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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柔柔力搏猛虎


  半個時辰後,他出現在江南春酒店旁,小巷角的一家簡陋的小屋內。
  鬼神愁上了年紀,對看花燈毫無興趣,孤家寡人住在這家小屋,獨自沽酒買了些下酒菜,面對孤燈自斟自酌。
  孤老頭每逢佳節倍孤寂,倒也自得其樂。
  簾子一掀,人隨冷風鑽入室中。
  「呵呵!你怎麼啦?」鬼神愁怪笑:「你的臉色不太好,不會是碰見了鬼吧?」
  「不是見鬼,是見魔!」
  季小龍在下首重重地坐下,屋中沒火取暖。他臉上驚客仍在,像是冷得臉上發青,口中白霧一陣比一陣濃。
  「見魔?不要說你又碰上了他們三個人吧?」
  「誰說不是!」他氣沖沖地說:「不止三個,不知到底有多少?」
  他將目擊那些人劫持兩個小孩的經過,加油添醋—一說了。
  「我跟蹤他們到南邊的財神廟附近,確實查出他們躲在財神廟黃家醬坊。」最後他興奮地摩拳擦掌。「老爺子,我們去救許財主的兩個兒子好不好。我本來打算揍許家的打手一頓,敲詐一些醬菜費,消消上次他們狠揍我那些玩伴的怨氣,並不想把事鬧大。
  許財主固然為富不仁,但還沒壞到頭頂生瘡,腳底流膿的地步,還不至於受到這麼嚴重的報應。「
  「好小子,你準備用肉包子打狗呀?」鬼神愁搖頭苦笑:「他們三個人已經把你我趕得沒路走,再加上一群男女爪牙,再笨的白癡,也可以算出結果來。小搗蛋,快打消這種自掘墳墓的餿主意!」
  「老爺子,咱們總不能見死不救?」季小龍不肯服輸。「咱們可以找人幫忙呀廣」找人幫忙?你算了吧!「鬼沖愁洩氣地說:「你只要一提起天外神魔的綽號,保證人人掩耳而走,只要這神魔不找上頭來就阿彌陀佛了,誰還敢去找他枉送性命?不要白費勁啦!躲遠些大吉大利!「
  「去找周大哥周凌雲,如何?說他可以用內功排毒,是個武功深不可測的高手中的高手,深藏不露的神秘刀客,也許他不怕天外神魔呢!」
  「去哪兒找?自從他痊癒離開之後,便消失在人世間無影無蹤,也許目下正躲在紫禁城的深宮內苑逍遙,誰能找得到他呀!」
  「那……我們豈不是毫無辦法,無法可施了?」李小龍沮喪地說。
  「大概是的。」鬼神愁擺出老前輩訓人的態度:「一般來說,武朋友為爭名,不惜打得頭破血流,甚至賭命;為仇恨,可以奮不顧身,甚至死而後已。但不管賭命也好,拚死也罷,都必須衡量利害,至少賭和拼的價碼,不能相差得太離譜。雙方的武功、經驗、勇氣、信心,如果相差太遠,那不是賭,更不是拚,而是白送死!」
  「這……」
  「不要再想這件事了,煩人。到廚下取碗筷來,可能你也餓了。」
  「好吧!真也餓了。」季小龍向通往後進的用道走:「我不甘心,我會想辦法鬥一鬥他們……哎呀……」
  他驚叫著向後飛退,嗓音大變。
  過道口,站著黛眉如劍,鳳眼帶煞,冷艷逼人的少婦型女郎。
  同一瞬,砰一聲大震,大門倒下了,防風防冷的厚布簾也下墜,冷風刮入,有人進入室內,燈火搖搖,破門而入的暴客共有五名之多。
  前後被堵,兩面沒有窗,走不了啦!
