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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天一亮,劫後餘生者匆匆離去,走的路是隨州,不再前往瑞雲谷奪金了。武道門既然一反往例,大開殺戒清除前來奪金的人,誰還敢再冒送命的危險,繼續準備在老虎嘴旁拔毛?黑吃黑的希望已絕,不走才是大蠢驢呢!
  鬼怕惡人蛇怕趕;武道門一反往例大開殺戒,真嚇壞了不少人。
  羅遠不死心,留心勘查線索。
  昨晚僅在集中的民宅內,寄宿的人死掉三分之二。僅羅遠所住的小店與左右鄰,就留下十三具屍體,有一大半是在夢中被殺的。
  找出不少遺落的暗器,卻沒發現那種用弩筒發射的牛毛毒針。
  他撿回那張小圓桌,上面留下七種暗器,共有十八枚之多,鏢、刀、袖箭、三稜針……一應俱全,就是沒留下牛毛毒針。
  他找到仍在右鄰寄宿的蘇若男。蘇姑娘仍然用怪怪的眼神瞪他,但已沒有憤恨的神情,卻也不怎麼友好,躺在床上不向他道謝。
  蘇若男身旁的六位隨從死了兩個,都是被暗器擊斃的。她共中了兩枚毒針,但不是牛毛毒針,而是長有四寸的花蕊針,尾端的針孔可穿定向絲穗,形如花蕊,優點是可以用手指彈射,缺點是只能直線飛行。由於有絲穗定向,所以易被對手發現而能及時閃避。
  伺候蘇若男的女隨從,似已知道他要知道些什麼,友好地含笑將兩枚毒針遞到他手中。
  「是一個女蒙面人發射的,用的手法是滿天花雨。」女隨從加以說明:「爺台昨晚如果晚到一步,我家小姐必定落在他們手中了……」
  「她死不了。」他截斷女隨從的話,將針丟在桌上神情不友好:「只要你們把飛天蜈蚣和飛虎交給他們,便可平安無事了,其他被波及枉死的人,可就沒有你們幸運啦,」
  「爺台…」
  「你們最好趕快和你們的人會合,他們是不會甘心放棄的。」他掉頭便走:「昨晚老凶魔居然不親自出馬,委實令人莫測高深,我得去找他們的蹤跡,你們只能自求多福了。」
  家家閉戶,人心惶惶。
  已經完成編組的壯勇,嚇得再次收起刀槍,不敢再揚言驅逐外來的暴客,連在外走動的勇氣也消失了。這些村集的好勇鬥狠子弟們,真正看到死人,而且是許多死人,膽都快被嚇破了。如果集場的子弟被殺掉一二十個人,那會是何種情景?
  小街冷清清,只有他一個人走動,任何人皆可看出,他正在火頭上,雖則他身上沒佩有刀劍,仍可感覺出他是危險人物,誰要是撩撥挑釁,將成為一頭發威的猛獸,所以見好離開他遠一點。
  小店昨晚遭了無妄之災,毀了一間客房,破了幾處屋頂,死了七名寄宿的旅客,店東叫苦連天。好在有五湖游龍出面,出錢出力打點,請人將死者抬至後山草草安葬,集內的保正甲首不敢出面干預。
  死者中有一劍愁和追風快刀,那姓孫姓李的兩個人不在內,被蒙面人帶走了屍體,沒留下追查的線索。
  五湖游龍也不敢斷定,昨晚襲擊的人是不是老凶魔的爪牙,老凶魔的確不曾現身,所使用的暗器中,也沒有牛毛毒針。
  這位年輕劍客,極力替武道門辨護,堅稱武道門的人,不可能扮蒙面殺手,也從沒發生過事先趕走或殺戮前來虎口奪食者的前例。甚止有意無意中,放任前來奪食者活動,藉此可以提高威望,因為他們有能力保護所獲的贖金,足以打發身手超絕的貪心鬼。
  走了十餘步,便到達小店的店門。店門半閉,五湖游龍不在,帶了僱請的工人,抬了收鹼的屍體到後山去了,店內有工人在修理房舍。
  他的住房徹底毀壞,一些行囊也被波及,被硝鏹水蝕成腐灰,損失不輕。他拒絕遷走,店東也不敢趕他走,而且也需要他善後,他與五湖游龍都主動挑起善後的責任。
  街尾突然出現五個男女,為首的中年人粗壯如巨熊,佩劍掛囊穿了青勁裝,昂然而來不可一世。
  左鄰的白妖狐恰好啟門外出,剛好與五男女照面。
  羅遠也在店門外止步,虎目炯炯目迎昂然而來的五男女,看氣色,這五位仁兄仁姐,昨晚一定不曾受到襲擊,臉上看不出倒楣像。
  五男女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但卻在十餘步外的白妖狐面前止步,把目光轉投注在白妖狐身上。
  粗壯如巨熊的人,大環眼異光暴射,傲慢肆無忌憚地打量美艷的白妖狐,像在審視牲口,大環眼中沒流露情慾,不像是欣賞絕色美女。
  白妖狐是江湖浪女,多大場面沒見過?一點也不介意對方的逼視,美麗有人欣賞不是壞事。
  「你像是有話要說,說什麼?」白妖狐用挑釁的口吻笑問,並沒生氣。
  「有事找你。」巨熊聲如洪鐘,字字震耳。
  「找我?咱們認識嗎?你是老幾?」
  「有事,附帶傳口信。在下姓晁,人熊晁武。」
  「人熊晁武?唔,好像聽說過,有點印象,不是默默無聞的人。但我不認識你,你為何找我?」
  「你一身白,一定是宇內三狐的白妖狐白天香,沒錯吧?」
  「在大寧集現身的人,都知道我是白妖狐。」
  「那就找對人了。」
  「你的意思……」
  「午正時分,集北的翠峰草亭。你們宇內三狐,必須前往與敝長上見面。」
  「必須?這……」
  「對,必須。」人熊用權威性的口吻強調:「你們在這裡鬼混,妨礙了咱們的事,因此敝長上要向你當面說明白,曉以利害。如果不去,後果自負。」
  「哦!厲害。」白妖狐忍住怒火,語氣嬌嬌柔柔地:「後果兩字,委實令人心中懍懍。會無好會,幹什麼呀?是不是太嚴重了些?」
  「的確嚴重。」人熊神氣地說:「大寧集已經受到嚴密監視,只有不相關的南下遠走的人,可以安全離去。有關的人與北行的人,如不聽命行事,格殺勿論。」
  「哦!真的嚴重。」白妖狐笑不出來了,臉色一變:「貴長上是……」
  「你們宇內三狐曾經到過京都。」
  「沒鍺,見識過京華人物。」
  京都,一般人印象模糊,甚至張冠李戴,弄不清何處是真正的帝都。
  永樂大帝遷都北京,把原來的京師稱為南京。下一個皇帝洪熙,又把京師(北京)稱為行在。目下的宣德皇帝,仍在「行在」稱帝。直至下一個皇帝正統,才永久將北京定為京師。在民間,通常把皇帝所在地稱為京都。由於目下京師仍稱「行在」,所以百姓真弄不清真正的京都在北京或南京。
  行在,意思是皇帝巡幸所居的所在。皇帝以四海為家,所以稱居住的地方為行在。
  這是說,洪熙、宣德、正統三個皇帝,都將目下事實上的京師,當成巡幸天下時的居處,而非永久的帝都。也表示這三位皇帝,都有意遠離蒙古人,等機會回到南京花花世界,做太平皇帝,重新把南京定為京師。
  事實上有明一代,京師數度被蒙古人逼京。把皇都靠近強敵,也只有永樂大帝有這種魄力。儒弱的皇帝,刀兵一起強敵就兵臨城下。
  人熊與白妖狐所說的京都,當然是指「行在」。八輩子沒離開鄉土的百姓,怎知京都何在?
