他們一網打盡之前,任何人皆不許擅自暴露身份,違者必受到會規的嚴厲制裁。因此,主人命小的前來稟明小姐,要小姐立即啟程返回開封。」
  「這是什麼話?豈能半途而廢?我決不中止此行。」大小姐堅決地說。
  「主人說,以住凡是曾與死對頭照過相的人,一律奉指示藏匿,因此不能抽出人手保護小姐南下,如果……」
  「我並不需要人保護,不必說了,你回去稟明老爺,不必為我耽心。」
  接著,是另一名騎士稟報道:「小的奉沙爺手示,特來請小姐速返開封。」
  「怎麼回事?」大小姐口氣極為不悅。
  「沙爺曾經指示的稟明,說是金花門拒絕合作,雖經楊副會主出面調解拆沖,無奈該門的主腦根本沒有商談的誠意,最後不歡而散,彼此談不攏來。」
  「金花門不合作並沒有什麼了不得的,有他們不多,無他們不少,為何又牽連到我南下的事?」
  「因為沙爺在談判決裂時,想用武力迫他們就範,他們卻事先有所警覺,在沙爺發動前片刻一哄而散,從此避不見面。金花門的人神秘莫測,神出鬼沒飄忽無常,他們避不見面,根本不可能找到他們的藏匿處。據說,他們已知道沙爺的打算,很可能反臉成仇,如果他們打聽出小姐的真正身份,恐怕將有不測之禍。沙爺目前正在致力找出他們的主凶匿居處,無暇兼顧小姐的事,為防意外,因此請小姐立即返回開封,等此事解決,再派人專程前往開封迎接小姐返家。」
  「沙爺目下何在?」
  「小的不知道,小的受命是在江西九江府。」
  「那你向何人回報。」
  「向九江府的薛爺騰蚊。」
  「你可以先返回九江稟報,叫沙爺不要管我的事。」
  「這……」
  「與你無關,你們兩人走吧。」
  「小姐……」
  「你們誰都不要管我的事,各行其是,我要在江南各地走走,誰也休想阻止我。你們走吧。」
  小姐不悅地下逐客令,兩名信差怎敢賴著不走?沙爺派來的人只好說:「那麼,小的只好據實返報了。據小的所知金花門之所以不肯開誠合作,一方面固然是與七星會宿怨難消,另一方面是打聽出死仇大敵已找上門來,可能誤會沙爺是仇敵派來探底的人,因此一口拒絕毫無轉圜餘地。假使這誤會無法解釋清楚,反臉成仇乃是無可避免的事。假使他們探出小姐的身份,遷怒小姐出面截擊,後果十分可怕,務請小姐三思。」
  「我知道,你們走吧。」
  外面偷聽的林華心中暗急,忖道:「金花門這一鬧不打緊,沙千里可就要隱起行蹤在暗中施詭計了,要找他豈不難上加難?他為了併吞金花門,連新婚妻子的安危也置之不理,要在他的妻子身上下工夫。恐怕也是徒勞,真糟!」
  信使也不知沙千里的下落,想改變計劃跟蹤信使也是枉然。在未確實找出其他線索之前,他不願放棄兩位蔡姑娘這條唯一的線索。
  不久,輕車重行上道。前面半里地,有五名負責保護的人,各乘一匹健馬開道。後面二三十丈,中年人五爺與六名大漢斷後。飛鞭歐文也在其中,神色委頓,大概上次被林華打傷了內腑,傷勢仍未癒可。
  林華高坐車座,泰然趕車無所顧忌。但他心中明白,不管與任何人衝突,他不可能置身事外的,他必須從這兩位小姐身上找出沙千里的下落,他必須阻止任何人對兩位小姐不利。
  丑騎士也跟來了。最後面,是方中和方中平兄弟倆。
  五爺留心這三個人的舉動,但並未出面干涉,南北官道行旅眾多,怎能干涉別人的行止?