  「該死的!」鬼神愁丟下酒碗跳起來:「老夫栽了!小搗蛋,你弟來了災禍,魔來了!」
  「嘿嘿嘿……」堵住門口的天外神魔得意地陰笑:「小混蛋在白雲觀鬼鬼祟祟活動,老大就發現了他,讓他跟蹤到黃家醬坊而不加理睬,主要是留下地帶路,果然找到你老鬼。嘿嘿嘿……鬼神愁,你確是栽到家了!」
  「老夫不見得真怕你人多。」鬼神愁抄起擱在凳旁的棗木棍:「你這老魔其實沒有什麼了不起,所以帶了孤群狗黨助威,如此而已,你上吧!」
  「老鬼,你不要死鴨子的嘴巴硬。」堵在南道口的冷艷女郎冷冷地說:「你只是一個過了氣的老朽,一個浪得虛名的空架子,我女暴一個人,就可以替你在江湖除名,根本不需要勞駕家父宰你!」
  「看來,我鬼神愁真是沒有日子好過了。」
  老怪傑一面向退至桌旁的季小龍暗中打手式,一面裝模作樣整衣理帶:「我很願意相信你女暴是年輕的這一代中,餃校出群的風雲人物,但你還不配送我老人家下地獄。勞老魔,咱們到外面去放手一搏,你敢與老夫單打獨鬥嗎?你不會是膽小鬼吧?」
  「嘿,嘿……生不擇時,死不擇地;老公羊,死在屋子裡又有什麼不好?」
  天外神魔獨自向前接近:「你這老怪詭計多端,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把你逼進死洞穴裡,用雷霆萬鈞的真本事硬功夫痛擊,才能一下子把你整死,免得你在江湖上到處坑害人,弄得江湖上鬼怕神愁。說,這小雜種是不是你的門人?」
  「老夫還真沒有做這小搗蛋師父的福份。」鬼神愁說:「你一個位高輩尊的魔中之魔,竟然自貶身價,只為了小傢伙不懂事,有眼無珠給你開了個小玩笑,你就大動肝火找他報復?你的氣量未免太小了。和一個十幾歲的小少年大動干戈,我看你是愈混愈回去了。要不,就是你愈老愈糊塗,返老還童了!」
  「你少給我胡說八道!」天外神魔怒火上衝:「老夫找他,是認為他可派用場,我需要一個精明機警的地頭蛇辦事跑腿。這小子正合乎老夫的條件,所以要找他,順便和你算算插手架樑的帳!」
  「算就算,誰怕誰呀!打!」
  棗木棍吐出,半途猛然下沉,招變鐵牛耕地,逼天外神魔閃避。
  本來,鬼神愁先前向季小龍所打的手式,明白地表示要動手搶攻。製造讓小搗蛋逃走的機會。
  只要將天外神魔逼離堵住大門的方向,四個爪牙的位置必定有所更動,小搗蛋便可趁亂脫身。
  豈知打算落空,季小龍卻不採納從前面脫身的辦法,猛地竄抵桌旁,雙手齊動,酒菜杯盤破空而飛,像暴雨般光臨堵住南道的女暴。
  一聲怪叫,木桌也隨後飛起,猛砸正要沉馬步用手下抓棗木棍的天外神魔。
  女暴猝不及防,真沒料到小搗蛋來這麼一記怪招。女人愛美,打扮出色,怎能讓酒液菜汁沾髒?