  「你該聽說過京都四公子。」人熊的目光,轉向正緩步接近的羅遠,大環眼中有警戒的神情。
  「唔!有這麼一回事。」白妖狐因羅遠的接近,而恢復輕鬆的神情:「聽說是某些權貴的子弟,據說拳劍非常了得,武功源出燕山三護衛,父執輩出身飛龍秘諜。你是說,貴長上是……」
  「無雙玉郎董冠章。」人熊的嗓門像是增高了一倍。
  「原來是這個紈褲子弟呀?他未免跑得太遠了吧?」白妖狐臉色微變:「京都四公子從沒遠離京師,在京都鬥雞走馬,居然出現在數千里外遙遠的湖廣,委實令人難以相信。他以為湖廣的英雄好漢,都必須聽他的號令?他是不是熱昏了頭?」
  「放肆!」人熊沉喝,大環眼一翻威嚴懾人:「話在下已經傳到,遵不遵悉從尊便,反正命是你的,你不珍惜誰也保護不了你?」
  「你應該知道,我的主人會保護我。」白妖狐得意地瞥了羅遠一眼:「今天我能活著站在陽光下,就是最好的證明?」
  「你的主人?」人熊一怔。
  「對,我的主人。正確的說,是宇內三狐的主人。我的主人,比你的主子無雙玉郎強一百倍。」
  「誰是你的主人?」
  「他就站在你旁邊。」白妖狐向羅遠一指。
  「他?你不是整得他們灰頭土臉的八極雄鷹嗎?」人熊大感訝異。
  「對,八極雄鷹就是我。你認識我,很好。」羅遠直逼至八尺內,雙手叉腰屹立如山:「我聽你說了一大堆狂妄不中聽的話,非常刺耳。大概貴長上所指的翠峰草亭之會,也包括我八極雄鷹了。」
  「對,有你一份,而且你是主要的目標。」
  「我準時到。」羅遠冷冷一笑:「昨晚在下宰了不少鼠輩,他們是你們的同伴吧?」
  「敝長上今早才趕到,才知道駱軍帥昨晚並沒成功地殘滅你們,而且損失了不少人手,極感不悅,所以決定親自出馬,必須最有效地收拾殘局。你是罪魁禍首,必須替咱們死去的人償命。閣下,不要打算偷偷逃上走,逃不掉的。」
  「去你娘的混蛋,你們是什麼東西?居然敢說我八極雄鷹偷偷逃走,你再說一聲試試?」
  一聽這些人是攝魂天魔的同黨,也證實昨晚襲擊的人,是攝魂天魔的爪牙,他怒火上衝,忍不住破口大罵,要激對方撒野。
  他潑野發威的形象相當惡劣,毫無高手名家的氣概,而且身材也沒有人熊壯實,還真有點小鬼向金剛叫陣挑戰的意味。
  人熊本來對他頗有顧忌,懷有強烈的戒心,但開始面對面打交道,在身材上便佔了上風,戒心逐漸減弱,甚至轉變為輕蔑,覺得傳聞並不可信,八極雄鷹不過如此而已,氣勢那像一個武功超絕的高手?因此所說的話,愈說愈傲慢。
  「該死的狗東西。」人熊立即被激怒了,戒心丟到九霄雲外去啦!怒火沖天一挫馬步,大罵聲中虛空一拳攻出,可怕的拳勁像雷霆,挾無儔的風雷聲,向八尺左右的羅遠攻去。
  是可外發的拳功,性質與撼山拳或百步打空拳相近,丈內很可能把對手的身軀打扁擊飛,至少也將胸骨折斷五臟六腑一團糟。
  突下殺手,攻其不備,這一拳勢在必得,出手也沒有高手名家的風度。怒極的人,就是這付德行。
  行動完全陷人羅遠的算計中,怒急了硬往陷阱裡跳。羅遠雙盤手一拂,勁烈的拳風被引偏,不但沒被拳勁震退,反而左腳進馬步無畏地切入,不退反進,左爪閃電似的抓住了鐵缽似的大拳頭,扭身便掉。
  街上已出現看熱鬧的人,蘇若男居然也忘了針傷,帶了兩位隨從,在門口觀看。
  白妖狐本來驚叫出聲,人熊憤極下毒手淬然急襲,面對面用絕學發拳,羅遠必定不死也將重傷,大事不妙,靠山要倒啦!