  出村不遠,便是金龜橋。龍背港是一條小溪流,寬僅兩丈左右。金龜橋是石墩木橋面的小橋並無異處。
  馬車輕快地馳向橋頭,馬蹄踏上橋面,發出清脆的響聲。
  橋有灰影一閃,猿猴似的翻越橋欄,眨眼間便屹立在橋中心。
  「南無阿彌陀佛!」灰影唱出一聲佛號,攔住了去路。
  原來是一個灰青便袍未披袈裟的中年和尚,青袍因年深日久而變成了灰色,挾了一柄方便鏟單掌打問訊擋在橋中心,頭上光禿禿,戒疤閃亮,滿臉風塵。長了一對八字眉,眼角下吊,顯得愁眉苦臉,正是所謂天生哭像。
  和尚出現得太突然,顯然早有預謀,藏在橋下等候馬車上了橋方行現身,前面開道的人怎知橋下有人守候?馬車在橋上進退兩難,這一手相當絕。
  林華高坐車座,居高臨下看得真切,心說:「好俊的輕功,這和尚了得。」
  他勒住了韁,車緩緩停下了,距和尚僅差半個馬頭,再進便撞上和尚了。
  「大師父,是化緣的嗎?」他問。
  前後兩方的騎士紛紛向橋頭急馳,趕來應變。
  和尚咧嘴一笑,說:「佛度有緣人,阿彌陀佛!貧僧來自九華地藏道場,特來指示迷津。」
  「哦!這條小河不像是迷津哩!大師來自九華,不知上下如何稱呼?」
  「貧僧上悟下淨。」
  「但不知大師如何指引?」
  「請車中的施主一見。」
  「車中是女眷,出家人理該迴避。大師既然不知車中人,何以指示迷津?」
  「呵呵!如果不知,貧僧也不會來了。車中是開封府榮記車行蔡東主的兩位千金,沒錯吧?」
  五爺的馬首先馳到,馬前衝人已躍落掠過車右到了和尚身左,突然腳下一頓,臉色大變脫口叫:「不戒魔僧!你……」
  和尚又是咧嘴一笑,說:「咦!你不是榮記車行信陽分店的奪命飛環余五爺嗎?呵呵!幸會幸會,你該認識貧僧的,對不對?」
  奪命飛環余五脫掉長袍,丟給後到的一名手下,接過飛鞭歐文遞上的劍,沉聲道:「不戒魔僧,在下今天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敝東主與你結下的梁子,你沖余某來好了!」
  「呵呵!你別慌,自然有你一份,貧僧久走江湖,從來就不會令人失望過呢!」
  「你……你想怎樣?」
  「貧僧三年前就曾經對貴東主說過,要等他的兩個閨女含苞待放再來取,貧僧來了,來得不是正好嗎?三年了,待貧僧先看看這兩朵含苞待放的嬌花是否令人失望。」不戒魔僧不慌不忙地說完,走向右側車門,直向奪命飛環撞擊,旁若無人。
  林華默運真力,勁注鞭繩,拉開大嗓門怪叫:「和尚,橋窄,人多,你們在此地吵鬧,不是存心不讓人走路嗎?」
  「你這趕車的叫驢,給我閉上你的鳥嘴。」和尚粗野地扭頭罵,罵完撞向余五。
  林華的長鞭像一條靈蛇,一無風聲二無鞭響,閃電似的從和尚身後疾落,突然捲住了和尚的右腳,喝聲似沉雷:「和尚落水!哈哈哈哈……」笑聲中,人影暴起,車輪急轉。
  不戒魔僧,正是宇內九大邪妖之一。正是見不得美女的著名色魔。不止此,這賊和尚任何不戒,酒色財氣殺人放火無一不好,所以自稱不戒。其實,他早年確是曾受過戒頗有地位的僧人。大概看不破世情,與佛無緣,受夠了苦修的活罪,轉而走極端任何不戒,加以藝業驚人,而且心狠手辣,氣量狹小牙齜必報,尤好美色,便成為宇內九大邪魔之一。白道朋友恨之刺骨,黑道群豪也畏之如蛇蠍,但他的藝業深不可測,想找他的人下場必定夠慘。
  林華當然聽說過這號人物,但卻無所畏懼,乘和尚將注意力放在奪命飛環余五爺身上的剎那間,出其不意用趕馬的長鞭戲弄和尚。
  不戒魔僧根本沒將奪命飛環幾個人放在心上,更不必說一個趕車的車伕了,驕者必敗,驟不及防便著了道兒,右腳被纏,皮鞭梢緊緊地勒入肌肉,巨大無比的兇猛勁道,將他凌空拉起,飛起丈餘拋過橋欄,沒有他穩下身軀或反抗的任何機會,反應力雖快亦無法應變,噗通通水響如雷和尚落水。
  在長笑聲中,馬車衝過橋,向前飛馳。
  奪命飛環大駭,做夢也沒料到林華竟能用馬鞭將不戒魔僧丟下河去,驚得呆住了,像是中了魔。
  方中和兄弟飛馳騎到,急叫道:「還不快走?和尚上來了你還有命?」
  奪命飛環神魂入竅,舉手一揮,飛身上馬,眾人如飛而遁。
  不戒魔僧沉入水底,好在河僅八尺左右,和尚的身材有七尺高,卻不會水,只能一跳跳地慢慢向岸邊移,一浮一沉逐漸登上水河南岸,方便鏟丟掉了,渾身水淋淋地成了落湯雞。
  上得岸來,車馬已遠出裡外去了,他一面吐出肚中的水,向車馬的背影大罵:「王八蛋兔崽子,佛爺追上你們,一個個活剝了你們。」
  驀地,他聽到身後傳來了嘻笑聲,不由怒火上衝,扭頭一看,怪叫道:「好小子,你笑什麼,你的馬很好,很好,給佛爺一用,滾下馬來。」