  吃驚之下,本能地向上飛躍,避免酒菜淋頭;急切中發出一聲咒罵,躍起的高度已接近屋樑,要不盡量升高,酒萊必定濺污下身,落入小搗蛋的算中。
  「後面!」季小龍急叫,閃電似的竄入甬道。
  天外神魔也上當了,八仙桌像秦山般飛砸而下。顧得了下面的棗木棍、倉促間卻顧不了上面砸來的八仙桌,只好向後退,同時大喝一聲,一掌猛拍及體的桌面,百忙中用上了真力。
  「啪!」一聲巨震,八仙桌四分五裂。
  「混蛋!你要活捉我?」
  「現在,已經無此必要。要活捉你,是想利用這個小混蛋,既然他不是你的門人,你對老夫已無利用價值。老夫只好斃了你,正好用你的死增加老夫的威望!」
  「來吧!你還等什麼!」鬼神愁咬牙說:「你是魔中之魔,我是怪中之怪,身份聲望相等,咱們最好來一次公平決鬥,這才能表示你不是下三濫的貨色!」
  「世間無所謂公平。」天外神魔毫不臉紅地說:「以老夫的身份地位,你不配向老夫要求決鬥,你以為老夫的隨從是用來擺樣子的?真是無知,魔域四天君!」
  「屬下在!」東首四個把守在屋脊的人同聲大聲應諾,聲震屋瓦。
  「能活擒當然最好。」天外神魔沉聲下令。
  「屬下當然盡全力。」
  「交給你們了!」
  「遵命。」
  四人身形齊動,四支劍前伸,身劍合一電射而至,飄落在兩丈外,腳及瓦毫無聲息發出,成半弧形列陣。
  四支劍以鬼神愁為中心遙指,劍開始發出隱隱龍吟,完成雷霆一擊的準備。
  「你必須利用機會脫身。」鬼神愁向季小龍低聲的說:「決不可落在他們的手中,知道嗎?」
  「我不走!」季小龍大聲道,有意讓對方聽清:「這些妖魔沒有什麼不得了,我們拆掉他們幾個,至少可以撈回老本!」
  「不拚也不行啊!小鬼。」鬼神愁豪氣仍在,生死關頭依然有嘲弄人的心情:「今晚如果你不死,你將學到一些東西,增加一些見識。」
  「老伯,怎樣?」
  「看看這位威震天下的魔中之魔吧!他就是古往今來,一些風雲人物,稱雄道霸的成功活見證。」
  「怎麼說?」季小龍也是個嘴上不饒人的貨色,問話的語氣腔調就不像一個規矩少年。
  他本來就是白雲觀地區,不良少年的活見證。
  「初出道拚命要狠,取綽號盡量驚世駭俗。第二步心狠手辣,利用任何機會揚名立萬。第三步是建立根基,網羅羽翼。最後,你瞧,就是這副德行!」
  「我知道了,老伯。」季小龍怪怪的,剛變嗓音不再帶童音的嗓門大得很:「他自己以主子自居,讓狐群狗黨替他鞏固權威,狐群狗黨一多,他家裡當然不可能有金山銀山供開銷,就必須籌措財源。所以就得干綁架勒索巧取豪奪等等勾當,所以才讓我碰上許財主的兩個兒子,被這群雜碎劫持的事。」
  「所以,你也碰上他們如何鋤除異己,以及如何網羅羽翼的手段,是如何進行的了,你的運氣真好啊!」
  「不要活的!」天外神魔暴怒地大吼。
  一聲沉叱,魔域四天君同時發起猛烈的攻擊,四支劍同時吐出,劍氣陡然迸發,劍光如亂舞的金蛇,以排山倒海的聲勢強攻猛壓。
  鬼神愁不能退,身側的季小龍赤手空拳,毫無防身的能力。
  「退後!」鬼神愁左手將小搗蛋向後撥,右手棍吐出,左手立即扣上棍發勁,無畏地貫人湧來的劍網中,用上了平生所學。
  風吼雷鳴,急劇的碰撞聲傳出,飛騰的劍光棍影陡然中分,刺耳的勁流進散聲動魄驚心,整座房屋發出異聲。
  魔域四天君急退丈餘,鬼神愁「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踉蹌退了兩步搖搖欲倒,一比四硬拚,注定要栽。
  屋頂像遭了天災,瓦片紛紛碎裂崩墜露出梁衡。
  顯然魔域四天君也被反震的勁道所傷,四支劍光芒消退,無力下垂。
  人影閃動,另四個人取代了魔域四天君的位置,兩支劍兩把刀布下聯手進攻的陣勢,殺氣湧騰,氣勢並不比魔域四天君弱。
  「小搗蛋,你……你沒有逃……走的機會了,我……抱……歉……」鬼神愁氣息重濁的說。
  「老伯,我從來就沒打算走啊!」季小龍蹲下拾取殘瓦:「走也走不了,何必像個膽小鬼逃走?以後,我一定要帶殺人的傢伙防身保命」
  「能有以後嗎?」
  「這……」
  兩刀兩劍,正徐徐向兩人逼進。
  高手以神功絕學硬拚,必定一擊判生死,或者兩敗俱傷。
  鬼神愁在魔域四天君聚力一擊下,氣機將散,內腑受損,已無法凝聚先天真氣,內功正逐漸消散。怎禁受得起對方兩劍兩刀再次聚力一擊?