  變化太快太突然,任何人也無法插手。
  一聲狂叫加上一聲狂笑,乍合的人影乍分,身材巨大沉重的人熊,手舞足蹈飛起丈高,砰然一聲大震,撞砸在對街的牆壁上,房舍搖搖,簷瓦掉落好幾塊,沉重的身軀反彈滾了兩滾,呃了一聲便失去知覺。
  「你們四個狗男女一起上。這種貨色也敢在我八極雄鷹面前傳信示威,簡直沒把自己當人看。」羅遠向臉色大變的四男女,輕蔑地伸一個指頭勾了兩勾,表示四男女聯手上:「你們可以用刀劍暗器,上啦,別客氣,生死各安天命。」
  四男女怎敢撒野?交手的經過他們並沒看清,搶先動手被摔昏的人熊被擺平,卻是比青天白日更明白的事,膽氣已被羅遠嚇飛了。
  四人一打手式,不再理會羅遠的挑釁,抬了被摔昏的人熊,狼狽地匆匆遁走。
  羅遠冷冷一笑,目光落在白妖孤身上。靈狐與艷狐也出來了,臉色仍不正常。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他向白妖狐虎目一瞪:「我已經宣佈你們的自由,對不對?」
  「唷!你抖起來了是不是?」白妖狐眉花眼笑,不在乎他不友好的獰猛形態:「有我們這種名動天下的美女做隨從,你還不願意,受委屈的可是我們呢!你成名了,就想把我們丟垃圾似的扔掉?」
  「你……你這……」
  「我這妖婦,我承認,但並不損及你的英雄形象,你八極雄鷹是一鳴驚世的英雄……」
  羅遠哼了一聲,扭頭向街尾走。
  「老爺,要外出偵查,一定要帶劍。」白妖狐嬌笑著搶出,將佩劍摘下遞過:「我相信集外必定高手雲集,出去的人必定九死一生,一定要把兵刃……」
  「你少費心。」他大叫。
  「我知道老爺很了不起,但你的生死關乎我們的安危,你死了,我們也活不成。」白妖婦的嗓音又媚又嬌,但句句帶刺:「你畢竟不是真的萬人敵,赤手空拳……」
  羅遠那配與天不怕地不怕的妖狐鬥嘴皮子?氣沖沖地大踏步急走。
  街頭跟路奔來兩個中年人,氣喘如牛身上有血跡,提著的包裹被割破幾條縫,腳下不穩狼狽已極。
  「下行的路已……已被截……截斷,咱們走……走不了……」最先奔到的中年人瀕臨力盡氣竭境界,說的話破碎難辨字音:「諸位,咱……咱們必……必須團……結以謀生……生路……」
  下行,指到隨州的回頭路。剛才人熊還宣佈,不相關的人,可以南下遠走安全離去,顯然是騙局,南下撤走並不安全,零星離去的人死路一條。團結所有的群雄,也許能殺出一條生路。
  所有的人皆臉色大變,心中發冷。僅一個攝魂天魔堵在路上,想衝出的人必定被擺平任由宰割,走不了。
  留在集上的江湖群雄沒有多少人,有些人天沒亮,就心膽俱寒早離疆界溜之大吉,是否逃掉了,誰也不知道。這兩位中年人受傷逃回,已經是僥天之悻了。
  宇內三狐公然宣稱是羅遠的隨從,羅遠目下是唯一能和老凶魔周旋的人。可是,一個初獲名號的後生晚輩,想獲得那些高手名宿認同不是易事,想獲得他們的信任擁戴,更是難上加難。
  前來參予宇內三狐會商自保大計的人,數不出幾個。幸好主要的蘇若男,與及五湖游龍天涯孤鳳,總算前來參予,他們對羅遠深具信心。事實上他們也別無抉擇,情勢逼得他們必須採取統一行動。
  羅遠不在,宇內三狐擅自作主成了主持人。
  「老凶魔的主人,已可肯定是這個什麼京都貴公子的爪牙。」五湖游龍是三龍之一,見聞卻不比宇內王狐廣搏,當堂提出疑問:「羅兄已認定老凶魔是武道門的人,顯然判斷錯誤。問題是,他們為何要屠殺前來參予奪金的江湖群雄,倒因為果找錯了對象,說不通呀!他們該去找武道門的人。白姑娘,你像是對這個京都貴公子,懷有強烈的戒心,你一定瞭解這個什麼玉郎的底細吧,」
  「談不上瞭解,只是憑猜測而已。」白妖狐鄭重其事說明:「如果我所料不差,咱們的處境將極為凶險,即使這次能逃過大劫,日後也將旦夕在生死關頭徘徊。」
  「有這麼嚴重?」蘇若男意似不信。
  「我在京都混了一段時日,多少瞭解一些情勢。在京都,京都四公子算是可以翻雲覆雨的人物;但在咱們這些江湖人士心目中,他們與咱們風牛馬不相及,誰也沒放在心上。但這次居然出現在這裡,可就不尋常了,而且爪牙是一大群可怕的高手,老凶魔居然也成了他的爪牙,委實令人不寒而慄。」
  「你的意思……」蘇若男仍不滿意。
  「當初永樂大帝謀奪江山,立下汗馬功勞的人,主力是燕山三護衛,三護衛的主力是飛龍秘諜,執行飛龍在天大計的人,就是他們那一群密謀。永樂帝在南京即位,飛龍秘諜另成立太上皇機關東廠。京師北遷,組織擴大了三倍。而飛龍秘諜的基本組織,仍在暗中存在。先後三位皇帝,一直就沒放棄追殺廢帝建文的努力,奔走天下明暗中搜捕的人,仍以飛龍秘諜為主幹。」
  「這件事我們略有風聞。」蘇若男說:「目下以錦衣衛名義,在四川搜捕,盯牢了武當祖師張三豐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風雨雲雷四神。」
  「我也聽到一些風聲。」五湖游龍接口:「張大仙與永樂大帝訂有密約,保證廢帝建文不會出面奪回江山。但三個皇帝都不放心,搜捕的計劃四十多年來從沒間斷。唯一有能力保建文廢帝出面爭回江山的兩個人,一是張大仙,一是周大仙周顛。周大仙據說已經在廬山飛昇,所以專使盯牢了張三豐。建文廢帝如果還沒歸天,目下該已是年屆古稀的人了,還有出面奪回江山的精力嗎?見鬼,這些事,與咱們江湖人無關呀!」
  「你真笨,還不明白?」白妖狐搖頭苦笑:「武當開山至今已有卅年,張大仙四出雲遊躲藏,但武當山門的弟子卻分開傳藝,以內家拳秘學與少林分庭抗禮。目下弟子已經傳了四代,這兩代弟子十之八九替官府效力。這裡距武當近在咫尺,這位京都貴公子,你能保證他下是搜殺建文廢帝的無數專使之一?如果是,咱們這些人的處境,你不覺得危險萬分?」
  這一番話,讓所有的人臉色大變。