  橋頭,栗色馬站在那兒絲紋不動,馬上的醜騎士據鞍高坐,盯著他直笑。
  丑騎士不笑了,泰然地說:「我聽到那位趕車的高叫和尚落水,再看你這狼狽像,真開心很值得喝彩呢!」
  不戒魔僧怒極反笑,一步步欺近陰惻惻地說:「小王八蛋,等會兒你便真的開心了。」
  丑騎士嘿嘿笑,不悅地叫:「你這賊和尚出口傷人,可惡,剛才那位車伕給你丟下河去洗澡大爺要給你烤乾你的臭皮囊,聊施懲薄,打!打!打!打!」
  一連串四打字,每叫一字射出一顆紅色的小珠,所射的部位並非要害,而是控制了近丈正面,和尚如想前衝或閃過,很難脫出小珠的控制。
  和尚豈在乎這些小珠?濕淋淋的一雙袖椿一揮二掃,拍向射來的小珠,而且奮身上撲。
  「砰砰砰砰!」四顆小紅珠幾乎同時爆炸,火光入目。
  和尚渾身著火,濕衣上沾著赤紅色火焰在表面燃燒,黑煙瀰漫,異臭觸鼻。
  「哎呀!」和尚狂叫,不管三七二十一,抱頭湧身一跳,重新跳入河中洗澡去了。
  丑騎士策馬到了橋旁,向下叫:「和尚,這只算是見面禮,下次你再招惹大爺,我要教你變成烤豬,不信且拭目以待。」
  說完,發出一陣怪笑,栗色馬四蹄翻飛,向南追蹤馬車絕塵而去。
  和尚氣得幾乎要吐血,上得岸來,發覺水面上仍有火焰在燃燒,在憤怒中,卻驚出一身冷汗切齒叫道:「這是啥玩意?看火焰不是飛磷毒火,也沒有磷臭,中原怎不曾聽說過用這種火器的人?王八蛋,佛爺如不將你化骨揚灰,難消今日落水之恨,你走不了的,除非你會變,變成烏龜王八我就找不到你了。」
  他等水清之後,撈回了方便鏟,恨恨地向南追,口中不停地謾罵著大踏步趕路。
  德安府,那時尚未建造同王府,市面十分繁榮交通發達,算得是江漢間一大都會,也是江湖朋友最易謀生的地方。
  德安府的附近是安陸縣,城北五里左右有一座鐵城山,歸安陸縣管轄。
  德安府的名流縉紳中,有一位家財百萬的富豪吳瑞祥,是地方上的名人,為人樂善好施,聲響甚隆。地方人士稱他為吳員外,也稱吳大爺,小一輩的人尊稱他為瑞公或瑞老,他已是年近花甲德高望重的人。稱公稱老理所當然。
  吳大爺家有良田數百頃,在城中也有不少產業,一批發百貨的大店,兩間糧行與油行,自建的油坊碾廠,壟斷本府的糧油兩業,資本雄厚,無人敢與競爭。他的莊院廣廈近百,稱為鐵城寨,除了他吳姓的家族外,不住外姓。當然寨內也住有不少外姓人,但這些人如不是他的奴僕,便是他的傭戶、長工、夥計等等。在附近州縣中,提起德安府吳家,可說婦孺皆知,頗獲地方人士的尊敬。
  開封榮記車行在德安設有站,但車不投站卻投鐵城寨,可知兩位自命不凡的姑娘,已知道危機迫在眉睫,不得不找地方托庇了。
  鐵城寨四四方方像是一座城,東西長南北窄,寨牆高有三丈,比府城的城牆還要高,外面建了壕。南寨門的門樓十分壯觀,以飛橋架在三丈餘寬的壕上通行,有警時拽起飛橋,斷絕內外交通。德安府地近洪山,而且西北一帶又是山區,經常有匪徒成群結隊打家劫舍,因此各地村落必須自建武裝保家衛鄉,所以稱寨堡理所當然。
  奪命飛環保護著兩位小姐光臨鐵城寨,受到吳大爺熱誠的歡迎。原來吳大爺與蔡東主是知交好友,自然受到熱誠歡迎。
  林華在莊丁的指示下,將車駕人車房,自有莊丁伺候招呼,他帶了自己的包裹,隨著一名莊丁至馬廄右方的廂房安頓,與那些莊丁夥計住在一起。
  已經是未牌正末之間,天色尚早,送他入房的莊丁是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壯年人,粗壯結實相當豪爽,將他的包裹向床上一丟,笑道:「井在院子裡,很方便,洗漱事項自己來。我叫馮四,就住在你的右鄰房。管事的王二爺已經交代過,你有事可以找我。有關食宿的事,我會關照你啦。」
  他取了面巾與洗臉用的皂角餅向外走,笑道:「馮四哥,你這莊子真神氣,堅牢著哩,三五百個土匪流寇,休想打貴寨的主意。天色還早,我能到各處走走嗎?」
  馮四陪同他向院子裡走,一面說:「這個自然無妨,但你得記住,中間以北一帶是正宅,是主人的居所,不是貼身的人,是不許接近的,更不用說亂闖了。東西一帶你可任意走動,切記不可登上堡牆以免誤會。
  西面的廣場兩首,槐林深處建有亭台石几,是咱們這些哥兒們消遣的地方你可以到那兒走走,結交幾個朋友聊聊天,豈不甚好?」
  「承教了。」「兄弟有事到後面走走,等會兒再來招呼你找些食物填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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