  劍揚刀升,生死將判。
  阜城門外的夕月壇附近,也有幾條小市街,同樣繁華似錦,但遊人卻稀稀疏疏,提花燈走動的人,都是本地的居民。
  夕月壇以往都是每年秋分酉時,由朝廷重要官員主祭。
  本朝由於日月星辰已從機天地(天地壇),因而取消了朝日夕月兩壇的祭典,這一東一西(東朝陽門西阜城門)日月兩壇早已封閉,不再有人走動了。
  禮神街(後改光恆街)向西南伸出一條大道,貫通西郊各處村鎮,岔出另一條道路,可以到白雲觀。
  總之,這一帶道路如蛛網。四通八達。
  向西延伸的大道,經過西郊的精華區門頭村。這條大道七八里兩側,建了不少巨宅大院,十之八九是權貴們的別墅。
  豪門子弟結伙游西山,通常出城後在此地換車馬出發。門頭村,也就是游西山必經的門戶。
  著名的寧馨園,今晚也是張燈結綵慶佳節,但卻沒有外客,因為主人要與一些貴賓在園中會晤。
  這裡本來就是度夏的別業,冬天只有一些僕人留駐,僅按例建了燈壇燈台應景而已。
  後院建了一座燈壇,數百盞的花燈照得院子通明,花樹間也是燈如繁星。人在其中走動無所遁形。
  內廳燈火通明,冠蓋雲集。不論僕人或使女,未經允許,不許踏入內院,院裡院外派有佩劍懸刀的打手護院警戒,嚴禁末經允許的人擅自走動。
  主人牛一信,是京部山西會館的會長。山西人有天生的經商才能,在京都擁有龐大的勢力,人才濟濟,財力雄厚,穩執各行各業的牛耳。京都經商致富的大富豪,十之七八是山西人。
  牛大爺經營多種可以舉足輕重的行業,形成巨大的商業家族集團,上自珍寶銀樓錢莊與書訪,下迄車行旅舍酒樓,都有他的山西家族經營掌握。
  經商的人社會地位最低,所以交通官府是首要的目標,如果沒有這份才幹,一輩子休想有所成就,永遠低人一等,勞碌終生。
  牛大爺是最成功的大富豪,京都商場的巨無霸。
  在座的貴賓,自然是京都的風雲人物,可以你大爺的龍蛇。
  天剛黑,商討問題進入重心,似乎每個人都顯得心事重重,顯然進行得並不怎麼順利。主人牛大爺是主持人,反而是最冷靜的一個。
  那位生了一雙三角眼,頰上無肉的貴賓,是京都惡名昭彰的燕山虎尚孝,名列京師的八虎之一,與東廠凶名昭著的貼刑官喬九齡是把兄弟,也是東廠的名樁頭。
  京都每一時期,皆有所謂京師八虎出現。這一段時期的京師八虎,有六虎是東廠與錦衣衛的人。
  目下掌東廠的人是張銳,掌錦衣衛的是錢寧。不論是廠或衛的人,幾乎沒有一個是好東西,京都人士提起這些毒蛇猛獸,可說咬牙牙切齒恨入骨髓。