  有兩位仁兄臉色泛灰,奪門而走。老天爺,誰敢沾惹這三四十年來,在天下各地神秘活動的專使,
  「嚇走了也解決不了問題呀!能逃出他們的封鎖網嗎!」蘇若男向奪門而走的兩位仁兄背影大叫:「聯手一拼,是唯一的生路。」
  「算了,誰也沒有膽量向那些人反擊,僅一個攝魂天魔,就足以讓這些好漢們喪膽了。」五湖游龍歎口氣苦笑:「白姑娘,羅遠兄知道情勢嗎?」
  「他不可能知道情勢嚴重。」白妖狐顯得憂心忡忡:「他本來就不是江湖人。如果讓他知道,恐怕也會一走了之,那些人攔不住他,我們可就慘了。而且他一口咬定是武道門所為,不會相信我這種猜測的判斷。」
  「那就不要告訴他,能瞞就瞞。」五湖游龍鄭重地說:「咱們的希望在他身上,得靠他殺出一條生路來。」
  「他怎能憑那些殺手叫出的武道門切口,就橫定了心咬定是武道門的人所為?真是豈有此理。」蘇若男焦躁地為武道門辯護:「武道門從不做這種不上道的事。切口人人會叫。那些人如果真是武道門的人,會砸自己的招牌,滅自己的威風,引起江湖共憤?」
  「你們捉住了武道門的兩員大將,當然知道武道門的底細呀!」白妖做也替羅遠辯護:「不能怪他,他根本不知道江湖事。翠峰亭之會,你們去不去?」
  「等羅遠回來計議再說,他去我們就去。」蘇若男表明也將希望寄托在羅遠身上:「我已經查出共有五批來歷不明的人,在隨州至瑞雲谷之間神秘地出沒,似乎彼此之間不相往來,也看不出聯手合作的象跡,但互相之間,又似乎有某種關連,居心叵測,十分可疑。」
  「有何可疑?」
  「我們弄到幾個人,都據實供稱是被人所收買,臨時組合的人,眾口一詞招稱是前來圖謀奪金的,卻又招不出收買人的底細。」
  「不足為奇,我也是有意前來圖謀奪金的。難道你們不是嗎?」白妖狐說得理直氣壯:「要不是半途碰上玉虛天師,被他用重金所打動,被騙去對付千手靈宮和羅遠,那會引來這許多是非?」
  門外人聲嘈雜,及時打斷蘇若男意欲回答白妖狐的話,來不及答覆是否也為奪金而來。
  跌跌撞撞闖人四個人,是玉虛天師和天絕星,各帶了一個隨從,氣色灰敗,渾身汗水,汗濕了的衣褲,有些地方滲出血跡。
  「咦!你們如此狼狽……」白妖狐驚問。
  「別提了,時衰鬼弄人。」玉虛天師頹然坐倒在廳壁下喘息,似乎雙腳已無力支撐身軀:「昨晚我們的人死掉一半。一經商量,打算穿越山林,潛赴瑞雲谷,金子還沒看到便在這裡被殺死,實在不甘心。沒……沒想到……」
  「沒走掉。」白妖狐歎息:「所以你們逃回來了,人全被殺光啦!」
  「天殺的?他們的人可怕極了。」玉虛天師拍打著地面發瘋似的叫喊:「前後突然現身堵住,誰沖誰死,不沖也死,逐一消滅像靈貓戲鼠。」
  「你總算走運。」
  「罷了,要不是羅小子像鬼魂般突然出現,一衝之下便弄死了七個蒙面人,把其他的人嚇跑,我那能逃回來:天啊?我……我的人死……死光了,我……」
  「我的人還不是死光了?」天絕星絕望地說:「羅小子抓了個活口,帶去找千手靈宮,但願他能查出這些人的來路……」
  「有用嗎?知道來路又能怎樣?」白妖狐洩氣地說:「目下最迫切的問題是:咱們能否殺出重圍遠走高飛。咱們等羅遠回來向他求救,你們最好不要再敵視他。」
  「老天爺!誰敢敵視他?」玉虛天師怕羅遠怕得要死,即使爪牙仍在,也不敢面對羅遠的狂野搏殺。
  他們在等候羅遠,羅遠卻久久不見返回。
  羅遠是從集北走的,有意踩探虛實,果然碰上一大群蒙面爪牙,把玉虛天師十幾個人,堵死在一座楓林內,並不積極作毀滅性的攻擊,大概知道妖道的法寶相當厲害,採用出其不意突入某一角,殺掉一兩個立即撤走的蠶食策略,幾乎把妖道的人逐一清除淨盡。
  他立即從外圍出其不意殺人,赤手空拳僅用爪攻擊,痛下殺手抓到人死,抓天靈蓋有如爪破雞蛋。最後他捉住一個蒙而人帶走,懶得理會妖道的死活。要他專程去救仇敵,他還沒有這份修養,但碰上了不能不管,管了才撒手帶了俘虜返集找千手靈官。
  千手靈官是人精,見多識廣,問口供學有專精,帶俘虜去找人精錯不了。
  一聽人熊的主子是無雙玉郎,千手靈宮便變色而起。
  「我先看看這個人。」千手靈官開始搜俘虜身上所攜帶的器物。
  這人的蒙面心已被拉掉,露出本來面目。年約四十上下,五官平庸,看不出其他特徵,僅身材結實,筋骨彈性特佳而已,走在街上,怎麼看也不像身懷絕技的人。
  搜不出任何可代表身份的器物,青勁裝也容納不下多少零碎。百寶囊中,除了五枚透風鏢之外,全是些山行必具的日常用品與藥瓶藥袋。所用的劍丟掉了,劍鞘也看不出異樣特徵。
  「只好弄醒他拷問口供了。」認不出這人的身份來歷,千手靈官大感失望。
  口供當然最有用,但如果先知道對方的來歷底細,問口供定然事半功倍,省事多多。
  腦袋被擊中昏厥的人,按理救醒之後,短期間仍將昏昏糊糊,神智很難立即清明。
  但這人雙目一張,便看清了處境,不等千手靈宮有何反應,迅速地一口咬斷了舌頭,斷舌往口外一掉,鮮血泉湧而出。
  千手靈官是人精,也沒料到這人一醒便有能力嚼舌,吃了一驚,頹然放手。
  「口供沒著落了。」一旁的羅遠也大感意外,不得不承認杜費心機。
  嚼舌自盡不一定會死,但想問口供已經不可能了。
  「京都四公子沒有任何理由,遠離京都出現在數千里湖廣地境的理由。」千手靈官神色不安,向羅遠分析情勢:「任何一位公子,皆可輕而易舉霍揮一千五百兩黃金,要認為他前來打武道門一千五百兩黃金的主意,簡直就是混蛋想法,不實際。」
  「他們是武道門的爪牙。」羅遠堅決地說。
  「那更不可能。」千手靈官也堅決地說:「攝魂天魔這幾年一直在山東活動,山東距京都不遠,與京都四公子的無雙玉郎攀上線,那是可能的事。武道門雖然作案遍天下,但決不可能結交京都的權貴,京都四公子反而是綁架的最佳目標,運用倒轉乾坤的手段,也不可能把他們拉在一起成為一家人。」