  「諸位也許明白,本廠對四海盟在京都建盟壇的事及為不悅,但迫於情勢,卻又不得不加以容忍。」燕山虎鄭重地分析利害:「原因是本廠的一些樁頭和番子,暗中秘密向他們加盟,想清查十分困難。」
  「他們從去年夏初,就派人前來潛伏活動了。」
  任職五城兵馬司吏目的孫吏目接著說:「加盟的牛鬼蛇神到底有多少,司裡面無案可稽。三天前,京都盟壇的密使已向各方投送密函,明白表示要在京都幹幾件驚世大案,殺雞儆猴示實力。五城兵馬司可能受到重大的壓力,這件事,諸位恐怕是直接的受害人,務須慎重處理。」
  「其實,這件事必須由我出面解決。」主人牛大爺拍拍他那鼓鼓的腹部,臉上神色泰然:「他們提出兩大條件,對不對?」
  「不錯,一、不干預他們盟壇盟友的活動;二、希望贊助他們部分經費。」燕山虎悻悻地說:「這是公然恐嚇勒索,在太歲頭上動土,公然與本廠爭口食。」
  「愚意認為,是否干預,不關我們的事,想干預也無此能力。」牛大爺冷靜地分析:「贊助經費方面,由我出面與各方協調好了。」
  「牛大爺,這可不是打發花子那麼容易的事。『功吏目苦笑:「那些傢伙聲稱要幹幾樁驚世大案,可知他們早有準備,胃口必然不小。「
  「早幾年大盜白英與張茂,玩過同樣手法。可惜死鬼劉瑾以及北墳張馬永成那些人,不但拒絕而且反向他們勒索三萬兩銀子,結果如何?」牛大爺搖頭歎息:「前後五載,我的各行業損失三百萬兩以上。」
  「結果是。天下大亂,死亡數百萬人。」
  左首一位臉圓圓的人說:「迄今為止,天下各地元氣未復,滿目瘡疾,數百萬人仍然流離失所。」
  「我想,他們雖然不曾獅子大開口。牛大爺目光移向坐在左首的留山羊鬍中年人:「楊夫子,咱們在京都附近五府的行業,每家一年抽取五百兩銀子列入經常開銷,會不會有問題?「
  「上覆東主,這恐怕有困難。」楊夫子插頭。
  「依你之見……」
  「可以分三等攤派。比方說,常厚錢莊,出三千兩不會有問題;而燕京驢車行,出五百就有點捉襟見肘了,三百兩也嫌多了些,這幾年道路不靖,驢車的損失太大,一直就在賠累中。」
  「你瞧著辦好了,概略可籌措多少錢?」
  「以本系直轄行業估計,平均每年每家開銷五百兩。一年約可籌措十萬兩左右。」
  「諸位!」牛大爺轉向眾人大聲說:「十萬兩銀子以內,我負責。超過十萬兩,必須由諸位補足,諸位意下如何?」
  牛大爺是億萬富翁,在京部附近五府,直轄行業大小不下二百家。愈有錢的人愈吝嗇,他竟然一口慷慨地承擔十萬兩銀子,夠大方的了,誰還能不同意?
  十萬兩銀子,挑也得要七八十個人。
  善財難捨,惡財卻不得不捨。
  四海盟是最近十年,在大江兩岸發展出來的一個組合,結合江湖上的牛鬼蛇神,幾乎壟斷了江湖行業。
  人一多,勢力惡性膨脹,逐漸無惡不作,逐漸難以控制了。
  直至去年大亂平定,該盟的勢力正式伸至大河以北,自淮安府分兩途發展。右路自山東北伸,左路自徐州入河南。北伸這一路潛抵京都,主要負責人的底細,官方毫無所悉。
  在座的除了官方的不肖敗類之外,全是京都的名人仕紳和富豪,一聽牛大爺宣佈十萬兩銀子的大手筆,少不了人人興奮。
  再怎麼說,四海盟的要求,決不可能超過十萬兩銀子,難怪人人心中大悅,要不了三言兩語,一個個高興地一致同意。
  剩下的小枝節,所有的人不再計較,準備告一段落,興高采烈準備接受主人的盛宴款待。
  「這件事諸位既然有所決定,我明天就與四海盟的密使接頭談價碼。」燕山虎似乎有點心不甘情不願:「這件事務必盡快辦妥,免得他們等不及著手作案……」
  廳外本來有兩名護院負責警戒,不許有人接近燈火通明的院子,更不可能有人堂而皇之八廳。
  可是,廳門進來了三個人。
  沉重的廳門本來是閉妥的,廳內設有八具供取暖的大型炭爐,廳中暖流蕩漾,寒意全無。
  廳門悄然半啟,人入廳冷風也隨之灌入。
  燕山虎話還沒說完。無意中抬頭看到了不速之客。
  寒流湧入,也湧入淡淡的,品流極高的幽香。
  「咦?你們……」燕山虎吃驚地一蹦而起。
  二十餘位有頭有臉的人物,皆吃驚地轉首向不速之客注視。
  燈光明亮,看得真切。
  是三個佩了劍,穿碧色勁裝,外加玄狐背心,頭戴狐皮風帽的女人。
  衣著打扮相同,但人不同,中間那位女郎約年華十七八,瓜子臉蛋眉目如畫,一雙秋水明眸亮湛湛,美得令人屏息,以風華絕代四字形容亦不為過。
  左首那位年紀不小了,鬢角已現發斑。但一雙老眼依然晶亮,眼神相當凌厲懾人。
  左首是一位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佩劍長度只有一尺八,應該算是標準尺寸的匕首,也稱之為短劍,裝飾頗為華麗,可能是鋒利非凡的神物利器。
  「打擾諸位的盛會,抱歉!」風華絕色的女郎說話也極有風度,悄然卓立,令人不敢褻瀆:「不過,不得不來。先不要問本姑娘是誰,你大概就是東廠的樁頭燕山虎尚孝尚老爺子。」
  「不錯,我就是燕山虎!」燕山虎的三角眼中,湧起濃濃的戒意和殺機:「找我有事嗎?」「談四海盟的事。」「哼,你……」
  「先不要急於發訊號了。」女郎伸纖手制止燕山虎有所舉動:「我知道你在附近佈置了幾個人,預防萬一牛大爺這些人捨不得去財消災。你一走,就讓那些人把下大爺這群惜命的人,整得只剩半條命,日後你就可以左右逢源任你擺佈了。」
  「胡說八道!小女人,你……」
  「你就是四海盟京都盟壇的密使。北來的主力盟友是天外神魔勞伯,本姑娘的消息夠靈通吧?我找你,一方面是揭破你的陰謀。另外一方面,我要從你口中,證實責盟京都盟壇壇主的身份,看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原來你是存心沖四海盟來的,你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
  燕山虎的三角眼殺機怒湧:「也許你頗有來頭,要不就是初出道自大無知。我想,你一定是當代年輕新秀,武林四女傑的某一傑,是嗎?」
  「我聽說過武林四女傑,可惜無緣結交她們為自己增光彩。免得你胡亂猜測,有損武林四女傑的聲譽,我姓俞,在天下各地邀游不到兩載,也許有點自大,無知卻又未必。現在,我要帶你走。」
  「你行嗎?」燕山虎一聽對方否認是武林四女傑,膽氣倍增,說話的態度近乎狂傲了。
  「不行我會跟來嗎?」俞姑娘嫣然一笑,笑容又可愛又動人,似乎信心十足,吃定了這頭虎。
  「在下卻是不信。」燕山虎哪將一位嬌滴滴的少女看在眼下,挺胸凸肚傲然向堂下走。
  除了孫吏目之外,牛大爺那些京都有頭有臉的人物,全都心驚膽跳退至廳兩側,有幾位連走都無法舉步,被同伴拖走的。
  孫吏目任職五城兵馬司,五城兵馬司是京都的首席治安單位,吏目雖然是管檔案的文職,畢竟是整天與強盜土匪打交道的人,膽氣自然要壯些。
  京都八虎有大半出於廠衛,但八虎並非全都以武功超絕驍勇如虎揚名立萬的,至少也有一半人不會武功。
  以目下的這一代八虎來說,有三虎不但不會武功,而且是不能人道,毫無男人味的太監!