  「那你說,這個無雙玉郎,帶了大批爪牙在這裡行兇,又為了什麼?」羅遠悻然問。
  「但願我能知道就好了。」千手靈官苦笑:「為名為利,都說不通。不瞞你說,我對京都的動靜所知有限,也不想知道,那不關我的事,更不配知道,僅聽到一些風聞而已。這時要查無雙玉郎的意圖目的,只有當面逼他才能如願。老天爺!他的實力空前雄厚,如何逼他?誰對那麼大的本事逼他?」
  「我能,哼!」羅遠咬牙說:「他無端殺死了這許多人,天地不容,他得還我公道。」
  「你打算……」
  「午正,我到翠峰亭找他。我得好好歇息,養足精神和他丁斷,告辭。」
  昨晚累了一夜,人畢竟不是鐵打的,即將面對空前慘烈的大搏殺,他必須養足精力全力以赴。
  小店主人把另一間客房清理妥當,讓他好好歇息。
  等候他的人不能等,時不我留,生死關頭將到,必須請他主持大局。
  白妖狐出現在他的房門口,大方地叩門。
  「老爺,早膳送到。」白妖狐說耳的語音,透入門縫依然動聽:「不開門,我就打斷門日。即將生死搏鬥,人是鐵飯是鋼,填飽肚子,你抓出的鷹爪也有力些。」
  「你欠揍是不是?」他在門內大叫,猛地拉開房門怔住了:「你……你扮成千金淑女,做隨從勝任嗎?」
  白妖狐已換了一身白衣裙,甚至加套了垂有流蘇的嬌媚小坎肩。人本來就生得美,雖然梳了侍女的雙丫髻,沒施鉛華沒戴佩飾,反而更顯得艷而不媚,美得脫俗,冒充淑女絕地對適合身份。唯一不配稱淑女的是,她佩了殺人的劍。
  白妖狐將盛了食物的大托盆,雙手捧高遞近他面前,嫣然一笑,老實不客氣向他擠近。
  「我曾經見過那位玉郎,真的風流倜儻,像唱元曲的優伶,有人稱他為再世潘安。」白妖狐一步步把他往房裡擠,笑容又嬌又媚:「他身旁經常帶有兩三位侍女,一個個貌美如花。老爺,你比他更具丈夫氣,英俊魁梧男人味十足,身旁也該有像樣的侍女,我們和他比。老實說,他那能和你比?」
  羅遠那能不退?當然不能反臉生氣。
  「他娘的?」他故意擺出粗獷像:「你是個可愛的敵人,我算是服了你……」
  「也是可愛的侍女。」白妖狐打斷他的話,將食物細心地在桌上擺放妥當:「我是誠心誠意服了你。沒有你,我三姐妹活不到現在。做你的侍女隨從,我是心甘情願的,而且感到光彩。我有信心,你一定可以把那個油頭粉臉的玉郎趕回京都。」
  門外,蘇著男臉紅紅地,趑趄不前,但最後仍然艱難地邁步入室。
  「我也是一個可愛的侍女。」蘇若男迴避他的目光,臉紅到脖子上了。
  她仍穿了勁裝,曲線玲瓏,剛健婀娜,與白妖狐的淑女氣質迥異,但同樣女性味十足,少女的美雖然與盛年的白妖狐不同,卻另有一股青春活潑的氣息流露,羞澀而又鼓起勇氣的神情,也極為動人。
  白妖狐一怔,頗感意外。
  「老爺要你做他的女人,你要和我爭侍女的地位?」白妖狐滿臉不高興,沒想到蘇若男膽敢跟來:「這裡沒有你的事,我也不希望你爬到我頭上發施號令。」
  侍女與女人是不一樣的。女人,意指情婦。情婦雖然沒有主母的地位,但畢竟比侍女高一級,所以白妖婦話中帶刺,不希望蘇若男獲得情婦的地位。
  蘇若男羞得無地自容,也就惱羞成怒,本來就性情有點火爆,所以芳名叫苦男。
  一聲劍鳴,她拔劍出鞘,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總算能忍住不掉下來。
  「乾脆我們把賬算清楚。」她的美麗面龐由紅轉青,劍舉起了:「我能忍受你的暗算,忍受不了你對我的侮辱。不是你就是我,我……」
  羅遠不得不擋在兩女中間,阻止兩女動武。
  「好了好了,別再鬧了。」他感到頭大,不能偏袒那一方:「咱們之間的小衝突,實在沒有計較的必要,彼此沒有仇恨,幸好也沒造成傷害。引發衝突難免兔在嘴上逞能,傷害到對方的自尊,所以說相罵無好口。我承認我修養不夠,在市井廝混口沒遮攔,我道歉,千萬別計較。如果你覺得我這個人還不壞,大家交個朋友,別把我那些胡說八道的諷刺嘲弄話放在心上。目下情勢惡劣,我們必須團結一致對外。兩位也可能還沒進早膳,何不一同進食,商討該如何殺出一條生路來,事前有計劃,勝算可多增加幾分。」
  妙極了,兩女就等他這些話。
  蘇若男不是氣量小的人,轉青的臉立即恢復紅潤,欣然收劍走近,不愉快的感覺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真也餓了。老爺,飯菜稍後有人送來。」她拖條凳打橫坐下,說風是風說雨是雨性情變得快:「白姐,我承認你各方面都比我行,只要你不存心作弄我,我相信我們會相處得很好的。」
  除了武功她覺得比白妖狐強之外,她各方面那能與白妖狐比,白妖狐曾經捉住她,這是事實。論江湖經驗與心計,她差遠了。
  「只要你真的不記恨,我那敢作弄你?」白妖狐也見好即收:「你的人多得很,高手如雲。說實話,你的人躲到何處去了?能不能在緊要關頭趕來?」
  「已到瑞雲谷去了。」蘇著男歎了一隻氣:「如果我的人在,至少不會如此絕望。」
  「你們不要講洩氣話好不好?」羅遠豪情勃發:「人多沒有用,山林曠野任我縱橫;告訴你們,人絕對沒有虎豹熊黑兇猛厲害,我曾經赤手空拳,闖入虎群力搏十二頭猛虎。」
  「嘻嘻!你少來。」蘇若男嬌笑:「你說你是採藥人,我看靠不住。」
  「什麼?你……」
  「別以為我是外行。」蘇若男用行家的口吻說:「猛虎不成群。除了繁殖期,雌雄虎短期間在一起之外,其他時間兩虎相逢,肯定會鬥得皮開毛掉。猛虎的獵區地盤,約在四十里左右,非繁殖期,連雌虎也不許接近,那來的虎群?」
  「天地丕變,就有虎群出現。而且天地丕變,十之八九世間會出現刀兵劫難,信不信由你。」羅遠說得煞有介事:「四年前我隨家師,在山東沂州山區訪一位前輩,我獨自入山尋覓藥蹤,就碰上了虎群。那年南京、北京大地震九次。那年,漢王高煦在山東造反。巧吧?」