  他們之所以稱為虎,與勇猛的獸王虎無關,而是虎狼橫行的食人虎,人人恨之刺骨的人渣。
  京都除了禍國殃民的八虎之外,另一批人號稱外四家,同樣神憎鬼厭。
  外四家,也就是從邊關調回防衛京城的邊軍將領。這些拔扈的將軍們,比八虎好不了多少,四衛驕兵悍將吃定了京都的軍民。
  外四家之首,就是欽賜國姓,認正德皇帝為乾爹的大將軍江彬。
  京師八虎有一半不會武功,僅倚仗官方之力魚肉百姓;燕山虎卻是武功排名第二的高手,殘害官民的狠毒卻排名第一。
  據說,北地白道英雄的名義上領袖人物,良鄉的金翅大鵬岳雲鵬,曾經在一場一個時辰的武功印證中,最後僅以一掌擊中燕山虎的右助而小勝半招。
  可知燕山虎的真才實學,足以與北地武林第一高手金翅大鵬岳雲鵬相抗衡的,至少也可以稱第二。
  當然,這消息並未經權威人士證實。金翅大鵬本人的官方勢力也夠龐大,兩個兒子都在錦衣衛任職,他自己與京都第一號人物大將軍江彬交情不薄。
  所以,燕山虎不敢不委屈地稱第二。
  破人買賣,有如殺人父母。
  眼看每年十萬兩銀子常例錢的買賣,被俞姑娘當場揭破,燕山虎心中的怨毒,是可想而知的。
  這麼一位黃毛丫頭,居然敢公然向他挑戰,向威震江湖的四海盟興師問罪。如無超人的武功,怎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因此他心中憤怒已極,卻不敢輕敵大意,人向堂下走。已經神功默運,要一照面便下毒手行致命一擊。
  「小姐,讓我弄斷他的爪子。」小女孩躍然欲動。
  「不,我來!」俞姑娘含笑拒絕、款步迎出:「他的虎爪功抓石成粉、火候已有七成。你的手短,不利近身纏鬥。
  廳堂廣闊,堂下足以施展,燕山虎先止步立下門戶,俞姑娘卻毫無顧忌地逼近至八尺內。與具有陽剛。威猛爪功的大男人拚搏,逼近至八尺內十分危險。
  按規矩,雙方應該小作客套交代再動手。
  燕山虎卻不來這一套。也可能是心中恨極,突然馬步疾進,右爪閃電似的抓向臉部,左爪隨即探胸掬肋,爪一出潛勁迸發,速度與勁道渾雄猛烈無與倫比。
  俞姑娘已料定他會突襲搶攻,居然不閃不避,纖掌如刀,硬接上下齊至、堅逾金鋼的雙爪!
  噗噗兩聲怪響,雙掌雙爪閃電似的接觸。
  人影暴退,勁流四散。
  「你走不了!」俞姑娘嬌叱,電射而出。
  燕山虎一雙手似乎舉不起來,發瘋似的飛逃,登堂穿廳逃人廳後,一閃不見。
  「窮寇莫追!到外面等。」年歲不小的女人急叫。
  俞姑娘在後堂口止步。大姑娘確是不宜登堂入室窮追,裡面房舍甚多。說不定反而被藏匿的人所暗算,十分危險。
  三女急速退出廳外,恰好看到有人從廳頂向下跳。
  是燕山虎。這位燕山虎自以為聰明,估計三女必定追入後堂,在房舍內窮搜,他從堂後的小院跳上屋,飛越大廳的屋頂,從前面跳下燈光輝煌的大院子,從前面脫身最為安全。
  聰明反被聰明誤,三女不追反退,兩下裡恰好碰上了,雙方都大出意外。
  「啊……」燕山虎大驚之下,發出求援的震天警嘯,雙手已可活動,迅即拔出暗藏在袍內的匕首,又從革袋內掏出兩個練指力的鐵膽。
  「說你跑不了你偏不信,這下可信了吧?」
  俞姑娘仍然毫無顧忌地逼近:「你的黨羽很快就會趕來,你還有機會施展你的神功絕學!」
  「不要欺人太甚!」燕山虎心膽俱寒,設法拖延時間等爪牙趕來救援:「老實說,本廠每年收了牛大爺十萬兩常例銀,因此用釜底抽薪的手段,替他除禍消災,讓他不至於受到四海盟的傷害,你實在不能錯怪我們……」
  「本姑娘才懶得管你們禍國殃民的勾當。」俞姑娘打斷他的話:「我只找四海盟京都盟壇的壇主以證實一些事,你才能供給貴壇主的消息,所以來找你,不管你是否願意。」
  「你與四海盟有何過節?」
  「不關你的事。」
  「我也是……」
  「我知道你是最近加盟的人,你必須遵守盟約,團結一致對付外人,這是四海盟最吸引人的壯大手段。只要歃血宣誓加盟,所有的仇家如果敢找你,就等於與四海盟盟全體盟友為敵。所以,我找你的晦氣,就已經成為四海盟的公敵,是嗎?」
  「你知道會有些什麼結果嗎?」
  「知道,我懂你的意思。問題是,四海盟也許非常強大勢壯,主事人與你們的盟主,敢不敢付出慘烈的代價,集中全力不怕重大犧牲來對付我……」
  右邊不遠處的花壇下,突然踱出三個青飽人,偌冷的天,呵氣成冰。
  這三位青袍人穿的是夾袍而非棉袍,更沒有御寒的皮襖,可知已修至不畏寒暑的境界,劍插在腰帶上,用劍時,劍鞘不至於礙手得腳。
  「小丫頭,你話說得太滿了!」
  為首的青袍人老公鴨嗓門難聽刺耳,緩步接近:「憑你,還不配本盟派多少人對付你,老夫一個人,就足以讓你生死兩難。」
  「哦!也許你真的很了不起。」
  「在下本來就了不起。」
  「本姑娘卻是不信。」
  俞姑娘徐徐拔劍,神色肅穆舉動沉靜,風目中冷電湧現,似乎已經知道來者不善,必須用劍應付了。
  「信不信立可見分曉,進招吧!在下讓你三招,不要錯過機會了。」
  青袍人手一動,劍光打閃,拔劍的手法快得匪夷所思,似乎劍早已在他手中,劍光閃動並非拔劍的現象,手動劍出令人無法看得清劍出鞘的動態。
  「你的身份地位一定不低,倚老賣老讓招還有點風度,我就不客氣了,有請。」
  俞姑娘表現客氣的風度,舉劍行禮,隨即一聲冷叱,神色莊嚴地正面切入,劍光一閃,風雷乍起,一招笑指天南走中宮長驅直人。
  讓招,只能化招封架,不能反擊。
  青施人冷哼一聲,信手一劍斜挑,要以劍上的渾雄勁道,將攻來的劍挑偏,輕而易舉地化解這一記兇猛有餘變化不足的笑指天南。
  這是最容易化解反擊的劍招。
  雙劍閃電似的接觸,奇跡地竟然不曾發生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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