  「令師是那一位高人?」白妖狐笑問,有意探底。
  「不高不高,還比我矮半個頭。」羅遠怪腔怪調:「可是我如果偷懶,他老人家揍起人來,比天神金剛還要可怕,幾乎會把我打矮一尺半尺。」
  「大概你經常偷懶。」蘇若男掩口而笑。
  「不偷懶同樣會挨揍,那是無可奈何的事呀!」羅遠一臉委屈像:「怪只怪那些古聖先賢,留下一些讓後世奉為圭桌的教訓,說什麼玉不琢,不成器;又道是棒頭出孝子,嚴師出高徒;又說……好了,飯菜來了,再又說,那就肚子要造反啦!聖賢保證會從墳墓裡,爬出來揍我一頓。」
  店伙剛好將食物送入,兩女笑了個花枝亂抖。
  彼此之間談不上仇恨,一經化解自然前嫌盡釋。險惡的情勢,也推波助瀾把他們緊密地牽連在一起。這一頓早膳,無形中促使他們結合成三角同盟。
  急難關頭,有一個勇謀兼備,有決心有毅力的人出面領導,常會在難苦中度過難關。
  當他們一行廿二人,出現在翠峰亭時,任何強勁的敵人也會動容,在發起攻擊時必須多加考慮;考慮需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把他們送下地獄。
  前面,羅遠、白妖狐、蘇若男,形成先鋒三角戰鬥群,左手是木製的長盾,右手是鋒利的劍。胸背,是三層牛皮粗製的前後護甲,下面有護脛護膝。盛滿暗器的囊置在腹前,稍有不便但可當護腹甲使用。
  後面,三或四人成一組,打扮相同,行動如一,每一組就是一個堅強的戰鬥體,數組一合,便是可相互支援的大陣。
  對方有弩筒發射的牛毛針,有各種大小型暗器。所以羅遠嚴格要求,搏鬥時以防禦為主,各人所站的位置,必須形成圓圍防禦小陣。短兵相接,則從某一點毅然鍥入,相互交叉攻擊,不必冒進逞個人英雄。敵眾我寡,個人英雄觀念是自尋死路;統合行動,三個人可擊潰三倍以上的勁敵。
  羅遠有意示威,七組人列陣行進。中途停頓兩次,停頓時快速地形成圓陣,一眾男女支盾揚刀,屹立如山冷靜從容,真有泰山難以撼動的氣勢。動時步伐也相當整齊,不像是臨時奏成的烏合之眾。
  翠峰亭也排列了近百名男女,目迎這七組嚴肅整齊的怪行列,一個個臉色漸變,甚至有人露出驚容。漸來漸近,逐漸傳出嗡嗡的議論聲。
  中間在亭口列陣的主事人,真像一位年方弱冠的美少年,寶藍色鮮艷的博袍,迎風飄舉神韻飄逸,臉如冠玉五官俊秀,果然英俊瀟灑欠缺頭巾味,不愧稱再世潘安,名實相符的無雙玉郎。
  左右,兩男兩女四護衛,男的英俊魁梧,女的剛健美麗,年紀都在廿四五左右,有一般逼人的威嚴氣勢流露,成熟男女的風華,把無雙玉郎的風流俊逸氣韻襯得更出色,當然打手保鏢味也濃厚。
  後面一大群三山五嶽、高高矮矮排列在一堆的男女,全都是青勁裝爪牙,形形色色陣容相當壯。攝魂天魔仍穿了青長衫,站在無雙玉郎右首不遠處,猙獰陰森的長像,與無雙玉郎形成強烈的對比。
  翠峰亭前面有十餘畝大的平坡,長滿及脛的茅草。羅遠的三人小組首先踏入草坪,舉劍一揮。
  這是號令。後面的六組人,步伐如一兩面一分,一聲低喝,圓陣形成,廿二個人凝神屹立,絲紋不動像是石人,廿二雙充滿自信的大眼,凝視著前方冷電湛湛。生死關頭,有豁出去決心的人,就會有這種傲視天蒼,有我無敵的無畏氣勢流露。
  蘇若男向站在羅遠左後側的白妖狐,瞥了一眼撇撇嘴,意思是說:這位玉郎的侍女,不怎麼樣嘛。
  比起無雙玉郎左右兩女衛,她和白妖狐並不遜色。白妖狐美而艷,她靈慧秀逸。其實,麗質天生的漂亮女人在一起,如果不在梳妝打扮培養氣質上下工夫,很難評論誰最出色,梳妝打扮才能顯露出絕代風華。
  西子王嬙穿上村婦裝,粗頭亂服往淑女群中一站,還能流露出絕代風華嗎?現在,她們都成了即將生死搏鬥的女英雄,那能呈現亮麗的風華?所以看不出什麼出色的神韻。
  先用劍發出信號,羅遠獨自大踏步出列,直逼至亭口兩丈左右,挾盾橫劍有如天神。
  「我,八極雄鷹羅遠。」他聲如洪鐘,虎目中神光四射:「昨晚你們謀殺寄宿大寧集的江湖朋友,到底有何用意,理由何在,我要公道。你們是何方神聖,亮出旗號來。單打獨鬥倚眾群毆,咱們一概奉陪。那個油頭粉面的小孩子,你定然是什麼無雙玉郎董冠章了,神氣得很,你過來。」
  有人咒罵著作勢衝出,大概對他的話大起反感,有辱主子的尊嚴,卻被無雙玉郎伸手所阻止。
  「你最好設法管住你這一群暴民。」羅遠的語音震撼山林,從攻心下功夫:「他們如敢不知死活衝陣,我保證片刻間便宰掉你們一半以上的爪牙。小孩子,你不準備過來和我打交道嗎?過來,別怕,我不會咬你的,我會保持打交道的風度。」
  他所有的話,都以強勢的語氣壓迫,表示這廿二位江湖好漢,不是等宰的可憐蟲,對方人數雖多,嚇唬不了這些英雄豪傑。
  無雙玉郎的怒意寫在臉上,被他的話激怒了,伸手阻止隨從跟上,獨自向他接近,那雙明亮的星目,狠狠地盯著他,似要將他生吞活剝。
  「我要把你這些狂妄的話,打回你肚子裡去。」無雙玉郎的聲調怪怪地,一口捲舌的京腔也怪怪地:「你是明知必死,所以乾脆賣狂嗎?」
  「哈哈!正相反,我八極雄鷹有十成必勝的信心,我有把握以最少的代價,屠光你們這些雜碎。」羅遠狂笑,豪情駿發:「你的爪牙軍師攝魂天魔死傷慘重,他就是最佳的活見證。我八極雄鷹在大寧集嶄露頭角,迄今為止,還沒碰上真正的敵手。也許,你那位練成排山袖的人,勉強可以和我周旋三五下,最後他一定死。
  「你是真的狂,哼!」
  「狂者進取,有什麼不對嗎?閒話少說,把你的用意和理由說出來,我在聽。」
  「你們妄想前來奪金發財,以便名利雙收,妨礙了我們,必須加以清除。」
  「胡說八道。即使是武道門的人,也無權提出這種不講江湖規矩不上道的要求。黑吃黑是江湖所公認的正當手段,看誰神通廣大是行規之一。你是武道門的人嗎?叫陰陽使者出來和我理論。即將血流山野,你一個小孩子難當大任負不起責。
  「我是來找武道門打交道的人。」無雙玉郎正式表示態度:「所以要清除你們這些妄想混水模魚的人。你像是知道我的來歷。」
  「我不知道,但有人知道。」羅遠避免正面答覆:「你派那位自稱人熊的人傳話,已經亮出你的名號,他所說的無雙玉郎,想必就是你了。」
  「對,那就是我。我已經表明我的立場,不許你們妨礙我和武道門打交道的事。我要求你們立即向後轉南下隨州,放你們一條去路,如何?」
  情勢轉變得急轉直下,明白地表示不再「清除」。無雙玉郎顯然被他的強硬態度所撼動,不想付出慘烈的代價,和平解決是上策,人多不一定穩操勝算。
  「我無權干預其他朋友的行動,你的要求我無法答覆。」羅遠斷然拒絕對方的要求,事實上他也無權干預其他朋友的行動。
  以千手靈官來說,與奪金無關,他能干預得了嗎?他要北上到南陽府,那能乖乖地被趕回隨州走回頭路,連他自己也不願意在暴力脅迫下低頭,其他的人他更管不了。
  「看來,如不斷然打發你,我將付出可觀的代價,甚至可能得不償失了。你以為你很了不起是不是?」
  「當然,我在這裡威風八面,不是打腫臉充胖子,虛張聲勢唬你們吧!」
  「我就要看看你憑什麼狂。」無雙玉郎雙手一提,拉開馬步,「把你身上的零碎卸除吧:我不會用暗器對付你,公平地用拳劍決生死,我要公平地殺死你,讓你死而無怨。」
  「他娘的!我總算有點尊敬你了。凡是敢公平決鬥的人,都值得尊敬。」羅遠潑野的老毛病又犯了,嘴裡不乾不淨嬉皮笑臉,放下木盾,脫下胸背的皮革:「你可以用暗器,別客氣,公平面對面交手,任何物品皆不能算暗器。來吧!小孩子。」
  對方不拔劍,他也收劍立下門戶,但徐徐向前移位邁進,擺明了不採守勢,語氣則表明讓對方主攻,逼進則表示對方出手他就要反擊回敬,氣勢磅礡,意志力已將對方束緊在神意控制圈內,一發動將石破天驚。
  正面向前逼進,不是繞圈子爭取空門。絕頂高手相搏,不可能爭空門浪費時間,也沒有空門可爭,唯一可做的事是強攻猛壓,以實力和技巧,無畏地緊迫攻擊決戰,強存弱亡,最好一招便把對方擺平。
  一聲冷哼,無雙玉郎被強烈的氣勢所迫,突然進發無窮勁道,左手吐出寬大的袖口,雲龍現爪劈面便抓,宛若電光石火,斜身逼進速度已至極限。
  羅遠取綽號為鷹,因為他善用爪,妙極了,碰上一個爪功相當的對手,速度頗令他吃驚,不假思索地小臂疾抬急抄,金絲纏腕反扣對方的脈門,感到手臂微震,強大的勁流直迫肩胳。
  但他受得了,反震的內勁硬把襲壓的無窮勁道逼退,平爪排勁直人,指尖將及對方的手腕。
  這瞬間的接觸,強烈的內勁已無可避免地,發生了猛烈的撞擊力,雙方似乎勢均力敵。
  雙爪幾乎同時搭上了對方的手腕,第二次無窮的內勁猛然迸爆。
  雙方的手腕皆強韌無比,抓不住扣不牢。
  這瞬間,無雙玉郎的左手大袖,猛然從下方一抖一振,驀地風吼雷鳴,像是聚然刮起一道龍捲風,罡風的壓力有如萬斤巨槌猛然砸撞。
  說巧真巧,羅遠也同時用左手來一記袖底藏花反拍而出,恰好與襲來的強勁袖風,在下盤遭遇。
  出手的變化太快,誰也沒看清他們攻招接招的招法。高手貼身相搏,很可能在電光石火似的瞬息間,連攻三五招一氣呵成,完全以心意神主宰反射性的活動,也就無可避免地雙方同被擊中,因為事實上反射性的出招,不可能料中對方的攻招技巧和手法。如果要害被擊中,一照面便你死我活了。
  一聲蓬然大震,人影乍分,同被震得向後滑退丈外,罡風形成一道勁烈的氣旋,四面一迸裊裊而散,草梢搖搖。
  羅遠再退了三步,才能穩下身形,小腹被袖拍中,像被萬斤巨槌所砸,砸得氣血激烈翻騰,護體神功幾乎被擊散,產生肌肉擠壓的痛楚感。
  無雙玉郎更多退了一步,右肋近胸處被羅遠的巨掌拍中,幾乎拍斷兩三根胸肋骨,俊美的臉蛋紅潤突然隱去,變成泛白轉青,星目的湛湛奇光,也一度隱去。
  都沒被擊中要害,都禁受得起。
  真碰上可怕的對手了,羅遠的野性猛然爆發,一聲低吼,他飛躍而進,手腳內收縮成一團,高度僅有八尺,真像一個大肉蛋,向前飛砸而出。
  手與腳可以猛然仲出攻擊,對方難以料中他那一雙手腳是主攻;砸勢非常猛烈,足以撞倒一座大磚牆,阻擋的人如果挺不住,很可能被撞扁,也將先受到手腳的攻擊,後果可怕。
  無雙玉郎吃了一驚,這是什麼怪打法?羅遠的體重超出一半,撞上了必定災情慘重,本能地向右急閃,身形左扭,猛地一拳搗出。
  這瞬間,羅遠恰好雙手箕張,阻止他移位,一張一抓五指如鷹爪。
  倉猝間,羅遠已發現他用拳攻。身材小的人近身用拳攻,力道有限,距離不足,速度受到限制,即使被擊實,也不可能造成重大災害,所以準備承受一拳,左爪真力驟發,觸及對方的左肩胸,食指疾抓肩井穴。
  雙方都是估計錯誤,拳爪及體。
  砰一聲大震,羅遠的左肋挨了一記力道萬鈞、直震內腑的重拳,護體神功被壓縮至極限,有自爆的險惡情勢發生,雙腳仍沒著地,失去發勁抗拒的力源,整個人斜震飛起直飛出丈外,落下時幾乎摔倒。
  拳著肉的響聲爆發的同時,也傳出裂帛聲,無雙玉郎的亮麗寶藍色長衫,連肩帶袖被抓裂、撕剝,被羅遠抓在手中,露出細皮白玉的肩膀手臂,與及肩下方一片胸肌,潔白的肌背,更出現四道蒼白色的抓痕,片刻之後,肯定會出現皮下淤血的抓痕。
  「破山拳!」踉蹌穩下馬步的羅遠驚呼,臉色泛青,大汗淋漓,吸口氣雙手向斜方高舉,五指下張,像兩隻大鋼鉤,更像傳說中的惡鬼攫人狀,臉上獰猛的神情極為嚇人,起步一跨八尺,作勢撲上。
  無雙玉郎也臉色泛灰,呼吸不穩,以右手的大袖掩住裸露的左肩臂,徐徐退走移位。
  「給你們一個時辰南下離去。」無雙玉郎一面移位一面說:「未牌正發起攻擊,留在集上的人,一概撲殺,決不留情。」
  男女四衛一閃即至,兩面一分,拉開馬步準備出手,掩護無雙玉郎遲。
  羅遠略一遲疑,不再逼進。無雙玉郎那一記可怕的破山拳,讓他吃足了苦頭,余痛仍在,真力耗損了不少,還真不敢接受四男女的攻擊。
  白妖狐與蘇若男也飛奔而至,躍然欲動。蘇若男很細心,搶盾拾甲匆匆替他繫妥。
  「我等你。」羅遠咬牙高叫:「不必等一個時辰。」
  「不要辜負了我網開一面的誠意。」無雙玉郎在三丈外沉聲說:「你的武功並不比我強,我絕對可以纏住你。等我的人撲滅了你的人,你的死期就注定了。」
  「來來來,不要自誇。」羅遠不肯干休:「好手難尋,沒碰上敵手是悲哀的事。趕快換衣服,我等你,不是你就是我,破山拳不過如此而已。」
  「以後我會找你,我的決定不會更改。」無雙玉郎舉手一揮,百餘名男女向亭後的山坡密林退。
  密林中陣勢的威力銳減,互相策應困難。羅遠忍住下令攻擊的衝動,眼睜睜目送對方從容退走。
  十二個首腦人物遠離人叢在藏林深處席地圍坐,商議行動大計,氣氛並不融洽。
  無雙五郎是主持大局的首腦,行動的總指揮,已換了一式同式寶藍長衫,神色有點委頓,大概吃了苦頭,短期間精力難復。
  十二個人,倒有一大半屬於鷹派,對無雙玉郎不下令攻擊,反而給羅遠那些人一個時辰離境,感到失望激忿,認為是放虎歸山失去戰機。
  攝魂天魔是主戰的鷹派,更是不滿無雙三郎的鴿派作風,因為他曾經折損了許多人,志切復仇恨透了羅遠,所以主戰最力。
  「他們退回大寧集據險死守,想撲滅他們更難了。」老凶魔幾乎在咆嘯,對無雙玉郎並沒流露出敬意:「董公子,長上不是派你來和平放敵的,而是必須撲滅他們,連那個小美人也一併除掉。你大開方便之門放縱他們離去,如何向長上交代?」
  「你們就知道殺殺殺,仇恨迷失了靈智。」無雙玉郎焦躁地大叫:「你們計算過,我們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就一比一,也得死掉廿餘位弟兄,值得嗎?攻心為上,我給他們一個時辰離開,不需付出代價,便可達到消除障礙的目的,豈不是上策嗎?」
  「可是……」
  「不要可是。我問你,你們有誰能擋得住姓羅的攻擊?前後你們一共犧牲了多少弟兄?結果如何?我已受了傷,決難纏住他。我不希望他殺掉我一半人,昨晚你們就斷送了卅六個弟兄。」
  「你不怕長上責怪下來?」另一位中年人冷冷地問。
  「我負全責。」
  「不惜犧牲,是咱們九幽門的優良傳統。」
  「我不是九幽門的人。」無雙玉郎一掌拍在草地上:「我不希望家父的一些往昔弟兄,在輕舉妄動下枉送性命。長上既然要我指揮,我有權依情勢而採取有利的行動。」
  「你的行動,卻影響了本門的威望和利益。」那位面目陰沉半老徐娘,反對的神情更為露骨:「你既然不是本門的人,只是本門的貴賓,長上真不該派你來主持大局的,長上所任非人良可慨歎!」
  「你……」無雙玉郎氣得臉都青了。
  「董公子,你必須明白,令尊是長上的往昔袍澤,沒錯。但令尊昔日的弟兄,已經與今尊無關,他們已經是本門的人,忠於本門是他們的本份,你犯得著替他們的安危擔心?他們也不需你擔心。」半老徐娘這些話,已經可算是指責了:「我相信他們把你的擔心,看成輕視他們的惡意,甚至會認為你把他們看成貪生怕死的懦夫呢!」
  「可惡你……」
  「董公子,你何不撒手不管?」攝魂天魔倚老賣老:「嘴上無毛,做事不牢;你畢竟太年輕,個人武功高強算不了什麼,九幽門不是靠個人武功起家的。如果你繼續負責瑞雲谷的行動,咱們九幽門南下建基大業,永遠休想有所成就,得乖乖偃旗息鼓北返了。」
  老凶魔這番話,重得任何人也受不了。即使是貴賓而非自己人,也不能用這種口吻態度說這種話,可知這老凶魔的性情,是如何乖懨傲慢。
  「你的意思,是要我放棄與交出司令權?」無雙玉郎居然不生氣,與倔傲誇張的無雙綽號不符。
  「老朽無意強人所難。」
  「有人同意嗎?」無雙玉郎向眾人問,焦躁的神情已經消失。
  「老身同意。」半老徐娘首先表示態度:「當初公子御命帶人趕來處理善後時,長上不是說過,公子可以便宜行事嗎?公子撒手不管,也是便宜行事呀!」
  「我想,不會有人反對了。我畢竟是外人,武功其實也不怎麼樣,年輕識淺才不堪大任。」無雙玉郎歎了一口氣:「目下姓羅的那些人,仍在商量進退,似乎難下決定,仍在翠峰亭逗留。駱軍師,你是指揮第一級代理人。這裡本來就由你主事,我帶來的五十位貴門弟兄,都心悅誠服聽從你的指揮。現在,當諸位之面,我把司令權正式轉移給你。」
  「但……公子……」老凶魔總算臉上出現愧色。
  「我雖然不曾格鬥而死,傷勢也不輕,而且情勢處置失當,不但你第一級代理人可以取代,連第二級代理人周前輩,在你不在場時,也可以越級取代。這就帶我的四位隨從,返回瑞雲谷覆命並養傷。現在,你是這裡的司令人了。」無雙公子緩緩站起,臉上神色漠然:「陣前換將,本來是兵家大忌,但我受了傷,情勢不由人,不得不換,你們也逼我換。祝你們順利,我走了。」
  十一個男女,甚至不曾起身相信,僅有一位中年人,眼中流露出無奈的神情。可能這位中年人,是唯一的鴿派,在十個鷹派的環伺下,唯一的鴿派起不了任何作用,也就不敢表示意見。
  無雙玉郎一走名凶魔興奮地一蹦而起。
  「人說年輕人勇敢進取,那是欺世之談。」老凶魔奪回指揮權,興奮得像是忘了生辰八字:「五比一,看我們的,撲滅他們,還來得及。」
  「兵貴神速,走?」半老徐娘也興奮雀躍:「那姓羅的小輩也受傷不輕,發動愈早,成功率愈大,老身帶我的人當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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